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關山月很忙,因此他沒有到傅家去!
他忙什麼,他忙著找那繪製“紅蓮寺”機關消息圖的那個人,可是他知道,他很不容易。
他知道那人可能在什麼地方,無如他不知道那個地方在哪裡,不得已,他又動用了郭玉龍留在京裡的南海健兒。
南海健兒們忙著各處找,關山月則每日坐鎮在那小酒肆裡,表面上悠閒無事,卻在暗地裡指揮一切,靜等消息!
等著,等著,他等來了一個人!
那是個身材纖小的黑衣人,穿一身狐裘,一頂皮帽連臉都裹住了,他進了酒肆便直向關山月的座頭走了過來!
當然,關山月也已看見了他,他剛詫異地望了一眼,那人已到了桌前,他一停步便開了口:“關爺,我可以坐下麼?”
關山月一怔,詫然說道:“姑娘,是你……”忙站起來拉過一把椅子,道:“姑娘請坐!”
敢情是位姑娘家,她一聲:“謝謝關爺!”話畢坐在關山月的對面!
坐定,她開口說道:“關爺可真不好找,苦在我不能到‘侍衛營’去……”
關山月道:“姑娘怎知道我在這兒?”
她道:“這兩天‘南海’的人進出這家酒肆頻繁,我猜想這情形可能跟關爺有關聯,所以我便來試試,沒想到這一試讓我試對了!”
關山月道:“姑娘找我有什麼事麼?”
她道:“沒事就不能找關爺麼?”
關山月倏然一笑道:“自然不是,只是姑娘一定有什麼事……”
她道:“關爺,我來請教……”
關山月忙道:“不敢,姑娘請說!”
她道:“我想知道一下,關爺是什麼存心,什麼意思?”
關山月道:“姑娘指的是……”
她道:“關爺,我日前去看玉霜,她的病好了!”
關山月明白了,當即說道:“原來姑娘是指……”
她道:“請關爺明示!”
“好說!”關山月揚了揚眉,道:“姑娘該知道,傅侯很看得起我,私底下,我也很敬重他,甚至可以說我跟他惺惺相惜……”
她道:“我知道,就因為我知道,我認為關爺更不該……”
關山月道:“姑娘是站在什麼立場,是自己的抑或是別人的?”
她道:“關爺,我站的是自己的立場!”
關山月道:“那麼我可以告訴姑娘,我只是在這最後一刻中,為知己朋友盡一點心意!”
她道:“這麼說關爺僅只是一點心意?”
關山月道:“姑娘知道,事實上不容我去做別的!”
她道:“是的,關爺,這我知道,事實的確不容關爺您更進一步,可是關爺也要知道,您這等於飲鴆止渴,將來她一旦明白過來,那後果更不堪想象!”
關山月心情沉重地微一點頭笑道:“我想到了,姑娘,我也曾考慮過,可是事由我起,我不能不這麼做,傅侯說得好,他寧願看她高興一陣子……”
她道:“那是傅侯的想法?”
關山月道:“假如姑娘是我,姑娘當時會怎麼選擇?”
她道:“我只有硬起心腸!”
關山月微一搖頭,道:“可惜我不是姑娘,姑娘也不是我!”
她道:“難道關爺認為自己做得對?”
關山月道:“姑娘,我只能說我別無選擇!”
她身軀忽顫,道:“關爺,我為那即將來臨的悲慘……”
關山月道:“姑娘,這是大錯,錯是錯在她不該……”
“關爺!”她截口說道:“愛不是罪,情也非孽!”
關山月目光深注,道:“姑娘,誠然,請恕我說句不該說的話,這情形跟你我之間的情形相同!”
她身軀猛顫,緩緩垂下頭去,半晌始搖頭說道:“看來玉霜跟我一樣的命薄,難道這也是天意!”
關山月道:“我不敢說,姑娘!”
她道:“這要也是天意的話,天意就太殘酷了……”
關山月道:“姑娘認為天心仁厚麼?”
她一震,沒說話,沉默了良久,方始說道:“關爺,至少您的心該是仁厚的!”
關山月搖頭說道:“難說,姑娘,有時候我必須硬起心腸!”
她道:“可是關爺在該硬起心腸的時候,卻沒有硬起心腸!”
關山月啞口無語,但他旋即又道:“姑娘,也許我根本不適合做硬心腸的事!”
她道:“我不敢妄言是與否,我只求關爺能再軟一次心腸!”
關山月雙眉一揚,道:“姑娘,我勸過傅侯,我給了他機會……”
她搖頭說道:“關爺,我不是提這,這站在關爺的立場上,是不容有所改變的,除非傅侯他能跟那位敵對到底,我提的是玉霜,她太以可憐……”
關山月道:“姑娘認為她很可憐?”
她道:“難道關爺不認為她可憐?”
關山月道:“不,姑娘,我認為她可憐,我更認為可憐的不只是她一個人……”
她微微低下了頭,道:“關爺我感激,但請別以薄命人為念!”
關山月道:“姑娘,我沒辦法不……”
她猛然抬頭,道:“關爺,我求您!”
關山月倏然住口,但旋即他嘆道:“姑娘你如此薄己厚人?”
她道:“我是在為自己修點善果。”
關山月神情一震,道:“難道姑娘打算……”
她道:“關爺以為我別有去處?”
關山月目中異采暴閃,神情激動,但是他沒有說話,好半天,他才漸漸恢復平靜,沉聲說道:“姑娘,關山月愧疚終生。”
她道:“關爺,您不該這麼說,錯不在您,您不是說麼,我跟玉霜一樣?”
關山月口齒啟動了一下,他想要說些什麼,可是終於他沒說,她卻輕輕說道:“關爺,對於我的請求,您能否……”
關山月道:“姑娘剛說過,她跟姑娘的情形一樣。”
她道:“關爺,並不盡相同。”
關山月道:“並不盡相同?難道等我再去傅家的時候,她仍會……”
她搖頭說道:“不,關爺,我是說她姓傅,我姓胡。”
關山月道:“姑娘,那有什麼不同?”
