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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血箭

    仔細端詳套在雙腕的生鐵手銬,莊翼可以確定並非公門中慣用之物,同樣的,腳鐐也不是,它們的尺寸比一般官方戒具來得大兩號,當然也就更為粗重,莊翼不禁搖頭,江湖上的花樣,真是越來越多了,模仿的本事尤其青出於藍,像這種只有公衙中人才準持用的刑器,人家照有,而且,毫不遲疑的便反加於差官身上!

    下嘴裏的包子,錢鋭道:

    “老總,想出點眉目沒有?”

    莊翼悶悶的道:

    “這付鐐銬.可不是我們班房裏的制式玩意,用我們那套手法,鐵定打不開……”

    錢鋭嘆了口氣:

    “我早就研究過了,是打不開,裏面的構造大不相同嘛,照葫蘆畫瓢,那成?”

    身子一挺,莊翼已直站起來——那姿態有點滑稽,活脱僵突兀豎立,把錢鋭嚇了一跳。

    莊翼皺着眉道:

    “套着這兩件傢伙,實在累贅,非得除掉不可,要不然跳跳蹦蹦的如何行事?”

    錢鋭沉吟着道:

    “老總,解鈴還得繫鈴人,我看,最好能把趙歪脖兒弄進來,從他身上取鑰匙,否則,戴着手銬腳鐐,動彈都難,更別説其他了。”

    莊翼道:

    “他剛剛才走,眼下要誘他來,只怕這老小子會起疑心。”

    錢鋭道:

    “那,就等他來送晚飯的時候再下手,説不定我們就多叨擾他一頓——“

    人又坐下,莊翼道:

    “你休要小覷了趙六,他可是個老滑頭,精到得很,待對付他,不似你想像中那麼簡單,但要被他看出一點破綻,我們麻煩就大了。”

    錢鋭道:

    “不管是個什麼後果,好歹總要試試!”

    莊翼坐在草墊上,臉色十分陰沉:

    “我又想起一件事,錢鋭。”

    錢鋭忙問:

    “什麼事?”

    莊翼道:

    “信物。”

    楞了楞,錢鋭不解的道:

    “信物?老總,什麼信物?”

    莊翼語氣艱澀:

    “趙六拿我們兩個當人質,藉以向司裏去勒贖,他自然少不了要有勒贖的憑證,用什麼理由去要錢?錢鋭,你的腰牌還在不在身上?”

    錢鋭如夢初醒,趕緊用手肘去探觸原來隱藏腰牌的部位,這一探觸之下,不由神態大變,氣急敗壞:

    “糟了,我的腰牌不見啦!”

    莊翼白着臉道:

    “我的還在,因為我的靴跟完整,沒有被撬動的跡象。”

    錢鋭略略寬心:

    “至少老總不必犯愁了——“

    哼了哼,莊翼道:

    “但是,我的劍卻已不在身邊。”

    面頰抽搐了一下,錢鋭吶吶的道:

    “天老爺,木包劍乃是老總須臾不離的兵器,拿了劍去,比拿腰牌更具威信,趙歪脖兒這老王八蛋,真要吭死人啦!”

    莊翼道:

    “這個台,萬萬坍不起,非要想法子出困不可,便豁上性命,也不能鬧此等笑話!”

    錢鋭形容沮喪,嗓音發啞:

    “只有從趙六身上下手這一條路,老總,成與不成,我們都認了。”

    輕咳一聲,莊翼的表情凝重:

    “錢鋭,我練就一種特異的功夫,叫做『丹血箭』,你以前聽過沒有?”

    錢鋭茫然道:

    “從來不曾聞問。”

    莊翼平靜的道:

    “這門功夫施展的時候,非常耗費真元,伐傷血氣,但卻極其有效,尤其在近距離攻擊的當口,往往產生決定性的成果,等一歇趙六進來,我就用『丹血箭』對付他,我不希望他有任何掙扎的機會,搏戰一起,我就要他躺下——“

    看了錢鋭一眼,他又接着道:

    “所以,你把招子放亮,好生配合,我一旦展開撲襲,你馬上就衝到他身邊搜取鑰匙,決不能容他抗須反拒,記住時機稍縱即逝,我們疏失不起第一次!”

    連連點頭,錢鋭道:

    “我明白,可是……”

    莊翼道:

    “可是什麼?”

    嚥了口垂沫,錢鋭道:

    “萬一趙歪脖兒身上沒帶鑰匙,又怎生是好?”

