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這天晚上跟我搭班的是莉莉,她整個晚上都對我冷着臉,三個小時的時間在她的刻意不合作之下變得漫長,捱到最後打烊的時候我終於長出了一口氣。
還是冷,温度降了又降,離開學校的時候我忘了帶手套,現在走出來就覺得手指尖都是冰的,忍不住把手攏到脖子上取暖,冰冷的感覺讓自己一激靈。
走出大門之後我習慣性地抬頭看那個咖啡館,黑襯衫老闆正在收拾一張桌子,燈光温暖,照得他的一舉一動都是懶洋洋的。
然後街的那一頭有車開過來,近了卻緩下來,就停在我面前。
熟悉的黑色車身在暗夜裏靜靜閃着光,我怕自己是眼花了,但車門很快被打開,嚴子非走出來,穿着黑色的大衣,看到我之後對我微笑。
我忘了動彈,以為是幻覺,又不想咬手指頭。
他第一句説的是,“剛下班?”
我唯一的念頭是,原來不是幻覺。
我走過去跟他説話,“嚴先生,你回家嗎?”
他點點頭。
我頓了一下,忽然開口問他,“你吃飯了嗎?要是沒有,我想請你吃飯,謝謝你。”
説完以後,我被自己嚇住了。
他也頓了一下,這一瞬的沉默讓我覺得有上百年那麼長,耳根已經燙了,連帶着臉和脖子,我低頭,只怕自己的額頭也是紅色的。
然後頭頂有聲音,是他在説話,微微帶着點笑。
他説,“好啊。”
其實我自己都不知道之前説話的勇氣是從哪兒來的,請他吃飯,我怎麼請?拿什麼請?他在政府工作,開那麼好的車子,喜歡喝的酒是雷茲卡爾,我在麥當勞拖一個月的地都買不到半瓶的那種酒。
但是我真的很想謝謝他,這與花多少錢無關。
他又開口,“我記得Z大邊上有個老鴨粉絲煲的店,現在還在不在?”
我愣住,過了一會兒才回答,“你説那個老遊老鴨粉絲煲?”
他笑起來,眼睛一亮,“對,就是老遊,還在嗎?”
“在啊。”我糊塗了,不知道我們的話題為什麼會跳到老鴨粉絲煲上去。
“我很想念那家店裏的老鴨煲,常歡,有興趣嗎?”
老鴨粉絲煲?這有什麼難的,我心裏一樂,直接答了句,“好啊。”忍不住笑,牙齒又露了出來。
一邊的小巷子裏又有車轉出來,開過我們身邊時速度慢了,幾乎是突然剎停,我一眼看過去,是莉莉的小雪鐵龍。
莉莉是有車的,小貝説那是她爸爸一年前買給她的,小貝説這話的時候還撇嘴,説有這錢還不如供房子,車子不會等結婚了男人買?
我那時聽着,沒説話,因為這兩者離我都太遙遠了。
莉莉在車裏看我,就算是隔着玻璃,那眼裏的光芒都讓我覺得刺目。
然後那車又起步,很快開走了,消失在夜色裏,遠遠的兩點紅光。
這一切發生得很快,嚴子非是背對街道的,等他轉身拉開車門的時候,莉莉的車已經過去了。
我坐進他的車裏,門合上,沉沉的一聲“砰”,車裏安靜,舒適,温暖如春,像是到了另一個世界。
一個有他的世界。
這麼晚了,老鴨粉絲煲店仍舊熱氣騰騰,學生們三三兩兩擠在一起,熱烈地交談,笑聲不斷。
嚴子非進門時跟老闆打招呼,穿着看不清本色的油膩圍兜的老闆一臉驚喜,笑呵呵地走過來跟他説話,説他多少年沒來了。
老鴨粉絲煲上來之後,我被裏面比平時豐富不知多少的內容震撼了,他正在掰筷子,看我不説話了,還問,“怎麼了?”
我指指碗,“平時可不是這樣的,你的面子真大,託福託福。”
他笑,“我還在這兒給老遊打過下手呢,信不信?”
我當然不信,“為什麼?”
