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陽已年過半百,但看上去並不蒼老,雙手被反綁着,此刻卻有些神情沮喪,悲憤之情溢於言表。不過,他卻不敢與陸奇的目光相對。
“柳陽,你可知罪?”陸奇漫不經心地問道。
“小人不知所犯何罪?”柳陽抬起頭來,有些憤然地反問道。
“你還要裝蒜,勾結亂匪,擁地私立,不納錢糧,難道你還不知罪?”陸奇大喝道。
“將軍怎能聽信別人讒言?柳陽怎會勾結亂匪、擁地私立呢?年年錢糧我從未拖欠,只是今年天旱,大家都無法繳納,稍加拖欠而已,將軍怎可如此毀我家園呢?”柳陽憤然道。
“哼,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想抵賴嗎?”陸奇一抬手,自軍中怯生生地走出一人來。
柳陽失聲叫了聲:“柳四!”此人竟是他的管家。
“你認識他吧?”陸奇冷漠地笑了笑,問道。
“莊主,你,你還是招了吧。”柳四的目光不敢與柳陽相對,以一種有些膽怯的口氣道。
“柳四,你這卑鄙小人,我平時待你不薄,你卻要如此陷害於我……”柳陽憤怒地嚎道,他怎也沒有料到,竟是平時自己最信任的管家出賣了他。
“柳陽,只要你説出綠林軍的總壇在哪裏,我不僅可以放了你,還可以讓你享盡榮華富貴!”陸奇淡然道。
“我不知道!”柳陽斷然道。
陸奇神色一變,一抬手,兩名官兵立刻拉出他的小兒子柳遠。
柳陽神色一變,但卻咬了咬牙,並沒有出聲。
“柳陽,你這兒子挺聰明乖巧,將來可是前途無量呀!”陸奇陰笑道。
“狗官,你要殺便殺,小爺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猶帶稚氣的柳遠竟慨然怒叱道。
陸奇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這個僅十三四歲的小孩身上,露出一絲欣賞之色,並不生氣地望着柳陽,突地冷漠道:“柳陽,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柳陽扭頭望了望兒子,又回頭望了望人堆中自己的夫人王瑛和女兒柳素,只見這幾人的臉色皆極為蒼白,眸子裏閃過乞憐之色。
“爹,你平時不是教導我們,大丈夫安身立命,生死何懼?持信守義方為好漢,你不能……啊!”柳遠話音猶未落,便被一名官兵擊倒在地。
“少莊主!”柳莊之人全都被柳遠這猶帶稚氣的慷慨之詞激得熱血沸騰,見柳遠被擊倒,不由齊聲驚呼。
“遠兒!”“弟弟!”王夫人和柳素也慘呼。
柳陽閉上眼睛,眼眶卻濕潤了,是的,柳遠的話正是他所教導的,但是此刻自柳遠的口中説出來,卻是另一回事。
“柳陽,你到底説不説?”陸奇斷喝道。
“我不知道!”柳陽冷然回應道,同時,目光掃向柳四。
柳四不由得一震,駭得“蹬蹬蹬……”連退四步,似乎柳陽就要一撲而上將他撕成粉碎一般。
“好!有骨氣!給我將這小子斬了!”陸奇冷酷地道。
“慢!”刀斧手正欲舉刀斬殺柳遠,卻被王夫人給喝住了。
眾人的目光不禁全投了過去,“他不説我説。”王夫人雙目含淚道。
“好!識時務者為俊傑,還是夫人明智!”“夫人,你不可以這樣!”柳陽急得汗都滲出來了,大喝着相阻道。
“砰——給你我閉上臭嘴!”兩名官兵兩膝同出,只擊得柳陽口角流血。
“不要打他,否則我不説!”王夫人慘呼道。
