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惟明輕輕坐了下來,端詳著羅昆在蒼白中有著些兒紅暈的面龐,他吁了口氣,關懷的道:
“現在覺得怎麼樣?好了些麼?是不是還不舒服?”羅昆舐舐乾裂的脫了皮的嘴唇,汗額的沙著嗓子道:
“好得多了……公子……只是稍稍虛軟一點而已……我想,用不了幾天便可恢復常態……公子,這次若不是你老……我,我恐怕便得栽在那裡了……我實在不爭氣,非但幫不上忙,反而徒自為公子出紕漏……”君惟明搖搖手,笑道:
“提這些事幹什麼?羅昆,你昨晚的表現很好,我非常滿意,你已經盡了力,而受傷流血的場合在我們武林中來說更是避免不了的,沒有人怪你,你更無須自怨自艾!”閉閉眼,羅昆低弱的道:
“這一路來,全是公子揹我?”君惟明頷首道:
“不錯,是我揹你。”羅昆身子額了額,惶悚的道:
“真是罪過……公子,我怎能承擔得起?”君惟明舒適的將兩條腿儘量伸展出去,又將背脊靠上了相思樹幹,他一笑道:
“有什麼承擔不起的?羅昆,我與你們情同手足,不要銳你,就是任何一個弟兄在失掉行動能力時我也有義務提攜救援,平時的上傳下承只是一種形式上的體制,在感情上來說,羅昆,我們原沒有尊卑之分的!”坐在另一株雜樹根上的曹教力這時乾咳一聲,插嘴道:
“說真的,公子,這一趟路,應該由我揹負羅兄才對,可是,唉,公子也看得出來,我實在是太不爭氣,心有餘而力不足,若是再揹著羅兄,約摸我如今早就被壓癱了……”君惟明吃吃一笑,道:
“我素來有個好習慣,就是給予任何人的工作都必須要那人能以承當才行,換句話說,便是量力分工:你老兄這身骨架子不是能揹著人跑幾十里路的材料,何況更得涉險出困,突出重圍?因此,這件事就只有我來辦了,當然,曹敦力,你或者多少是覺得不好意思……”曹敦力打了哈哈,忙道:
“公子,這一路來,我慚愧得很哩……”君惟明笑道:
“我以為你光顧著喘粗氣去了,還記得慚愧麼?”曹敦力尷尬的道:
“是不中用,是不中用,和公子你一比,呃,我簡直就成了老牛破車,不堪並論啦。”君惟明用袍袖擦擦額前,道:
“口渴麼?”曹敦力潤潤嘴唇,老老實實的道:
“有一點。”一低頭看羅昆,君惟明又道:
“你呢?”羅昆嚥了口唾液,亦沙啞的道:
“回公子,我……也覺得嘴幹……”朝周打量了一下,曹敦力道:
“公子,這裡連道山溪也沒有,遠近又看不見人家,只怕難得找到水喝,我看,歇一會我們還是朝前趕吧?”君惟明平靜的道,
“別急,等下我去尋尋看……”忽然,曹敦力想起什麼似的道:
“對了,公子,你們昨夜潛入長安,沒有坐騎代步麼?”君惟明笑了笑,道:
“有,在東城門外三里處的一家野店裡有我們的馬匹寄存著,但先前突出鐵衛府,太過急迫,卻來不及轉回去索騎了……”頓了頓,他又道:
“看剛才我們闖出‘鐵衛府’的情形,對方的一干強者高手定會緊跟著追來,所以,我認為用兩條腿作不可捉摸的跑路工具,較之騎馬奔行更要來得方便利落!”曹敦力笑道:
“這是當然……”君惟明又調侃的道:
“可就苦了你啦……”曹敦力連忙拱手,一疊聲道:
“多包涵,公子多包涵……”於是,君惟明伸了個懶腰站將起來,他向羅昆及曹敦力兩人道:
“你們就在這裡休息片刻,我到四周去轉一轉,看看能否找點淨水解渴,很快就回來”曹敦力也立即站起,他殷勤的道:
“公子,這趟差還是由我出吧,經過方才這一陣歇息,我已經緩過勁來了,如今硬朗得很。”君惟明微微一笑,道:
“不用了,你還是在這裡照顧羅昆要緊,我自己去,記著別亂走。”
不待曹敦力回話,君惟明已匆匆朝林側行去,但是,他卻在走出幾步之後又驀然停住,凝神仰臉,宛似在傾聽什麼動靜!
