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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惡鬥

    大雪天,深夜。

    座落在“玉獅子衚衕”頭一家的“綺香閣”燈火漸熄,管絃不繼,有的姑娘隨着恩客套車偕行,共效于飛去了,沒出館的或留客香閨,或擁被獨眠,總之,夜來的嘈鬧喧囂,紅燈酒綠,算是暫且沉寂下來。

    在衚衕入口處的高大圍牆下,兩邊各隱匿着兩條人影,他們貼牆而立,默不出聲,極有耐性的彷佛若有所待,寒天凍地裏,連手腳都未挪動一下。

    還有另外一個身影斜掛在“綺香閣”對面一户人裏的大樹上,由他攀附的高度及視角,足以清楚觀察到“綺香閣”門前的動靜和院內部份建築的狀況,很顯然,還是個探哨,和衚衕口那四位是一夥的。

    “綺香閣”內外如今業巳一片冷清,除了裏面的一兩盞燈火,僅有門檐上那隻紅油紙燈籠還在亮着,暈暈黃黃的一團微光,像是在寒風中顫抖。

    遠處,有淒厲悠長的狗吠聲傳來,越發增加了這冬夜詭異與怖栗的氣氛,茫茫雪地反映着蒼白的光華,景色反倒更為荒幽了……。

    “玉獅子衚衕”緊臨着前面的一條街道,街邊是一排高低不一,大小迥異的房屋,就在一間簡陋破舊的木屋之內,莊翼正靜靜的坐在門邊,錢鋭和另一個身材細瘦的漢子則湊眼於門上隙縫,屏息專注的窺探着衚衕那邊的情形。

    這幢木屋,原是人家拿來當做倉房用的,麻包木箱加上蔑籠,堆疊得直頂屋樑,同時發出一種潮悶的怪味,呼吸之間,挺不舒服。

    和錢鋭在一起的細瘦漢子,休看他貌不驚人,卻亦屬莊翼手下“十二鐵捕”之一,叫做段大發,號稱“棉裏針”,是個相當精悍機伶的角色。

    莊翼坐在那張爛藤椅上,形態安詳,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緊張神色,摸樣倒似個原來守庫房的。

    收回視線,錢鋭壓着嗓門道:

    “老總,他們還在死等哩,我們是不是該行動了?”

    莊翼低聲問:

    “『椅香閣』的客人散光了麼?”

    錢鋭笑道:

    “早散了,鬼冷冰清的,正合殺。”

    那段大發也嘴裏“漬”了兩聲:

    “門前冷落車馬稀羅,老總,該收口袋了。”

    破藤椅吱呀一聲響,莊翼起身伸了個懶腰,點頭道:

    “好,發信號吧。”

    段大發立即嘬起嘴唇,發出相當怪異的聲音來——像鳥叫,音量細弱,卻傳播清晰,“咕嚕嚕”“咕嚕嚕”連續不絕,夜深人靜,尤其聲聲入耳。

    衚衕口的那四個,當然也聽到了“鳥”叫聲.這一下,他們不再默然了,四個人紛紛扭動腦袋,八隻眼睛各處搜視——他們一點也不傻,他們都想得到,在這種天氣裏,那來的飛鳥?

    就在此刻,木屋兩側一家雜貨店,一片小酒坊裏,突兀門户洞開,四條人影有如怒矢出弦,激射向衚衕那邊,由雪地的反光倒映,驚鴻一瞥之下,可以看出這四個人全然一式黑衣黑靴,而且,都戴着黑色面罩!

    幾乎不分先後,“綺香閣”的高聳院牆內,也同時翻出三員大漢來,這三個卻是公差的穿章打扮,人人手執兵刃,腰懸銬,全付配備下,完全一派提拿要犯的架勢。

    攀在樹上的仁兄亦一樣獲得“照顧”,他人在樹上,方自疑疑惑惑的舉目四望,但聞“悉嗦”一聲輕響,一條黑影有如大鳥般凌空撲至,急切間,他連人家從什麼方位而來尚未弄清楚,兜頭寒光似電,已將他逼得慌忙倒翻出去,落向衚衕當中。

    情勢的變化僅乃須臾,雙方的接觸亦只一剎,四名黑衣人身形暴出,立時已與衚衕口的那四個展開拼搏,沒説一句話,沒有任何招呼,擺明了就是硬幹而來!

    樹上的那位也才腳底沾地,狙襲他的黑影已空中迴轉,再度撲至,手中一柄倭刀雪亮生寒,就如漫天的飛霜捲揚過來!