“偷師。”他把筷子遞到我手裏,補了兩個字。
“偷到了嗎?”熱氣從煲裏蒸騰而起,香氣誘人,我隔着白霧跟他説話,每句話都好像是暖的。
“青出於藍。”
我笑出聲來了,旁邊人都在看我。
我們就在這個狹窄、油膩、熱氣騰騰的小店裏一人幹掉了滿到冒尖的一個砂鍋煲,嚴子非脱了大衣,只穿了襯衣和羊毛背心,吃的時候翻起袖子,坐在一羣穿着連帽衫或者牛仔褲的學生中間,沒有一點格格不入的感覺。
和這樣的他在一起,讓我覺得任何彆扭都是可笑的。
吃完之後我要付錢,老闆就是不要,還用油膩膩的手拍嚴子非的肩膀。
“記得來啊,這麼多年了,才回來這一次,我可一直惦記着你呢。”
我急了,看着嚴子非説,“你是故意的。”
他正穿起大衣,聞言側過頭來看我,就答了兩個字,眼裏有笑。
他説,“是啊。”
第20章
那晚之後嚴子非又從我生活中消失了,我繼續自己的日子,寒假即將來臨,學校裏的氣氛變得鬆散,大部分人都在討論假期裏的安排,家在外地的同學開始計算着回家的時間。
只有我依舊忙碌,忙着跑那棟小樓,還有打工。
那天在小樓做數據分析的時候有條新聞讓我們看到了,辦公區裏滾動播放的CNN新聞,很短的一條,還是羅比最先發現的。
“快看,這不是嚴?”
我一回頭就看到嚴子非在那屏幕上,CNN正在播報中國商業代表團來訪的訊息。
他真英俊,即使是在那個小小的框裏。
我還看到何琳,站在人羣當中,離他兩步之遙,一身正裝。
新聞一閃而過,就連小鄧都説,“真是個人物。”
我收回目光,繼續埋頭做自己的營業額分析,忽然感覺有人把目光放在我的身上,但我一抬頭,卻發現所有人都在頭也不抬地忙碌着,與我一樣。
我在第二天接到一個電話,當時我正在水房裏洗衣服,同寢室的人大聲叫我的名字,我手上還有泡沫,匆忙跑回去聽,電話就按在寢室牆上,我拿起話筒,那頭傳來的是個女聲,是我的老闆,南希張。
我非常驚訝,幸好是電話兩端,不至於讓她看到我的表情。
南希張從未在非上班時間與我聯繫過,我只有學校號碼,要找我挺不方便的,而且我打工的這段時間從未遲到早退或出現差錯過,根本就沒這個必要。
那頭南希張的句子簡單,就説常歡,我有事找你,你現在來一下店裏。
她的口氣讓我更覺得奇怪,我一直以為南希張對我是滿意的,特別是最近這段時間,如果按照我所得到的兼職工資與銷售成績來看,我在店裏的價值真可以用“吃的是草,擠的是奶”這句話來形容。
“張小姐,我現在在學校,下午還有事兒,能不能晚一點?今晚我會來上班的。”
“不行,店裏發生了一些事需要你解釋,你現在就過來。”她語氣強硬,説完“啪”地擱斷了電話。
昨天葉萍説了,Petric教授終於結束在美國的交流,今天下午會來給我們開會,這是我第一次見Petric教授,很重要,我不想缺席,但我也不想失去這份工作,因為思凡,我已經存下了四分之一學年的學費,還能給自己添一些需要的東西,我甚至還打算給自己再買一件像樣的大衣,因為每次出現我都穿着同一款外套,雖然項目組裏別人都好像並不介意這一點,但我會介意。
我決定速去速回。
我把衣服草草洗完,然後穿上外套,就在我準備出門的時候,電話又響了,和我一個寢室的小戴掛着耳機走過去接了,然後回頭叫我。
“常歡,又是你的電話。”
我接過來,是袁宇的聲音。
“常歡,要找你還挺麻煩的。”
同寢室的小戴繼續聽音樂,雯雯抱着她的筆記本電腦坐在牀上看小説,大家各做各的,我低下一點聲音。
“學長,有事嗎?”
我並沒有把自己做實習助理的事情跟其他人説過,至於袁宇,我更不希望學校裏有人知道我和他有什麼交集。
我的願望和剛到這兒來的時候一樣,讀書和賺錢,絕對不包括成為任何意義上的焦點人物。
“剛才莎莉打電話給我,讓我們早點過去,Petric教授一點就到。”他倒也直截了當。
我愣了,“不是説兩點半才開始?”
“提早了,你沒手機,她就通知了我,讓我們一起過去。”
“可我得去一次打工的店裏,不知道來得及嗎。”我懊惱。
他嘿一聲笑了出來,“常歡,我校常務校長都沒你那麼忙。”
我沒心情跟他開玩笑,如果時間有變動,那我更要立刻出發才是。
正要掛電話的時候他又叫住我,“這樣吧,我送你過去,我有車,省點時間。”
我説不用了,我搭公車就行。
他沒再笑,只是説,“你打工的那個地方我知道,從我們學校過去公車至少要轉兩班吧?今天是第一次和教授見面,我不想替你解釋為什麼遲到。”
我被他説得啞口無言,再開口聲音都低了一個八度。
“可是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你……”
“你在寢室等我。”他已經給出結論,然後很快地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