她道:“關爺,傅家本旗族人,赤膽忠心,這是理所當然,而胡家卻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變節移志,罪無可恕。”
關山月瞿然說道:“姑娘,這……這是你的看法?”
她毅然點頭,道:“是的,關爺,難道您不以為然?”
關山月道:“不,姑娘,我原有同感。”
她道:“這就是我跟玉霜的不同處,也是您可以軟心腸的地方。”
關山月道:“姑娘,情有濃淡之分,真要給我選擇,說什麼我都該選擇濃的。”
她顫聲說道:“謝謝關爺,不可能的事您不該想得太多。”
關山月沉默了一下道:“姑娘也該知道,後日姓傅的人將會是我輩匡復的一大阻力。”
她道:“恕我抗辯,關爺,阻力並不單單他這一股。”
關山月道:“姑娘,我原說他是最大的一股。”
她道:“關爺,胤禎本身也是。”
關山月一怔,道:“不錯,姑娘,可是我原需要他……”
她道:“忍心的事,關爺何不留著讓胤禎去做,那樣對關爺的目的來說,是否更能收到功效?”
關山月恍然動容,道:“多謝姑娘明教,到如今我才算大澈大悟……”
她道:“我也謝謝關爺,這麼說,您是可以……”
關山月道:“姑娘,你有一片菩薩慈心,奈何似難如願!”
她道:“關爺,我不知道您何指?”
關山月道:“令姐是傅侯的夫人,郡主的嫂子。”
她點頭說道:“原來關爺是指……關爺,您是否認為那似乎好辦一點?”
關山月搖頭說道:“姑娘,我不以為然,令姐等於不是傅家的人。”
她還要再說,關山月已然搖頭又道:“姑娘,雖然事非我欲,可是看在姑娘份上,我答應照姑娘的話去做,可是我不能擔保後著是否美好。”
她道:“謝謝您,關爺,我原也只是盡人事。”
關山月道:“姑娘,你不以為這樣會使令兄太難堪麼?”
她搖頭說道:“關爺,我明白,她對我哥哥只是……”
關山月目光忽地向外一凝,旋聽酒樓門口有人冰冷說道:“只是什麼?”
姑娘身軀一顫,忙道:“關爺,是他……”
關山月道:“不錯,姑娘,令兄來了。”
酒樓門口,胡玉珠鐵青著一張臉,他冷然說道:“妹妹,你站起來!”
姑娘胡飄紅沒動,關山月道:“姑娘,你該聽令兄的。”
胡飄紅這才站了起來,轉過身去剛一聲:“哥哥……”
胡玉珠冷然揮手,道:“你少廢話,給我站到邊兒上去。”
胡飄紅道:“哥,你怎麼能對我……”
胡玉珠道:“你做的好事,這兒不是家裡,所以我才忍著叫你站到一邊兒去。”
胡飄紅道:“哥哥,你說話可要……”
胡玉珠眼一瞪道:“我叫你站到一邊兒去,你聽見了沒有,難道你要護他擋我?”
胡飄紅頭一低道:“哥哥,我不敢。”
胡玉珠冷冷一笑道:“那就好,站到邊兒上去。”
胡飄紅低著頭往後退去。
夥計好事,他從櫃檯裡走來要去勸,關山月這時說道:“夥計,你最好還是站回去,這位是胡家的二爺?”
夥計立即傻了臉,站在那兒沒敢再動。
胡玉珠邁步逼了過來,冷然說道:“關山月,你也認得我胡二爺。”
關山月淡然說道:“當然認識,前些日子我有幸見……”
胡玉珠往桌前一站,道:“關山月,你給我站起來說話。”
關山月道:“我為什麼非站起來說話不可?”
胡玉珠道:“別忘了,你只是‘侍衛營’一個小小的領班!”
關山月倏然笑道:“我這個小小的‘侍衛營’領班,在‘雍王府’有座位,在‘神力侯府’也有座位,如今在胡二爺面前……”
胡玉珠道:“關山月,別等我說第二遍。”
關山月微微一笑道:“胡二爺,這兒是民家酒肆。”
胡玉珠道:“在哪兒都一樣,這也是官家的地方。”
關山月道:“看來我說不過胡二爺……”
胡玉珠道:“那就給我站起來。”
關山月微一搖頭,道:“我不想跟胡二爺打架。”
胡玉珠道:“你認為你要不站起來,我就不好出手麼?”
關山月點頭說道:“應該是這樣!”
胡玉珠冷然說道:“你要知道,我不管那麼多。”
“胡二爺!”關山月抬眼說道:“在‘神力侯府’我已經敗在你掌下,難道還不夠麼?”
胡玉珠道:“那是那一天,今天你我總有一個要躺下去。”
胡飄紅突然說道:“哥哥,你……”
胡玉珠霍然喝住,道:“你少插嘴!我傷了他你心疼,是麼?”
胡飄紅臉色一變,剛要再說,關山月淡然說道:“胡二爺,對令妹,你似乎嫌過了些。”
胡玉珠道:“她是我的妹妹,我要怎麼對她就怎麼對她,你要是看不過去,你就伸手管管。”
關山月道:“正如你所說,她是你的妹妹,我犯不著。”
胡玉珠望著胡飄紅不屑地冷笑說道:“你聽見了,這就是你閉著眼找的心上人,他雖然身份低下,要是個英雄也好,可惜他又是個沒骨頭的懦夫!”
胡飄紅頭一揚道:“身份低下!懦夫!我卻以為他……”
關山月連忙攬過話頭,道:“胡二爺,你我之間並沒有深仇大恨。”
胡玉珠轉過臉來冷笑說道:“怎麼樣才叫深仇大恨,你花言巧語騙了玉霜,奪我所愛,這還不夠麼?難道要等你對我妹妹再……”
關山月道:“胡二爺,傅郡主又不是三歲孩童!”
胡玉珠道:“可是不是你,她不會對我……”
雙眉陡然一揚,道:“關山月,我懶得跟你多說,總而言之一句話,今天你我勢必要躺下一個,你站起來吧。”
關山月坐著沒動,搖頭說道:“胡二爺,不問青紅皂白,你便找人拼命,你憑什麼?傅郡主是你的什麼人?她幾時對你示過愛,你自作多情為一個從來沒有愛過你的……”
胡玉珠顫聲大喝:“關山月,你敢……”
抖手一掌劈了過去!