曹敦力怔了怔,緊張的道:
“公子,有什麼不對?”揮揮手,君惟明繼續聽著,同時一雙斜飛入鬢的劍眉也皺了起來,他迅速回身,低促的道:
“有人正往這座林子移近,都騎著馬,為數約在十人以上”曹敦力慌忙道:
“可是童剛那邊的人?”急步行向林前,君惟明邊道:“希望不會是他們!”
說著,他已捷如狸貓般隱伏於一株樹幹後面,這裡,蕭蕭的枝葉掩護著他,林子下面的斜坡便在眼前,甚至斜坡盡頭的大片荒野也可一覽無餘,現在,果然正有十餘鐵騎正風馳電掣般潑刺刺,朝斜坡頂上衝來。
曹敦力也藏身在君惟明的一邊,他雙眼睜得牛蛋般大,進息盯視著那十幾乘正往上來的鐵騎,緊張的道:
“公子,你看清了沒有?來人是什麼路數?”君惟明朝下凝視著,冷冷的道:
“他們不是童剛的人!”立時鬆了口氣,曹敦力如釋重負的道:
“老天爺,幸虧不是……”君惟明目不轉睛的道:
“你且慢高興,曹敦力,他們雖不是童剛的人,但看樣子也不是什麼好路數,一個個都強悍得很。”曹敦力仔細向那些已來至斜坡中段的騎土們注視著,一邊吶吶的道:
“媽的,這些夥計們象是匆匆的在趕命一樣……”就在曹敦力尚未看清這批不速之客到底是什麼來路之前,君惟明尖銳的目光中卻已察覺了一些令他興奮歡欣之事,輕輕一拍曹敦力肩膀,他吃吃笑道:
“不用擔心了,曹敦力,我已經認出來人是那個碼頭的朋友啦!”曹敦力驚喜的道:
“公子,不是對頭?”‘君惟明笑道:
“不是,是朋友。”曹敦力忙問:
“真的是朋友?”大步奔向林外,君惟明淡然道:
“在這等節骨眼下,大堂主,我還會逗著你尋開心麼?”
當曹敦力急忙跟著出去的時候,君惟明已白袍飄舞,一個人叉腰佇立在疏林外面了。
此刻——
那幾十匹狂衝到斜坡盡頭的馬兒,突然在一個為首騎士的暴叱聲中,唏聿聿人立而起,打著轉兒紛竄兩側。他們也發現了君惟明!
這些個形狀粗獷驃悍的騎土們,一律穿著黑色緊身衣,披黑色大氅,各式不同的傢伙全斜背身後,帶頭的一個,呢,卻是好一付威猛象——虎目虯髯,古銅色的肌膚,肌肉突賁如栗,在無形中,即已流露出二股懾人窒心的豪勇氣概來!
不待這些人持有第二個動作,君惟明已向前迎上幾步,清越的長笑一聲,朗朗的道:
“唐康,多日不見,你還是老樣子,猛悍得象頭虎!”那虯髯大漢一聽對方競開口叫出了自己名字,他一楞之後,再仔細向那說話的人一看,而這一看,乖乖,他幾乎就一個跟斗從馬背上栽了下來!熱血衝向他的腦門,胸口湧蕩著一片至極的驚喜與興奮,他激動得語不成聲的大叫:
“公子……天啊,是君公子!”