    莊翼道:

    “只要制服趙六,鑰匙在不在他身上意義都是一樣——人掌握在我們手中,還怕對方不乖乖交出鑰匙?”

    錢鋭笑道:

    “果然如此,孃的,有時候我這腦筋就楞是拐不過彎來……”

    莊翼躺身下去,閉攏雙眼.專心一意的調息養神,錢鋭亦不再開口,獨自坐在那裏默默思忖什麼,磚屋裏一片冷寂,而門扉底下透進的天光,就也逐漸黯淡了。

    當天色全黑下來不久,外面響起雜杳的腳步聲,好像不止一個人來到門口。

    木門照例開鎖,啓開,晦沉陰幽的光線裏,影綽綽站着好幾個人,跟着一盞風燈亮起,那昏黃的一團焰彩隨着一股寒氣湧入屋內,趙六熱切的笑聲先傳來:

    “待慢、待慢,總提調、錢老弟,這一下午,精神可養足了!”

    莊翼坐起身來,眯着眼道:

    “還好,怎麼着,又到開飯的辰光啦?”

    趙六大步踏入,一邊招呼後頭的兩名漢子擺置食盒,邊笑呵呵的道:

    “入黑嘍,該吃飯啦,總提調,今晚上搭配的菜包是兩葷兩素,兩葷,乾炸裏脊片,辣子炒雞丁,兩素,白菜煨豆腐,黃瓜拌拉皮,另一隻砂鍋是清燉獅子頭,白米子又黏又糯,老黃酒二壺,不夠咱們再續……”

    莊翼道:

    “夠了夠了,趙六,太豐盛了。”

    食盒打開,四式小菜顏色各異,金黃豔紅乳白翠綠互為映觀,配的是青花瓷碟,另一隻海碗大的砂鍋裏滾動着四個鮮肉獅子頭,熱氣騰騰,香味撲鼻,東西尚未入口,蟲已經爬到喉管了。

    趙六親自把裝飯的小木桶放到一邊,舉起酒壺來替莊翼、錢鋭在杯中斟酒,又一一端給兩人,錢鋭很爽快的舉高杯子,將酒倒進口中,但莊翼卻顯得有些勉強,猶豫片歇,才分三次喝掉。

    莊翼酒量很好,而且經常愛來幾盅,這是錢鋭一向知道的,他不明自為什麼現下老總卻對這醇醪美酒排斥起來?

    趙六也不解的道:

    “總提調,是酒味不對麼?還是酒性不合?你交待,我馬上就換。”

    莊翼搖頭道:

    “都不是,趙六,只是不怎麼想喝,你別麻煩了。”

    趙六陪笑道:

    “隨你,總提調,那,吃菜,儘量吃菜,全是剛起鍋的,趁熱吃才夠味。”

    莊翼道:

    “我還不太餓,趙六,等會再吃吧。”

    忽然,趙六若有所悟,十分慎重的道:

    “總提調,你是不是擔心酒菜裏混得有物?”

    莊翼笑了:

    “決非如此,要不,我怎會喝下那杯酒?你別瞎猜疑,我只是真的沒有胃口

    “

    轉向錢鋭,他吩咐道:

    “你管自享用吧,趙六説得對,趁熱吃。”

    錢鋭心存狐礙,卻體會到莊翼之所以拒絕飲食,必有原因,當着趙六面前,他也不便直問,只有恭敬不如從命,自行吃喝起來——雖戴着手銬,舉着挾菜的入口的過程間,倒還不算過於艱難,就是僵硬了點。

    趙六交待兩名隨來的漢子先行退下,他自己親陪在側,表面上是照顧莊翼、錢鋭用膳,骨子裏少不了監視的意味,大家心中有數,依然一團和氣。

    莊翼早已估算出趙六現在的位置約有多少距離,及其準確的角度來——老傢伙看上去一派殷切熱絡,實則深俱戒心,他站立的地方,隔着莊翼有六七尺遠,而且靠近門邊,是種隨時可以應變的最佳選擇,顯見他業經成竹在胸了。

    一口一個獅子頭,錢鋭咀嚼有聲:

    “好,真好,香滑潤嫩,好吃極了……”

    趙六揹着雙手,笑吟吟的道:

    “那小黃瓜拌拉皮也不錯,這種天氣,小黃瓜在田裏根本長不活,莊稼人養它在温室內,卻也只能長到指頭般大,不過甜脆兼俱,另有風味,總提調何不試上一試?”

