説着,右手一刀,擊向劍脊,左手一刀便向羹堯劈來。羹堯只覺那劍身一震,手臂全麻,寶劍雖未脱手飛去,但那一刀砍來卻無法招架,只有閃身避過,那兇僧哈哈一笑,手中一緊,一對戒刀便似雪片也似的砍將過來,羹堯忙也使開天遁劍法相迎,那無戒一對戒刀雖然使得出神入化,內功潛力更自高人一等,但羹堯那套劍法也變化莫測,又自知功力較差,更十分小心,絕不硬接硬碰,一連二三十招過去,不但足以相持,有時更乘隙蹈瑕,得招還招,無戒急切中也奈何他不得,時間一長,那前面上宿家丁僕人,全已驚覺,雖然其中並無高手,但吶喊助威卻也聲勢頗盛,兇僧不由大怒,忽然獰笑一聲又大喝道:“好年小子,果然名不虛傳,真有兩下,既然如此,你佛爺索性讓你見識見識我這一路子母伏魔刀法便了。”
説罷,倏然刀法一變,那兩柄戒刀光華耀目,便似兩道銀龍挾着無數閃電當頭罩下,羹堯不由心下着慌,一下幾被砍着,猛聽前進屋中有人高叫道:“大人留心,這路刀法完全一虛一實,虛實互用,看去雖然眩目,只要能靜以制動便自無妨。”
羹堯一聽,一面動手,一面留神細看,果然那兩柄戒刀一虛一實,一柄刀專用刀花眩目,另一柄刀卻處處全奔要害,此實則彼虛,此虛則彼實,此理一明,便易應付,那兇僧不但無法得手,有時更被羹堯看出破綻,反逼過來,不由大怒道:“你是什麼小子,既然認得佛爺這路刀法,為何不滾了出來較量較量,卻鬼叫做什麼?”
猛又聽前進冷笑道:“你這老賊禿不要慌,只年大人容你逃出手去,少不得有人宰你,當真你竟忘了成都青羊宮外誓言嗎?那你等着便了。”
閃僧聞言似乎一怔,厲聲道:“你到底是誰?你佛爺昔年雖曾和方天覺老兒有過他一天不死,我如不能勝他,決不入川的話,但我已託人找他數年,並未見露面,所以佛爺才親自到這一帶來,以踐昔日之約,卻並非説了不算咧,你既知道這話,何妨報上名來,也讓佛爺知道是誰。”
那人又是一陣冷笑道:“你別管我是誰,你若真想見那方老英雄,包你見得着,不過他老人家卻非丁真人可比,只一見面,決不會那樣手下留情,你還須自己估量着才好。”
兇僧聞言,倏然賣個破綻,跳出圈子大喝道:“年小子你且住手,你佛爺今夜前來找你,本為替秦嶺各位報仇雪恨,既然方天覺那老兒尚在人間,我便容你多活幾天,先找他算清舊帳再説。”
接着一掄雙刀又向前進喝道:“你既知道此事,必與那方天覺老兒真有瓜葛,可着他十天之後,到雅安城蟠蛇砦尋找,否則佛爺再來,只在這年小子手下便雞犬不留了。”
説着,一個白鶴昇天,便向房上竄去,猛又聽前進那人大笑道:“無戒老賊禿,你聽清了,十天之內,方老英雄如果知道你又入川,他老人家決定會去收拾你,即使不然,也必有人前往。替他為民除害,只是你別説了不算便行咧。”
那無戒只説了一個好字,便如一縷輕煙竄過房去,一閃而沒,羹堯也不追趕,只命家人多加戒備,便徑向前進而來,一面大笑道:“鄒兄此番卻無庸再自諱了,方才如非你先提醒,又用話把他打發走了,我也許便難説咧。”
那鄒魯忙從前進迎出也大笑道:“晚生一向只因大人允文允武,門下更多技擊能手,所以深自藏拙,便今夜之事,本也不欲露面,只因那老賊禿那路刀法別出心裁,稍一大意必上惡當,因此才冒叫一聲,又因這老賊禿昔年曾在成都青羊宮外,被那位方老英雄打了一掌,曾有永不入川誓言,所以才用話把他驚走,冒昧之處,尚乞海涵。”羹堯一看那室中幕客家丁甚多,忙又把臂笑道:“鄒兄既然是我輩中人,且請到我住的地方略談數語如何?”
説着便命人在自己住的房間,點上燈,一面肅客就座,一面屏退家人道:“鄒兄既然認得這老賊禿刀法,又替方老前輩訂下十日之約,自必與方老前輩具有淵源,小弟自蒙顧老恩師收在山下,便曾聽説過,這方老前輩乃系師門至友,還請明以告我,足下雖然深藏不露,卻不可令我錯了稱謂咧。”
鄒魯也笑道:“晚生行藏既露,焉有再為隱瞞之理,這位方老英雄實系我的恩師,不過晚生福薄緣慳,恩師昔年只遊學敝鄉,曾經略加傳授,住得年餘便自他去,以致所學百不得一,所以處處藏拙,也實因尚有自知之明,才不敢在大人面前稍露,尚乞恕罪。”
羹堯聞言,忙又站了起來握手笑道:“鄒兄何必太謙,既然如此,鄒兄是我師兄無疑,還望對小弟不吝教益才好。”
説着又道:“小弟便因昨日來的那女刺客乃系雅安大猾劉長林侄女,那劉長林又非方老前輩其制,因此派出人去尋訪,卻不知鄒兄便在方老前輩門下,早知如此那便不會捨近求遠了。但不知那方老前輩現在何處,鄒兄能代先容,俾便趨謁嗎?”
鄒魯忙又道:“小弟那恩師雖然是四川人,但他老人家向來行蹤靡定,更已變服黃冠,便連我也不知現在何處,否則即然大人吩咐,決無不遵之理。”
羹堯笑道:“鄒兄這分明是對小弟有所嗔怪了,方才你不是和那兇僧明明訂下十天之約麼?果真你不知道方老前輩現在何處,這卻未免荒唐咧。”
鄒魯忙道:“大人不必以此見責,小弟既已將恩師名諱吐露,決無再瞞你之理,其實小弟委實不知他現在何處,不過在這川中要找他卻有一個傳書之法,只要他人在附近三五百里之內包管不消三日,那信便可送到,即使稍遠也不過七日,如果七日再不能送到,只要事關重大,也必有同門量力出場代為料理,所以我才敢對那兇僧如此説法,其實卻非瞞着大人,更非小弟荒唐咧。”
羹堯連忙拱手謝過,一面道:“原來卻是這等説法,那便請恕小弟失言了。但那方老前輩既然有法可以傳書,還請鄒兄從速才好,要不然那個周再興如遭不測,小弟卻愧對此人咧。”
鄒魯略一沉吟道:“大人放心,只等天色一明,小弟即行設法傳書,如依我料只不過三五日,恩師必有迴音,此外那周再興雖被女賊擒去,如系劉長林侄女所為,只要他本人知道,一時也決不至便加殺害,果真我那恩師肯因此事露面,保證他雙手將人送回全來不及。”
羹堯忙又拱手道:“如此小弟只有一切重託了。”鄒魯一聽外面已交四鼓,便也告辭回前進入睡,第二天清晨一起來,便出了公館,踅向附近一家小茶館,獨自泡了一壺茶,將壺嘴朝着店外,斟了兩杯茶,一杯自飲,一杯放在上首坐頭,雙手抱拳,正襟危坐了一會,便彷彿待客未來一般,只是那兩手大指並列,與尋常拱揖之狀略有不同,一會兒便見一個四十上下的短衣漢子,向上首座頭上坐下,含笑道:“請問哥子,你是在這裏等候朋友嗎?在下匆匆出門未帶茶資,暫借一杯解渴,能不見罪嗎?”
鄒魯將他上下一看,連忙含笑站了起來道:“在下原在此處相候一位朋友,卻不意等了半會不見人來,這茶請用無妨。”
説着,取過那杯茶,右手三指一舉,左手一擺,又道了一個請字。
那人接過茶杯一飲而盡,接着也笑道:“哥子尊姓大名,但不知等的是哪一位,何妨對小弟言明,也許因友及友,可以代為招呼亦未可知。”
鄒魯忙又如前拱手道:“在下姓鄒名魯,等的是我那恩師,他老人家姓方上天下覺,朋友曾聽説過嗎?”
那人也將鄒魯上下一看道:“此地不是説話的地方,且請隨我到舍間小坐,容我奉告如何?”