陸奇擺了擺手,示意別打,道:“好了,夫人可以説了,我可以答應你不殺他們,但你必須是實話!”“當然!”王夫人説這話時,目光卻向身後的村民堆中望去,微微猶豫了一下,怯生生地道:“我只能説給將軍一人聽!”王夫人的舉止自然全都落在陸奇的眼裏,陸奇的目光也在眾村民的臉上一一掃過,只見每個人與他凌厲的目光相對時,都垂下頭去,不由心中暗暗得意,他覺得王夫人的擔心是多餘的,不過,若是能知道綠林軍的總壇在何處,那可是大功一件,他也不在意。
“帶她過來!”陸奇招了招手道。
兩官兵將王夫人帶到陸奇的馬旁,陸奇自馬背上探下頭,道:“夫人請説吧。”那兩名官兵退後數步,很知情識趣,他們自不敢與頭領爭功。
“綠林軍總壇便在……”王夫人的話聲好小,陸奇不禁將身子側得更低,與王夫人僅相距半尺而已。
“便在綠林山……”“呀……”陸奇發出一聲悽長的慘叫,王夫人竟然跳起,一口咬住陸奇的耳朵。
陸奇吃痛,身子自然彈直,整隻耳朵只剩下了半隻,另外半隻竟被王夫人和着鮮血吞進腹中。
“殺光他們!”陸奇如受傷的野獸一般低嚎一聲,一手捂耳,一手拔劍便向王夫人斬落。
王夫人一咬之後立刻滾倒在地,便在此時,四面傳來一陣“嗖嗖……”的怒箭破空之聲,那幾名撲向王夫人的官兵應聲而倒。
“綠林軍在此!兄弟們,殺呀……”自東西兩路竟有若神兵天降般地殺出兩路人馬。
這些人衣着極為隨便,但人人剽悍異常,怒箭齊發,頓時將官兵的陣腳打亂。
陸奇大驚,顧不了傷痛,大吼道:“給我殺!”“快跑啊……”柳莊的村民們也都四散哄逃,那些被這兩路突襲而至的綠林軍分了神的官兵,頓時也被衝得七零八落,有些人的兵刃也被奪了過去,或被踢翻在地。
“陸奇!今日是你的死期!”一條大漢撒開兩腿,如一陣風般直奔陸奇。
陸奇立刻認出此人正是綠林軍大首領王匡的侄子王義,不禁大驚。
官兵在外有綠林軍的夾擊,內有柳莊村民的衝擊之下,竟然在頃刻之間潰不成軍。
“爹,救我!”出聲的卻是柳陽之女柳素。
“柳四,你這狼心狗肺的賊子,快放下素兒!”王夫人抬頭一看,大怒呼道。
“將軍,我先走一步了!”柳四竟乘亂擄走了柳素,並奪了一匹馬衝出了綠林軍的阻擊。
綠林軍顯然也認識柳素,是以不敢下狠手,怕誤傷了柳素,這便給了柳四可乘之機。
“夫人,快躲開!”柳莊之中的幾名壯漢忙上前護住王夫人和柳遠,並救起莊主柳陽。
綠林軍的行動極為迅捷,官兵的戰鬥力並不強,與這些不要命的起義軍相比,他們根本就不敢硬拼。
陸奇知道王義的厲害,對方武功並不在他之下,兩人交手也並不只一次,但陸奇此刻有傷在身,心膽已寒,而失去耳朵的劇痛,只讓他沒有了半點戰意,僅戰了幾個回合,便撤馬敗走。
官兵見主帥敗走,更是無心戀戰,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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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四策馬衝出柳莊不久,陸奇便追了上來。
陸奇形象極慘,左耳只剩下一點仍嵌在臉側,另一部分卻在王夫人的腹中,這個臉可丟大了。
陸奇身後只剩二十餘快騎逃出了綠林軍的追殺。
綠林軍並不比官兵多,但人人鬥志高昂,又有柳莊之人相助,竟殺得這羣不可一世的官兵落花流水,而陸奇也沒有料到綠林軍竟會有這麼一批人馬潛到了柳莊附近。
柳四調轉馬頭,迎上陸奇,故作關心地問道:“將軍,你沒事吧?”陸奇見到柳四,頓時火冒三丈,吼道:“你是怎麼探消息的?怎會有綠林軍潛伏於柳莊?”“這也不能怪小人,綠林軍一向神出鬼沒,不過不要緊,我抓住了柳大小姐,不信柳陽不急,説不定還可自她口中得出一些什麼消息呢。”柳四並不驚慌地道。
