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字已成灰
自那一夜他走後,她便大病了一場。
然而他終究還是沒來看她一眼。
她想他終究還是對她失望透頂了,錦衣玉食,富貴榮華,他統統都給了她,已經到了這一步,她還要奢求些什麼。
芸兒看她病的厲害,看架勢大有從普通的感冒轉為肺炎的可能,如今竟是連藥都不肯服了,到底還是着了急,不得已去找了姜曼琳來。
姜曼琳來看她的時候,都被她憔悴的樣子嚇了一跳,“卿卿,你瘦得厲害。”
曼琳是她在戲班裏唯一一個朋友,性格乖順極了,最是得師父的寵愛,不像她,她雖然戲唱得極好,記戲詞也快,但脾氣極倔,自小是挨着師父的打罵過來的,每次她捱了打罵,回來還沒有飯吃,曼琳專門把蕎麪窩頭放在白爐子上烤了,悄悄地藏起來留給她吃。
自她離開戲班後,曼琳就成了戲班子裏的台柱子。
她一看到曼琳,眼淚便掉了下來。
虞明軒迎娶君敏如之事兒,想來也不用多説,曼琳知道得一清二楚,
曼琳再也沒有多説,端了藥來喂她,“無論如何,身體總是自己的,卿卿,你不要犯傻。”她把藥送到卿卿嘴邊,卿卿躺在牀上,一大顆眼淚落下來,沁到枕面裏,曼琳趕緊拿了手絹來給她擦淚,她的手上戴着一個翠綠的玉鐲子,那玉面輕輕地碰觸到了她被高燒燒得滾燙的面孔,帶來一片温潤的涼意。
曼琳留下來照顧了她好幾天,親自為她熬藥餵飯,照顧得無微不至,她的病漸漸地好了,精神上雖然還是不濟,但到底是比以前強些,姜曼琳這才離開。
傍晚的時候,芸兒扶了她到小樓外的花園裏散步,正是盛夏時節,園子裏奼紫嫣紅,花木葳蕤,更有芳草萋萋,空氣中浮動着一股清淺的花香。
她在花園的亭子裏坐了一會兒,才要站起來,忽覺得眼前忽然一黑,好似有一團重物從身體裏直墜下去,她一頭栽倒在地上,在意識即將消失之前,就聽到芸兒一聲尖叫:“呀,血,好多血!”
她身體裏那個小小的胚胎,她甚至還沒有察覺過他的存在,竟就沒了,她整整疼了一天一夜,疼得喘不過氣來,以為自己只有死路一條了,在意識模糊之際,就聽得他的聲音就在耳邊,她好似在即將溺水之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地伸出手去,叫着他的名字,“明軒,明軒……”
但沒有他的迴音,反而是女人的聲音傳過來,“小姐,你怎麼樣了?”
她費力地分辨出那是芸兒的聲音,牙齒因為疼痛不住地打顫,顫抖着道:“他呢?”
“軍團長走了。”
她的手絕望地落在被單上,死死地抓緊了被單,手指頭因為太過用力而泛出青白之色來,額頭上都是冷汗,又一陣疼痛驟然從腹部崩裂般傳上來,她整個身體忍不住都佝僂起來,渾身打顫,“醫生説我什麼?”
“醫生説……醫生説恐怕小姐你以後很難再有孩子了。”芸兒拖着哭腔説。
她只聽得這一句,幾乎是從心底裏發出了一聲慘烈的呼號,那樣一種絕望,便彷彿巨石向着她的頭狠命地砸過來,剎那間天崩地裂,渾身化為齏粉,她一下子便厥入地獄般的黑暗中去,人事不省了。
她現在很怕冷,身體極度虛弱,天剛入秋,她就披上了深秋才用得碎雲披,那碎雲披很長,細密的穗子直垂到腳踝,她用碎雲披緊緊地裹住了自己消瘦的身體,蜷縮在沙發上,便彷彿是將自己保護得嚴嚴實實的蠶蛹。
她數落地窗外的銀杏落葉,看着金黃色的小葉子從樹上飄落下來,一片,兩片……有時候一數就是一整天,反正她有的是時間。
姜曼琳再也沒來看過她,但她還能在無線電裏聽到姜曼琳的聲音,聽她柔情婉轉地唱着《遊園驚夢》。
姜曼琳紅得那樣快,竟是金陵首屈一指的名伶,如今在整個金陵,還有誰會不知道昆角姜曼琳的聲名。
芸兒來勸她,“小姐,你都在家裏悶了兩個多月了,不如出去走走,透透新空氣。”
她不想動,但架不住芸兒慫恿,“哪怕是坐在車裏看看車景也是好的。”
後來她到底還是出了門,正是傍晚時分,車開到金陵最大的戲園子“滿堂春”,芸兒趕緊叫住了司機,笑眯眯地對她説:“小姐,不如我們進去聽個戲吧。”
司機在一旁道:“你看人都擠滿了,這個時候進去,恐怕沒有位置。”
芸兒道:“還沒進去看,怎麼知道沒有位置,我先進去瞅瞅。”
沒想到芸兒竟真的找到了二樓的包廂,扶着她進去坐下,又親手剝了些杏仁,用手帕託了來給她吃,又忙着去倒些暖茶來,她只喝了一口熱茶,就聽得台上一陣鑼鼓敲打,她朝台上看去,就見“杜麗娘”搖搖曳曳地走上台來,才一開腔,便已奪得了一個滿堂彩,台下掌聲雷動。
她記得當年她與姜曼琳一起學戲的時候,師父總要教訓姜曼琳唱腔中煙火氣太重,而偏偏崑曲,雅是靈魂,最忌諱煙火氣。否則怎麼叫水磨腔?