    掠陣的是那三名差人,他們可不是普通的衙役,全為“十二鐵捕”之屬,臉上有麻子的一個是顏天寶,生了雙斷眉的朋友叫費良,環眼獅鼻的這位是程勝,三個人雖然尚未動手,卻同樣的殺氣騰騰,形色凜烈之至。

    於是,推開木屋門扉,莊翼率同錢鋭和段大發緩步行出,他一邊接近現場,一邊端詳對方的四張面孔——可陌生得緊,一個都不認識。

    四名蒙面的黑衣人,功力之高,出手之狠辣,簡直已到了令人駭異的地步,他們決不試招,決不回圖,着着拼命,式式搏死,只這片歇下來,他們的對手已經章法起亂,步調不穩了。

    錢鋭手握傢伙,不由瞠目咋舌:

    “乖乖,不知老總是從那裏找來的這四尊凶神?這種打法,簡直就是不要命嘛……”

    段大發朝衚衕裏嘮嘮嘴:

    “裏頭那一個亦不遑稍讓,老錢,這幾員意圖打暗算的老兄,可有苦頭吃了!”

    猛然間,冷芒伸縮彈飛,半片腦袋已帶着血水白漿濺上空中,得手的黑衣人一腳倏,那隻剩半個頭的仁兄身子打旋,重重倒撞牆壁,再反震仆地——黑衣人不曾多瞥一眼,銀亮的雙環斜閃,又轉向另一個敵人。

    對方這幾號人物,原非弱着,個個身手了得,修為沉厚,但一山更比一山高,遇上的卻是另一批強者,且拼起命來有進無退,氣勢已先佔上風,而戰況又再丕變,這辰光,遭到反制的這一夥,想要翻身,就大大不易了。

    原本是以四對四的局面,如今成霹以三對四,一邊是越鬥越狠,一邊就越打越寒,眼瞅着那三位窘態畢露,險險環生,若無奇蹟出現,必定撐持不了多久,然而,奇蹟呢?奇蹟何在?

    湊近莊翼,錢鋭躍躍欲試:

    “老總,打鐵趁熱,我們也併肩子上吧?”

    莊翼輕輕搖頭:

    “先把穩陣腳再説,目前還沒有這個必要。”

    段大發目不轉睛的注視着雙方的殺,有些不解的低問莊翼:

    “老總,這五個都是『一真門』的人麼?要是『一真門』的人,表現可不夠強,沒有一個給他們門上露臉,葉老頭子怎會派這麼些腳貨來?”

    莊翼笑笑:

    “來人並不腳,相反的,都是些好手,之所以難佔上風,是因為他們的對手大強,強得超過這幹人本身具有的能耐甚多,至於他們其中誰屬『一真門』,誰不屬『一真門』,我也不清楚,這五位,我一個也不認識!”

    段大發正想再説什麼,一聲嗥號驟起,又一名來敵被洞穿胸口,強大的穿刺力道並將他頂退三步,整個軀體便似一堆爛泥般癱軟下去。

    衚衕裏亦慘叫倏傳——那早先掛在樹上探風觀色的朋友,手捂脖頸往下狂奔,鮮血湧冒自他的十指之間,有若泉噴,人只奔出幾步,已一頭撞跌在地,但身子仍在不停抽搐,溢流的血漬——頓時染紅了大片積雪。

    碩果僅存的另兩個,鬥志已失,彼此一聲暗號,立分左右衝突,他們這一招,早在四名黑衣人預料之中,當下由兩人堵截一個,行動準確快速,對方奔不出數尺,又被圈牢,雪亮的兵刃交相飛舞,逼得那二位仁兄手忙腳亂,倒退不迭,而衚衕內,第五個黑衣人業已掠至。

    整個形勢,已如禿頭頂上的子,明擺明顯看了,這兩人的前途,實在黯淡。

    在金鐵激烈的撞擊,光華強勁的閃下,兩個人瞬息間又倒下一個,當他體內流淌的鮮血才剛剛浸透重衣,最後一位也在大腿根上捱了一記,這漢子單膝跪地,猶待掙扎,一名黑衣人雙矛合併,重重敲上他的後腦,竟硬是把漢子敲暈過去!

    殺結束的同時,五名黑衣人齊齊向莊翼躬身致意,不發一語,就像一陣風似的卷離現場——來得快,去得急,形如旋風,無影無蹤。

    莊翼揮揮手,低叱道:

    “弟兄們,無論死傷,一律帶走!”