陸奇這才稍平了一些怒氣,朝柳四馬鞍上的柳素望去,只見柳素柳眉鳳目瓜子臉,白嫩如羊脂之玉一般,即使是在這昏迷狀態之下,也有着四射的魅力。
“好一個美人!”陸奇似乎忘了耳朵的痛楚,讚道,他身邊的人也都“嘖嘖”稱讚。
“難怪柳管家肯為這美人背叛柳陽,確實是值得。”陸奇又陰陰一笑道。
柳四心中一驚,他似乎聽出了陸奇話意有些不善,不過,他確實是為了柳素才背叛柳莊的,因為柳陽絕不可能將柳素嫁給他。不只是因為他有可以作柳素父親的年齡,更是因為在柳陽的眼中,他僅是個下人而已,惟一可以得到柳素的方式便是讓柳家滅絕,這樣他才有機會獨霸柳素。所以,他出賣了柳陽,而條件便是讓安陸太守答應將柳素給他。
柳四正覺不對勁之時,陸奇身後的戰士已將他圍了起來。
“將軍這是要幹什麼?”柳四驚問道。
陸奇冷冷一笑道:“本將軍覺得你根本就不配擁有這美人!”“你……”柳四一句話未曾説完,背後風聲驚起,兩杆長槍疾刺而至。
“你不守信義!”柳四大怒,身子倒栽而下,像落地葫蘆一般。
兩杆長槍刺空之際,柳四竟自馬腹之下彈了出來,大吼道:“我跟你們拼了!”“看不出你還有兩下子!”陸奇根本就不曾出手,只是好整以暇地望着柳四。
“叮……”柳四的刀被封住,但柳四極為滑溜,竟貼入另一匹馬腹之下,橫刀拖開馬腹。
戰馬一聲長嘶,竟將馬背之上的官兵甩下馬背。
柳四雙足在馬腹上一點,卻直撲向陸奇,他似乎也知道擒賊先擒王的道理。
陸奇只是冷哼一聲:“就憑你?還不配!”“蹭……”柳四卻極滑頭,在空中的身子竟橫掠向自己的馬背,因為其腰部竟以一根繩子與馬鞍相連。
柳四突回馬背,大出人意料之外,連陸奇也沒有想到。
“希聿聿……”柳四的戰馬一聲長嘶,竟自缺口之處衝出眾人的包圍。
“好滑頭!”陸奇大怒,柳四確實是滑頭,也難怪此人的心智能得柳陽看中,竟從一個小小的僕人被提撥為管家。
“譁……”“呀……”柳四突地一聲驚叫,連人帶馬竟突地陷入了地面之下。
陸奇一驚,旋即大笑起來,這叫人算不如天算,柳四倉皇而逃,竟落入陷阱之中。
陸奇諸人策馬趕至陷阱之旁,只見柳四與戰馬在同一張巨大的捕獸網上掙扎,而柳素則已滾到網中。
柳四望着陷阱口的陸奇諸人,頓時放棄掙扎,軟聲求道:“將軍,是小人的不對,小人願意將柳大小姐送給將軍享用,今後再也不敢有半點非份之想,還請將軍饒了小人一命。”“將美人兒給我送上來。”陸奇冷笑道。
柳四一怔,迅速轉身向柳素抓去,同時橫刀於柳素的脖子之上,冷笑道:“如果你真要殺我,那我們誰也別想得到她!”陸奇大怒,想不到柳四比他還要詭,正在思忖對策之時,驀地聽到一聲弦響。
陸奇還未反應過來之時,便聞一聲慘叫,他身邊的一名戰士自馬上翻落,直墜入陷阱之中。
井中的柳四也大驚,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看那官兵背上的箭,卻有些傻眼了,竟是一根蘆葦竿。
射殺官兵的是蘆葦竿,而非羽箭,陸奇卻並沒有看到,他只是以最快的速度轉身。
“嗖嗖嗖”!又是三支箭疾若閃電般穿透三名官兵的咽喉,這些人都是在全沒回過神來之時便命喪黃泉,身子更若滾地葫蘆一般自馬背之上翻落而下。
陸奇的眼中所見只是一若靈猴般倒懸在一根樹杈之上的麻衣少年。
少年雙腿倒勾古樹的橫杈,雙臂連珠發箭,竟有若神助。
陸奇大怒,這少年竟然躲在後面放暗箭,而且只在眨眼之間的功夫,便已經射殺四人,這怎不讓他驚怒?