胡飄紅忙道:“關爺!”
關山月沒動,任胡玉珠一掌擊在左肩上,打得他身形一晃,他微微皺了皺眉,含笑說道:“胡二爺,恨消了麼?仇解了麼?”
胡玉珠呆了一呆,道:“關山月,你不敢還手,甚至連躲都不躲?”
關山月淡然笑道:“是的,胡二爺,我承認是個懦夫。”
胡飄紅投過敬佩與感激的一瞥!
胡玉珠突然冷笑說道:“關山月,你要想叫我可憐你,那是你打錯了念頭,我告訴你,今天你我非有一個躺下去不可。”
關山月皺眉說道:“胡二爺,你這是何苦……”
胡玉珠厲笑一聲道:“關山月,你自己明白?”
揚手又是一掌打了過來,這回,他取的是關山月的心口要害。
胡飄紅急怒一聲:“哥哥,你怎麼不知好歹!”閃身撲了過來,伸手硬截胡玉珠那一掌!
胡玉珠冷笑說道:“不要臉的賤丫頭,我就知道你站不住了。”
左掌一抖,把胡飄紅格退兩步,跟著一沉右腕,飛起一掌直向胡飄紅粉頰摑了過去!
關山月雙眉一揚道:“胡二爺,恕我不能坐視!”
讀書論壇獨家首發瀟湘子掃描風雲潛龍OCR桌下出腿,一腳蹬在胡玉珠的小腿上,胡玉珠身形往旁邊一蹌踉,只差寸餘打胡飄紅的那一掌落了空。
關山月趁勢站起,攔在了胡飄紅身前。
胡飄紅在他身後顫聲說道:“關爺,您不該……”
“關爺!”胡玉珠厲聲叫道:“你怎不叫他情哥?”
關山月冷然說道:“胡二爺,記住你的身份!”
胡玉珠紅了眼,道:“姓關的,要你來教訓我,她不是愛你麼?我讓她沒進你姓關的門就守寡!”
這,這是什麼話?胡飄紅險些氣暈了過去。
胡玉珠他話落身動,胡家絕學,“翻天印”隨掌而出!
關山月勃然色變,道:“胡玉珠,你欺人太甚。”
功貫右臂,抬手而起,“降魔杵”便要擊出。
驀地一聲清朗沉喝自酒肆門外傳了過來:“玉珠,住手!”
胡玉珠一驚,忙撤腕收招而退。
關山月聞聲知人,轉過去微微躬身:“傅爺!”
胡飄紅顫聲叫了一句道:“姐夫,你怎麼……”
門口站著的可不正是神力傅威侯!
他一身便裝,沒帶一個親隨,他這時候截口說道:“你看過玉霜後走了,我就知道你是出城來找他了,玉珠跟著你出了門,當然他也是來找他的,你過來!”
胡飄紅應聲走了過去。
傅侯轉望胡玉珠道:“玉珠!我站在這兒看你用胡家絕學傷人,打呀!”
胡玉珠囁嚅說道:“姐夫,我!我不敢。”
傅侯道:“那麼就跟我回去!”
胡玉珠遲疑著沒動。
傅侯道:“怎麼,不聽我,也可以,你打,我站在這兒給你助威!”
胡玉珠忙道:“姐夫,我……我不敢,我跟你回去。”
低頭走了過去,甚至沒敢再看關山月一眼。
關山月這時望著傅侯說道:“謝謝傅爺!”
傅侯淡然一笑道:“我該謝謝閣下!”
他二話沒說,帶著胡飄紅跟胡玉珠走了,胡玉珠沒敢回頭,胡飄紅卻投過難以言語的一瞥!關山月悵然若失,呆呆地站立著。
這時候,門外快步進來個人,是樂寶林,他近前問道:“兄弟,是怎麼回事?”
關山月定過了神,道:“大哥瞧見了?”
樂寶林道:“我剛進衚衕就瞧見那位站在門口,一時沒敢跟近去,怎麼他還帶了兩個?那兩個是……”
關山月抬手說道:“大哥,咱們坐下說。”
轉身走回桌後,樂寶林也就在剛才胡飄紅坐過的那張椅子上坐下,坐定,關山月把剛才事概略地說了一遍。
聽畢,樂寶林瞪大了一雙眼,道:“原來是這回事兒,三弟,這下恐怕你……”
關山月搖頭截口,道:“大哥,不談這件事兒了,那件事怎麼樣,可有收穫?”
樂寶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再談傅家事,他遲疑了一下,道:“三弟,收穫不敢說有,可是弟兄們打聽出有個地方頗有可疑……”
關山月忙道:“大哥,什麼地方可疑?”
樂寶林道:“弟兄裡有個叫韓江的,他有個朋友在‘隆海寺’供喇嘛們使喚,據他這個朋友說,城郊‘白雲觀’常有江湖人物進出,而這些進出‘白雲觀’的江湖人物,跟‘隆福寺’的喇嘛們都有往來,行動都很神秘……”
關山月道:“可曾派弟兄們去看過?”
樂寶林搖頭說道:“弟兄們去我不放心,剛才我自己去了一趟,還沒近十丈就被人擋了駕……”
關山月“哦”地一聲道:“誰擋了大哥的駕,是那些江湖人物?”
樂寶林搖頭說道:“不是,擋我的兩個人穿便服,衝我晃了晃腰牌,說是官家的人,可是我沒瞧清楚那是哪個衙門頭的腰牌!”
關山月道:“他們什麼理由擋大哥?”
“理由?”樂寶林聳肩一笑說道:“沒有理由,不準過去就是不準過去,三弟,你在官家幹過,吃這行飯的對百姓可曾說過一個理由?”
關山月皺眉沉哼,說:“據我所知,‘白雲觀’是座香火鼎盛的道觀,納十方香火……”
樂寶林道:“可不是麼!‘白雲觀’祀的是長春真人跟邱元清,兄弟,長春真人跟邱元清這兩位你知道?”
