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雷一見那人正是仙鬼人大會的勝家,終南尹靖,當時心靈大大一震,暗暗忖道:此人曾在“混元坪”上,受罕烈無倫的“地夷明火”煎熬,“綠野仙人”與“幽冥鬼主”均被火化成灰石,但他安然無恙,足見功力之高,已到不可思議的境界,莫非自己所能匹敵,若不見機隨風轉舵,只怕事情不妙,當下忙朗聲叫道:“娘子別打了,就饒他這一次吧,咱們還是趕緊辦正事去。”
任年嬌這時居於上風,穩操勝算,而且精神旺盛,鬥志高昂,如何肯罷手,只聽她格格笑道:“老公羊居然敢請出幫手來,若不給他們厲害瞧瞧,還道桃花仙子軟弱可欺。”話聲中,掌落如雨,拳風匝地,聲勢更見凌厲。
宇文雷急道:“娘子,你不走我先到林外等你。”轉身急步向密林外奔去。
聖手公羊全力劈出一掌,把任年嬌的兇猛攻勢,微微一擋,大聲叫道:“尹小俠,快把仙草截住。”
宇文雷聽他叫尹靖來追,心頭更駭,足下加勁,如飛向林外衝去。
眼看二丈不到,就可躲入林中,忽聽背後傳來衣袂飄風之聲,一縷煙影閃過身旁,只見尹靖已落在密林邊緣,擋住去路,淡淡一笑道:“幽冥公子何去匆匆?請把綠絲絳珠仙草留下再走不遲。”
宇文雷暗暗叫糟,已知欲逃無望,只好硬着頭皮,冷然説道:“光在化日之下,居然搶劫起本公子,這是何道理?”
尹靖劍眉微微軒揚,肅然道:“當日你在‘混元坪’奪走‘藏玄秘圖’及‘伏羲奇書’,有沒有想到不該搶劫?”
宇文雷理直氣壯道:“那‘伏羲奇書’本來就是咱們‘幽冥鬼洞’的東西,我把它取回只是物歸原主,怎能説搶劫?”
尹靖駁道:“令叔以‘伏羲奇書’為參與‘仙鬼人大會’的賭注,在下僥倖獲勝,下注的三樣寶物,理應歸我所有,你們無權取走。”
宇文雷道:“就算是你的東西,現在一樣也沒有在我身上,全被玉面書生搶走了,你不去找他,卻來找我,真好沒來由。”
尹靖臉色一沉道:“這事你無論如何巧辯,也不能把責任推諉開去,我現在急需‘綠絲絳珠仙草’一用,快把它給我。”
宇文雷驚悸地退了一步,搖頭道:“不行,這仙草不能給你。”
尹靖俊臉一寒,沉聲道:“公主性命垂危,你不給也得給。”
雙肩一晃,宛如一陣旋風急撲而上。
宇文雷把心一橫,決心拼命,木盒往懷中一藏,左手疾揮如刀,一招“小鬼偷錢”,切向對方腕脈。
孰料一掌切去,忽覺眼前一花,招術落了空,心裏吃驚,正待回身相救,只聽尹靖一聲朗笑,健臂奇妙一旋,長驅直入,五爪攫取木盒。
宇文雷驚憤交加,飛起一腳向他陰囊踢去。
尹靖氣納丹田,嘿然吐氣開聲,一股潛力從掌心逼出,宇文雷腳剛抬起一半,陡覺一股千鈞壓力遍體,身形一個踉蹌,跌倒在地,胸膛氣塞欲絕,欲呻無力。
任年嬌酣戰之中,猛聽一人倒地之聲,轉目望去,見丈夫卧倒在地,芳心大驚,顧不得再傷聖手公羊,一式“海燕掠波”斜斜飛落乃夫身旁,急聲問道:“郎君,你傷重了?”
“娘子,不好了……仙草被他搶去。”手指尹靖。
任年嬌埋怨道:“你怎麼這樣窩囊,一招半式就被別人搶了去……”説着霍然站起,厲聲接道:“你小子不要命了,還不快把仙草還來。”
尹靖這時才看清她容貌,不由一怔,心想:這女子如此老醜,宇文雷居然娶她為妻,真是怪事?