“殺了他!”陸奇説話之間催馬便向那少年衝去,二十餘騎皆向少年急速殺到。
“哧……”陸奇連劈數劍,斬落少年那怒射而至的勁箭。
少年一見陸奇的武功極為不俗,竟一縮身,整個身子翻上樹杆,如一隻松鼠一般在樹杆之上極速移動,在密密的樹葉間竄來竄去,一會兒在這棵樹上,一會兒又跑到另外一棵樹上,根本就沒有人可以捕捉得到他準確的位置。
陸奇見狀心中暗暗吃驚,喝道:“放箭!”“嗖嗖嗖……”一時數十支勁箭向少年所在的方位狂射。
少年一聲驚呼,不再遊動,而是迅速向遠處的樹杆上縱躍而去。
“你們兩個去將柳四的人頭提來,餘者給我追!”陸奇吩咐一聲,率先向少年追去。
少年腳不着地,綠林山一帶林多樹密,雖然有小道,但道邊全是密密的樹林。因此,那少年在樹上的速度也是快極,而且盡向林密路陡之處鑽。
陸奇才追出百餘丈,便聽一聲馬嘶驚起,一名官兵慘呼一聲,自馬背上摔落下來,那戰馬竟被一根長藤給吊了起來,原來馬兒踩在了捕獸的繩套之中。
陸奇一帶馬繮,差點將那落下馬背的官兵給踏死,他禁不住吃了一驚,揮劍便斬斷那繩套。
當戰馬“轟”然落地之時,那少年已經不見了蹤影,彷彿是一個山間的精靈一般消失在深山老林之中。
陸奇怒極,這個鬼一般的少年究竟是哪一路人他都不清楚,一出現便讓他損失了幾名戰士,更像是戲耍他一樣。不過,這少年的箭法卻是驚人之極,即使是他,也有些望塵莫及,而且,這片林子之中似乎有許多捕獸的陷阱,使得他們並不敢深追。
“將軍,我看這小雜種有些古怪!”陸奇身邊的小校打量了一下四面道。
“嗯。”陸奇點了點頭,道:“大家可要小心些,撤!”陸奇話音剛落,便聽得兩聲慘叫自他們不遠處傳來。
“不好!”陸奇驚叫一聲,因為他聽出慘叫聲正是那兩名在陷阱邊對付柳四的小校發出的。
“駕,駕……”當陸奇趕回陷阱旁時,那兩名小校的心窩處各中一支蘆葦杆箭,倒地而亡,而那神秘的少年則已奪下了兩名小校的其中一匹戰馬,夾着柳素便走。
柳四雖然也被救了上來,雙手卻被那兩名小校所縛,這時尋得機會,也撒開兩腿向林子深處逃去。他可不敢再面對陸奇,而且他已經明白了陸奇的意思。
事實上,陸奇絕不會放過柳四,便是沒有柳素這個美人兒,他也會殺了柳四,然後提着柳四的人頭去安陸城交差,並將這次慘敗的罪責全都推到柳四的頭上。
説白了,陸奇只是想讓柳四做一個替死鬼,只要殺了柳四,他可以編一百種謊言推脱這次失敗的責任,但是如果柳四不死的話,他的任何謊言都會被戳穿。
“去死吧!”陸奇並沒有先追劫走柳素的神秘少年,而是對柳四開弓放箭。
眾小校似乎都明白陸奇的意思,也全都同時開弓。
可憐柳四雙手被縛,根本就沒有辦法避過這幾十支怒箭,頓時被射成了一隻刺蝟。
陸奇看都不看柳四的屍體一眼,喝道:“將那小子給我追回來!”“將軍,這裏離柳莊的勢力範圍並不遠,我看還是……”一名小校提醒道。
“是呀,這小子説不定是柳莊的奸細呢,將軍……”幾名小校剛才是被綠林軍和柳莊的人給殺怕了,有些擔心地提醒道。
陸奇一怔,望着神秘少年離去的方向,猶豫了一下,最後狠狠一咬牙,道:“帶上柳四的屍體回城!”眾小校這才鬆了一口氣,他們倒是真有些害怕去面對那些綠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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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素悠然醒來,最先看到的是一雙眼睛,不由得大驚地呼了一聲:“我殺了你這惡賊!”揮掌便擊向面前之人。