關山月點頭說:“我知道長春真人丘處機,字通密,別號長春,山東棲霞人,年十九,入崑崙修道,元世祖遠征之際,率十八道友應召,後被置於燕京的‘太極宮’,掌管合關並道教,參劃政事共有十二年,至於邱元清……”
頓了頓,接道:“此人於先朝初年修道,入闡三清,有識者薦元清於官家,官家認元清為非常才,有用於邦國,乃賜以宮嬪,元清不敢卻,遂於正月十五日自宮,故定此日為閹九節,為避閹字,故後改稱‘燕九節’。”
樂寶林拇指一挑,讚道:“兄弟,你胸羅,有你的,‘白雲觀’祭祀是的就是這兩位,自當年至今,沒有一個時候不是香火鼎盛的……”
關山月道:“那為什麼現在有官家人把守,不讓閒人靠近?”
樂寶林道:“所以我說那地方可疑!”
關山月沉吟了一下,道:“好,大哥,你請通知弟兄們歇息吧,我先到‘白雲觀’去看看再說。”
樂寶林道:“兄弟,你就一人兒去麼?”
關山月道:“該夠了,這種事人去多,反而不好!”
樂寶林一點頭,道:“那好,我走了,你可留神點兒。”站起,走了。
關山月沒多坐,會過酒帳之後,他也飄然出了門。
“白雲觀”在城郊,離城裡很近,立在“西便門”外二里處,原是道教的正觀,本來是唐時的“天長觀”舊地,後來歷建歷,最後才稱為“白雲觀”。
沒多久之後,“白雲觀”外來了個人,這個人穿一件袍子,身材頎長,金黃的一張臉,長眉細目,看上去像生了一場大病剛好,他手裡提著一個小包袱,邁著不急不慢的步子直向“白雲觀”走。
可是還距“白雲觀”有十多丈,一聲輕喝從面前那片樹林子裡傳了出來。
“喂!站住!”
這人一怔,連忙停了步,轉頭望向樹林,訝然問道:“是哪一位叫……”
話還沒說完,從那片樹林子裡閃出了兩個人,是兩個中年漢子,一胖一瘦,都穿著袍子,腰裡頭鼓鼓的,腳底下一雙薄底棉布鞋,綁腿扎得緊緊的。
這人瞪著眼道:“二位可是叫我?”
那瘦漢子打量了他一眼,道:“這路上還有行人麼?不是叫你是叫誰?”
這人呆了一呆,忙微笑說道:“是,是,二位叫住我,有什麼見教?”
瘦漢子道:“瞧不出你說話倒挺斯文的,我兩個叫住你是要告訴你一聲,趁早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別再往前走!”
這人一怔說道:“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別再往前走,為什麼?”
瘦漢子眼一瞪,道:“不為什麼,叫你往回走,你就得往回走!”
這人忙道:“二位,我是來燒香還願的……”
瘦漢子道:“別說是燒香還願,你就是來給長春真人塑金身的也不行,少廢話,回去,回去!”
這人還待再說,那胖漢子一雙目光緊緊地盯著他,突然問道:“你是城裡來的?”
這人忙道:“是啊,我住南城根兒……”
胖漢子道:“你是幹什麼的?”
這人道:“我是個做小本生意的,前些日子患了場大病,我家裡到‘白雲觀’來許過願,如今病好了,我是來燒香還願的!”
胖漢子“哦!”地一聲道:“你姓什麼,叫什麼?”
這人疑惑地看了胖漢子一眼,道:“二位是……”
瘦漢子叱道:“少廢話,是他問你,不是你問他,說,你姓什麼,叫什麼?”
天爺,好凶!
胖漢子似乎較為溫和點,他淡然一笑道:“我兩個是吃糧拿俸的!”
那年頭百姓畏官如虎,是的確不差,這人一聽眼前兩個是吃糧拿俸的,登時嚇了一跳,忙作揖打拱,道:“噢,噢,原來二位是辦公事的差官,我有眼無珠……”
胖漢子微一抬手,道:“別客氣,說吧,你姓什麼,叫什麼?”
這人忙道:“我姓張,叫張寶山,行四,知道的都叫我寶四……”
胖漢子點頭說道:“嗯,嗯,寶四,你是什麼時候生的病?”
張寶山忙道:“有好些日子了……”
胖漢子道:“你可記得那是什麼時候?”
張寶山道:“您問這……”
胖漢子道:“自然有我的道理,那是什麼時候?”
張寶山想了想之後,道:“約摸一個多月……”
胖漢子點頭說道:“噢,一個多月了,那有不少日子了……”
張寶山忙道:“是的,是的!”
胖漢子目光一凝,道:“你說你家裡到‘白雲觀’來許過願?”
張寶山道:“是啊,本來是東找郎中,西找大夫……”
胖漢子截口說道:“那又是什麼時候?”
張寶山道:“就在我害病害了幾天之後……”
胖漢子目中異采一閃,道:“你確知你家裡是來‘白雲現’許的願麼?”
張寶山道:“是的,這是她說的……”
胖漢子唇邊浮起了一絲令人難懂的笑意,目光落在了張寶山手裡捏的那小包袱上,道:“這包裡是……”
張寶山捏了捏那包袱,道:“香,還有點供品。”
胖漢子點頭笑道:“你這身打扮倒真像個來燒香還願的,只可惜你話不對頭,不是你家裡騙了你,就是你騙了我兩個!”
張寶山一怔,訝然說道:“您這位這話……”
胖漢子淡然笑道:“朋友,夠了,這‘白雲觀’早在兩個月之前就不許閒人靠近了,你家裡又怎能來觀裡許願,你反穿著皮襖,可惜底下仍然把蹄子露了出來,朋友,跟我兩個觀裡坐坐去吧!”