鄒魯又一拱手道:“在下既然有事相求,當得隨行。”
説着便將茶錢付過,一同出門,隨着那人,走入一條小巷子,在一家人家門前停了下來,那人敲開門,延入中堂又笑道:“你是恩師在江南收的九師弟嗎?他老人家既然將這茶陣傳書之法傳你,為何一到此地不就求見,卻等到現在咧。”
鄒魯聞言,連忙拜倒在地道:“小弟只因恩師昔年曾經説過,不是要緊的事,不必求見,所以未敢驚動,但不知師兄尊姓大名排行第幾,還請明示?”
那人一面答禮,一面笑道:“愚兄姓鄭單名一個達字,入門較早,排行第四,這灌縣一帶便由我當家,他老人家如今已經出了家,道號靜一,將生平所收弟子二十五人,分成二十五房,各立門户,我這老四房便在這灌縣一帶,你到底有什麼事要見他老人家咧?”
鄒魯忙將隨同羹堯遊幕入川的事一説,然後又將近日經過説了。
鄭達忙道:“這姓周的如被劉長林的侄女擒去,決可無礙,倒是那兇僧無戒竟敢入川,公然要尋他老人家,這卻不可不稟明,他老人家每年總要到這附近的青城山來上一兩次,時間雖然説不定,事前卻必有消息,恰好前日便得二師兄楊漢威來信,説他老人家日內必到,説不定今明日便可見着,我必替你稟明,候有回示,再着人告訴你便了。”
説着又笑道:“如今同門廿五人,在川中的十七人均已奉命收徒,各立門户,你大師兄盛晟下面已有四代弟子,合計不下三千餘人,其他各人均有再傳弟子,便我也有三代門人,在這附近的,最少也千餘人,你們在上江和外省的卻沒聽説,難道沒有奉命宏道光大門户嗎?”
鄒魯笑道:“原來恩師已有這等大開山門之命,不過小弟卻迄今仍是孑然一身,並未敢收徒,固然未經奉命,也因自己功夫太差,卻不足為人師咧。”
鄭達忙道:“九弟不必太謙,非但恩師對我等時常提及你是他在所收各同門之中的傑出人物,便我輩收徒也只重為人可靠,品德無虧,功夫是練出來有以致用的,卻不是着你做個自了漢咧。”
鄒魯連忙謝過,又一再相托方才告辭,回到公館告知羹堯,誰知只隔了一天,靜一道人便到公館尋他,恰好羹堯也在一處,連忙延入,拜見之下,才知道靜一道人竟是受了劉老者之託而來,一面為了向羹堯解釋誤會,一面卻是替周再興作伐,只因雪娥和周再興打成相識,非常投緣,目前周再興因為誤中林瓊仙毒針,危在旦夕,多虧二女將那解藥留下,才保得性命,正在養傷,羹堯聞言立即憂形於色,面懇靜一道人前往劉老者所居青城山擷翠山莊看望,並訪劉老者,因此才連鄒魯一同前往,和劉老者見面之後,那劉老者,又當面相托,務必玉成,那靜一道人更是以師門摯友力主其事,並命羹堯鄒魯二人先問周再興意下如何。羹堯一面説着,一面又笑道:“鄒兄,你不要老在亭外逍遙自在,如今周賢弟卻在放刁咧,你還不快來?”
那鄒魯原因已知年週二人同門,見面也許有話談,又恐再興心嫌雪娥是個番女,也許不一定痛快答應,這才避往亭外假作看山,聞聲連忙緩步走來,一面笑道:“如果他對你尚且放刁,我來更屬無用,那只有將這把伐柯冰斧封存起來咧。”
周再興忙也笑道:“鄒老爺你可別這樣説,我們大人來説,我可以不答應,你這金面我卻無法回咧。”
鄒魯連忙笑道:“這就奇咧,你們是什麼樣的交情,為什麼不答應,轉將面子賣在我身上,這又是什麼道理?卻無怪乎大人要説你放刁咧,既如此説,我是決不敢有佔大人金面,只好敬謝不敏,請我那恩師直言回覆劉老前輩,説你嫌她是個番女,代為回絕了。”
周再興未及開言,猛聽亭外有人大聲道:“果真他有這話嗎?那就不必再説咧。”
接着又道:“我原因為雪娥那孩子對他有意,才逼着老頭子託那靜一道人為媒,卻想不到這小子竟如此不識好歹,那不用説他不答應,便是我也決不答應咧。”
周再興一看,那來的正是金花娘,忙道:“伯母且慢生氣,我便有天大的膽子也決不敢説這話,那是你老人家誤會了,固然師妹待我恩重如山,決無不答應之理,方才不過是我這師兄取笑而已。再説,憑師妹才貌全是一等一的,便在漢人裏面也找不出幾位,小侄豈能如此不識好歹。”
金花娘聞言不由又大笑道:“我説咧,我們雪娥那一點配你不上,竟敢不給臉,既如此説,我聞得你們漢人定親都是有聘禮的,你且拿出一件東西來給我,我們就算定妥咧。”
周再興卻想不到這位丈母孃竟如此老到,當面索起聘來,急切間卻找不出來,方一遲延,金花娘又不快道:“你還是打算騙我嗎?要不然為什麼仍舊這等不痛快。”
羹堯一見周再興一臉惶急之色,忙道:“師伯母,你先別忙,我這周賢弟,隨身向來並無玉玩等物,他既已經答應,待我回去,備好六禮替他送來便了。”
金花娘向他看了一眼道:“我女兒給他,卻不是給你,豈有教你代他出聘禮之理,你真打算欺我不知道你們漢族的規矩不成。”
羹堯碰了一個釘子,不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正在無法對付這位老太太,鄒魯在旁忽然笑道:“小弟聞得番俗最重兵刃,周兄不是有一口緬刀嗎?你既然用寶劍,那口刀如在身邊,不也是一件絕好的聘禮嗎?”
周再興忙就腰下一摸,果然那口緬刀仍當腰帶束着,慌忙取下,雙手奉上笑道:“小婿委實身無古玩金玉等物,只這一口刀,昔年系出恩師所賜,現在就以此為聘禮,使得嗎?”
金花娘接過一看,只笑得一張嘴合不攏來道:“使得,使得,這正是一個上好吉兆,便這口刀,也是千金難買的東西咧。”
接着又笑道:“你們且在此地等上一會,少時,我還有回聘咧。”
説罷,攜刀徑去,羹堯等她走後不由向周再興大笑道:“賢弟平日口舌也非常便捷,今日遇上你這岳母怎的英雄無用武之地,成了反舌無聲咧?如非鄒兄忽具急智,想起你那口刀來,豈不將一件美滿姻緣又成了好事多磨。”
周再興只有笑而不言,一會兒,那金花娘又喜孜孜的走來,捧着一口短劍道:“你既用那一口緬刀來聘我們雪娥,我總不能讓你比了下去,你瞧這寶劍如何?”
周再興接過一看,只見那口劍只不過二尺來長,卻足有三指來寬,簡直不合尋常寶劍樣式,但外面是綠鯊魚皮劍鞘,金吞口金什件,劍柄也用金絲纏就,卻用一串極細明珠穿成寒虹兩個古篆字,再抽劍出鞘看時,只見那劍通體鱗紋,一片藍汪汪的,才出鞘一半,便覺冷氣逼人,等全抽出來,更感寒光耀目,只惜尺寸稍短,那劍尖又似斷去一截,重經磨礪而成,所以覺得短了一些,忙道:“好劍,這比我那口緬刀又珍貴多了。”
金花娘卻又笑道:“這口劍本來是你岳父生平最喜之物,只因雪娥説你劍法極其神妙,那口劍卻不配那套劍法,所以他才用這口劍回聘,恰好我們雪娥喜歡用刀,這以後她就用你那口刀,你便用此劍,那便兩下全好咧。”
周再興連忙跪下道:“小婿謝謝岳母,以後敬當遵示終身永佩。”説着便將那口劍佩了起來,金花娘不由又大笑道:“你用不着如此,只夫妻和善,多孝敬我老人家一點便行咧。”
説着又道:“我知道我們番俗,你們漢人不慣,你岳父那個老頭子,又一切全喜歡漢人習尚,不妨便依你們全用漢人禮節迎娶,不過我老大婦只有兩個女兒,並無子息,你和雪娥生了孩子,那第一個卻要算是我的孫子,你能依得嗎?”
周再興忙道:“依得,依得,小婿是一切都遵命便了。”
金花娘只笑得一張嘴合不攏來,又向羹堯道:“我不管你是大人小人,你既是顧肯堂先生的弟子,又是我這女婿的師兄,那便算是一家人,聞得你那夫人云中鳳是一位了不起的女中豪傑,我這老婆子打算見見她,你兩口子能到我這裏來住上兩天嗎?”
羹堯忙道:“師伯母既然有命,我此番回去決着她來拜見便了。”
正説着,忽見-個老番人趕來道:“我們老土司,有請年大人、鄒師爺和姑少爺前廳用酒,還請三位就去。”
金花娘忙一翻眼道:“他忙什麼?等我把事情弄停當,讓他當現成岳父還不好麼?”