“噗……”柳素的手被人抓住了,卻聽得那人道:“姑娘這是為何?”柳素一聽聲音,神志微清,卻發現自己面前的並不是柳四,而是一個麻布衣衫、神色略帶訝異的少年。
少年眉宇之間透着一絲沉穩冷殺的神氣,高高的鼻樑,面龐有輪有廓,似有一種逼人的氣焰。
“你是什麼人?”柳素驚問道。
“是我將你自柳四手中救出來的。”少年淡然應道,但卻依然緊抓住柳素的手,似乎是怕她再出手攻擊。
“你認識柳四?”柳素訝然問道。
“當然認識,柳莊的管家,我怎會不認識?連你也知道。”少年不置可否地道。
“他在哪裏?”柳素驚懼地掃了一下四周,卻並沒有發現什麼。
“他死了!”“你殺了他?”柳素驚問道。
“當然不是,是官兵殺了他,他也死得不冤。”少年道。
“官兵殺了他?他不是與官兵一夥的嗎?”“你問我,我問誰?我怎會知道是什麼原因?”少年有些不耐煩地道。
“那請問,恩公高姓大名?我回莊後一定會報今日之恩的。”柳素不經意地望了一下被少年抓住的手,問道。
少年也立刻意識到了什麼,忙放下柳素的手,道:“我叫秦復!”“秦復?”柳素唸了一遍,卻並不怎麼在意,但很快意識到了什麼似地道:“對不起,我得快些回莊了,否則我爹一定會很着急的。你跟我一起去柳莊,我爹定會重謝你的。”秦復的臉色微變,道:“你不能現在走。”“為什麼?”柳素坐起身來,訝然反問道。
“因為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秦復臉色突地紅了一下道。
“不知恩公需要我幫什麼忙呢?”柳素奇問道,她見秦復的表情,不由得有些惑然。
“我要你與我去見一個人。”秦復沉吟片刻,隨即咬了咬牙道。
“見一個人?”柳素臉色刷地變了,一時滿臉的戒備之色,她不明白秦復所要見的人是誰,她更不明白秦復究竟是什麼人,這使她不能不心生疑惑和憂慮。
“是的。”“什麼人?”“我娘!”秦復低下頭不敢與柳素的目光相對,淡淡地説了兩個字。
“你娘?”柳素也大訝,她倒沒有想到秦復要她去見的人竟是他娘。
“不錯!我不希望你能給我其它的任何報酬,我只要你幫我這件事,我們之間便再也不相欠了。”秦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
“我可不可以知道,為何要這樣?”柳素試探着問道。
“當然可以,這是你應該知道的,我更需要你的配合。”柳素仍有些不明白,但她卻覺得眼前這神秘的少年有些高深莫測。
“你要我如何做?”“在見我娘之時,你不能再叫柳素,也不是柳莊主的女兒,而要叫齊燕盈。”“齊燕盈?那是誰?”柳素微微一皺靈眉道。
秦復的面龐閃過一絲憤怒之色,但旋即又平復了下來,淡然道:“她是我指腹為婚的未婚妻。”“你的未婚妻?”柳素再次訝然,又有些微惱地問道:“你要我扮成你的未婚妻?”“沒錯!”秦復嘆了口氣道:“我並無它意,你聽我將話講完。”柳素不語,只是挪了挪身子,稍稍靠近了那系在樹上的戰馬,似乎準備一個不對,便立刻上馬逃走。不過,秦復似乎並沒有理她。