她見尹靖一愕,以為被自己雌威嚇住,大步踏前,聲色俱厲道:“還來!”烏光一閃,指鋒如箭,疾划過來。
尹靖側身一讓,説道:“這仙草目下我急需派用,願以相當代價換取,你開個價吧。”
足踩“太乙幻虛步”,身如行雲流水,來回晃閃,令人捉摸不定。
任年嬌連下數個殺着,但如終如捕風捉影,沾不到他衣角,不由嬌嗔道:“你這人只會捉迷藏嗎?仙草無價奇珍,縱然頃盡天下財寶,也不賣。”
尹靖劍眉微皺,道:“真不賣?”
任年嬌叱道:“我説不賣就不賣,你這小土匪,強盜。”發狂猛攻。
尹靖覺得搶人東西,問心有愧,被他一罵,反而更不敢下手,聖手公羊看出他手下留情,忙大聲説道:“尹小俠別對他們客氣,這仙草是我一位故友自‘北天山隱仙峯’採得,不幸被這傷天害理的狗男女害死,把仙草搶了去。”
尹靖一聽,頓時熱血填胸,劍眉怒剔,一掌虛空拍出。
任年嬌見他始終不敢還手,這時一掌拍來,卻顯得軟綿無力,稀鬆平凡之極,不禁輕笑道:“小子納命!”左手橫架,右掌平推,猛拍他胸膛。
宇文雷大驚,道:“娘子,小心!”
呼聲未落,只聽“砰”一響,“桃花仙子”的嬌軀翻了二三個跟斗,直飛尋丈以外。
這下摔得不輕,誰知她身子在地上一撞忽然感到一股熱氣自“丹田”升起,頓時內力泉湧,精神百倍,忘記了軀體的疼痛,一躍而起,大步急衝過來,嬌叱道:“小土匪,你搶東西還打人。”
尹靖大大一怔,這一掌他已用了六成以上的功力,但這女人被震飛之後,不但毫無傷損,而且來勢更兇,真是怪事!
任年嬌這次拳打腿踢,攻勢如海潮急雨,咄咄逼人。
尹靖健臂左翻右滾,捷如蛟龍,輕描淡寫地把她瘋狂地攻勢一一化解。
聖手公羊看得甚感驚詫,奇道:“桃花仙子幾年不見,居然功力增進如斯!”
這時尹靖也打出了真火,忽見他劍眉軒動,掌劈“太乙無窮解”五指暴張,向她“肩井”
擒落。
任年嬌吃了一驚,覺得這小子好生厲害,不出手則已,每一出手都是迅捷奇奧,令人無法閃避。
“肩井”是要穴,若被擒住,就得半身痠麻,情急之下,一式“鐵板橋”,仰身卧倒。
尹靖伸腿勾掃,冷喝一聲:“去吧!”
任年嬌“噗”的一聲,栽倒在地。
她所喝的“陰文靈血”比林琪少得多,因此所受的補益及靈血衝動的持續性,都不若林琪長久。此刻胸中衝動的熱血已平息下來,想起對方如此厲害,哪裏還敢再捲土攻上。
但“綠絲絳珠仙草”關係她一生幸福,眼看就此被人搶去,實在心有不甘?但不甘心又怎樣,打又打不過人家,只好哭罵:“老公羊你含血噴人,一定不得好死,這仙草是萬龜年親自送到‘桃花居’給我,他因見我要喝靈血自殺,伸手來搶,被靈血潑中,故而致死,你怎可誣賴我們。”
聖手公羊不信,道:“什麼靈血你喝了不死,他被潑中就死?”
