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课题还在初期准备阶段,我们这些助理的主要任务就是整理那些纷繁复杂的资料,江浙民企在过去三十年来所有能够找到的中英文资料都被汇总到一起,然后我们将它们分门别类地整理出来,对比数据,以求得到最准确的论证材料。
这样的任务听上去复杂,其实实质也就是统计计算熟练工而已,Petric教授这段时间回美国参加学术交流会,一切工作要等他回来才能正式展开,现在不过是资料整理阶段,所以就算我是第一天加入,也很快上手。
虽然来自不同的学校甚至国家,但大家都是年轻人,互相介绍之后立刻熟悉起来,就连罗比和里美的中文也相当不错,完全不妨碍交流。
这一天的工作在两小时以后结束,叶小姐很忙,先离开了,有人提议火锅,里美合掌热烈附和。
“好的,我们庆祝常欢来这里。”
我愣了一下,看看时间,迟疑地说了一句,“可我晚上还要打工……”
袁宇接过我的话头,说了一句,“还是去吧,大家热闹一下,几点打工?一会儿我送你过去。”
罗比也在旁边开口,“常欢,一起去吧,火锅非常好吃,还有很特别的绿色面条。”
“那是粉条。”小邓笑着更正她。
看来火锅的力量是不分国界的巨大的,看到大家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最后还是跟着一起去了。
火锅店很小,藏在小街当中,味道出乎意料的好,五点刚过就坐满了人,桌桌热气腾腾,我惦记着思凡的打工时间,吃到六点过一些就起身抱歉告辞,大家挽留,里美还操着不太熟练的中文问我,“常欢,你是不是不喜欢火锅?”
我特别不好意思,说话的时候几乎也要跟她那样弯腰九十度了。
“不是不是,我真的要去打工,七点开始,不去得迟到了。”
走出火锅店发现天已经黑了,这地方离思凡不算太远,我盘算着是坐公交还是一路走过去,然后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一直搁在心上到现在都没有做。
我得找个机会谢谢严子非,谢谢他推荐了我,没有他我绝对不可能得到这个机会,我想起今天他临走时给我的那个笑容,带着鼓励的,隔着那么多人,隔了那么久,我都觉得暖。
或者先打个电话给他,告诉他我被录取了,我这样想着,开始张望路边是否有电话亭,但是才迈出第一步身后就有人叫我。
“常欢,等等我。”
我回头,看到穿着牛仔裤的袁宇,腿太长了,几步就到了我旁边。
“说好了送你,在哪儿?说吧。”
我吃惊了,他是说过这句话,但我只当一句玩笑,但他却这么追出来了。
“不用了学长,我打工的地方就在这儿附近,我走过去就行,很快的。”
“那我陪你走过去。”他说得理所当然,然后一伸手,把我拎在手里的袋子拿过去了。
那袋子里是一大叠书,刚才叶萍让我带回去看一下的相关材料,我急了,“真的不用。”
来不及了,他已经把那袋子甩在肩上,起步往前,还回头问我,“哪个方向?”
我不甘心地跟上去,想拿回自己的袋子,但他人高,走得又快,我不想在这大街上跳起来惹人笑话,只好放弃。
袁宇很健谈,一路跟我聊起实习助理的工作,其实大家都是刚开始工作不久,但他说得妙趣横生,讲到小邓连计算器都不用一眨眼算出复杂公式还有里美第一次来就一份一份给大家送上她自己亲手做的寿司,听得我津津有味,渐渐忘了一开始对他的不满。
有人对你表示友善总是好的,这儿也不是在学校,没有人会对我们这样的交谈侧目,以后我和他应该还会有许多共同工作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要做一个离群索居的人。
过了两条街以后他忽然开口问我,“你认识严子非?”
我忽然安静了,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有点傻。
原来他是有话要跟我说。
第18章
他看了我一眼,笑起来,夜色里一口白牙。
“别误会,我没刨根问底的意思,就是好奇,我也认识他,他跟我表姐挺熟的。”
“表姐?”
“何琳啊,今天你不是见着了。”
我眼前一下子又跳出那张雪白的脸来,不由自主点了点头,“他们在一起工作?”
“不是。”他拖长了声音,“我表姐家里跟政府有些合作吧,一来二去就熟了,你呢?怎么跟他认识的?”
我不喜欢回答这样的问题,而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要我说,因为严子非到我打工的地方买酒,所以我们一来二去就熟了?
关于我和他,所有能够用言语表达出来的,都有无限的偏差。
幸好这条路并不远,转过街角之后那条我再熟悉不过的街道已经出现在我面前,我快走几步,远远指着思凡所在的那栋小楼对他说,“我到了,就送到这儿吧,谢谢你了,袁学长。”
他抬头往那儿看了一眼,吹了声口哨,“不错啊常欢,那是什么店?”
“是一家葡萄酒廊。”我匆匆解释,想拿回自己的袋子。
“还没到啊。”他并没有放手,继续往前走。
我们走过那些漂亮的围墙、洋房、冬夜里亮着灯的小店,我懊恼自己居然在一开始答应了这个牛皮糖送我的要求,他看得兴致勃勃,最后我们在咖啡店前停下,我指着街对面说,“真的到了,请你把包还给我吧,我要进去上班了。”
袁宇站住脚步,看了一眼四周,终于松手。
我拿回自己的包,几乎要擦汗了,又谢了一声,转身要走。
“常欢。”身后又有声音,我正要过街,仓促回头,看到他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目光落在我的脸上。
我眼里有问号,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后说了句,“再见。”
我不知为什么松了口气,然后也说了一句,“再见。”
我早到了,走进店里的时候其他人都在,莉莉正接待两个客人,看到我也没出声,我放下包,跟另外两个人打了声招呼。
“我先出去打个电话,马上回来。”
咖啡店旁边就有一个电话亭,很小的玻璃屋,外面漆着红色。
我走进去,拿起话筒,投币,拨号,铃声响起,清晰,很长,持续了好一会儿,然后是自动中断的“嘟嘟”声。
我忽然不知怎么办好了,只好把话筒搁了回去,刚要转身离开,电话铃响了,我伸手去接,那头传来醇厚的男声,就是严子非。
他叫我的名字,“常欢?”
电话亭外刮着北风,很冷,但是亭子里非常安静,而且暖和,我双手抓着话筒,叫他,“严先生。”然后第一句话就问得很蠢,“你怎么知道是我打的电话?”
就算隔着电话线,我都觉得他在那头微笑了。
“是要告诉我好消息吗?常欢。”
他不问我有什么事?也不说怎么了?他知道我为什么打电话给他,这一切都这让我放松,我回答他,“是的,我的申请通过了。”
“是吗?那真好,你有没有和朋友们一起庆祝一下?”
“我和其他实习助理一起吃饭了。”我照实汇报,“不过已经散了,今晚我还要打工。”
他耐心地听着,电话那头背景很安静,没一点嘈杂声,我说完很诚恳地补了一句,“谢谢你。”
他倒笑了,“不用谢我,能够申请成功是因为你自己。”
他这么说让我很高兴,但我心里明白,这一切没有他是不可能发生的。
那头传来人声,好像有人走过来跟他说话,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跟他告别,结束了这个电话。
走出电话亭的时候一阵北风刮过来,但我并不觉得有多冷,刚才放下话筒的手还是热呼呼的,脸颊也是。
我只是有些烦恼,我该好好谢谢严子非,但我实在想不出该用怎样的方法来表达自己谢意。
他在我眼里,是个什么都不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