接着又道:“你去告訴他吃酒日子長咧,我少時和他三個一齊來便了。”
那老番人卻不肯走,又道:“老土司説,雅安的二老爺打發人送了一封信來,有要緊的事,要和年大人商量,卻遲不得咧。”
金花娘不由一怔道:“他又寫信來做什麼?真要不識相,現在我們和年大人已是一家人,卻由不得他咧。”
那老番人忙道:“這個小人卻不知道,你老人家到廳上一問,也許便明白咧。”
金花娘把頭一點道:“既如此説,我們且全到廳上去,看他又説些什麼?”
説着更不謙遜,把手一擺,便似趕牲口一般道:“全去,全去,我們且到那廳上説去。”
年羹堯要笑又不敢笑,只有和周鄒二人一同跟着到了廳上,周再興一見劉老者,首先拜伏在地道:“岳父在上,且請受小婿一拜。”
劉老者哈哈大笑,扶着道:“賢婿我生受你了。不過此事系由你岳母和你方老前輩一力作成,你還須先謝過他二人才是。”
周再興忙道:“小婿對岳母早謝過了,方老前輩一定也是要謝的。”
説着又向靜一道人拜了下去,靜一道人也哈哈大笑道:“為了老婆拜丈人這是禮所當然,我這現成媒人卻用不着你謝咧。”
接着又笑道:“你這幾天雖然迭吃小虧,卻騙了這樣一個好老婆,也可以算是禍中得福,不過如今你那嶽叔卻和你岳父不依,連我這老道人的舊帳,全要翻開來重算咧。”
接着又向羹堯笑道:“我素知這位大嫂的話不太好説,所以把這大媒全讓你偏勞,如今幸喜水到渠成,連聘全回了,這底下的事便只有老實吃喜酒用不着再説什麼,不過劉長林那痞子卻找定了你和你那如夫人,請我們這位老哥邀你夫婦,在半月之內便到他那蟠蛇砦別墅去以武會友,居然連我也請在內面,這卻如何料理咧?”
金花娘不等羹堯開口,先冷笑一聲道:“他也配?果真他敢這樣,用不着你們去,只我老婆子一個包管把這些猴兒崽子全給活劈了。”
靜一道人且不去理她,又向羹堯道:“據我那雅安弟子來報,劉長林那廝也受了京中什麼六王爺委託,已經大肆招賢納士,將這川中的劇盜,甚至還有流寇餘孽,和吳逆舊部全招得不少,也許真想和我們鬧上一鬧咧。”
説着取過那一封信道:“你只一看,也許便明白這廝用意何在了。”
羹堯接過一看,那劉長林的信上竟公然説,他已受京中六王爺之聘,欲以共享富貴報答劉老者昔年救命之恩,但各為其主,不得不與年學台一角雌雄,如果逾限不去,只等臨按雅安以西各地,便當再下帖求教,並謂靜一道人昔年奇恥大辱,也非一雪不可,那弦外餘音,大有劉老者夫婦如念手足之情,自然恩怨分明,如果心向外人,便事難兩全之意,不由笑道:
“這廝竟如此狂悖豈不可笑,方老前輩知道他除借官中勢力而外,還有什麼可恃的嗎?”
金花娘忙又道:“本來這廝早就該聽憑方大哥宰了,豈不省事,如今他竟敢這等放肆,這卻怪得誰來。如依我説,不等他找這位年賢侄,我們便先尋上門去,好便好,不好他那條命本來是我們救的,便宰了他也不為過份,這還有什麼商量的?”
靜一道人不由一皺雙眉,接着又笑了一笑道:“大嫂且不談這個,如今我們媒是做成了,雪娥那妮子漢菜做得極好,你也該着她先謝謝我們才好。”
金花娘連忙笑道:“這個現成,我已命她姐妹,在廚下趕製幾樣好菜,便為了孝敬你這記名師父,又算是謝媒,你既説這話容我再去告訴她兩個便了。”
説着便向屏後而去,又笑道:“雅安的事,你們可別再瞞着我,否則我便連你這道髻也揪下來。”
靜一道人等她走遠,方向劉老者道:“我們這位大嫂真是一位女旋風,劉兄對她以後還須瞞着些兒,否則便易誤事咧。”
接着又道:“聞得劉長林這廝此次所邀確有好些能手在內,我們還須仔細才是,我對羅天生、馬鎮山二位已經發出密信,約好同到你這裏一談,這事還須從長計議才好,卻不僅只是江湖門户之爭咧。”
接着又向羹堯道:“我是一個道人,即使出面,也只和他以昔年恩怨,按江湖規矩行事,那官中的事,還須由老賢侄設法應付,如今川撫是個旗人,你還須先安排一下,免得他假六王之名以令地方官府才好,要不然我們雖然不怕,卻便有點礙手。”
羹堯笑道:“這倒無妨,此間巡撫我早見過,他雖少作為,卻決不會為六王爺所用,這是可以斷言的,小侄所關心的,倒是這些江湖能手,如那無戒兇僧之類卻真防不勝防咧。”
劉老者不由-怔道:“那無戒果然又鬧到這裏來了嗎?這廝昔年我也見過,雖然無惡不作,功夫卻委實不錯。”
羹堯忙將前夜的事一説,靜一道人又一笑道:“無戒這賊禿算得什麼,這其間卻還有比他更棘手的人物咧。”
劉老者愕然道:“無戒便也算棘手咧,難道還有比他更厲害的嗎?我已久不出山,外面的事卻全不知道,他到底把些什麼人邀了出來咧?”
靜一道人道:“其實他所邀的人,你便在山外也不會知道,那全是些洗手已久的老賊,全久已銷聲匿跡,誰還會想起這些人來?便我如非小徒等仔細探聽,也想不到咧。”
接着又道:“他邀的人就我已經知道的,便就有那八大王的義子滾馬飛刀苗全,吳逆宮門侍衞萬雲龍,還有巴州的鬼見愁曾小七,這些人年紀雖然全在七十以上,要論真功夫不各有一手嗎?”
劉老者大驚道:“這苗全不是當年血洗川江的惡賊嗎?聞得清兵曾以千餘人圍他,用的全是強弓硬弩,原也因他獷悍難制,打算射死算完,卻仍被他一人一騎逃去,倒反傷了好多勇士,如果這廝真的尚在人間,卻是一個大害。”
接着又道:“那萬雲龍我不知道,這曾小七卻跳縱功夫已臻絕頂,那一雙虎頭鈎更神出鬼沒,便讓我遇上,也未必便是敵手,這卻真不可不防咧。”
靜一道人又笑道:“這兩個老賊雖然各有專長,我自問還對付得了,那萬雲龍卻以氣功和劍法得名,雖然在江湖上聲名不大,所學卻全是技擊正宗,更精暗器,聞得他現在已經練到化境,不用鏢弩彈石,隨便拾取一物皆可傷人,如以功夫而論,我太陽教下除把肯堂先生和長公主請來,卻真不易制服咧。”
羹堯不由大驚道:“在秦嶺道上,那一干老賊便有不易對付的,如非丁真人夫婦和我師叔沙老前輩等人露面,勝負之數卻已難説,如今這些老賊更加難纏,卻如何是好咧?”
靜一道人笑道:“如今我已想妥,那苗全由我對付,把羅天生來對付那曾小七也還不至便輸,只這萬雲龍卻還沒有替他安排好對手,真的要去請肯堂先生和長公主卻萬萬來不及,那只有容再商量咧。”
羹堯沉吟半晌道:“此人所學既系正宗,為人如何?能否以理折服咧?”