一把抓了過來,他出手很快,快得像陣風,張寶山哪躲得了,立即被當胸一把拖個正著。
他嚇壞了,掙扎著說道:“您這位,我說的是真……”
“針?”瘦漢子冷笑道:“針叫線穿住了,你走了黴運,認命吧,別來裝蒜想給我兩個惹麻煩,我看你他媽的活得不耐煩了。”
抖手一巴掌摑了過來。
張寶山還算機警,提包袱那隻手一抬,擋著正著,沒打著他,可是包袱掉了,香、供品掉了一地。
瘦漢子沒打著他,心裡未免有氣,抬腿踢了過去,張寶山這回沒躲掉,大胯上捱了一腳,“哎呀!”一聲差點沒栽倒,瘦漢子這才消了氣,望著胖漢子道:“有你的,胖子!你怎麼知道……”
胖漢子得意地咧嘴一笑道:“我怎麼不知道,他媽的不久前來一個,如今又來了一個,這條路上多日不見人影了,今兒個就這麼巧,先後來了兩個,我一瞧心裡就動了疑……”
瘦漢子笑道:“胖子,有你的,有你的,請他到觀裡坐坐去……”
猛力推了張寶山一下,叱道:“狗養的,走!”
張寶山被他推得-個踉蹌,大胯上那一腳疼痛猶在,只有苦著臉,一路瘸著,拐地拐地被這兩個把他揪向了“白雲觀”。
他一路求,那兩個充耳不聞,最後瘦漢子瞪眼罵上了,張寶山這一害怕,忙閉上了嘴……
張寶山被前拉後推地進了“白雲觀”的側門。
一進“白雲觀”,當面便是“靈霄殿”,這胖瘦二漢子一路叱喝,聲音傳出老遠,那還有不驚動人的?
所以,張寶山剛被帶進來,“靈霄殿”裡立即迎出了兩個中年漢子,他兩個也穿袍子,腰裡也是鼓鼓的。自然,見了這情形。免不了要問個明白。
他倆問了,瘦漢子冷笑著把事情說了一遍。
聽畢,那兩個中那臉上有道刀疤的漢子瞅著張寶山邪惡地一笑,點頭說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好朋友,你膽子不小啊,也不睜開那狗眼瞧瞧,爺們兒都是吃什麼飯的……”
張寶山忙說冤枉,可是沒人理他,刀疤漢子一偏腦袋,陰陰地笑著說:“胖子,把他弄進來,咱們拿他樂樂。”
說著,四個人擁著張寶山進了“靈霄殿”,可憐張寶山別說反抗了,他連掙扎都沒敢,他哪有那力氣?
進了“靈霄殿”,四個人把張寶山架到了偏殿裡,偏殿裡放著一隻火盆,挺暖和的一火盆炭火熊熊,一壺水開得壺蓋亂動直冒氣。
胖漢子把張寶山往牆角一推,道:“在外頭喝了一上午西北風,連他孃的骨頭都凍僵了,要樂你們樂吧,我可要烤烤火,喝口熱茶了。”說著,他徑自走到了火盆邊。
那刀疤漢子齜牙一笑,捲了袖子道:“你三個一邊兒瞧著,我來。”
他邁步要逼向張寶山,卻被瘦漢子一把拉住:“刀疤,慢點。”
刀疤漢子停步問道:“怎麼?你是心軟了,還是想動手?”
瘦漢子陰陰一笑,道:“先看看我的新鮮玩意。”衝著那火盆呶了呶嘴。
刀疤回頭一看火盆,雙眉一揚,笑道:“瘦子,有人說你是出了名的陰損,如今我真是信了。”
轉身從火盆邊上拿起那撥火的鐵條放進了火盆裡,然後,他轉向了張寶山,嘿嘿一笑,道:“好朋友,你瞧見了,心狠手辣的不是我,待會兒你要是吃了苦,也別怪我,要怪嘛……”
指了指瘦漢子,接道:“你怪他,瞧清楚了他的長相。”
張寶山嚇得縮在牆角,這時候他剛要說話,一陣步履響動,從外邊走進了個小道童,他一進來便是一怔。
瘦漢子望了他一眼,道:“喂,小傢伙,你不在後面待著,跑到前面來幹什麼?”
那小道童一震而醒,他眼望著張寶山道:“老施主聽見前面有人嚷嚷,讓我來看看……”
瘦漢子一揮手道:“沒事,你回後面照顧他去吧,順便告訴他,爺們兒為他挨餓受凍,他不愁吃喝,叫他少管閒事。”
那小道童應了一聲,又看了張寶山一眼,轉身走了。
聽不見步履聲了,那刀疤漢子陰陰一笑,轉身就要去拿火盆裡那根鐵條!
也許是人到急處橫了心,張寶山自牆角閃身撲了出來,好快,一腳踢在刀疤漢子的屁股上!
刀疤漢子沒留神,一個蹌踉爬了下去,眼前就是火盆,匆忙間他用手去抱,這一抱,卻抱個正著!
要命了,人沒栽進火盆裡,卻燙得他把兩隻手抱在一處滿地亂滾。
這突變驚人,另三個剛一怔,張寶山身形連閃,出手如風,又在胖漢子跟另一名漢子的後脖子上各來了一下,那兩個一聲沒吭地爬下了。
就剩下一個瘦漢子,他驚怒之際,彎手就要去探腰。
張寶山已到了他面前,一聲:“朋友,來不及了。”
劈胸一把揪住了瘦漢子,只振腕一抖,瘦漢子蹌踉斜衝,砰然一聲撞到了牆角里,他還沒站穩,張寶山已到了他面前,抬手一指,道:“敢動一動我就打斷你的手。”
瘦漢子顯然不服不信,他仍要探腰,肩頭剛一動,張寶山一拳搗在他肚子上,他哎喲一聲捂肚子彎下了腰。
張寶山又在他脖子後頭補了一掌,他爬了下去,只覺喉頭髮甜憋氣,眼前發黑,半天站不起來。
那刀疤漢子忘記了手疼,悄無聲息地從地上爬起來便要開溜,張寶山背後像長了眼,突然冷冷說道:“你也一樣,敢動一動我打斷你的腿。”
那刀疤漢子還真聽話,他硬是沒敢動。
張寶山望著地上瘦漢子道:“別裝蒜,你能整人就應該捱得了整,站起來。”
那瘦漢子乖乖地站了起來,他往牆角直退。
張寶山沒逼過去,卻望著他冷然說道:“我這個人最討厭不爽快的人,你四個是……”
瘦漢子嘴張了幾張才憋出一句:“朋友,我四個走了眼了……”
張寶山道:“少廢話,說。”
瘦漢子道:“我四個是城裡‘集賢館’的。”
張寶山目中異采飛閃,“哦!”地一聲道:“原來是莫太平跟巴不韋手下的弟兄……”
瘦漢子一怔道:“朋友,你認識……”
張寶山道:“何止認識,我還知道這‘集賢館’是四阿哥的。”
瘦漢子一驚,旋即說道:“你既然知道我四個是雍王爺的人……”
張寶山道:“不為胤禎老四我還不來呢?”