這唐康的一聲大叫不要緊,兩邊的十餘名黃衣騎士,俱由驚呼歡騰,在唐康的為首下,全紛紛滾鞍下馬,頓時跪滿了一地!
豁然大笑,君惟明快步上前抉起唐康,又宏聲道:
“自家兄弟不必多禮,且請站起來說話!”
於是,那些黃衣人這才各自站好,卻都是一臉恭謹敬畏之色,垂著首肅立一邊。
唐康亢奮得連一雙虎目中也現了淚光,他垂著手走近兩步,在哭音帶著無比的喜悅:
“公子,你老沒死啊,你老果然沒死……”熱烈的把著唐康手臂,君惟明笑道:
“當然沒死,唐康,你也不想想,沒見你討個如花似玉的小媳婦,我捨得死麼?”唐康激動得發抖的道:
“多承公子還記得小的我……公子,為了你老的這端子事,我們當家的就差一點悲痛得自盡了!”君惟明不由怔,一怔之後,他感動又焦切的道:
“什麼?關老九怎麼會做出這種糊塗事來?如果我真的吃人陷害了,就算老九到陰曹地府陪我,又有什麼價值?唐康,你們當家的太沖動了,他,沒有出漏子吧?”唐康吸了口氣,忙道:
“幸好在我們當家的服毒之前被夫人發覺了,夫人跪在當家的腳下哭求了半夜,當家的才打消此念,我們大夥兒也聞訊趕去,一起勸說當家的千萬莫要以死同殉公子,卻須振作神為公子尋兇復仇才是,拆騰了一宿,當家的才召集全上下十二名‘大把頭’,五百餘名弟兄歃血起誓,無論時光多久,情勢多劣,仇家多強,全堂所屬俱必一心一志,誓死為公子雪恨明冤,誅絕兇手主從!”君惟明深深嘆息,道:
“老九對我,真是太深太厚了……這種兄弟情逾手足,實在令我刻骨銘心,茫茫天下,又到那裡去找如此知已……”抹抹眼角,唐康又迫不及持的道:
“另有一件喜事要稟告公子,這件事,公子一定是樂於聽到的……”“哦”了一聲,君惟明道:
“你說。”唐康放低了聲音,道:
“在公子出事後大約六七天的光景,公子愚下的“雙面煞”舒雲舒老哥便憔懦不堪的趕到了堂口裡,他那時才剛剛聞及外面謠傳公子已遭害之事,他到了堂口之後,說出他中了一種毒藥,一直在一家青摟裡暈沉了好幾天,一待能站起身便勉力支撐著回到“悅豐錢莊”,但錢莊裡卻連個影子也看不到,公子的蹤跡就更難尋了,他在驚疑下繞著“南松城”周圍百里轉了兩天,這時,他已聽到一些風言風語,說公子已經被仇家所算,“鐵衛府”亦由童剛接掌了;舒老哥直嚇掉了魂,他不敢貿然迴轉長安,幾經考慮,才悄然來至我們堂口,他來的那一天,正是我們當家召集全堂弟兄起誓要替公子報仇的第二天……你沒見著當時的情形,公子,我們當家的把外間傳言一一詳告了舒老哥後,他竟然就哭暈了,連當家的也泣不成聲,那等情狀,實在叫人辛酸……”君惟明也戚然道:
“後來呢?”唐康低沉的道:
“後來,當家的便一面分派偵騎眼線,詳細查訪陷害公子的仇家是誰,一面廣泛對公子離開“南松城”的可能去向遣出得力弟兄嚴密追尋,務求慎重貼切,雖蛛絲馬跡也不放過以外,當家的亦暗裡注意‘鐵衛府’中情形,探查童剛接位之舉是否尚有內幕……”君惟明冷冷一笑,道:
“說下去。”略一猶豫,唐康壓著嗓門道:
“公子,說句老實話,以往的一段日子,雖然我們盡了全力,卻一點也找不出謀害公子的仇家蹤跡來,可謂毫無頭緒,但是……經過前天的情況發展……我們當家的懷疑童剛有點問題!”君惟明笑笑,道:
“是麼?”看看君惟明,唐康道:
“近幾天來,道上傳說公子重現,“銅城”“麟遊”兩處的“鐵衛府”舊有基業全吃踹翻,有人說乃是公子親為,而“大飛幫”“獨龍教”分佈各地的人馬更是傷亡累累,損失慘重,長安的童剛連接驚耗,惶惶不安,正在廣邀幫手,調兵遣將,鑼緊鼓密的防範戒備著……”歇了口氣,唐康續道:
這些消息傳進我們當家的耳中之後,與他們前對童剛的猜測印證,就更加深了他的懷疑,當家的早就覺得姓童的所行所為有些不是路數,譬如說,他接掌“鐵衛府”的事,對外聲言要替公子追兇報仇而骨子裡卻十分懈怠的事,容納其他異幫雜派並加以重用的事,公子的一批忠貞弟兄紛紛遭到不明人物攻擊之事,虐待公子昔日部舊的事,另外,還有與公子的未婚妻及胞妹之間的種種傳說,這些事情累集起來,再和外邊謠傳公子的突然出現,出現之後非但不去尋找童剛敘歡,反而連連襲擊那些早已易主改幟的基業的反常形勢——照說,童剛表面上裝扮得十分義氣,如若他果真言行一致,公子即使未曾遭難,脫險之後也必是非常感激他的,斷不會恩將仇報,反而一再用殺戈的手段對童剛施以打擊,但公子卻是這樣了,端端的蛛絲馬跡融合起來加以推判,我們當家的就肯定那童剛不是東西,要不就是他背後向公子下的毒手,要不,他亦必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屬於卑鄙齷齪類的行為,使公子或公子的手下們遭遇傷害……”君惟明低沉的道:
“不錯,關老九判斷得很有道理……”嚥了口唾沫,唐康接著道:
“我們當家的相信公子這次的受害,內情定然不會如此簡單,而四處追查兇手既無線索,那童剛又透著這多的不妥,因此,不久後當家的便將注意力轉移到童剛身上,暗裡還打了兩個臥底的弟兄進去,以便隨時監視姓童的言行,再做慎重而嚴密的研討後採取行動!”君惟明平靜的,道:
“也真虧關老九這般細心出力……唐康,你們當家的以及你們各位,信不信我已死去的傳言呢?”尷尬一笑,密康道:
“老實說,公子,當初的一陣子是信的——我們全知道公子結的仇家太多,而童剛表面上又沒有理由撒謊騙人,再加上公子的末婚妻及胞妹等的證明,有了這些原因,我們自是不疑有詐——”頓了頓,他又道:
“不過,事情很快的就不對勁了,越來越透著詭異,越來越透著玄妙,最近的一段日子,江湖上再一傳說公子還魂重生,煞威又現,我們大夥兒就更對公子死去的說法表示疑惑……而“雙面煞”舒老哥便一直不相信公子遭人陷害喪命的這個傳言,他堅持公子仍然活著的論調,我們當家的起先還勸解舒老哥不要再在這一方面再傷神去了——他也以為公子遇害的事情不會假,但是,後來他卻亦逐漸起了疑心,由種種的跡象推判,我們當家的也漸漸認為公子的生死之謎大有值得研討之處,換句話說,他和舒老哥的意念便形成-致了……”君惟明笑道:
“那麼,後來道上謠傳我突然由死亡中返魂出現的事,你們當家的認為那會不會就是我本人呢?”唐康有些興奮的道:
“先時當家的還半信半疑,捉摸不定,他斷測可能是公子的一批忠貞手下所作所為,但是,後來——也就是近兩天,他卻肯定是公子了!”君惟明有趣的道:
“為什麼?”唐康笑道:
“第一,經我們當家的派人查問各地出事現場的情形後,那些行事的手段與痕跡與公子往日習慣如出一轍,第二,有人大略看見過公子的形像外貌,加以詳細描過了,第三,“鐵衛府”的一批忠心弟兄,紛紛由隱匿的地方出現,投歸向一個不知之處,甚至連如今童剛掌握下的基業中若干公子舊屬也一波連一波的遁走掉!除了公子本人的號召力,還有誰能使他們有這種一心歸向的力量?尤其在可以說大勢已走的現在情況下?由這些事情的證明,我們當家的便肯定公子沒有死去,脫險歸來了,也肯定公子的仇人不是別個;十之八九必是早經涉嫌的童剛無疑!”吃吃一笑,君惟明道:
“關老九是精得滑了,所以說人是老的滑,薑是老的辣,你們當家的在道上聞了大半輩子,就是以幹練精明,世故嚴謹撐起的招牌……”唐康微微躬身,道:
“也是有公子你老的支持與提攜……”君惟明笑道:
“唐康,這些日子沒見,你的口才倒學好了,為人也玲瓏多啦!”唐康忙道:
“不敢,公子,不敢。”這時,君惟明回過頭來,招呼呆在旁邊好久的曹敦力走近,先將曹敦力的出身來由說了,再與唐康相互引見,然後,他道:
“說來好笑,曹敦力是“大飛幫”的堂主,唐康你卻是“大飛堂”的“大把手”同樣兩個以“大飛”為名的幫會,一個是我的死敵,一個卻是我的盟友,今天二位在此結識,不知心裡會有些什麼感想?”曹敦力老臉發熱的道:
“呃,公子,我是慚愧哪……”唐康也忙道:
“公子,我也覺得汗顏……”君惟明豁然大笑,道:
“怎麼你們一個慚愧,一個汗顏?這樣一來,你們不是就成了一竄混湯啦?不對不對!”搓搓手,曹敦力窘迫的道:
“公子,我的意思是,雖然我們的幫名同為“大飛”,但人家唐兄的“大飛堂”卻憑般忠義,我出身的那“大飛幫”卻一窩子虎狼,兩相比較,呃,我不慚愧又能是什麼呢?”唐康低沉的道:
“今日與這位棄暗投明的曹兄相晤,公子,我越發覺得“大飛堂”忝為公子盟友,公於出了事卻未能做快速有效的措施,拖了兩三個月才稍微有了點眉目,在這一端上,公子,我們豈不汗顏!”君惟明笑道:
“你們二位全是客氣了,當然,曹敦力冒著生命之危,不與他的夥友同汙,反過來幫助我,這是一件頗值讚揚之事,而你們“大飛堂”也盡了全力了,更沒有汗顏的地方,你們總得要時間查明兇手哪,再說,也只是這幾天你們才確定了童剛的可疑性,而與童剛火拼來替我報仇,在你們“大飛堂”的力量來說,多少是沉重了些兒,這事非同可小,自然關老九要多做佈署嚴密淮備,否則,一個貪功急燥,莫說為我報不了仇,弄不巧,連“大飛堂”也一道坑進去了!”安慰的吁了口氣,唐康道:
“公子真的……不怪我們?”君惟明搖搖頭,道:
“真的,你們已做得很令我滿意了,唐康,我還能怎麼要求呢,莫不成叫你們在不明真象之前一起陪我弔頭?”幾句話,大夥兒全笑了,於是,君惟明邀請他們牽馬進入林中歇息,在唐康見了臥傷的羅昆,自是免不了又一番親熱寒喧,到各人都找著地方坐下了,君惟明開口問唐康道:
“是了,唐康,舒雲這小子在什麼地方?”坐近了點,唐康笑道:
“舒老哥在我們堂口裡。”君惟明點頭道:
“這小子倒也機靈得緊,他一聽到童剛接位的消息後便不肯轉回“鐵衛府”了,他大約一捉摸便不對勁吧?”唐康有些感嘆的道:
“說起舒老哥,公子,不是我在你老面前捧他的場,他對你老可真是赤膽忠心,一片至誠呢,固然,在他聽到童剛接掌你老大位的消息後,感到悲憤填胸疑雲重重,但是,他不願回去的真正理由卻是‘不事二主’,加上要替公子在外面查究兇手!他那一陣子十分消沉灰黯,在我和他的談話中,他隱約表示過要在公於復仇之後就追隨公子於地下,形態之間,十分苦悶厭世,我一再勸解,他卻聽不入耳,這種情形直到最近我們判斷公子仍然健在之後才好了過來,這幾日,舒老哥簡直象換了個人似的,一天到晚精力充沛,神采奕奕,探消息眼線,親自四處奔波,又幫著我們當家籌幄定計,忙得可當三個人使喚!他卻絲毫不顯倦容,比起以前他那種有氣無力,沮喪頹頹的樣子,可以說整個不同啦!”君推明吁了口氣,道:
“我明白舒雲對我的忠誠……這些日子來,真也苦了他了,我這件事,在他的精神一宜是件極大的負擔與折磨?”唐康頷首道:
“可不是,公子,那些日子舒老哥整天價茶飯不思,長吁短嘆,活象失了迷了魂一樣,近幾天來,卻一頓能吃五六碗大白飯外加三四個饅頭,恨不得將我們吃垮……”君惟明笑了,道:
“唐康,你們當家的好吧?”唐康恭謹的,道:
“好得很,公子,託你老福了。”君惟明左右一看,又道:
“你們忽然跑到這裡來做什麼?我委實料不到會在這個荒原野林中恰巧碰到你們……”唐康謹慎的道:
“正是為了公子的事?”君惟明“哦”了一聲,道:
“什麼事呢?”唐康道:
“入夜後,我們將在長安城外一座小村子的村頭破廟裡與我們派進‘鐵衛府’中的兩個眼線之一接觸,由他告訴我們最近的重大消息,再轉報回去給當家的知道,我們與他兩人約定,每七天見一次面通一次消息,而主持這樁行動的人便是我們哥兒六個,臨時由當家的輪流指派前採,今天便派定了我……”君惟明徐緩的道:
“這麼說來,你們只是路過這裡了?”點點頭,唐康道:
“是的,我們奔馳了大半天,正想到達片林子裡歇歇腿,不想卻恰好遇見公子。以前幾次,我倆前往那村頭破廟之時,也都是在這片林子中歇腿的,這件無意之舉,那知卻給我們帶來了預料不及的意外之喜!”君惟明哈哈一笑,道:
“說不定也給你們帶來了莫大的麻煩呢!”唐康忙道:
“公子言重了”想了想,君惟明道:
“唐康你所說的兩個臥底者,在‘鐵衛府’童剛手下是偽裝什麼樣的角色呢?”唐康壓低了嗓門道:
“一個在大廚房裡當伙伕頭,是我們用武力暗中要協一個‘獨龍教’的頭目給介紹進去的,這個‘獨龍教’頭目有寡人之疾,他偏偏又迷上了長安‘東城美泰衚衕’那一帶窯子館裡一家‘百美樓’中的窯姐兒,幾乎每隔一兩天便要去上一趟,一天不去便成了失魂落魄,我們綴著這人好多天,才開始行動,將這小子截在黑巷裡,他既怕我們要他的命,又舍不下那窯姐幾,萬般無奈下,只有答應了我們的要求,當然,我們沒有說明要他介紹這人是為了什麼,另一面,我們以重金說動了那窯姐兒幫忙,加上功夫纏牢這小子,這小子每一兩天就往她那裡跑,而他要去那裡就必須經過大半個長安城和那片汙穢地帶的黑暗街巷,他怕我們暗算他,自就不敢稍有逾規之處了,卻想不到這一手竟十分管用……”忽然,一邊的曹敦為插腔道:
“可是,我卻認為有點冒險……”笑了笑,唐康道:
“何以見得呢?”曹敦力擔心的道:
“這個什麼‘獨龍教’的頭目就算他且敢告密吧,說不定那一天他會暗裡約上幾個教中幫手對付你們,萬一他贏了,你們不就砸了?唐康笑道:
“不會的。”曹敦力愕然道:
“怎麼說?”捻捻頷下虯髯,唐康慢條斯理的道:
“敵明我暗,這小子可謂防不勝防,再則,那種事,那種地方,他怎好意思約人同行?再說,他除非不出來,若是一出來便會被我們綴上,這小子便算一次有幫手,兩次有幫手,他還能次次有幫手?他總不能每次在癮頭來了的時候全得找人給他保鏢呀,這層道理他也自是明白,輕重稍一衡量,這小子除了屈服,那還有第二條路走?他知道,在經過那大半個長安城及美泰衚衕一帶的窄巷黑街時,隨時隨地均都可能遭到意外——只要我們認為他須遭到意外!”嚥了口唾沫,曹敦力道:
“難道說,他也不敢暗中向姓童的密告?”唐康嗬嗬大笑,道:
“除非他不想到美泰衚衕那邊的窯子裡風流了、他忍得了嗎?”曹敦力苦笑道:
“會忍不住麼?”唐康笑道;
“別人或者會,這小子卻不行,在女人那一方面,他似是需求特強,曹兄,就為了挑選這種性質的人,我們可著實費了不少功夫呢,一直暗裡查訪了好久,才頗不容易的找到了他……我們會向他提出警告,不可洩漏此事,否則,只要由他介紹進去的人一出事,他的腦袋馬上就跟著搬家!”吁了口氣,曹敦力喃喃的道:
“唉,這可真叫色不迷人人自迷啊……”君惟明吃吃一笑,道:
“所以說,另有一句話;就叫‘色字頭上一把刀’了,曹敦力,那可不是一把刀麼?”尷尬的打著哈哈,曹敦力道:
“正是,正是,可不是一把刀麼……”‘君惟明帶著笑又道:
“唐康,這個法子用得還算不錯,是誰想的法子?可不是你們‘縛龍六絕’哥幾個的歪點子?”唐康得意洋洋的道:
“公子全猜對了,是我們哥六個想出來的法子,不過,首先提出來的還是焦麼六這精靈鬼!”抿抿唇,君惟明笑道:
“你們哥六個只要湊在一道,花巧名堂便不會少了……唐康,另一個臥底的人是誰?”唐康俏聲道:
“是‘大飛幫’裡一名管事!”頓時吃了一驚,曹敦力忙問:
“大飛幫的一名管事?真的麼?”唐康點點頭,道:
“一點不假?”曹敦力急道:
“大飛幫”每一堂都設有一名管事,專發放糧的,衣鞋巾襪之事,另負責銀錢之保管,兵械之修換等等,一般雜務也多由他們處理,唐兄,你說的是那一堂管事?”唐康笑道:
“刑堂——‘墀壇’!”吸了口涼氣,曹敦力驚惶的道:
“就是卓斯手下那個黃皮寡瘦,陰沉沉,賊兮兮,成天咬著根旱菸杆,馬屁拍得十足的餘半麻子餘尚文?”一拍手,唐康道:
“對了,曹兄,你好似對他蠻有印像!”