靜一道人道:“如論他為人倒是一個爽直漢子,自吳逆將永曆爺擒殺之後,便翩然遠引,隱居在岷江之上,但不知這劉長林如何將他邀了出來,不過這人素重然諾,他既然應了劉長林之邀,決難中途變計,那除非有人真能折服才行,卻決非口舌可以爭的,你卻不必空打主意咧。”
劉老者又道:“此外他還邀有些什麼人嗎?果真如此,那就難怪他連你這位老大哥也不放在眼中了。”
靜一道人哈哈大笑道:“其餘二三流角色那便更多了,不過他不把我放在眼中也好。”
説着,酒菜已經備好,金花娘也重又轉來,靜一道人連忙向眾人一使眼色,把話又轉到周再興和雪娥身上去,少時便一同開懷暢飲,酒罷之後,羹堯攜了鄒魯先自回去,周再興因為身子尚未復原,由金花娘強留下,仍宿懸崖亭上,靜一道人直到天黑方才作別辭去不提。
那羹堯因為對方頗多能手,中途不免焦灼,回到灌縣公館之後,徹夜未睡,等到天明之後,盥洗方罷,便見費虎趕了進來道:“稟大人,雲夫人和謝老太太馬姑娘,得訊全已兼程趕來,特命小人先行稟報。”
羹堯連忙迎入,匆匆將連日所經一説,馬小香不由抿嘴一笑道:“人的名兒,樹的影兒,這事雖出秦嶺餘孽蠱惑,也足證雲姐聲名遠播,那兩個丫頭才來搞上這場是非,卻沒想到因此轉做成了周再興一段姻緣,這位贊天王和金花娘全是番人中第一等角色,他的女兒一定也不會錯,我倒也想見識見識。”
中鳳卻愁容滿面道:“馬姐且慢取笑,這兩位老人家既然是自己人,那倒無妨,不過那劉長林所邀各人連方老前輩全存戒心,卻不容忽視,果真此事又導源於諸王之爭,便更不易對付了。”
羹堯忙道:“好在此間有方老前輩主持其間,便羅馬二位老前輩聲望功夫也全冠絕一時的人物,只要慎重將事,或許不至便為宵小所乘,何況我們還有一位謝老前輩在這裏咧。”
謝五娘笑道:“你可別扯上我,如論對付尋常江湖朋友,我也許可以接得下來,果真是了不起的能手,卻不敢那麼説咧,倒是那丁老夫婦如有緩急卻不妨遣人去把他們邀來,雖然路遠些卻比較可以拿穩,二則川秦隴三省也該互相有個聯絡,便那沙老回回也是這裏的地理鬼,他比我們人地生疏要好得多。”
羹堯忙道:“便我也早有此意,能將丁真人請來那是萬無一失,否則至少也須將沙老前輩和梁氏夫婦邀來一談,先使川陝之間打成一片才行。”
小香笑道:“這全是遠水救不得近火,人家不是約好只半個月工夫,便要到雅安赴約嗎?
去請丁真人固然來不及,便想找我姑夫也恐未必來得及,要依我説,我們不如一齊到那贊天王所居山莊,和方老前輩商榷一下,也許倒實在些。”
中鳳也道:“馬姐這話雖然有理,但我們卻不妨雙管齊下,一面派出人邀請丁沙兩位老前輩,一面再和方劉兩位老前輩商量,這卻並行不悖,那雅安之約雖近,但這等事,決非一下便可了斷,幸而得仗此間各位老前輩,能將羣賊鎮住,再將丁沙兩位請來也正好商量將來聯絡的事,萬一賊中果有能手,不也多個接應嗎?”
謝五娘道:“我也就是這個意思,所以事不宜遲,最好還是及早派出人去。”
羹堯聞言,連忙寫了幾封信,先命費虎趕往寶雞,去請梁氏夫婦,再託梁剛分別派人去邀丁真人夫婦和沙老回回,一面邀同謝五娘和中鳳小香,正待趕赴青城山去,忽見門上報道:
“稟大人,那位羅老爺已經回來,據他説已將羅老太爺請來,現在父子同在前廳求見。”
羹堯聞言,忙命眾人緩行,迎了出去,等到前廳一看,只見那客位上,坐着一位豐額廣頤白髮修髯老者,頭上科着頭,梳着一條花白髮辮,身穿秋香色貢緞長袍,外罩八團蜀錦馬褂,足下素襪雲履,只差穿的是清代衣服,否則便似古畫上的神仙中人一般,心知定系羅天生無疑,連忙拜了下去道:“弟子在京便承江南諸長老之命,入川首當向羅老伯父趨謁,只緣俗務纏身未克如願,卻由羅兄將老伯請來,尚懇恕我褻瀆。”
那羅天生連忙扶着道:“豚兒雖在大人面前當差,老朽怎敢當此大禮?”
羹堯忙向左右一看又道:“老伯齒德俱尊,又望重一方,小侄當得拜見。”
説着忙又延入上房,屏退左右,重又拜了下去,一面又道:“此間近日情形,羅兄當已代陳,但目前變化又自不同,如今方老前輩已經見過,那贊天王二女也已經化敵為友,長女雪娥並已招弟子師弟周再興為婿,只那劉長林卻和秦嶺羣賊餘孽打成一片,並將幾個積年老賊尋了出來,竟連方老前輩也不放在眼中,公然叫陣,約期比拼,弟子承方老前輩之命,一切待老伯和馬鎮山老前輩斟酌。”
説着又將前後經過一説。羅天生不由捋須大笑道:“賢侄種種,翼兒全已説過,我卻真想不到,那劉長林竟然敢如此狂悖,你既見過方老前輩,他倒容忍得下去嗎?”
羹堯忙又躬身將靜一道人的話説了。
羅天生又笑道:“他所顧慮的三人,如論功夫本領,確實各有獨到之處,但在川巾尚非便無人能敵,且待我遇見你方老前輩再為計議便了。”
羹堯忙又道:“方老前輩也曾有話,擬請老伯對付這三人當中的一個,老伯如可出手,自可無庸再慮。”
羅天生把頭一搖道:“你錯了,如論這三賊,便由我出手,也未見便能全勝,我説的卻另有其人咧。”
羹堯不由微訝道:“這蜀中難道除了老伯和方馬兩位老前輩之外,還有能手不成?”
羅天生哈哈大笑道:“你也太看得我蜀中無人咧,須知我和你方馬兩位老前輩,雖然眼皮雜,認識人多,也薄有聲名,其實那是朋友們捧出來的,如論功夫那比我高的太多了,不用説遠處,便這附近,就有一位隱君子,超出我輩多多,你卻不可如此説咧。”
説罷又詳問經過,羹堯忙將近日情形説了,羅天生略一沉吟道:“既然你方老前輩打算和我商量,我們不妨等見面之後再説,好在贊普夫婦也是一對能手,你等我去將你馬老前輩請來再做計較便了。”
接着又道:“怎麼不見軫兒,他又到哪裏去了?”
羹堯忙道:“只因我那師弟周再興被那劉雪娥擒去不知下落,那劉月娥臨行又曾有雅安之約,所以羅二哥已到雅安打聽,刻尚未歸。”
接着便命人置酒洗塵,連中鳳小香也出來拜見,羅天生一看二人又笑道:“聞得隨行尚有一位風塵女俠謝五娘怎不見出來相見?老朽聞名已久,還望代為先容,容我一見才好。”
小香正色説:“我那恩師也久欽蜀中諸位前輩,這就來咧。”
羅天生笑道:“你那尊大人和姑父我全見過,卻想不到你竟歸入謝女俠門下,其實那方兄説的三賊,只要有尊師在此,也可從容對付咧。”
説着,倏見謝五娘攀簾而出道:“羅大俠何謙遜乃爾,此事連那方大俠尚有戒心,何況我這老婆子。”
説罷便福了一福又道:“素仰羅大俠川中人望,名震江湖,卻不知如此虛懷若谷。”
羅天生也忙還禮,寒暄之下又道:“老朽委實浪得虛名,並無實學,女俠怎的如此説法。”
接着一看左右無人又道:“聞得女俠也由長公主接引,歸入太陽門下,彼此既屬一宗,便無須客氣,老朽之所以急欲一見,正因有事急須商榷,卻不僅慕名而已咧。”
説罷又看着羹堯道:“老賢侄這裏説話方便嗎?”
羹堯忙道:“小侄這上房之內,僕從如非呼喚,決不許擅自進來,老伯有話但説無妨。”
羅天生笑道:“老賢侄知道我們這天府之國已經成了人家角逐之場嗎?”
羹堯道:“老伯是指京中諸韃王嗎?這個小侄已經知道,難道有人竟羅致到老伯身上嗎?”
羅天生又笑道:“豈但羅致而已,我如今已經成了香餑餑咧,來的人全是卑辭厚幣,六王爺、八王爺、十四王爺、我也弄不清楚,誰是誰派出來的,便那劉長林,也曾差人去過,我雖一概謝絕,但那劉長林已經與什麼王府有關,卻是不會錯的,我知你和那雍親王是親戚,這其間,追本窮源,也許還是歸結到他們大家爭那把寶座上面去,你打算如何應付這局面咧?”