    莊翼頷首道:

    “當然要試,這麼好的東西,怎能不吃?只是現在不餓,且待一陣再説……“

    趙六迷惑的道:

    “總提調的胃口有點奇怪,晌午時分,單單一盤包子,總提調卻吃得津津有味,這當口有菜有酒,反倒食興缺缺了,我真不明白毛病出在那裏?”

    莊翼和顏悦色的道:

    “沒有毛病,趙六,只因為我有我的打算。”

    趙六愕然道:

    “什麼打算?”

    莊翼突兀問道:

    “手銬腳鐐的鑰匙,你可隨身攜帶?”

    趙六經此沒頭沒腦的一問,本能的點點頭,然後又立即搖頭,右手同時警覺的伸入懷內:

    “總提調,你問這個幹什麼?”

    莊翼笑道:

    “看看我們的運氣罷了——“

    “了”宇的音韻並自齒唇的剎那,他猛然開口,清晰的一聲腹鳴,宛如悶雷作響,鮮赤的一道血箭激噴而出,像煞落日最後的一抹殘霞,須臾明滅,卻麗奪目!

    六七尺的間距,僅乃血箭一閃的始程,趙六在窒怔之餘,甚至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之前,已被血箭射中胸膛,他但覺如遭重杵,心口倏麻,全身往後倒仰,而紅花繽紛,朵朵濺散,赤霧濛濛裏,趙六幾乎一口氣沒喘上來!

    錢鋭勢同暴虎,一個躍跳撲在趙六身上,休看他雙手戴銬,卻動作如飛,純系專業技巧,那般熟練迅速的搜索趙六混身,眨眼間,他已扣出一串銅鑰,拈在指上衝着莊翼搖晃!

    莊翼臉色慘白如紙,唇角血跡斑斑,説話亦顯得中氣不足:

    “試試看……是那兩把鑰匙?要快……”

    只見,錢鋭倒轉銬眼,手法俐落的插鑰試啓,不過第三隻鑰匙,鐵銬“咯喳”一聲業已彈開,他接着又解啓腳鐐,然後立時湊過去替莊翼脱除戒具,僅在幾次呼吸之間,所有過程俱已完成。

    搓揉着手腕,莊翼有些虛的笑道:

    “你這兩下子倒蠻老練,像個六扇門中的行家……”

    錢鋭扶着莊翼,嘿嘿笑道:

    “老總過獎了,如果這吃飯的幾式手法還玩不轉,就只能回家抱孩子啦!”

    推開錢鋭雙手,莊翼道:

    “我不要緊,且過去看看趙六,別叫他斷了氣。”

    來到仰躺着的趙六身邊,錢鋭俯腰檢視,可憐趙六歪斜着脖頸,一起一伏的拼命鼓動心肺,嗡張口鼻,正吃力的咻咻喘息,他滿身血水四濺.雙目緊閉,就像去掉了半條命!

    撥開趙六眼瞼,錢鋭略一查看,又退了回來:

    “老總,姓趙的瞳仁未散,仍能喘氣,大概死不了,就只心肺受震,迸血上湧,臨時暈迷過去而已,一時半刻便醒過來了。”

    莊翼抹去唇角的血潰,低聲道:

    “外面可有動靜?”

    錢鋭湊至門邊,側耳聽,一面擺手道:。

    “啥個動靜也沒有——老總,你這門功夫,可叫我開了眼界,真個又準又狠又俐落,逼血成箭,傷人於指顧之間,我以前連聽都沒聽過!”

    莊翼沙着嗓音道:

    “唉,『丹血箭』施展之後,你卻不知有多累……”

    錢鋭關切的道:

    “老總,你的氣色定不大好,先坐下歇息歇息,也不忙在這一時半刻行事。“

    目光轉投在趙六臉上,莊翼道:

    “小心看着姓趙的,他對我們還有大用,那三名人犯的下落,全在他身上了!”

    若有所悟的輕呼一聲,錢鋭一個箭步搶了過去,把自己剛解下來勢千銬“咯喳”一傢伙扣到趙六雙腕之上,又拾起地下的鑰匙塞進腰裏,邊笑吃吃的道:

    “操他個娘,要是老總不提,我還差點忘了,先將這老綁匪扣起來,免得他到時作怪!”