    ***

    在“總提調司”的大牢裏,有一間專為審訊重犯而開出的“留置房”,此房四壁皆為鐵鑄,僅有一扇小門可容進出,連個窗户都沒有,房中但得一桌一椅,不論白晝黑夜,都須點燈照明,而燈是一盞暈濛濛的氣死風燈,高懸屋頂,除此之外,就空無一物了。

    “綺香閣”外僅存的那名傷着,經過包紮以後,神智亦已清醒,現在,他人就坐在“留置房”唯一的一張沉重木椅上,雙手反銬於椅背,腦袋沉沉的低垂着。

    房中另站着三個人,他們是莊翼,錢鋭,以及段大發。

    莊翼向錢鋭點點頭,錢鋭大步走到桌前,雙手扶着桌沿,和和氣氣的開口道:

    “朋友,旦請抬起頭來説話。”

    那人緩慢的,吃力的將面孔抬起,嗯,是個方面大耳的中年人物,長像還挺堂皇,就是經過這一陣折騰之餘,人顯得十分萎頓無神。

    錢鋭笑嘻嘻的道:

    “首先,請問朋友高姓大名?”

    對方略一遲疑,聲音低啞的道:

    “郡康……”

    錢鋭“哦”了一聲:

    “邵朋友是那個碼頭的弟兄?”

    喉結蠕動了一下,郡康艱澀的道:

    “『一真門』。”

    回頭望了莊翼一眼,錢鋭又問:

    “今晚上,貴門下一共來了幾位?”

    郡康嘆了口氣:

    “兩個,其餘三人是古前輩找來助陣的……”

    錢鋭緊接着道:

    “你們五位分別埋伏在『綺香閣』外,目地是否為狙殺本司莊總提調?”

    邵康乾脆的道:

    “不錯。”

    錢鋭笑笑,道:

    “莊總提調是河溯十州八府的靖安主治,技藝高強,你們只以五個人來伏襲他,不覺得過於輕忽了麼?”

    郡康沮喪的道:

    “這是情報錯誤……有人告訴我們,莊翼在『綺香閣』裏有個花名叫『鳳凰』的老相好,兩個十分黏纏,莊翼由於身份關係,每次去找鳳凰,都是單人匹馬,悄然來去,唯恐遭致物議,消息説,莊翼的習慣奇特,合歡之前,必大量飲酒,完事後則疲倦不堪,極易下手,所以,古前輩認為有我們五個人來,已經足夠應付……”

    錢鋭道:

    “你所謂的『古前輩』,就是那『大棍王』古瑞奇?”

    點點頭,邵康道:

    “就是他。”

    錢繞和悦的道:

    “你清不清楚他為什麼要狙殺我們總提調?”

    注視着錢鋭,郡康道:

    “我清楚,相信你也清楚。”

    錢鋭打了個哈哈:

    “那朋友,在『一真門』內,你的職稱是什麼?”

    郡康坦然道:

    “『八前鋒』之一,在衚衕裏受害的那位,和我是同一級位。”

    錢鋭道:

    “『一真門』總共派出五個人來執行此項任務,除了你們兩位,那三個是誰?”

    郡康的面頰抽搐起來:

    “這個,我不能説……”

    沉默須臾,錢鋭道:

    “古瑞奇和『一真門』的其他三人,現在何處?”

    郡康吞着口水,臉色灰暗:

    “也不能説……”

    錢鋭平靜的道:

    “郡朋友,因為我們一向尊敬貴門的葉老爺子,所以對朋友你他就十分禮遇,你可知道,一旦進來這個房間,鮮有豎着出去的,希望你能配合我們,免得傷了和氣。”

    郡康的態度漸趨強硬:

    “人要有點骨格才能叫人,可以告訴你們的,我決無隱瞞,若事情涉及同門安危,自難泄露;江湖打滾這些年,什麼是光棍,什麼算孬種,我明白得很!”

    錢鋭笑道:

    “莫非你不怕我們動刑?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在這方面,我們可是行家。“

    郡康冷着聲道:

    “要怎麼辦,悉隨尊便,反正我人已落在你們手上,是剮是剜,全看你們高興,我上負大掌門期許,不愧於兄弟死難,苟活與否,並不重要……”

    錢鋭道:

    “你這一片愚忠,自問划算麼?”

    雙目中閃過一道寒芒,邵康形色陋夷:

    “這就是江湖道義和你們六扇門傳統回異的地方了!”

    錢鋭不禁沉下臉來,微愠道:

    “郡朋友,不必自嗚不凡,指桑罵槐,要知道你今天的身份,容不得你話無忌憚!”

    郡康提高了聲調:

    “不管怎麼説,危害同門,背棄良心的事我決計不做!”