羹堯忙道:“小侄素志,翼軫兩兄當已久呈老伯,便近日一切措施亦率皆秉承各長老之命而行,那雍親王雖因羈縻結為姻戚,但小侄此心唯天可表。”
接着又將血滴子佈置一説,羅天生不由捋須笑道:“賢侄不必誤會,凡此種種,豚兒早對老朽説過,方才我之所以問你如何對付,便是此間角逐之勢,你必須先向令親説明,然後成敗利鈍,對他才有個交代,同時,你不妨將我這豚兒列入本省血滴子領隊,以後便別人假其他韃王之名滋擾也好應付。”
羹堯笑道:“小侄入川之後,便有意將翼軫兩兄,報任本省血滴子領隊提調,只因未經陳明老伯,不敢擅做主張,既承老伯訓示,便當即日派人專函出去,並向雍邸説明諸王對川中也極重視,現在已成角逐之勢,正擬妥籌應付之策,其他諸韃王便欲再借宮中勢力也不易了,只是此間佈置,那便一切請由老伯代為做主了。”
羅天生點頭道:“本來在這川中,我與你方馬兩位老前輩,各有一部分子弟,你方老前輩是令門下弟子以設場授徒辦法,網羅忠義之士,你馬老前輩則利用神道設教,從各方接引人才,而我則以為收徒一多則不免有名無實,稍具才智之士也未必便肯以師事人,神道設教更只能用於愚夫愚婦,有識者決難入彀,所以用拜盟之法,以做匡復張本,現在這三家,馬兄只限於川西一隅,我和你方老前輩,潛力所及已遍全省,我們這三家,平日均有暗號聯絡,也全算是太陽教的支流,你如打算置這血滴子,只須在各州縣挑出可靠的人來便行,我這兄弟之中,並設有糧台、釋使等職,在平日用以刺探消息,固然瞭如指掌,一旦有事,也可成立一支兵精糧足勁旅,只可惜天下澄平已久,韃虜目前又無隙可乘,果真他兄弟相殘,那便是天假機緣,即使老朽已到這般年紀,卻也不甘坐視這大好河山便為異族久佔咧。”
説罷不由又哈哈一笑,一拍羹堯肩胛道:“老賢侄好自為之,你果真打算一雪這漢軍旗籍之恥,我這西川是不須顧慮的。”
羹堯見他意氣如雲,竟不見半點老態,不由暗暗稱奇,忙也笑道:“小侄也正望有此一日,得隨諸前輩之後共襄大計,俾不負此生咧。”
中鳳在旁一見這一老一少簡直放言無忌,這上房之中雖無外人,卻恐隔牆有耳,忙向羹堯笑道:“羅老伯徵車甫卸,如今你既把話説明,也該命人先行開筵洗塵才是,這等大計卻非數語可盡的,便這行館之中,也未必便能磬所欲言,果真打算向羅老伯求教,何妨他日再擇地詳談咧?”
羅天生一聽,忙向中鳳看了一眼笑道:“侄女言之有理,此時此地,還須有所顧忌,我們暫時不談這個也好。”
羹堯忙命人將酒筵開上,席次又談及劉老者之事,羅天生笑道:“這位老酋長倒真是忠心耿耿,便求之漢人也不可多得,人更爽直,他那位夫人更率直異常,只可惜未免婦人之仁太甚,以致為劉長林所乘,此次如非她已看中那位周賢侄,要招這個女婿,也許這話便難説咧。”
説着又道:“既那方兄現在他那擷翠山莊,我倒打算去看看這老番夫婦,問問他為什麼要跟那劉長林姓劉,還認了人家做兄弟。”
羹堯忙道:“這個我倒聽説過,他那是為了避禍遮掩耳目,卻未可厚非,如以此次的事而論,是非更極明,並未阿其所好,尤其是那金花娘,還幾乎和那劉長林翻臉動了手咧。”
羅天生哈哈大笑道:“方才我不已經説過,她那是為了已經看中那位周賢侄所致,否則卻恐未必便能如此咧。”
説着又吳道:“你知道他也是我輩同道嗎?此人如果善為相處,他對青海玉樹這一帶倒確具聲望,並不在那禿頂神鷹沙老回回之下咧。”
小香在旁忙道:“聞得此老也系我姑父故舊之交,方才年師兄已經着人專函邀請他老人家,固然彼此一家,如果兩老相遇,再有周師弟這一重戚誼,便更要好得多咧。”
羅天生忙又笑道:“我還真忘了,你那姑父昔年和他本來就是至友,如論統屬關係,你那姑父還算他的長官,如已去信,讓他兩個再見見面,也許彼此全要抱頭痛哭全説不定咧。”
小香不由黯然,謝五娘也悽然道:“本來一個稍具性靈的人,就難免全有興亡之感,滄桑之恨,何況他兩個當年既是同舉義師的舊友,如今劫後重逢,河山依舊,人事全非,焉得不抱頭痛哭。”
接着又道:“便我這老婆子在江南的時候,偶然離開太湖,舊地重遊,或展亡友之墓,也難免為之下淚咧。”
中鳳連忙笑道:“謝老前輩怎的如此善感起來?須知薪盡火傳,匡復大計,端在各位老前輩驅策,後人才有重光之一日,那位沙老前輩如果故友重逢,至少也該悲喜交集,重勵族人以圖再舉,卻不會抱頭一哭,只做楚囚對泣咧。”
羅天生也忙道:“侄女的話,説得極是,方才原是老朽一時失言,但不知年賢侄所邀還有何人,如能多來幾位能手,那便更要好得多。”
羹堯忙將已經去信託梁氏夫婦轉信邀請丁真人的話説了,羅天生又點頭道:“如論丁太沖夫婦,只要肯來上一趟,那這三個老賊,倒又不足論了。”
接着道:“聞得他方從秦嶺回去不久,只恐未必便肯出來咧。”
謝五娘道:“這卻不一定,丁真人固然尚義,我那盧姐尤其心熱,果真信到,定然非來不可,只不過路遠須時,蟠蛇砦之約決不能趕上而已。”
羅天生舉杯笑道:“只要他能來,蟠蛇砦之約能否趕上倒無所謂,我的意思是重在商量以後大計,也不是説目前的事咧。”
説着,便舉杯暢飲,席散之後,羹堯正擬邀羅天生前往青城山一行,羅天生卻先笑道:
“聞得老賢侄在京之日,以貴公子時復與江湖朋友論交,往往對販夫走卒亦常相與痛飲酒市,這話確實嗎?”
羹堯笑道:“這是小侄素性脱略,又承師訓,得知賢者不必盡在士大夫之中,而豪傑之士,往往困於所遇,不得不屈身於屠狗賣漿之列,所以論交不以職位衣冠,卻非便敢以孟嘗信陵自居以沽好客之名,老伯怎麼忽然問起這話來?”
羅天生大笑道:“既如此説,你能微服隨我出去在這灌縣城中去看一個朋友嗎?”
羹堯忙道:“老伯之友,即是小侄前輩,這有什麼不可以的?但不知要訪的是誰,能先見示,以免失禮嗎?”
羅天生笑道:“看這等朋友,如果事前説明便無趣了。”
中鳳連忙一使眼色笑道:“我不是給你備有一套較為樸素的衣服嗎?既羅伯父有命,還不換上,隨他老人家一同前往?你現在穿的雖是便服,卻仍是一副公子哥兒的打扮咧。”
羅天生又笑道:“這倒不必,要這樣才好,只不穿官服便行了。”
説着,便攜了羹堯,一同出了公館,信步向街上走去,不一會便到了西城外,漸漸距市稍遠,忽見前面黃桷樹下一片斷牆之中,走出一個揹負糞筐手提着糞杓的老頭兒出來,一面哈着腰向大道上張望着,一面口中叨唸着,慢慢走來,漸來漸近,再聽時,那老頭兒口中卻似在跟誰生氣罵着人,喃喃的道:“真是人老珠黃不值錢,卻想不到連撿糞也是少年小夥子佔便宜,只遲出來一步,便讓人趁熱撿走咧。”
敢和你佛爺見面,既如此説,我也還你一個痛快就是咧。”
説那兩信並非二位王爺親筆,那三千兩黃金也非秦嶺羣賊所送,兄弟便因此得罪也死而無怨,二位還請各自斟酌一下才好。”
龍和丁旺忙也跟了出來,遠遠綴着,不一會便見五人走入一座民家,一會兒又提了兩隻轎箱,同向雙盛棧而來,梁小龍忙向丁旺道:“那位謝老前輩和你馬姑姑,此刻必在客棧房上,你先去送個信,他們既然還有一封信,待我索性取來,便這兩箱金子也不能白白便宜那個什麼鳥協台,我也決想法弄出來,你送信之後,可在那雙盛棧對面房上等我,索性連你哥哥一齊約去,要不然那兩個箱子太沉,我一個人也許不行咧。”
丁旺依言送信之後,便向丁興一打手式,乘着五娘小香注視下面,一齊悄悄從廂房翻了下來,繞向街南房上伏好,這裏梁小龍卻先趕向店中,從西房內間通後門小門進去,在牀下藏好,一等眾人出了西間,他便從牀下出來,將兩個妓女點了暈穴放在牀上,偷進西房,將兩箱金子提了出來,仍從內間小門出去,將那金子分兩次交給丁氏弟兄,又在西邊房上布了一個疑陣,自己仍又回到裏間,先將燈火吹滅再走進西間,故意略現身形,便藏向一張桌子下面,等羣賊出去,內間只剩下毓協台一人,又下手將信盜去,乘上房無人,轉穿明間從後門出去,繞向街南房上,三人將兩箱金子替換提着,送到崖下,只留丁興等着五娘小香,這一段經過説罷,五娘不由笑道:“今晚不僅羣賊跌翻在你們三個小鬼手中,便我也算在你們面前丟了一個大人,不過這卻決不可為訓,須知那侯威老賊出手極黑,果真遇上,他那鬼爪子卻非你們這些嫩骨頭能受的,以後還須小心才好。”
梁小龍一抹鼻頭笑道:“我本來也不敢和那老賊硬碰,但今晚既有你老人家在場,那便又當別論,所以我們的膽子也就大了,當真你老人家還能眼看着人家把我們三個宰了嗎?”