秦復吁了一口氣,無奈地道:“我只想你幫我了卻我孃的最後一個心願。”“最後一個心願?”“是的,我娘病重,已時日無多,她最大的心願便是要完成我的這一樁婚事。可人事變遷,世態炎涼,我此次去南陽齊家找到了當年我爹的莫逆之交齊萬壽,可是,他卻已經不認當年的這樁親事,更準備把我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嫁給南陽侯的兒子劉啓!”説到這裏,秦復嘆了口氣,澀然笑了笑,又道:“讓柳小姐見笑了,其實,男兒大丈夫何患無妻?我並不想攀龍附鳳,是以我回來了,可是我卻連孃的最後一個願望也做不到,又有何面目再見她老人家?”柳素有些發呆,她倒沒有想到這之中會有如此多的曲折,竟還有這樣一段內情,頓時對秦復的為人另眼相看,本來還在猶豫的心也頓時被秦復的孝心所感,她明白秦復的意思。
“那樣豈不是在騙你娘?”柳素有些擔心地問道。
“或許這是一種欺騙,但總比讓娘抱憾而終要強。至少,讓她生無遺憾,是我這個做兒子應該做到的。”秦復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道。
“好,我答應你!”柳素確實為秦復的孝心所感,而且又是秦復救了她一命,她自然不會再加推卻。在她內心深處,也實願助秦復完成老人家的心願。
秦復聞言大喜,立刻鞠身行禮道:“謝謝柳小姐!”“你何用謝我?你的救命之恩我還沒報呢。”柳素笑了笑道。
秦復一呆,望着柳素那美麗的容顏稍怔,又不好意思地道:“我之所以救你,其實也只是想你幫我,因此,你完全沒有必要感謝我。”“無論你是出於什麼目的,但你總算是救了我,難道不是嗎?”柳素笑着反問道,旋即似又想起了什麼似地,不由問道:“你娘可曾見過齊家小姐?”“那是十餘年前的事,那時我們都還很小,現在我們已長大了,即使見過也已不認識,何況我娘已經目不能視。”秦復傷感地道。
“啊……”柳素低叫了一聲,又問道:“那你爹呢?”秦復的臉色刷地白了,吸了口氣,淡淡地道:“死了,在我七歲的時候,他被官兵抓去充軍了,後來聽説死在戰場上,所以我孃的雙目才會失明!”柳素一震,半晌才幽幽地道:“對不起,我不該問這些問題。”“不,這不怪你,要怪也只能怪這萬惡的世界,官不像官,匪不像匪,天下如我者,何止一人?”秦復狠聲道,旋又澀然一笑道:“好了,我該教你如何去跟我娘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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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林軍來得十分及時,不過,柳莊也付出了代價。當然,柳莊的財物早已埋放在安全之地,官兵來了,他們多少有些風聲。今次的勝利,還多虧了王夫人的急智,與綠林軍配合得恰到好處。
柳陽和王夫人所擔心的卻是女兒柳素被柳四劫走一事,王義也急,因為柳陽與王匡是極好的朋友,而王匡正準備代他向柳陽提親,就是因為他喜歡柳素。
柳素確實是不可多得的美女,王義也是綠林軍中的重要人物,柳陽夫婦其實也有意收王義這樣一個女婿,可是此刻柳素卻被劫走,怎不叫人心憂?