    趙六好歹算是喘過一口氣來,現在,他困難的扭動着脖子,兩隻風火眼微微眨動,又極為吃力的張開,紅糊糊的眸瞳顯得渙散無光,神態茫然。

    錢鋭壓低嗓門道:

    “他醒啦,老總。”

    莊翼道:

    “別動他,讓他自行調適過來。”

    錢鋭陰陰一笑:

    “老小子好像也受了些罪。”

    莊翼不晌,只注意着趙六的反應,終於,趙六悠悠的籲出一口長氣,本能的想掙扎着起身,這一掙扎,才發覺自己雙手在銬,業已主客易位,反做階下囚啦。

    走近兩步,莊翼半蹲下來,模樣像是對老朋友致候:

    “怎麼樣?感覺好一點沒有?”

    髯弛的頸皮驟然扯緊,趙六面孔上的五官歪扭,扁着嘴,抖索茶的開口:

    “你……你們好狠……好毒哇,居然向我施展這等辣手,真正恩將仇報……六親不認,姓莊的,我算認清你們六扇門的鷹爪孫是怎生的無情無義了!”

    以綁架勒贖為目地,只不過給吃了兩餐飯,就算有了“恩”,人家脱困反制,敗裏求活,竟變成了“無情無義”,這話可真是從何説起?

    莊翼懶得和趙六爭辯,仍然和和氣氣的道:

    “趙六,請你包涵,在非常的情況下,只有使用非常的手段,我們感謝你的『禮遇』,但你要原諒我們不得已的行動,彼此立場不同,為了自保,做法上便難以周全……”

    “咻”“咻”喘息着,趙六掙得臉紅脖子粗:

    “我是一片好心,反成了半肝肺啊……早要知道是這麼個結局,不如一把毒

    毒爛了你兩個好歹不分的東西,也免得我落到比番由地……”

    莊翼不愠不怒,好言好語的道:

    “稍安毋燥,趙六,稍安毋燥,你是老江湖了,當知遇事須面對現實,妥善處置,切忌情緒化的反應,在這個當口,你若不夠理智,只有越弄越糟,把可能較為圓滿的協調方式給砸了!”

    趙六聲嘶力竭的咆哮:

    “你他娘不用來誆我,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還會有什麼較為圓滿的協調方式?刀把子在你們手上,好,恁情任由宰割,卻休想我低頭讓步!”

    冷冷一笑.錢鋭插嘴道:

    “風乾的鴨子,楞是一張嘴硬,大膽匪人,狂妄強徒,你以為我們治你不得?!”

    趙六惡狼狠的被口大罵:

    “錢鋭,你這狗孃養的鷹爪孫,少他娘在我面前狐假虎威,要你六扇門那一套下作把戲,我是人老骨頭硬,容你啃得了我這根鳥去?”

    臉色一沉,錢鋭形容獰厲的道:

    “唏,一身老皮老肉,風燭殘年的一把歲數,偏還口氣來得個大,趙六,你要不要試試,我眼下便能剝下你這身人皮?”

    莊翼向錢鋭使了個眼色,阻止他再叱喝下去,自己接上來道:

    “趙六,如今不是動氣的時候,你無妨冷靜下來仔細想想,事情尚不至糟到難以收拾的程度,假如你願意做退一步的打算,我們可以談談,保證對你有益無害。”

    趙六氣吼吼的道:

    “我人已落在你們手裏,罪名還不是隨你們按?即使我委屈求全,你們豈肯輕繞得我?姓莊的,不必淨説好聽的了,斑房皂役的慣常作風,我明自得很!”

    莊翼懇切的道:

    “但我不同,趙六,至少你可以印證、印證。”

    稍稍平靜了一下,趙六的聲調放緩和了:

    “你的意見是説,我們商量商量,事情仍有擱轉的餘地?”

    莊翼點點頭,道:

    “正是如此。”

    趙六神色間充滿了戒惕,他步步為營的問:

    “怎麼個圖轉法?”

    莊翼從容的道:

    “譬如説,趙六,你的罪名是襲擊官差,強劫重犯,綁人勒贖,圖詐公衙,這幾樁犯行非同小可,押你回去,除了殺頭也只剩殺頭,斷無一線生理,但是,我們可以不抓你,換句話説,放你消遙自在,而且.這其中尚包括了你的老婆孫銀鳳在內。”

    想了想,趙六謹慎的道:

    “姓莊的,你們肯這麼大方,只怕不會不要求代價吧?”

    莊翼笑道:

    “當然,天下那有白檢便宜的事?這就是我們要談談的目地了。”

    趙六吞着口水道:

    “你先開開條件看,如果在我能夠接受的範圍之內,我可以考慮,但若離譜太甚,就恕我不能苟同了!”