五娘笑罵道:“小猴兒,原來你是打着這個主意,不過我也有個措手不及的時候,你們就準有這把握嗎?”
接着又道:“如今既已得手,我們也該回那松棚去咧,從這裏能去嗎?”
梁小龍忙道:“那很容易,只從這條小道,繞過一條崗子,再翻上去便見松棚,如今白天那場火,引起野燒,還沒有熄,你老人家只看着火光上面走便不會錯咧。”
説罷,掏出那兩封信來,交在五娘手中道:“這便是從那錢知縣毓協台身上取來的,你老人家帶回去吧,不過兩箱金子真沉重,提在手中,時間一長,可壓手得很,只有由你老人家和這位馬姑姑提着,旺兒興兒他哥兒兩個可不成咧。”
説罷,便似活猴一樣,又竄上山坡去。這裏五娘和小香,每人提着一隻轎箱,攜了二小,依言從那條山徑一直繞了過去,果然野火未熄,照耀極遠,要辨方向並不太難,走了一會,漸聽晨雞動野,舉頭一看,已是星河欲曙,等翻上坡去,那松棚已是在望,隔着松棚還有裏許,便有振遠鏢行趟子手,騎着馬在瞭望着,再走一段路,便見天雄一身勁裝,佩刀而立,一見四人忙道:“謝老前輩回來了,那崖上情形如何?那毓協台派了一位都司、兩位千總帶人在坡上各處全看過了,那位梁兄已將鏢局各位所擒的幾十個重傷匪人,全交給了他們,但來的兩隊人,並沒撤回去,仍在附近駐紮,我們雖怕不了他,但他們既然打着官軍旗號,這事便不好辦,你老人家得着什麼消息沒有?”
五娘忙將經過略説,一同走向松棚,只見二羅周再興全提着兵刃和四五個鏢行夥計在門外分兩邊站着,戒備真的森嚴已極,一見五娘,也圍着問長問短,再看那松棚之中,燈燭輝煌,人影憧憧,簡直一個也沒有睡,連幾位帶傷的也全在內,等五娘四人一走進去,便全站了起來,迎向院落之中,道勞之下,丁真人一見五娘和小香各提着一口箱子,不由笑道:
“你們去探聽消息,怎麼連人家東西全帶回來,這裏面裝的是什麼?”
五娘一面將轎箱放下,一面笑道:“你要問這個嗎?這兩隻箱子裏面是三千兩金子。”
丁真人不由失驚道:“這許多金子你是從哪裏弄來的?”
五娘忙又笑了一笑道:“我哪裏有功夫,這全是這三個孩子搞的,不但拿來兩箱金子,這裏還有兩樣東西,比三千金子還值錢咧。”
説着掏出那兩封信來,丁真人一看,一封是六王允祺給錢知縣的,一封是八王允鋨給毓協台的,雖然沒有説明着兩人幫着秦嶺羣賊截殺羹堯,但全稱秦嶺賊人為秦隴義士,並如有所求,務須盡力相助等語;那八王一封,更提明孟賽珠、侯威名姓,且有去惡務盡,將來必有升賞措詞,下面各鈐私章,不由大笑道:“這兩封信果然萬金難買,這一來一切更迎刃而解了,但是你們到底怎樣弄來,一文一武兩個官兒對我們又如何打算咧?”
五娘忙將經過詳細一説,羹堯忙道:“丁老前輩和路師叔真是料事如神,果然這兩人已經不敢再生枝節了,能有這兩封信,那明天的話,便更好説,但這三千兩金子卻如何處置,如果真當贓物送上去,又非各位老前輩息事寧人的本意了。”
沙老回回卻大笑道:“你們不是公推我來到這太白山中,佈置陝甘方面的事嗎?要沒錢怎麼行,便將來要把我在青海一帶的舊人找來,也非錢不可,這三千兩金子雖然數目不大,不也可以支持一陣嗎?”
丁真人和路民瞻卻一齊笑道:“論理這三千兩金子,便移做太陽庵福田之用也未嘗不可,不過我們既要這姓毓的幫忙説話,還宜還他為是。”
五娘不由詫異道:“這等儻來之物,不取也罷,只是據我方才所見,那毓協台已經自保不暇,何況在他轄境之內,出了這樣大的事,即使我們為息事寧人,不必向深處追,以免涉及兩個韃王,但他縱匪攔劫過境大員,我們不找他説話已經夠了,還要他替我們説什麼話。”
路民瞻笑道:“你忘了我為什麼來上這一趟嗎,這其中還有極大文章咧。”
五娘不禁失聲道:“難道這廝和那江南的曹織造一樣,竟也是韃酋所派耳目嗎?”
路民瞻笑道:“如何不是,你知道他是道地正黃旗人嗎?”
五娘忙又道:“旗人也多,你為什麼會知道咧?”
路民瞻道:“這個你別問我,只問一問年賢侄便全明白了。”
五娘愈加奇怪,羹堯一看幕客和家丁人等,全不在側,忙將事情一説,原來那松棚雖用松枝茅草禾杆等物搭成,卻因人多,預料又必須住上一宿兩宿,所以搭得極廣,差不多除馬廄廚房而外約有一二十間,丁真人因為便於説話,便特為將那地方分為前後兩部,前部專供羹堯中鳳和隨行太陽庵門下弟子,以及此次參與其事的各方朋友歇宿,後部只供隨行幕友家丁以及伕役之用,在各人趕赴黃草坡之前,便是如此佈置,並命羹堯託言前有股匪攔路,不令出來,那前面除單辰留下養傷,酌留鏢行夥友趟子手看守而外,所有幕友家丁因為一路途遭兇險,大都遵令住下,誰也不敢向前面來,等到黃草坡火着,吶喊之聲一起,更不敢出來,直到羹堯回來方才放心趕來問候。
那膽小的一聽出了這一場血淋淋的大事更外害怕,用過晚飯之後,羹堯因恐各俠有所商討,自己有些事也必須問明,早命回到後面仍將從人幕客隔開,眾人自從謝五娘和四小行後,因為連日疲勞,除輪流守望值更而外,大半也自休息,只羹堯、路民瞻、老回回沙元亮、方兆雄五人仍在那彷彿客廳的一大間坐着,羹堯又問起連日佈置的事,路民瞻笑道:“如論這一次你能履險如夷,還應歸功於你單辰方兆雄兩位師兄才對,自從你動身之後,我和你周師叔便全料到秦嶺羣賊,決不會與你干休,尤其是這地方是他們的老巢,更無善行放過之理,加之那聞天聲是丁老道的愛徒,也必須在事前把話説到,便命他兩人破站趕回,務必在你到之前嚴密佈置,為了這個,他兩人不分晝夜趕了回來,單辰到了天水連家也沒回,便奔北天山,先將聞天聲的事對丁真人陳明,並告以你求周師叔代為醫治的事,丁真人原本也是我輩中人,又與老師父見過多次,便對庵中長老也有往來,聞言不特沒有見怪,反而深表謝意,並問及你的為人,單辰因他也以遺民遁跡方外,義不帝清,竟將實情吐露,他更加高興,立刻也將他在天山自樹反清復明規模和聯絡秦隴豪士的話也説了,並命單辰立即邀我和你周師叔沙老回回等人一見,你單師兄回到天水,方師兄已得官盜勾結之事,又本人動身騎着快馬一步不停,趕到北京向我們説明,並邀西行。誰知就在這時候,連接你去信告知中途所遭,那胡震又探得六八兩韃王竟和秦嶺羣賊勾結在一起,非在中途將你置之死地不可,這一來不但我們着急,連你那令親也急了,不斷邀你大師伯和周師叔等人商量,不但要保全你,並且非將秦嶺羣賊剷除不可,意在言外,打算請他兩個來一趟,偏你周師叔因為另有一件要緊事離不開,你大師伯更有不能離京一步的苦衷,因此才由胡震出面,將老回回捧出了場,命他前來相機相助,又打發胡震趕到西安去向總督衙門弄了一封嚴飭毓協台搜剿、限期肅清的文書,本命胡震親遞,但因我也隨老回回而來,所以由我帶來,着他先行回去,卻想不到因為你在中途耽擱過久,我們未到,那孟三婆婆已經有了佈置,並且利用聞道玄是聞天聲胞叔,由他去鼓動丁真人出來和你作對,因丁真人有單辰預為説明不但不為所動,反而攜了兒孫來到天水和你單師兄商量應付之策,那無恥賊道一計不成,又去激動丁真人的夫人盧十九娘,他老夫妻本來失和多年,你那盧老前輩更是一個善善惡惡、易於激動的人,竟為説動,這一來更不容丁真人不管,他本機智絕倫,又和梁剛夫婦淵源甚深,並沾戚誼,梁氏夫婦又是我們這一帶的得力弟子,振遠鏢局實際的主持人,在探明賊人竟欲傾巢一拼之後,老道士便邀了自己的門下弟子和振遠鏢局打成一片,索性連兩位哥老會的老大哥劉氏弟兄也邀了出來,一看人數已是足夠對付,但秦嶺羣賊卻有官兵相助,這個老道士卻無法可想,正在着急,只有把人暗中調到寶雞,靜候你到再説,正好我和老回回方兆雄也趕到,大家一商量,這才定下一切佈置,你便也來了,本想先和你説明,但恐一經露面消息外泄反生枝節,所以索性瞞着,除謝五娘曾和大家見過一面而外,直等到了這裏才全敞了開來。”
説罷之後,羹堯忙向方兆雄先作了一揖道:“小弟無知還睡在鼓裏,原來二位師兄,為了小弟已經如此不辭勞瘁。”
接着又向路民瞻和沙元亮拜謝,老回回連忙扶着大笑道:“你又糊塗咧,大家所以如此是為了你嗎?”