王義派人向柳四行去的方向急追,只要心中存在着一絲僥倖,他就必須救回柳素,而這也是他英雄救美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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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復的家是一個小山谷,此處倒是芳草遍地,風景秀美,一條小河自谷中流過,一個農家小院中,有幾户人家。讓柳素驚訝的是,她竟從未到過這裏,自秦復口中得知,這裏距柳莊僅四十餘里而已,這並不是一個很大的距離。
秦復牽着馬領着柳素在迷宮般的花木林中穿來繞去,短短的一段距離竟然走了超過估計兩倍的時間,這使柳素有些不解。
秦復並沒有解釋,只是他一走到小河邊,那院子中便有人歡喜地高呼:“阿復,是你回來了嗎?”説話之間便有一中年漢子飛速自院中奔了出來。
“二叔,是我。”秦復拴上馬,急趕幾步,與中年漢子交臂而談。
“這位是……”中年漢子驀地發現柳素,不由得惑然問道。
“這位便是燕盈!”秦復一怔,隨即乾笑道。
“啊,原來這便是齊小姐!秦憶樓見過燕盈小姐!”中年漢子頓時顯得極為歡喜和客氣地道。
“二叔何必客氣?”柳素煞有其事地還禮道。
“阿復,快帶小姐去見夫人吧!夫人一直撐到現在,就是想看着你回來,現在好了!”秦憶樓神色間帶着一絲淡淡的傷感道。
“啊……”秦復急忙向院子中奔去,口中卻急呼道:“娘,我回來了!”院子中只有那麼幾户人家,極為幽靜,柳素跟在秦復之後奔進院中,便見一位中年婦人自一間土木結構的屋子之中竄了出來。
“阿復,快來!”那婦人有些急促地呼道。
秦復衝入屋子,一股濃濃的藥味撲鼻而來,母親如一堆枯朽的柴禾一般躺在榻上,彷彿已經沒有了動靜。
“娘……”秦復一下子跪倒在榻邊,悽然悲呼。
“娘,你醒醒呀,是復兒回來了……娘……”秦復聲音悲愴,眸子之中淌出了淚花。
半晌,老太太似乎清醒了一些,眸子中閃過一絲渾濁的光亮。
“娘……是復兒呀,你看!你看!我帶回了燕盈,你老人家不用擔心了。”秦復一見老太太醒了過來,大喜,一邊坐在榻上,伸手抓住老太太的手,一邊拉過柳素道。
“啊……”老太太似乎也看見了柳素,頓時顯出一絲驚喜之色,伸出顫巍巍的手,抓住秦復,另一隻手卻伸向柳素。
“大媽,你不會有事的,盈兒來看你了。”柳素極為乖巧,蹲在榻邊,抓住老太太的手,放到自己臉上道。
“真的……是小盈兒嗎?”老太太輕輕地摸着柳素的臉,激動的聲音,有些斷斷續續的。
“是的,你摸摸,真的是你的小盈兒呀!”柳素心中也極為感動。
“太好了,孩子!你都長這麼……大了。”老太太掙扎着想坐起來。
“娘,你躺着別動。”秦復忙輕輕地按住老太太的雙肩處,關心地道。
“娘高……高興,我終於可以了卻心願,無牽無掛地去了。”老太太自語道。
“娘,你不會有事的!”秦復略帶悲蹙地道。
“傻……傻孩子,娘比你清楚,娘能掙到今天,已是一個奇……奇蹟。今天,娘心願已了,若還這樣拖下去,只會是一種痛苦,只是……只是娘今後再也不能照顧你了,你們倆要相親相愛,好好照顧對方……咳咳……”老太太艱難地説到這裏,卻咳了起來。
“娘!”秦復和柳素大驚,秦復忙道:“拿蔘湯來!”那中年婦人也忙端上早已準備好的蔘湯。
“兒呀,不必傷……傷心,娘知道大限已至,能夠見到你安然回來,娘……娘已心滿意足了。”“娘,來,讓孩兒餵你喝下這些。”秦複道。
“不,不用,讓娘把話説完。”老太太執拗地道。
“大媽,你先喝下這些吧。”柳素接過湯碗,勸道。
“好孩子。”老太太慈祥而無力地撫摸着柳素的秀髮,欣慰地道,但神色間竟顯出一絲異樣的紅潤。
“兒呀,你要好好地記住……記住我們家的祖訓,一刻也不能忘記……咳咳……”“娘,孩兒明白!孩兒絕不會忘記家中祖訓的!”秦復雙手緊握着老太太那乾枯的手,神情蹙然道。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太説到此處,聲音已經弱不可聞。
秦復正感不對勁之時,老太太的腦袋已歪向一邊,生機驟斷。
“娘——”秦復撕心裂肺地一聲悲呼!