    一直不曾開口的莊翼,忽然慢條斯理的插嘴進來:

    “那麼,古瑞奇派來的那三個人,都是些什麼出身來歷?”

    暈暗的燈光下,映着郡康一張臘黃的面孔,他凝視着莊翼,先不回答問題,卻出聲反問:

    “你,約模就是莊翼了?”

    莊翼道:

    “正是。”

    郡康悲憤的道:

    “請你明白見告,今晚上的情勢演變,是不是一個早已布妥的陷阱?”

    莊翼道:

    “完全正確,這是一個陷阱,一個早已布妥的陷阱。”

    郡康咬牙切齒,額頭暴起青筋:

    “是誰出賣了我們?你説,是誰出賣了我們?”

    莊翼神態安詳的道:

    “我不能説,這和方才你不能説的道理完全一樣。”

    身子一陣顫抖,郡康癱軟在椅子上,兩眼空空洞洞的望着屋頂發楞。

    莊翼來回走了一趟,又站到桌邊:

    “你還不曾回答我的問題,郡康。”

    茫然看着莊翼,郡康有氣無力的道:

    “問題?什麼問題?”

    莊翼極有耐心的道:

    “古瑞奇派來的三個人,我希望知道他們的底細。”

    猶豫片刻,郡康才沙沙的道:

    “他們——呃,是『白氏三虎』,跟古瑞奇頗有淵源……”

    莊翼轉問錢鋭:

    “聽説過這三個人麼?『白氏三虎』?”

    錢鋭聳聳肩:

    “耳生得緊,大概是從外地來的。”

    沉思了一會,莊翼道:

    “押他下去吧。”

    錢鋭怔了怔,忙低聲道:

    “老總,古瑞奇和其他人的下落我們還沒有訊問出來,若不趁這個時候一塌括子犁庭掃穴,給他來個一網打盡,包管麻煩無窮,能鬧得人疲馬乏,神魂不寧……”

    莊翼道:

    “他不肯吐露,又待知何?”

    錢鋭惡狠狠的道:

    “孃的,給他抬舉他不受,我們就索性施一記下馬威,刑具侍候,且看他是什麼樣的銅澆鐵鑄、金鋼羅漢?我就不信姓邵的熬得住!”

    莊翼道:

    “這樣弄,對鷗老的面子不好交待,被此之間,到底還有情份在,好歹得留一步。”

    錢鋭不由得悄聲提醒自己頭兒:

    “老總,你還記得葉老爺子有過承諾吧?只要橫豎擺平了這五個人,『一真門』就不再過問此事,也就是説,這五號人物,純粹是五個禍害,咱們幹掉一個算一個,千萬發不得慈悲!”

    莊翼不允:

    “照我説的去做,錢鋭,我有我的看法,我的計較,錯不了的。”

    一邊的段大發走了土來,拍拍錢鋭肩膀:

    “帶人吧,老錢,早完事早歇息。”

    錢鋭不再多説,只有配合展大發先給郡康解開反鎖在椅背橫木上的手銬,然後又銬回雙腕,押着郡康推門出去。

    坐到方才郡康受訊的那張厚重木椅上,莊翼陷入沉思,他在估量,『一真門』下一步可能採取的行動,以及,“起霸山莊”的仇勁節又將會有怎樣的反應?

    ***

    天尚未亮,睡在樓上的莊翼已被外面一陣劇烈的擂門聲驚醒,他也才只披衣坐起,點燃燭火,阿忠已經睡眼惺鬆的領着老潘升奔進房來,但見潘升腳步踉蹌,蓬散着一頭花白亂髮,滿面慌張之色,看到牀上的莊翼,竟抖索索的半響説不出話來。

    莊翼心知不妙,立即下牀趿鞋,邊扶着潘升坐下,好言相慰:

    “別急,別急,有什麼事慢慢説,不用驚慌,天塌下來還有我頂着呢……”

    阿忠適時遞過一杯涼茶,潘升雙手握杯,哆嗦了好一陣,始勉強平靜下來,人一穩住,聲同乾嚎:

    “少爺,不得了了哇,出大禍事啦,老爺在半夜裏不知吃什麼人綁走啦……“

    腦袋裏轟然一響,莊翼頓時臉孔泛白,呼吸急促,他努力鎮定着自己,把音調放得緩和平靜: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潘升噓着氣道:

    “就在剛才不多久……我起來上茅房溲尿,經過老爺房外,見門大開着.忍不住心裏奇怪,因為老爺一向都關門睡覺,不習慣敞門,當下伸頭進去一看,老天爺,屋裏的傢俱更倒西歪,亂成一片,連牀上的被褥也掀翻地上,卻偏偏沒有老爺的影子,我這一急,趕忙四處尋找,裏外叫喚,把魏嫂也呵了起來,兩個人左近跑遍了,楞是不見老爺……”

    莊翼按捺住煩亂的情緒,沉聲問道:

    “老爺平日裏有沒有半夜出間——的毛病?”