接着又道:“難得的倒是那丁老道夫婦,一個是用上了全力,一個竟然能明辨是非,如今他夫妻反目多年,竟也因此和了好咧,你不看,事情才一了,老兩口便急急到房裏去了嗎?”
方兆雄正在向羹堯還禮,説:“既在這一帶遇上事,於公於私,愚兄決無坐視之理,賢弟何出此言?”
一聽老回回説得筒直不像話,不由笑道:“你老人家這話是怎麼説的,要教盧老前輩聽見,不要挨嘴巴嗎?”
老回回方一瞪眼一想自己説的話,也失聲大笑道:“你這小子是怎麼想的,憑那老道和老婆子,合起來,差不多兩百歲咧,難道還能和少年一樣嗎。”
這一説連路民瞻也忍不住笑了出來,正説着,忽見天雄匆匆走了進來道:“外面有前此派在八王府的血滴子邢孝求見,年兄讓他進來嗎?”
羹堯不由一怔道:“他是從哪裏來的,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求見?”
天雄忙道:“年兄忘了嗎?他本來在八王府護院,後來不説弄到了一個京外差事,到陝西來嗎,依血滴子規矩是隻準隨差調遷,不準離差,他雖到了這裏,還算我們的人,聽説總領隊來了,怎敢不見咧,再説他那份月錢,京裏不是還按月寄送嗎?”
羹堯把頭一點道:“這人本來是一個混混出身,人卻頗知孝義,你這一提,我全記得了,他臨走還去辭過行咧,既如此説,可着他進來。”
天雄答應出去不多會,便引了一頭戴硨磲頂子,身穿箭衣的漢子來。一見羹堯便跪了下來道:“小人蒙總領隊恩遇,現有機密大事呈明,還望總領隊暫避賓客,容我細稟才好。”
天雄聞言,連忙退出,路民瞻、沙老回回也迴避入房,邢孝觀得無人連忙拜伏在地道:
“小人自離八王府,便來這裏隨毓大人當差,因為小人昔年在八王府與他曾略盡微勞,所以他對小人非常親信,如今已替小人弄了一個千總前程,小人因為既在血滴子,總領隊又親臨此地,一來請安報到,二來還有好幾件事當面呈明。”
羹堯一面扶着,一面笑道:“你且起來,有什麼事但説無妨,如果確屬機要,我自仍照向例重重有賞。”
邢孝又叩了一個頭起來請安道:“總領隊知道這一次秦嶺羣賊攔路行刺是出於八王爺和六王爺之命嗎?”
羹堯笑道:“這個我早知道,你們毓大人和那錢知縣不就奉了兩位王爺之命,要將我和隨行各人全留在這嶺上嗎?”
邢孝忙又躬身道:“此事既然總領隊已經知道,小人也無容細説,不過這中間還有一重機密,總領隊也知道嗎?”
羹堯看了他一眼道:“還有什麼機密,我也許不知道,你何妨再詳細説來。”
邢孝又請了一個安,低聲道:“總領隊知道這丁太沖和劉讓劉謙老弟兄全心存叛逆,皇上已有密旨教甘陝兩省各衙門暗中嚴加防範嗎?便我們大人也奉有密旨,查辦此事咧,您對這幹人還須小心才好。”
羹堯不由暗吃一驚,但面上仍然不動聲色笑道:“川陝疆吏也許會奉有密旨,你們那毓大人他不過一個副將前程,焉有皇上能下密旨之理。”
邢孝又請了一個安道:“小人決不敢胡説,總領隊也許不知道,毓大人雖然只不過一個副將,不過他卻是黃帶子宗室,早年又在宗人府前當差,所以皇上着他到這裏來,便是為了此事,目前他用密函奏事,就是督撫也未必便知道咧。”
接着又道:“這事對總領隊本無關聯,卻不知道誰竟出了個壞主意,定下了一個移禍江東的絕户計,打算讓那秦嶺來的人,把總領隊和從人全坑在這嶺上,再向丁太沖和兩個姓劉的身上一推,用前明遺孽攔路截殺大員、圖謀不軌的字樣向上一報,便可派兵搜剿,卻想不到那丁太沖和兩個姓劉的,倒幫着總領隊,將這些王八羔子宰了,如今我們大人已經不敢再用原計,只好倒過來,又拿秦嶺諸人擋了災,據實分別奏報,不過聞得孟三婆婆因那坡下另有秘徑,並未燒死,她為了要救那被擒頭目,已經翻上摘星崖去,此事還恐有變,所以特為乘夜前來稟明,還望總領隊作速準備。”
羹堯點頭笑道:“此事我已盡知,不過你能盡職,也算奇功一件,可速再探明那孟三婆婆上崖以後消息,一齊領賞。”
邢孝忙又請安道:“這是小人分內之事,自當遵命再探,決不敢領賞,只求總領隊將來在雍王爺面前提上一句,説小人尚能盡力便感激不盡了。”
説着又叩頭辭出,羹堯等他走後,忙將各人請出一説,路民瞻忙道:“此事我還尚未有暇對你細説,只因在江南那曹寅老兒鬧了鬼,所以我和你周師叔便早留上了神,如今只知那老韃酋各省幾乎全派有親信駐查密報,只職位高下不等而已,有的竟以鉅商流寓、地方紳縉,甚至叢林方文代充鷹犬,那表面簡直一點也看不出來,這卻着實可慮咧。”
丁真人笑道:“凡事只怕不知道,便無法可想,現在既已知道,便不難應付,目前此事,他除能將我們一網打盡一個不留而外,便決無法想,至多隻有防他乘着夜深用綠營官兵冒充盜賊來攻,但以我料,那毓昆卻決無此膽量,秦嶺羣賊雖然能手漏網甚多,那廖樹聲巴大魁一死,無戒又被我削去一耳,也決不敢來,只等謝五娘一回來,也許實情便更明白,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們戒備卻不可不嚴。”説着,便命各人加意防守,並且派出卡子,分向各要隘,哨探出去數里,以防不測,以致弄得又如臨大敵。五娘聽罷,不由笑道:“原來尚有這麼一層文章在內,不過這三千兩金子卻如何還他咧?”
丁真人又看着羹堯大笑道:“這個我已想下一條因勢利導之計,明日年賢侄少不得要和那毓協台見面,你話不妨向重處説,只能逼得他下台不得,到時我自有法使他就範便了。”
眾人忙問計將安出,丁真人笑道:“這條計我不已經説明,擺在這裏嗎?老實説,年賢侄是用不着怕這些人的,我的意思,是索性讓他把壞人做到底,然後再由我和梁剛出面來打圓場做好人,讓他知道感激畏懼,然後再把金子和那兩封信還他,把這一場事揭過去,便算完咧。”
老回回聞言連睜大了眼睛道:“金子還他還有一説,那兩封信是老大把柄,你真要給他,那不弄鳥嗎?”