瘦漢子道:“你朋友是……”
張寶山抬手往臉上一抹,剎時變了個人,他道:“你可認識我?”
瘦漢子一怔搖頭,道:“原來你戴了……不認識。”
張寶山道:“你總該聽說過關山月……”
瘦漢子大驚失色,失聲說道:“你是關……”
關山月突然一聲冷叱,道:“別怪我事先沒打招呼。”
旋身撲向後面,他身形如電,只那麼一閃,刀疤漢子大叫一聲,倒地昏了過去,他轉身又掠了回來,道:“你看見了,我斷了他兩條腿。”
瘦漢子倒抽一口冷氣,忙點頭說道:“看,看見了……”
關山月道:“那就實話實說,你四個到‘白雲觀’來幹什麼?”
瘦漢子沒說話。
關山月冷然一笑道:“整人的手法我也會,而且比你還陰損。”
回身撈起了那根已被燒得通紅的鐵條,往前一遞,“噗!”地一聲,白煙冒起,焦味四溢,瘦漢子袍子胸口處多了一個燒焦了的破洞。
他嚇得猛然往後便退,身後是牆,他沒處退了,身子直往牆上靠,生似想擠破牆躲到牆裡去:“關,關爺,我說,我說。”
關山月冷冷一笑,垂下了那根鐵條,道:“你是愛這一手,說。”
瘦漢子道:“莫館主派我四個到這兒來看人……”
關山月道:“看人?看誰?”
瘦漢子搖頭說道:“不知道他是幹什麼的,只知道他是……”
他忽地目光一轉,關山月冷然笑道:“別存僥倖念頭,我早發覺了。”
抬手把鐵條往後送去,只聽一聲大叫,身後,那胖漢子捂著臉倒地,滿地亂滾,那叫聲聽來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關山月連頭都沒回,道:“說,只知道他是什麼?”
瘦漢子嚇得魂飛魄散,忙道:“只知道……只知道他是老頭兒……”
“老頭兒!”關山月微微一愕,道:“就是後面那個老頭兒?”
瘦漢子點頭說道:“是的,是的!”
關山月沉吟了一下,道:“他姓什麼,幹什麼?從哪兒來的?”
瘦漢子搖頭說道:“這,這我都不知道,您何不去問他……”
關山月微一點頭道:“說得是,我這就問他去,只是,你四個怎麼辦?”
瘦漢子倒也機靈,道:“這……這個關爺放心,我,我四個絕不敢說您……”
關山月微一搖頭,道:“我不放心。”
瘦漢子道:“關爺,我可以賭咒。”
關山月搖頭說道:“那沒有用,我也從不相信這一套。”
瘦漢子顫聲說道:“那您打算……”
關山月微微一笑,道:“這還用問麼?”
瘦漢子機伶一顫,猛然向外撲去。
關山月道:“走了你,就沒了我了。”
抖手把鐵條射了出去。
瘦漢子沒叫一聲,就被鐵條由後心射透前心,硬生生地釘在“靈宮殿”那敞開著的大門上。
刀疤漢子是不能動了,胖漢子翻身爬起便往裡跑。
關山月跨步而至,一掌印在他後心上,他心脈寸斷,也立即倒了地,關山月回身又一指落在刀疤漢子的死穴上。
最後,他在另一名昏厥未醒的漢子“太陽穴”上點了一指,這才重又戴上那張人皮面具去了後頭。
“白雲觀”後,是“春菀園”,“春菀園”的景在京畿一帶是出了名的,幾乎跟“燕京八景”齊名。
關山月進了“春菀園”抬眼打量了一匝,然後揚聲說道:“有人在麼?”
只見園左一間雲房門開了,從門裡探出了個頭,關山月一眼便認出是剛才那個小道童。
當然,小道童也看見了他,一怔脫口叫道:“是你,你怎麼……”
關山月邁步走了過去,那小道童頭一縮,連忙關上了門,關山月沒理會,到了門前說道:“小真人,請開開門。”
只聽小道童在裡面問道:“你是誰,你來這兒幹什麼?”
關山月道:“我是來找這位老先生的。”
小道童道:“我不敢開門,他們會殺了我……”
關山月道:“小真人不要怕,那四個早已經都被我……被我制住了。”
小道童道:“真的?”
關山月道:“當然是真的,要不然我怎麼進得來?”
沒再聽小道童說話,只見門開了,小道童站在門裡怯怯地道:“這位施主,你請進來吧。”
關山月道:“謝謝小真人。”
邁步走了進去,問道:“那位老先生呢?”
小道童用手往裡指了指,關山月抬眼循指望去,只見小道童手指處另有一扇門關著,他剛要再問,忽聽一個蒼老話聲從那扇門裡傳了出來:“是哪位要見老朽?”
關山月立即應道:“老先生,是我!”
走過去推開那扇門,眼前,是一間小套房,窗口擺著一張雲床,別無他物,四壁空空,也沒見掛著什麼。
雲床上,盤膝坐著一位老人,老人好相貌,看上去只有五十多歲,長眉鳳目,很清癯。
一雙鳳目充滿了智慧,而且一臉的正氣。
關山月凝目打量,那老人卻呆了一呆,道:“你這位是……”
關山月走進去兩步,道:“老人家,先別問我,請老人家先把自己的姓名及來歷告訴我。”
那老人又呆了一呆,訝異地望著關山月道:“老朽複姓公孫,單名一個彤字……”
關山月立即說道:“莫非以製作機關消息享譽當今的‘巧手魯班’公孫老人家?”