宇文雷接口道:“陰文靈血。”
幽蘭谷主精擅醫理,天下藥草靈物,幾乎無所不知,倒沒有聽過“陰文靈血”這藥物,不禁眉頭一皺,道:“胡説,什麼‘陰文靈血’,沒聽説過。”
宇文雷冷笑道:“你妄稱神醫之名,卻不知‘陰文靈血’為何物,真令人笑掉大牙,告訴你吧,咱們‘幽冥鬼洞’前的奈何橋亡魂溪畔,有一隻數千年道行的‘洪荒角犀獸’,它‘脊心’的龜紋皮殼下,有三條硃紅色的血脈,中間一條是吸取天地光華,日月精英的‘陰文靈血’靜脈,此血大補純陰,吸之可與天地同參造化,萬龜年因屬陽體,才會被靈血豁斷肝腸而死。”
聖手公羊聞言驚愕良久,當日他和天池醉客,玉面書生及柳筠四人,跟在林琪背後進入“幽冥鬼洞”,到“亡魂溪”畔,發現對岸有一支十來丈高的寵然怪物,張牙舞爪,怒聲怪吼,那時林琪正騎在那怪獸肩膀,後來他們四人被怪物張口大氣,吹得直滾谷外,雖然事過月餘,回想起來,心中猶有餘悸。
他知宇文雷所説的“洪荒角犀獸”,就是指那怪物,只是此物靈血的奇妙及特性,自己居然一無所知,實在慚愧。
原來上古生民之初,“神農氏”教民稼穡,嘗百草以療民疾,奠下歧黃丕基,開後世中醫典本。
“伏羲氏”觀星望鬥,先擬八卦易數之學,復補神農藥草之不足,定四序時維,以利民耕。那八卦易數之學,經三代嬗變參詳,而久傳不絕。
但補神農藥草的秘本,經三代已傳絕,“幽冥鬼洞”中的“伏羲奇書”,是三代一位奇人,參斟“伏羲秘本”,編選而成,其中所載多屬天地間辛聞秘學,比起原來秘本,更為珍貴。
聖手公羊生平遍視“醫通金鑑”,卻也不曾見過此書,難怪不知靈血的神妙。
任年嬌見他沉吟不語,臉有慚愧之色,只道他是自知理虧,無言以對,遂厲叱道:“老公羊,你還不叫這小子把仙草還來。”
聖手公羊哈哈笑道:“這是你們自己送上門來,咱們不取,豈不有拂美意?”
任年嬌氣得直頓腳。
尹靖淡然説道:“仙草雖是萬龜年送給你,但你們今日無端到‘幽蘭谷’來惹事生非,故把仙草留下,以示薄懲。”
任年嬌氣道:“什麼惹事生非,我們是來求治的。”
尹靖冷冷道:“登門求治,歐打大夫,更不近情理。”
宇文雷心中氣忿,戟指聖手公羊,叱道:“這大夫毫無仁心醫德,我娘子面容被毀,來求他醫治,誰知他不安好心,才變成老醜,今日我拿了仙草來問治,孰料你們心生貪奪,一下搶去,公道人心安在?”
任年嬌更是傷心地不住抽泣,道:“朗君你去吧,妾身容貌既無法恢復,總不能這樣拖累你一生……,可嘆萬龜年為我在‘隱仙峯’挨受十年霜雪煎熬,雖把仙草送到‘桃花居’,卻因誤食‘陰文靈血’,落得斷腸而死,我任年嬌因此揹負不義之名,但是……他的辛勞,我的負義,換得了什麼?如今仙草被人搶去,辛勞白費,任年嬌長負不義之名……”哭聲哀怨,令人悽然淚下。
尹靖微微動容,心想這事損人利己,縱然把公主傷勢治好,也不能心安理得,俊目一轉,只見聖手公羊神色沉穆,不發一語,當下輕輕一嘆,道:“宇文夫人別傷心了,我把仙草還你便是。”
夫婦二人聞言驚喜萬分,但卻不敢上前去接木盒,他們不相信世上有這麼寬宏大量的人,只怕其中有詐,因此急得不知所措。
聖手公羊忙出言阻止道:“尹小俠別還他們,公主千金之體,為治癒她傷勢,縱然毀十個妖婦的容貌也不為過。”
尹靖淡淡一笑,道:“萬龜年既能取得‘綠絲絳珠仙草’,明日我就上隱仙峯去一趟,也取回一株來治公主傷勢。”
聖手公羊道:“仙草欲得不易,有時等上五六十年都沒有影蹤,小俠三思為要。”
尹靖嘆道:“生死有命,宇文夫人,仙草你拿去吧!”