路民瞻笑道:“這兩封信看來雖然極其重要,如果由年賢侄專人送給那允禎去,倒不愁六八兩個韃王不受那玄燁老韃酋處分,不過我們是要他兄弟鬩牆,卻不是真要幫着誰來奪這皇位,讓他們互相傾軋則可,在這個時候,要讓誰把誰攀倒了,可不是意思,這個好人為什麼不做咧。”
老回回又道:“這些人物有什麼信義可言,你就不怕他把信拿回去,再動你們的手嗎?”
丁真人大笑道:“這個我自有道理,讓他不會翻出手心去,你放心,他要的是我和那兩位劉老哥的腦袋,卻與別人無關咧。”
五娘不由一笑道:“既如此説,那我但憑各位主張便了。”
老回回卻把手一張道:“又是自有道理,我被你這牛鼻子簡直越鬧越糊塗咧,反正既沒有我的事,我也樂得不問咧。”
丁真人不由一笑,又向羹堯附耳數語,便將兩封信和三千兩金子一齊收好,各自休息。
第二天一早,羹堯便命周再興攜了名帖,徑向崖上雙盛棧。請毓協台和錢知縣到松棚來,周再興領命之後,丁路二人又囑咐了一番話,這才上馬,趕向崖上,投帖之後,那毓協台,原本徹夜未睡,但卻想不出一個妥善之策來,錢知縣卻因毓協台也着人手,將書信失去,自己那注黃金又尚未過手,轉覺暗暗高興,至於北京下來的人和孟三婆婆侯威等,卻各懷鬼胎,忽聽羹堯差人來請,不由全都一震。鬱天祥略一沉吟忙道:“如果那兩信已落姓年的手,這事便不好辦,毓大人和錢老爺此去,還須有個腹案才好,能將就,還是將就一下,要不然,萬一他將這兩信向雍王爺那裏一送,真的鬧到皇上面前去,這事結局便難説了。”
毓協台和錢知縣不由更面面相覷做聲不得,榮禧也道:“這事兩位最好還是委曲求全,別讓他把事弄大才好。”
毓協台無奈,只有點頭,但那心下終是忐忑,忽然想到,他既派人來請,來人也許可以知道,何不先傳來問上一問,想罷連忙命人,將周再興傳至上房,那周再興原是一個極其機智的人,一看等了好久,才有人來傳,心知毓協台一定想探自己口氣,一到上房便先請了一個安道:“小人周再興奉了敝上四川學政年大人之命,來請毓大人和錢老爺到公館一敍,還望毓大人和錢老爺賞臉。”
此刻上房各人全已退向房中,只毓協台和錢知縣坐着,毓協台首先笑道:“貴上既然來邀,我少時必去,只是在我和錢老爺境內竟出上這件逆事,卻教我居心難安,貴上對此曾有責難嗎?”
周再興又請了一個安道:“這個小人卻不敢説,還請大人原宥。”
毓協台忙道:“我與貴上原屬通家至好,便老大人也曾見過,所以問你這話,實因彼此不外,你但説無妨,便他有什麼話,難道我還怪他不成,只不過這官場之中全在彼此照應,我也犯不着無故得罪人,你能告訴我一點,不也可免去誤會嗎?”
錢知縣也摸着鼠須微笑道:“週二爺但説無妨,此事毓大人與我委實全有失察之處,卻難怨貴上動氣咧。”
周再興忙也躬身道:“既毓大人和錢老爺全這樣説,那小人不妨直言告稟一二,二位卻不可動怒咧。”
接着又看了毓協台一眼道:“此事敝上現在倒沒有全怪大人和錢老爺,他已對幾位師爺説過,您兩位全是奉了兩位王爺之命,各為其主,並不足深責,倒是六八兩位王爺,居然指令巨寇,沿途攔劫欽派大員,這心中簡直沒有國法和皇上,卻決不可忍,目前他已決定,拼得這學政不幹,非專摺奏聞不可,聞得折稿已經繕就,還有兩位王爺的親筆信也打算附呈上去,現在請毓大人和錢老爺過去,也便為了彼此公誼私交全有個不錯,這事已經敞了開來,也無容諱言,打算先向兩位呈明一下,即便拜折專人遞出咧。”
毓協台不由嚇得幾乎從椅子上挫了下去,忙道:“貴……
貴上這卻孟浪不得咧,果……果真把這事,專摺奏聞,萬一聖怒不測,那便無法挽回了。”
接着,略一定神又道:“你這話當真嗎,他那兩封親筆信又是從哪裏來的?這卻含糊不得咧。”
周再興忙又請安道:“在大人面前,小人怎麼敢説謊,委實敝上和各位師爺全忙了一個通夜,直到現在方才忙好,卻一點不假咧,至於那兩信,小人卻不知道是從哪來的,不過敝上從出京以來,各方的佈置和消息卻沒一件他不知道,便秦嶺羣賊的一切奸謀,他也早知道,大人請想,要不然,昨天那個大驚險場面,他能應付裕如,毫無傷損嗎?”
説罷又道:“既承大人賞臉,小人不敢多留,便也回去覆命咧。”
便自告退出去,毓協台已驚得呆了,半晌方道:“我真想不到這年學台,一個新進書生,又是一個公子哥兒出身竟如此厲害,如今這事卻如何是好咧。”
錢知縣更是呆在那裏和一尊石像一樣,鬱天祥等人在房中也聽得分明,等周再興一走,全跑了出來,鬱天祥第一個道:“方才那年小子派來的手下聽差已經説得很明白,這兩封信確實已經落在他手上了,而且他已決定專摺奏聞,這卻是不了之局咧。”
孟三婆婆忙也道:“不僅那兩封信和兩箱金子一定全到了姓年的手裏,便方才來的這人,也是武當門下能手,我們那賴人龍賴賢弟,便死在他手中,餘媚殊那丫頭也曾吃他大虧,據卞太婆説,連她那千斤拐,全能接個一兩下,這種人豈是當長隨的,要依我説昨夜來做手腳的,也許便有他在內亦未可知。”
接着其他各人,也七言八語,認定信和金子已被羹堯差人盜去,卻想不出個善處之策來,末了還是榮禧説:“他如果真的打算專摺奏聞,只管把摺子拜發出去便完了,又何必再請大人和錢老爺去,既然着人來請,也許就有挽回餘地亦未可知,大人和錢老爺還宜趕快去上一趟才是。”
這一下卻將個錢知縣提醒,低頭不語半晌道:“榮總管的話確實有理,這小子雖然和雍親王至親至戚,有人還説他們暗地裏是把兄弟,但這是關係着兩位王爺的事,誰也料不定結果,我們雖然怕他據實奏聞,他也未必便真有這膽子,鬧到皇上面前去,稍有虛誣,他有幾個腦袋夠砍的,再説便雍親王也擔當不了一個兄弟互相傾軋的聲名,要依卑職之見,他也許捏着這兩件把柄,打算對大人和卑職有挾而求倒在意中,果真如此,那我們只有委曲求全先答應下來,將來再呈明兩位王爺慢慢收拾這小子,卻千萬不能把事情弄僵咧。”
毓協台不由長嘆一聲道:“誰教我們遇上這逆事咧,如今説不得只有先將就這小子了,但願他適如榮總管所料才好,要不然那便更無法善後了。”
説着便命備馬,和錢知縣各帶從人直向崖下松棚而來。
才到棚前,便見數十名鄉勇,一式白布纏頭,青布褂褲,各抱兵刃,雁翅也似的排出老遠,羹堯卻一身官服迎了出來道:“論理兄弟本該直趨轅門拜謁才是,卻無如此中略有機密,不便讓大人麾下官兵知道,所以才命人請由大人枉駕,毓大人,您能不見怪嗎?”
毓協台本就作賊心虛,再一看羹堯一臉怒色,那張俊臉,便如着了一層寒霜一般,兩隻眼睛也威光畢露,直掃了過來,不由打了一個寒噤道:“年大人路過敝境,竟迭出逆事,全是兄弟平日疏於防範,致令匪徒猖獗,累您受驚,兄弟當得過來請罪。”
羹堯卻冷笑一聲道:“大人原本奉命而行,何罪之有,不過幸而兄弟事前事後均略有佈置,得免於難,要不然,便死在這黃草坡上,也不免是個糊塗鬼咧。”
説着,仍舊沉着臉,肅客入棚坐下,經循例獻茶之後,又看着兩人道:“今日之事,彼此均無庸諱言,毓大人和錢老兄更不必推託隱瞞,老實説,兩位王爺的信件,和秦嶺羣賊昨夜打算向二位買命的三千兩黃金,全系由我命人取來,如今專折已經繕就,少時便當拜發,本無對二位説明之必要,不過,兄弟做事向極慎重,所以才請兩位前來當面奉告,只二位能説那兩信並非二位王爺親筆,那三千兩黃金也非秦嶺羣賊所送,兄弟便因此得罪也死而無怨,二位還請各自斟酌一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