那老人一點頭,道:“正是老朽,閣下是……”
關山月截口問道:“‘紅蓮寺’的機關消息可是老人家的傑作?”
那老人公孫彤一怔道:“老朽不知道什麼紅蓮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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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不知道有這麼一個“紅蓮寺”!關山月道:“老人家不久之前,可曾幫人繪過一張機關消息圖?”
公孫彤點頭說道:“這倒有,閣下怎麼知道?”
關山月吁了一口大氣,道:“總算被我找到了……”
公孫彤訝然說道:“閣下這話……”
關山月道:“老人家,請先答我問話,‘巧手魯班’四字我久仰,可是我沒想到老人家會為胤禎所用,替他……”
公孫彤道:“閣下可否容老朽說幾句話?”
關山月道:“老人家請只管說。”
公孫彤道:“老朽想先弄清楚,閣下是誰,來意如何?”
關山月道:“老人家,我姓關,我要找那繪製‘紅蓮寺’機關消息圖之人,能說得他離去最好,否則我就要殺了他……”
公孫彤一震,道:“閣下,為什麼?”
關山月道:“由那‘紅蓮寺’的機關消息看,我知道繪製此一機關消息圖的人,必然是位高明奇人,似這等奇人,絕不能任他為滿虐所用……”
“滿虐?”公孫彤神情震動,訝然說道:“難道閣下是……”
關山月道:“老人家,我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
公孫彤“哦!”地一聲,驚喜說道:“老朽只以為今生再也無望……卻不料……”
他一抬手,道:“閣下可願坐下聽老朽說幾句話?”
關山月道:“老人家既有所諭,我自當敬遵。”拉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
公孫彤忙道:“不敢當,不敢當……閣下,是這樣的,說來令老朽羞愧欲絕,這也是老朽有眼無珠,誤收匪類所致……”
關山月道:“老人家何指?”
公孫彤道:“閣下也許知道,老朽得天獨厚,除了擅各種機關消息之製作外,一身武學也頗不俗……”
關山月道:“是的,老人家,我知道。”
公孫彤道:“五年前老朽收了十個徒弟,他們是一母同胞……”
關山月心中一動,忙道:“老人家,莫非是雲家十兄弟?”
公孫彤一點頭,道:“正是,閣下知道……”
關山月道:“老人家的確是誤收了匪類,雲家十兄弟已為胤禎籠絡,如今在一秘密處所練習‘血滴子’……”
公孫彤道:“不錯,閣下怎麼知道……”
關山月微一搖頭,道:“老人家,說來話長,我無暇為老人家細述,總之,老人家以後自會明白的,請說下去吧。”
公孫彤詫異地望了他一眼,點頭說道:“老朽遵命……”
頓了頓,接道:“他兄弟在老朽門下習藝五年,武學雖已得老朽真傳,可是這機關消息一途,卻因先天之稟賦不夠,他們始終無法入門,藝成後,他們各自東西,在江湖各處走動,老朽因生性懶散,不願出外走動,也一直不知他們在江湖上的作為……”
關山月道:“老人家該經常出來走動一下。”
公孫彤苦笑一聲道:“說得是,可是如今明白已嫌太晚……”
頓了頓,接道:“幾個月前的一天,他們突然到了老朽那裡,徒弟們回門,老朽心裡自是高興,搬了一罈酒,弄了幾樣菜,師徒同飲共歡,結果老朽酩酊大醉,人事不省,醒來後才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別處……”
關山月道:“就是這‘白雲觀’後‘春菀園’?”
公孫彤搖頭說道:“不,不是這兒,是另一處,老朽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他們也只告訴老朽如今是在京裡,是置身在四阿哥雍郡王的一處秘密機關中……”
關山月道:“老人家當時……”
公孫彤微一搖頭道:“當時他們告訴我,四阿哥禮賢下士,求才若渴,幕我之名才把我請到京裡來,這老朽才知道他們已變節移志,投靠了滿虜,而且成為諸皇子爭奪帝位的工具……”
關山月道:“老人家是說對了。”
公孫彤道:“老朽幼讀聖賢之書,深明民族大義,豈肯為滿虜所用,更不願做人之工具,再說,求才請人哪有這麼個請法、求法的……”
關山月倏然失笑道:“老人家說得是!”
公孫彤道:“老朽自是不肯,當時就把他們罵了出去……”
關山月道:“老人家可曾以民族大義及倫常……”
公孫彤苦笑說道:“閣下該知道那沒有用,他們既能昧於民族大義,還顧什麼師徒倫常。”
關山月點頭說道:“老人家說得是。”
公孫彤道:“於是,他們就將老朽囚禁在那一間密室裡,不給吃,不給喝,一關就是三天,老朽明白,他們是想以飢渴逼使老朽就範……”
關山月道:“老人家當不會向區區飢渴低頭。”
公孫彤點頭說道:“閣下說對了,區區飢渴豈能奈何老朽,正如文山所說,胸中但有浩熱正氣,何畏其他?”
關山月道:“老人家令人敬佩。”
公孫彤苦笑搖頭,道:“閣下這句話深令老朽汗顏慚羞……”
沉默了一下,接道:“第四天,他們又來了,他們說四阿哥不願勉強,四阿哥要在他這處秘密處設置機關消息,只要老朽肯為他繪製一張圖樣,立即放老朽回去……”
關山月道:“老人家信以為真?”