任年嬌這時已完全相信,緩步走到尹靖面前,盈盈下拜道:“恩公宏量還藥,任年嬌終身感戴大德。”伸手把木盒接下。
聖手公羊感慨一嘆,住口不言。宇文雷心中亦感激,但臉上依然一片冷漠之色。
任年嬌眼中閃動着淚光,曼聲説道:“奴家早年常與惡人為伍,自被毀容後,門庭冷落,人情如紙,只道世上一片冰酷,無一好人,想不到人間處處温暖,恩公你是我生平遇上的第二位好人。”
尹靖微微一笑道:“世上雖良莠不齊,但‘善’才是人性本來面目,江湖俠膽義懷之人,多如恆河沙數,何只二人?”
任年嬌正色道:“也許今後我還會發現更多好人,但到目前為止,確僅遇過二位。”
聖手公羊冷哼一聲道:“幽冥公子不嫌你容貌老醜,娶你為妻,想必是你心目中的第一位好人?”
任年嬌搖頭道:“外子待我情深意重,但我們都不是好人,而且是大大的壞人。”
聖手公羊意外地一怔,道:“那麼誰是第一好人?”
任年嬌微微一嘆,道:“這人確實太好了,不知你們聽説過沒有,她叫香玉公主。”
尹靖色然而喜,笑道:“宇文雷夫人你見過她?”
任年嬌微微頷首,似乎心中有無限的愧疚,緩聲叫道:“香玉公主路過‘桃花居’,上門借宿,我因嫉妒她長得太美麗,叫外子用烈性毒藥毀去她容貌,但她對我們卻毫不懷恨,輕輕放過我丈夫死罪,你説這種好人……”
尹靖未等他説完,臉色大變,激動道:“你丈夫毀了公主容貌?”
任年嬌見他臉色變得很難看,心裏忽然感到一陣不安,輕輕點了點頭。
尹靖突然怒吼一聲如電擊飄風,欺到宇文雷面前,一腳猛向他心窩踢去。
宇文雷見他如猛虎般地撲到,驚得魂魄出竊,就地一滾,雖然避開心窩,卻被踢中腰脊。
只聽他一聲慘叫,肋骨連斷五條,昏死在地。
任年嬌悽聲哭叫,跑過去撲在乃夫身上,求道:“別打死我丈夫。”
尹靖神色鐵青,怒喝道:“今日萬萬饒你們不得。”
任年嬌見丈夫雙目緊閉,氣若游絲,哭得更傷心,泣道:“你這樣把我們殺了,死得不明不白,總得説出個殺我們的理由,也好教我們死得瞑目。”
尹靖忿憤道:“你知道香玉公主是我什麼人?”
任年嬌一愕,遲疑道:“這個……我不知道,是你親人嗎?”
尹靖虎目含威,逼到她面前四尺外,厲聲道:“公主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任年嬌暗暗叫苦,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自己送上門來找死,嘆道:“我們毀了公主的容貌,事後感到很後悔,今日你把我們殺了,我心中也不會懷恨,因為當年毀我容貌之人,也慘死在我掌下。”
尹靖突然心念一轉,目下收拾他們是次要事,最主要的是先問清公主下落,遂強忍激動悲忿的心情,沉聲道:“你們把公主毀容後,她怎樣了?”
任年嬌眼珠眨動,只覺眼前這少年英朗俊朗拔,氣吞山嶽,比起乃夫猶勝三分,與香玉公主當真是天設地造的一對,這一想又增加內心的愧疚,幽幽道:“香主公主被毀容後,鎮定如常,我聽外子説她要去恆山。”
尹靖臉泛殺氣,叱道:“公主心地慈善,聖似天人,你們居然對她下得了毒手,可恨可殺。”牙齒咬得切切作響。
聖手公羊滿臉氣憤之色,怒問道:“香玉公主與你們有何仇怨?”
任年嬌道:“無仇無怨。”
聖手公羊道:“既是無仇無怨,為何要毀她容貌?”