    錢鋭忍不住罵了開來:

    “死到臨頭,還在故擺姿態哩,如今那有你趙六挑肥揀瘦的資格?一朝押你回衙,不用三審,包管一堂下來就摘你腦袋,要是性命沒了,你尚有什麼好討價還價?”

    趙六不禁惡向膽邊生:

    “老漢如是不怕死,你又為之奈何?”

    錢鋭嗔目罵喝:

    “你有這個種,我就能先砍你的頭!”

    推開錢鋭,莊翼堆起滿臉笑容:

    “大家平心靜氣商議事情,徙逞口舌之快實在沒有意義,趙六,你和我這夥計都別激動,有話好説,只要雙方皆俱誠心,還怕問題不能解決?”

    趙六倖幸的道:

    “我原是在和你打商議,姓錢的卻插進來打他那門子岔?動不動就擺出一付捕快嘴臉,差役派頭,孃的,我豈會受他的唬?”

    錢鋭怒火又升,正想開口,卻被莊翼一眼瞪了回去,然後,莊翼對着趙六,笑嘻嘻的道:

    “辰光不早了,我們就長話短説吧,趙六,我的條作很簡單,而且絕對在你能夠接受的範圍之內,我們自來不做令朋友為難的事……”

    聽到『朋友』二字,趙六的表情不由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他悶着聲道:

    “得了,莊翼,你和姓錢的一個扮紅臉、一個扮白臉,軟硬兼施,雙管齊下,這花招,以為我不明白?如今打開天窗説亮話,我能辦就辦,不能辦拉倒,你放馬過來吧!”

    莊翼微微一笑,語氣安詳:

    “趙六,我不是有三個人犯在你那裏麼?你把三個人交還給我,我拍拍屁股上路,從此你是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就當做沒有這擋子事發生。”

    似是早已料到有此一説,趙六的反應並不意外,他直截了當的問:

    “我有沒有爭論的餘地?”

    莊翼也乾脆的道:

    “老實説,沒有。”

    僵窒了片刻,趙六才沉沉的道:

    “好吧.就這麼辦。”

    拍拍對方肩膀,莊翼道:

    “用不着這麼喪氣,趙六,那三名人犯本來便不是你的,我和錢鋭,更與你不搭軋!你把我們當搖錢樹,算盤從開始就敲錯了,所以,你失去原非屬於你的這些,根本毫無損失,又有什麼想不開的呢?”

    趙六紅着那雙風火眼,有氣無力的道:

    “你説得倒輕鬆,卻不知如此一來害慘了我,其中後果之嚴重,實非你能想像,莊翼,黑道撈財,表面上看容易?骨子裏的悲苦辛酸.又有多少人能夠體悟?”

    莊翼道:

    “此話怎説?”

    趙六目光悽迷的道:

    “我只講一樁,你就心裏有數了,嚴良、何小癩子、艾青禾三個人的贖票信已派專人發出,現莊要追也追不回來了,兩頭相隔這麼遠,中間要生變化,亦無從通知對方起,換句話説,下一步,人家就會按信中的條件趕來納銀贖人,可是事實上人巳不在我手裏,又拿什麼交給對方?一旦不照約定行事,撕破臉是必然的結果,面臨那等場面,不用我多説,你想也能想到有多糟!”

    莊翼相當同情的道:

    “不錯,這攤子雖然不大好收拾,但事情既已發生,趁着目前尚有一段緩衝時間,你總該有個因應之策吧?”

    趙六苦着臉道:

    “有。”

    莊翼道:

    “來,我也替你參酌參酌,你打算怎麼對付?”

    趙六聲似嗚咽:

    “逃之夭夭,莊翼,逃之禾禾而已。”

    怔了半晌,莊翼帶幾分無奈的道:

    “看情形,這倒也算上策,否則事情一鬧開來,枝節橫生,波波不斷,實在令人疲於奔命……”

    趙六垂下腦袋,艱澀的道:

    “所以説,你真個害慘我了……”

    莊翼頗言歉然的道:

    “就算我欠你一次情吧,趙六,時來緣到,我且還你。”

    面孔上的皺紋深深裂綻開來,趙六感慨系之:

    “但願有那麼一天,莊||呃,不,總提調。”

    錢鋭靠在門邊,忍不住發聲催促:

    “老總,該行動了,夜長夢多哩。”

    莊翼向趙六伸了伸手:

    “你帶路吧,趙六。”

    掙扎着往上起身,趙六又差一點倒坐回去”幸得莊翼在傍及時將他扶住,才堪堪站穩,他先順了順氣,然後步履蹣跚的蹲向門前,只這一陣,腰背卻佝僂更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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