公孫彤道:“老朽不是三歲孩童,豈肯輕易相信,老朽當時就一口拒絕了,老朽告訴他們只有一條命,別無所有……”
關山月道:“他們也不會輕易罷手。”
公孫彤一點頭,道:“不錯,閣下說對了,隨後他們就施盡了各種手法,老朽不畏死,但自己想想之後,卻又覺得不能死……”
關山月道:“老人家這話……”
公孫彤道:“近百年來擅機關消息之製作者,敢誇放眼天下僅老朽一人,老朽若一死,這身絕學就要隨之失傳了……”
關山月道:“原來老人家是為這……”
公孫彤點頭說道:“是的,老朽身死是小,絕學失傳事大。”
關山月道:“所以老人家又答應了。”
公孫彤猛一點頭,道:“是的,老朽答應了,老朽當時想讓他裝置了機關消息,所害不外是他爭奪帝位的對手,他的兄弟,再不就是那些投靠他們的江湖敗類,這有何不可?而且是再好不過的事,考朽只求早日脫身,於是老朽就費了一夜工夫,為他繪製了一張機關消息圖……”
關山月淡淡笑道:“老人家恐怕還不知道,他不是在他那秘密機關中裝置機關消息,而是在一處名叫‘紅蓮寺’的寺院中,那是他最大的一處秘密機關,他所要害的既不是他的兄弟,也不是江湖敗類……”
公孫彤忙道:“閣下,他要害的是誰?”
關山月道:“我,還有一個‘南海’郭玉龍。”
公孫彤失聲驚呼,道:“是閣下跟郭玉龍,那,那……”
關山月含笑說道:“老人家放心,我如今好好地坐在老人家眼前。”
公孫彤一怔,忙又說道:“那……郭大俠……”
關山月道:“我兩個福命一般大,是他破了‘紅蓮寺’的機關消息。”
公孫彤神情一鬆,道:“謝天謝地,謝天謝地,總算郭大俠……
要不然老朽這身罪孽可就大了……”
忽地一怔,接問道:“閣下說誰破了那機關?”
關山月道:“郭玉龍。”
公孫彤目光凝注,微一搖頭道:“閣下,恕老朽直言,非老朽吹擂自誇,乃是老朽製作的機關消息,除了老朽本人以外,天下無人能破……”
關山月淡然一笑道:“老人家,‘紅蓮寺’中該有人懂得控制,知道那機關消息的總樞鈕在何處。”
公孫彤呆了一呆,道:“原來……不錯,老朽忽略了這一點……”
關山月有意地轉了話鋒,道:“老人家,他們並沒有如言放你回去?”
公孫彤道:“不瞞閣下說,老朽當初也明白,根本就沒敢存此奢望,老朽只希望假以時日,伺機脫身,也許他們覺得老朽在那地方礙事,才將老朽移到了此地來……”
關山月道:“老人家被移到此處之後……”
公孫彤道:“閣下既能制住那四個,一身所學自非泛泛,應能看得出,老朽這兩腿穴道俱被他們制住……”
關山月呆了一呆,道:“我倒沒留意……”站起來走了過去,道:“老人家,請讓我看看。”
公孫彤苦笑搖頭,道:“這是一種頗為怪異的獨門手法,連老朽自己也解它不開,否則老朽早走了,他們又豈會這麼放心……”
關山月截口說道:“老人家,制穴的不是雲家十兄弟?”
公孫彤道:“自然不是,他們的武學是老朽親傳……”
關山月道:“老人家可知道是誰麼?”
公孫彤搖頭說道:“老朽當時被矇住雙眼……”
關山月道:“那麼請老人家告訴我,哪處穴道被制?”
公孫彤道:“就在兩個大胯邊上。”
關山月道:“老人家被制時的感覺是……”
公孫彤道:“制老朽穴道那人不是以指點穴,而是用手掌拍了一下。”
關山月雙眉一揚,道:“老人家,不礙事,這是密宗手法,我解得。”
出手在公孫彤兩邊大胯上各捏了一下。
公孫彤兩腿一伸,躍下了雲床,舉手一拱,道:“閣下,恩非僅只解穴,閣下保全了老朽一身絕學……”
關山月答了一禮,道:“老人家,我為的是漢族世胄。”
公孫彤道:“老朽更感敬佩。”
關山月微一搖頭,道:“老人家,請別再多說了,我請教,老人家可有去處……”
公孫彤道:“閣下的意思是……”
關山月道:“郭玉龍在等著老人家。”
公孫彤略一遲疑,道:“閣下與郭大俠的好意,老朽十分感激,老朽本當即隨郭大俠,只是老朽尚有一樁心願未了……”
關山月道:“老人家,我不敢勉強。”
公孫彤搖頭說道:“閣下誤會了,老朽是說可否容老朽了卻這樁心願之後……”
關山月道:“老人家,自無不可,我代表郭玉龍,隨時歡迎老人家。”
公孫彤搖頭苦笑,道:“沒想到閣下跟郭玉龍這麼看重,實在慚愧……”
關山月道:“老人家,論大,彼此不外,老人家不必客氣,俟老人家了卻心願之後,請徑往大漠去,出關之後只消說聲郭玉龍,立即會有人接老人家到該去的地方去。”
公孫彤道:“老朽自當謹記,至今尚未請教大號是……”
關山月道:“不敢,老人家,我叫關山月。”
公孫彤輕“哦!”一聲道:“原來是關大俠……”
顯然他是沒聽說過關山月的大名,還有那驚天地,泣鬼神的轟烈事蹟。
關山月謙笑說道:“不敢。”
公孫彤道:“關大俠要沒有別的吩咐,老朽這就告辭……”
關山月抬眼一掃那呆立門邊的小道童道:“老人家,似乎這‘白雲觀’內,只有這位小真人一人?”
公孫彤悲嘆說道:“是的,關大俠,聽說這兒的幾位真人都被他們害了。”
關山月雙眉一揚,道:“老人家,小真人孑然一身,無依無靠……”
公孫彤道:“關大俠的意思,莫非讓老朽帶走此子?”
關山月道:“只不知老人家可願意?”
公孫彤道:“老朽敢不遵命,再說老朽年過半百,至今還沒個伴兒……”
關山月望著小道童道:“小真人可願跟這位老人家去?”
小道童呆呆地點了點頭。
關山月笑道:“看來他跟老人家有緣,此處不宜久留,二位請吧。”
公孫彤沒再多說,舉手微拱,一聲:“關大俠,那麼老朽就告辭了。”
走過去拉起那小道童出門而去。
關山月如釋重負,望著那一老一小的背影,長長地吁了一口大氣,然後,他笑了。
隨即,他也走了。
這“白雲觀”內,陷入了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