任年嬌坦率地道:“因為她長得太美麗動人。”
聖手公羊暴喝道:“混蛋潑辣婦,只因為公主生得美麗,你就嫉生惡念,辣手摧花,真是禽獸不如。”
任年嬌突然望着天邊雲彩出神,幽然道:“我記得香主公主對我説過,一個人的美醜並不於虛浮外表,內在的真美才值得珍視,我們雖然毀了公主的容貌,但卻絲毫無損於她聖潔的赤心,公主在我心田裏,永遠如天上白雲那等清高豔麗,恩公你下手吧,我們沒有死在香玉公主手下,但死在你手下也是一樣。”
尹靖突然堅決地搖了搖頭,嘆道:“公主既寬恕你們,我再殺你們,她心中一定不高興,我今世今生絕不做公主不高興的事。”
任年嬌突然抱頭痛哭,道:“恩公你們如此寬宏大量,我任年嬌無顏生於天地之間,求你把我們夫婦殺了,我才能安心。”
尹靖輕輕一嘆道:“賤內命中如註定有破顏之事,也是天意。”
任年嬌突然靈光一閃,收拾起淚水,向聖手公羊正色問道:“老公羊,你説這仙草有復容奇效,果是真話?”
幽蘭谷主眼望他處,不屑理她,冷冷哼了一聲,道:“兄弟向來不打誑語,尹小俠襟懷雅量,饒你們不死,哼,這下你又可以昔日容貌招搖江湖,製造風流事端。”
任年嬌悽婉一笑,道:“愚夫婦殘餘的生命是恩公賜予,當謹記公主佳言,立心向善,修內在真美,這仙草既能復容,請恩公留下,做公主治容用途。”
尹靖搖頭道:“仙草來之不易,宇文夫人你還是自己留着吧。”
任年嬌滿臉真誠之色,毅然道:“假如恩公不願接受,愚夫婦寢食難安。”
聖手公羊立時一反對她冷漠的神色,哈哈一笑,道:“任姑娘今日靈犀通道,立心向善,真是難能可貴,尹小俠,你把仙草收下,也好讓她安心。”
任年嬌雙手把木盒奉上,尹靖見她滿臉皺紋本待拒絕,突然心靈一震,暗暗忖道:香主公主目下不知變成如何醜陋,假如苑蘭公主知道此事,不但宇文雷夫婦性命難保,只怕還要遷怒中原武林。因此就不客氣地把仙草收下了。
任年嬌臉上頓時露出一絲笑容,説道:“恩公收下仙草,才能稍慰愚夫婦愧罪之心。”
尹靖道:“夫人捨己為人,在下無限欽佩,適才一時魯莽,踢傷令夫,特此請罪。”説着雙手一拱。
任年嬌深深福了一福説道:“外子罪有應得,恩公萬勿介意。”
聖手公羊打個哈哈道:“任姑娘假如不嫌棄的話,容兄弟為令夫略盡綿薄之力如何?”
任年嬌襝衽一福,道:“玄谷主高抬義手。”
當下把丈夫扶進茅廬之中,室內擺設許多丹爐藥壺,東邊木榻上仰卧一個女人,身蓋棉被,似是沉睡正濃,始終未見動彈。
聖手公羊取出接骨藥膏,為宇文雷外敷,再喂他服下一顆內傷丹丸,轉身走到木榻邊緣,再度為公主診治。
幽蘭谷主的醫術,碑口載道,靈驗無比,盞茶功夫,宇文雷已悠悠醒轉,任年嬌芳心大喜,把適才經過悉以相告,他雖感激尹靖不殺之恩,但一聽仙草奉送他們,心中老大不願,但卻不敢形諸於色。
尹靖目光凝視着公主蒼白的秀臉,神色甚是焦急。
只聽聖手公羊臉色沉重,道:“公主‘手少陰心經’第一道‘極泉穴’被震破,未能及時調息,至血流入‘足陽明胃經’第七道‘氣舍穴’,目下想那裏血歸經脈,固須‘綠絲絳珠仙草’,但令夫人玉容被毀,更非此草不可。”
尹靖沉吟一聲,道:“在下想往‘隱仙峯’去覓仙草,但不知可支持多久?”
聖手公羊道:“隱仙峯取藥希望渺茫,兄弟有丹丸十粒以便使逆血衝入別處經脈中,但十粒丹丸服完,就無法再支持。”
尹靖嘆道:“目下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到時如果取不道‘綠絲絳珠仙草’再用這株現成的救她,自從落江之後,公主一直未醒過,有勞玄谷主設法把她救醒!”