重重一哼,曹敦力道:
“我恨不得剝他的皮!”唐康笑道:
“為什麼呢?”咬咬牙,曹敦力恨恨的道:
“媽的,這小子一副那種刁滑師爺的派頭,算盤敲得可精,見了老卓就像見了爹,馬屁拍得團團轉,對上奉承阿該,對下作威作福,這是他‘墀壇’的事倒也罷了,有兩次,我在‘麟遊’駐守,手下孩兒們的衣裳太過破舊須要更換,一時拿不出這麼多銀子來縫製,那要訂做兩三百套呢,我們剛接手那些買賣一時那湊得齊?因此,我派人前來先向‘墀壇’調借點銀兩——其他各堂情形和我一樣,全是轉不過來,只有“墀壇’最他媽得天獨厚,每月分配的錢財最多,老卓和他手下們早就囊漲袋滿了;但是,我們的人卻連一個子兒也沒借到,反吃這姓餘的管事冷嘲熱諷了一頓……第二次,我回府裡辦事遇見了老卓,這姓餘的管事正好與他是一道,就算老卓吧,他當面不管真假也還和我敷衍敷衍,可是他身邊那鳥管事卻就敢對我不理不睬,把眼睛望上了天,但這小於對老卓卻不同了,那種卑顏奴膝,奉承巴結的熊樣子,簡直就可以列進第‘二十五孝’了,他就能圍著老卓前後轉,眯著眼笑,跳著眉毛笑,一口一個‘是’一口一個‘你老’‘回稟’,那種肉麻當有趣的模樣,真能叫人氣瘋了心可恨老卓便讓他拍得暈淘淘,軟酥酥的啦,對他簡直寵信得像是獨生兒子似的,那張馬臉在誰面前遊拉得老長,只在這小子眼前變成圓的啦!我他媽朝這小子瞪眼,老卓這混帳東西還吹鬍子不高興呢,你說,這傢伙是不是玩意?”一抹唇角的唾沫星子,曹敦力又氣呼呼的道:
“聽說老卓刑堂裡原來的那個管事得了急驚風死了,後。來才換上這‘餘半麻子’的,這小子上任還只半個月不到的功夫,竟然就把老卓拍得迷了心,刑堂的所有財糧大權,俱叫他抓牢啦!”唐康神秘的一笑道:
“曹兄,你這麼恨他,但是,我卻佩服他呢,你這一說,便足以證明他這角色扮演得十分成功……”曹敦力疑惑的道:
“扮演的十分成功?唐兄,憑這種德性的角色,也曾是你們暗中派進去臥底的人物?”唐康正色道:
“不錯,他就是我們派進去臥底的另一個弟兄,而且,他還是本堂十二名‘大把手’中的一個!”曹敦力又吃了一驚愕然道:
“什麼?這‘餘半麻子’竟然還是你們堂裡的高手?就……就憑他那副姥姥不親舅子不愛的熊樣?”呵呵大笑,唐康道:
“多少年來,曹兄,我們這位兄弟就是這付樣子了,只是他這副熊樣卻全屬表面,骨子裡,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硬漢,忠耿、倔強、深沉、機智、悍勇,還加上那麼一點兒詼諧!”怔了一會,曹敦力吶吶的道:
“真想不到,真叫人想不到哪……”
此刻。
唐康側首朝君惟明笑道:
“公子你老大約還記得餘尚文這人吧?”點點頭,君惟明笑道:
“當然記得,他是你們‘大飛堂’所屬的十二名‘大把手’之一,號稱‘一道閃’餘尚文!”唐康笑道:
“正是他老兄!”君惟明打趣的道:
“我只見過他兩次,還都是六七年以前的事了,不過,這人給我印象卻很深刻,表面上看去,他老是那麼陰沉,死板板,有氣無力的,不愛多話,說出一句來卻能把人上吊半天,尤其他那左邊臉上的一些黑褐色小凹痕,該著他唇角的習慣性微顫顫,十分好笑……”唐康佩服的道:
“公子記得好清楚,一點不錯,老餘可不就是這個調調,公子,你老大約還不知道他會演戲?”哈哈一笑,君惟明道:
“那時不知道,現在我算曉得了,他是會演,而且還相當高明,看不出,這人倒蠻多才多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