    頭搖得搏浪鼓似的,潘升道:

    “從來沒有,連偶而召姑娘來家陪宿,老爺都不肯去門口接一下,怎會半夜三更獨自個跑到外面?天又這麼冷,他最怕的就是大寒天……”

    瞪了潘升一眼,莊翼道:

    “潘升,你怎能確定老爺是在半夜——呃,失蹤的?”

    潘升急道:

    “這還不容易,我天不亮起來上茅房,老爺人就不見了,要不是半夜出的事,又會在什麼辰光?”

    莊翼思忖良久,悶着聲道:

    “老爺房裏可發現什麼物件沒有?我是説,信函或特異的標誌之類?”

    潘升茫然道:

    “我一急之下,啥也顧不得了,找不着老爺,趕緊就跑來向少爺送信,至於老爺房裏有沒有其他東西,倒是不曾留意……”

    “也罷,你稍微一等.我換好衣服和你一齊回去。”

    潘升一個勁點頭,阿忠巴巴的開口道:

    “少爺,要不要通知縣衙班房和司裏當值?”

    莊翼一面迅速更衣,邊道:

    “暫勿張揚,這不是什麼有面子的事,等我把情況弄明白再説!”

    片刻之後,他已一切穿戴舒齊,匆匆吩咐阿忠幾句,領着潘升便走,老潘升來的時節是兩條人腿,回去卻與莊翼共跨一馬,自然快當得多,不多久,二人已抵家門,那魏嫂正站在門口,倉倉惶惶的迎着呢。

    莊翼拋鐙下馬,奔進老父卧室,果然只見陳設零亂,被褥拖翻地下,是一付劫後景象,他遍搜全室,卻未發現任何異物,也就是説,綁走他老爹的人,並沒有留下表明事情因由的字樣或記號。

    潘升與魏嫂站在傍邊,全頂了一張愁眉苦臉,老潘升顫着聲道:

    “少爺,你可摸着點頭緒沒有?老爺是被什麼人架走了啊?”

    莊翼以手抵頭,煩燥的道:

    “你別嚷嚷,這裏任什麼蛛絲馬跡也尋不出來,叫我如何去摸頭緒?潘升,你跟魏嫂先把老爺房間收拾好,我一個人到前面去靜一靜……”

    潘升叨嘮着道:

    “真是一羣狼心狗肺的東西,看屋子弄得這般亂法,顯見老爺是想逃未能逃成,奔逐之下才會碰撞得如此一塌糊塗,只不知老爺受了傷沒有……”

    莊翼心煩意亂,顧不得再和潘升多説,他獨自來到前廳,雙手捧頭,深埋椅中,待情緒稍微平靜之後,他定下神來,開始照目前的各種環境形勢及敵我關係去推斷。

    首先,他想到的對象是“一真門”,但正如他所説,與“一真門”之間,仍有情份存在,以“鬼王叟”葉瘦鷗的個性而言,尚不致幹下這等勾當,便算決裂到底,葉瘦鷗亦不可能向他的家人下手,這是起碼的江湖道義,他明白,身為“一真門”首腦的葉瘦鷗富然更明白!

    下一個可能的主兒.便屬“起霸山莊”了,一般説來,“起霸山莊”固則霸勢十足,氣焰驕狂,可是尚無昭彰惡名,亦從未聽聞過他們有什麼離譜的行為;有關爭紛——的處理,黑白兩道土全有相沿成習的傳規可遁,走極端,行偏鋒的例子不是沒有,卻不多見,至少,像“起霸山莊”這樣光頭淨面的大基業,以”八荒相國”仇勁節的名望,是不該也不會恁般瞎整的……。

    那麼,幹下這檔子事的人又是誰呢?嚴良,何小癩子,駱修身,或着艾青禾的問黨?還是其他同自己生有過節的什麼人?

    深深吸一口氣,莊翼自椅中緩慢起立,他若有所思雲若有所得的行向門外,目下他只有一個結論——就是等待,不管那一路的牛鬼蛇神綁架了他的老爹,必然有其行為的目地,易言之,他們為達到目地,遲早會和莊翼有所連絡或溝通,而如今對象不明,難以主動,除開等,也只有等了。

    牽着坐騎踽踽而行,莊翼要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因為就算要等,也得等在一個對力比較容易尋找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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