原來那日他們在“採石磯畔”被“三才陣”逼落江中,尹靖雖然不諳水性,但他功力已近水火不侵之境,在水中竟然運功閉住氣穴,挽着公主在江底遊走,但水流湍急,無法走近岸邊,一直隨着浪濤衝擊而去,乃至寬水靜處,流水潺潺,阻力大減,才從江底游上淺岸。
待出了水面,不禁吃了一驚,原來公主禁不住長久閉氣,早已昏厥過去,尹靖解開外套,把她腹內淤水擠出,一探鼻息,已是氣息奄奄,連推幾次穴道,依然未見醒轉,當時心急如焚,後來記起“千樹林”幽蘭谷主醫術天下無雙,自己與他還有幾分交情,於是帶着公主連夜起程,趕到長安求治。
且説聖手公羊聽尹靖要他救醒公主,長眉微皺,尋思一陣,道:“此刻公主體內尚餘一股真氣,繞住‘足陽明胃經氣舍穴’,如果稍一失錯,動散真氣,那時血氣外衝,縱有仙草亦無法把血氣導回‘手少陰心經’。”
尹靖道:“這麼説來是無法把她救醒了?”
聖手公羊道:“救醒是有辦法,必須仰仗藥力,當日‘六瓣仙蘭’被摘去之時,蘭頭蘭根尚在,待兄弟去取來救醒公主。”
説着從藥箱中取出一把金刀及一個玉盒,出門而去。
幽蘭谷是聖手公羊畢生嘔心經營的園地,谷中奇花異卉,蔘茸燕桂,百藥齊全。
在北面低丘有一道山泉流出,如靈蛇白練,盤繞在花樹之間。
這泉水與平常用水不同,水質特殊,宜於扶花灌木,因此十數年來,谷中蘭菊鼎盛,燕桂齊發,松柏標青,綿屏燦爛,當真是八節長春,四時不謝。
他舉步踏入幽蘭谷口,目光四掠,突然臉浮愠色,怒聲叫道:“小黃何在?”
幽蘭谷中有隻金毛靈猴,名叫小黃,它早晚灑水澆花,照顧奇花異卉,此刻是傍晚,該是提水澆花的時候,卻不見它在園中走動,因此聖手公羊怒聲叫喊。
連叫數聲不見小黃回應,只見在南面清溪出口處,有一座小亭台,那是靈猴小黃棲身之處,當下展開身形,向那亭台掠去。
來到二丈外,忽聽“嗖”的一聲,一道金影從亭中射出,金影收斂,正是靈猴小黃。
聖手公羊鼻聞一陣濃厚酒香,沉聲喝道:“畜牲,不澆花灑水,竟敢躲在亭裏喝得醉熏熏的,哪來的酒喝?”
小黃醉迷迷地晃了幾晃,搔首弄姿,手指亭中,“郎郎”怪叫。
聖手公羊一怔,道:“亭裏有人嗎?”
小黃雙手撫着肚皮,嘰哩咕嚕地叫了幾聲。
人畜相處長久,聖手公羊已能從它動作中,領會其意,頓時猜出亭中之人,朗笑道:
“醉胖子,你居然拐着小黃到亭裏來陪你喝酒。”
話聲中,人已步入亭中,只見一大腹便便,團團圓臉,詼態盎然的胖子,正抱着葫蘆酒壺,咕嚕咕嚕地仰首豪飲。
那胖子不是別人,正是幽蘭谷主生平摯友,“天池醉客”婁天都。
只聽他未語先笑,道:“哈,小猴子喝不了幾杯就醉熏熏,換你這公羊看行不行。”
聖手公羊笑道:“胖子,你幾時到來,我怎麼不曉得?”
天池醉客手指南面山洞清溪出口處,笑道:“我是從後門摸進來的,剛才見谷外打得熱鬧,才倒在亭裏同小黃乾兩杯,誰知這畜牲真不行,哈哈。”
聖手公羊笑責道:“你這酒鬼為老不尊,帶壞後輩,看小黃醉成這個樣子,還能去提水澆花嗎?”
天池醉客道:“澆花幹嗎?是我叫它別去做的。”
聖手公羊一怔,道:“胖子,你真醉昏了頭,我一片心血花在此地,這些花卉不早晚灑澆,豈不枯萎凋謝?”言辭之間微顯不悦。
天池醉客呵呵笑道:“凋謝就凋謝有什麼稀奇?”