“不好了,阿復,山上四面都起火了!”正在此時,秦憶樓急忙奔入屋中,額頭上還掛着幾顆汗珠。
“怎會這樣?”秦復自榻邊蹭地立起,雖然他處在極度的悲痛之中,但是秦憶樓的話卻像是一個驚雷炸響。
“好像有人故意縱火!”秦憶樓臉色陰沉地道。
柳素也大吃了一驚,她彷彿已經聽到了屋外大火燃燒那野草、雜木的聲音。
“希聿聿……”拴於外面的那匹戰馬在不住地嘶鳴,那不安的情緒顯而易見。
“夫人她……”秦憶樓此時才看見老太太已經故去,不由得痛心問道。
“娘她去了!”秦復勉強收拾情懷,沉聲道。
“我去將馬兒解開!”那中年婦人説話間便行了出去。
“二嬸不用去,你趕快收拾東西,能帶走的便帶走,不能帶走的,便毀去,我們也該離開此地了。”秦複果斷地道。
那中年婦人一怔,望了秦憶樓一眼,秦憶樓也點了點頭。
“二叔,你帶着燕盈,我將孃的遺體就地葬了再走。”秦復望了柳素一眼,又吩咐道。
“阿復放心!”秦憶樓渾身竟騰起了一股濃濃的殺機,陰冷而沉鬱,便是柳素也吃了一驚。
柳素自幼也學過一些功夫,雖然她父親柳陽的功夫不怎麼樣,但是在昔年交遊極廣,所認識的人中也有不少武功好手,因此柳素對武學也極為敏感,是以她明白這看上去並不起眼的秦憶樓實是一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秦復對着老太太的遺體叩了三個響頭,這才自榻下取出一張大弓和一柄古色古香的連鞘之劍。
“你們先走吧,我再呆一會兒。”秦復沉聲道。
秦憶樓望了柳素一眼,客氣地道:“齊小姐,請跟我來。”“阿復,你不會有事吧?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柳素關切地望着秦複道。
秦復愴然一笑,道:“謝謝!我不會有事的!”柳素再一次深望了秦復一眼,倏然之間,似乎覺得他有着一種説不出的逼人英氣,不過,她沒心思細看,轉身便出了屋子。
柳素才出屋子便覺一股熱浪襲來,果見四面的坡頭都是火苗,幾乎將這個小山谷全部包圍了,但是因為風向不定,有幾個方向的火頭下延速度極緩,因此一時才未燒到這裏。
秦憶樓立在院中環目四望,露出一絲冷笑,這才回頭向柳素道:“齊小姐不用怕,這場火根本就構不成威脅,呆會兒只要我們順此小河直下,便可破火而出。”柳素這才想起,院外不遠處的那條有兩丈餘寬的小河,確如秦憶樓所説,只要順水而行,這場火根本就不能夠構成應有的威脅。柳素正想間,突聞一聲“轟……”然巨響。
柳素不禁一驚,扭頭一望之時,卻駭然發現身後秦復所住的房屋正在緩緩下沉,彷彿陷入了一片沼澤的浮泥之中。
“阿復他……”柳素大驚,拉住秦憶樓叫道。
秦憶樓卻像是什麼也沒有看到一般,神色漠然而沉穩。
“阿復……”柳素轉身便向那沉沒的屋中衝去,口中急慮地高喊。
“轟……”一扇天窗碎裂而開,秦復的身形如沖天雲雀一般自天窗之中飛竄出來,再悠然落地。而此時,正是那房子完全沉入地下之時,兩邊的地面緩緩向中間聚合。
柳素看得呆了,這地面便像活了一般,裂開一張大口,又緩緩地合上,直到了無痕跡,根本就看不見這片土地上有過房屋的跡象,這彷彿是一場夢,若非柳素親眼所見,她實在難以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我們該走了!”秦復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有半點悲蹙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