聖手公羊聽他越説越離譜,想必是真醉了,遂道:“胖子,等你醉醒再談,我現在有急事,無暇同你胡扯。”走到亭旁溪畔,蹲下身子,揮刀挖掘蘭頭蘭根。
“六瓣仙蘭”需用金取玉裝,只見金光閃動,連挖二下已連根拔起,裝入玉盒之中。
忽聞風聲虎虎,轉目望去,只見天池醉客身如垂岸斜柳,在花樹之間,晃來閃去,正在演練江湖罕見“醉八仙羅漢拳”。
小黃在一旁,一招一式,慢慢在模仿。
他心感詫異,胖子今天起了什麼興頭,竟把生平得意絕技傳給小黃。
當即哈哈一笑,道:“我明白了,你是先把小黃灌醉,再傳它‘醉八仙羅漢拳’,可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天池醉客正使得起勁,拳風回捲,蕩笑之聲不絕於耳,説道:“不把小黃教好,下次再有人來搶‘六瓣仙蘭’怎麼辦?”
聖手公羊一聽,原來他還沒有醉醒,笑道:“胖子你還在説夢話,‘六瓣仙蘭’早被人搶去了。”
天池醉客道:“再去搶一株來種,不就有了?”
聖手公羊一怔,道:“到哪兒去搶?”
忽聽婁天都大喝一聲:“這是最後一式。”
左腕外兜,左掌斜劃,腳步一個踉蹌,向前伏僕,身形快要貼地的剎那,突然如颶風回捲,平竄尋丈。
猴子在動物之中,悟性最高,善於模仿,小黃藉着酒氣之助,搖搖晃晃,一套“醉八仙羅漢拳”卻也學了三四成。
聖手公羊見小黃學得煞有其事,心中喜悦,笑道:“胖子,拳也教好了,你説去搶仙蘭是真?”
天池醉客咧嘴笑道:“天竺國王派了一個和尚,帶一株‘六瓣仙蘭’,遠道來中原朝貢,明日抵達長安城,聽説朝廷派了欽差大臣要來迎接。”
聖手公羊喜道;“你怎麼知道?”
天池醉客道:“胖子雖然終日酗酒,但耳目精靈,消息千真萬確,只是那和尚手底下硬得緊,甚不好惹。”
聖手公羊鼓掌叫好,當下把尹靖帶苑蘭公主前來求治,因無“六瓣仙蘭”,想往“北天山隱仙峯”去覓“綠絲絳珠仙草”之事説了。
天池醉客對尹靖的人品武功一向甚為傾慕,當時慨然應允相助,笑道:“有尹小俠出馬,哪有不手到擒來之理,哈哈……”笑聲中,聯袂奔向茅廬。
幾人見面,一陣寒暄,聖手公羊把天池醉客帶來的佳音,説與眾人知情,聞着莫不欣喜雀躍。
聖手公羊將蘭頭蘭根,盛入一個玉壺之中,生火開始提煉,待見熱氣蒸蒸散發之時,拿去公主鼻孔,使藥氣吸入體內。
盞茶功夫,只聽苑蘭公主嬌呻一聲,懶慵慵地睜開雙眼,鳳眸中顯得滯呆無光。
她目光一轉,見室中坐立着許多不相識之人,猛然掙身坐起,問道:“尹公子,這是什麼地方?”
尹靖見她醒來,大喜道:“這是千樹林幽蘭谷。”
任年嬌見她的臉孔一驚,“噫”一聲:“你是香玉公主?”
宇文雷心情緊張,暗暗一拉她衣角,悄悄説道:“她是香玉公主的姊姊,苑蘭公主。”
任年嬌一愕,頓時不敢作聲。
苑蘭公主突然秀眉微剔,臉罩寒霜,冷冷道:“尹公子,把這些人通通攆出去。”
眾人聞言,齊齊一怔。
尹靖臉有難色道:“這怎麼可以,咱們是來此來借宿求治的。”
苑蘭公主道:“有什麼不可以,他們不出去,我不住這裏。”
説着用力掀起棉就要跌落木榻。
忽覺左胸一痛,嬌軀微微一陣酸痙,頓時支持不住,又卧倒在木榻之上。
幽蘭谷主只怕她這一氣怒,傷勢更形惡化,急忙起身,説道:“諸位貴客,請到茅舍外歇息,以免打擾公主清靜。”急步走出茅舍外。
宇文雷情知苑蘭公主甚難招惹,拉着妻子匆匆出門,天池醉客哈哈一笑,尾隨出去。
尹靖嘆了一口氣,輕聲責道:“咱們到此求治,承主人好意,細心替你診治,現在不分清紅皂白,把主客通通攆走,豈不有失禮儀……”
他見公主鳳目緊閉,額角珠汗點點,顯甚痛苦,心生憐憫,不忍再責備下去。
過了一會,胸膛痛楚稍減,她星眸一睜,冷冷道:“你居然教訓我來,我生平不願受人恩惠,所以不要他醫治。”
“可是公主傷勢只怕除幽蘭谷主外無人能治。”
苑蘭公主毫不在意,漠然道:“無人能治,總不能客死異鄉,你去備車,我要回‘海天別墅’。”
尹靖劍眉一皺,道:“幽蘭谷主仁醫俠膽,好意替公主診治,何忍拒人於千里之外。”
苑蘭公主嗔道:“我不願外人相助,你還不明白……”雙手撫胸,連咳兩聲。
尹靖見她這等倔強,微微一嘆,道:“玄谷主與我頗有幾分交情,況且公主傷勢刻不容緩,只怕無法回到‘海天別墅’,你還是答應在此治療吧。”
苑蘭公主似乎甚是疲憊,懶得再同他頂嘴,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緩緩道:“我不治,偏偏你那麼嚕嗦……好吧,叫那大夫進來一趟。”
尹靖聽她答應,心中暗喜,轉身走出門外。
只見門外四人神色詫異,望着他發楞,尹靖忙雙手一拱,致歉道:“公主向不喜與外人接談,適才失儀之處,萬望多多包涵。”
像苑蘭公主那等矜傲自負的人,當真是世上少見,幾人聽他這一説,均瞠目不知所對。
尹靖俊目一轉,接道:“公主有請玄谷主屋裏一唔。”
聖手公羊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快感,呵呵笑道:“兄弟何幸,辱蒙公主召見,當躬往晉謁。”言語之間,儼然反主為客。
二人步入茅廬,幽蘭谷主一揖到地,道:“公主召見敝人,不知有何見教?”
苑蘭公主起身擁被斜靠,説道:“聽説你醫術天下無雙,有起死回生之能。任何疑難病症,遇到你無不手到病除,可是真話?”
聖手公羊謙道:“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敝人醫道微薄,豈當公主如此誇獎。”
苑蘭公主冷冷道:“你看我身上傷勢,當今之世只有你能治好嗎?”
她説話語氣,始終冰冷冷地,而且含有譏諷之意,聖手聖羊不禁一怔。
尹靖起先只道苑蘭公主是要向他致謝,誰知不但無半句感謝言語,反而冷諷熱嘲,令人難堪,不由劍眉微剔,插口説道:“公主病後體虛,言語恍惚,玄谷主請勿見怪。”
聖手公羊不以為忤,淡然一笑,道:“以公主傷勢而論,若換常人只怕早已魂歸地府,難以倖存,但公主體內‘足陽明胃經氣舍穴’外,有一股真氣盤繞不散,使淤血不致外溢,這份精湛的內功,誠為敝人生平僅見。”
他這話不但把傷勢説得細切入微,而且含有奉承的意味,苑蘭公主立時一掃冷漠之色,曼聲道:“你醫理通澈,斷病論症,針針見血,果然不同凡響。”
聖手公羊聽她聲調已不若先前那等冷淡,笑道:“敝人信口胡扯,僥倖猜中公主傷勢,只是目下欲導血氣歸經,尚需仰仗神藥之助。”
苑蘭公主突然又恢復冷淡的神情,問道:“你我非親非故,毫無瓜葛,為什麼願替我治傷?”
聖手公羊覺得她脾氣冷傲。甚難侍侯,現在雖然要為她治傷,但她卻顯得很不願接受似的,當下淡淡一笑,道:“敝人行醫旨在救人,只要有病患者踏上千樹林,無分敵友貴賤,一概診醫療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