然而,師父當時也肯定沒想到,如今姜曼琳竟能到今天這一步。
那戲演了半場,就聽得喧鬧的台下一陣異動,她下意識地看過去,陡然間心口一跳,就見好幾名侍從官簇擁着他上樓,一路上了對面的包廂,戲園老闆早就笑容滿面地迎上來,親自奉迎,取了取燈兒來為他點煙。
他不耐地揮揮手,戲園老闆知趣地退了下去。
姜曼琳還在台上温柔婉轉地唱着“那牡丹雖好,他春歸怎佔的先閒凝眄生生燕語明如剪,聽嚦嚦鶯聲溜的圓……”唱到最後那一句,她將水袖一甩,一雙情意濃濃的眸子朝二樓包廂裏那麼欲説還休的一掃,端的是顧盼含情,春風拂面。
他微微一笑,鼓起掌來。
她下樓的時候看不清樓梯,險些摔倒,要緊緊攥住了芸兒的手才站得住,腳下的路好似是柔軟的海綿,一漾一漾地,她只覺得噁心,胸口裏好似有什麼東西直往上湧,走到樓下的時候就聽得兩個看客議論,其中一個道:“看來姜老闆要下場了,別人也沒什麼看頭,咱們回去罷。”
另一個道:“這才到《山坡羊》,後面不是還有好幾折呢嘛,姜老闆怎麼就下場了。”
那人低聲笑道:“你這沒眼色的,你往樓上看看,虞家大少已經到了,姜老闆自然是心急火燎地要到小公館裏唱《山桃紅》,哪有空還管你的《山坡羊》。”
是虞明軒一手捧起了姜曼琳,他為搏她一笑,簡直是一擲千金,什麼都做得出,只要姜曼琳開唱,無論在哪個戲園子,準有一個特廂裏坐着虞明軒,他甚至為姜曼琳灌錄唱片,讓姜曼琳在人前人後出盡風頭。
這樣一來,住在小樓裏的蘭卿卿,早就被他拋諸腦後,成了過眼雲煙。
她倒沒有想到,姜曼琳會來看找她。
正是初冬的時候,她因為着了涼,從早上開始便吃不下去東西,芸兒也沒法子,到了傍晚的時候,姜曼琳來了,穿着一件碧色織錦棉斗篷,一進門就脱了下來,用手絹子拂了拂身上的雪珠,這才笑意盈盈地道:“卿卿,這一向忙得緊,沒能來看你,你可不要怪我,其實我這心裏,一直都念着你呢。”
芸兒氣不過,道:“你若真念着我家小姐,就不該做下那些‘好事兒’。”姜曼琳一怔,笑道:“呦,這丫頭好大的怨氣。”
她輕聲道:“芸兒,去泡茶。”
芸兒那臉上還有不忿之色,卻還是聽從吩咐走出客廳去,姜曼琳搖搖曳曳地走到了蘭卿卿身邊坐下,輕聲道:“卿卿,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她不説話,倒要看看姜曼琳要怎樣把一齣戲演下去。
姜曼琳嘆了一口氣,“我倒沒有想到他竟然會看上我……”她那句話沒有往下説,看了看蘭卿卿的臉色,默然道:“咱們做女人的,就是命苦,萬事都是身不由己,卻又傻得緊,明知道男人沒有幾個真心的,卻還要飛蛾撲火,自欺欺人。”
姜曼琳説到這裏,卻又微微一笑,“不過他對我,倒是真心實意,前一陣子他父親私底下安排人想把我送出金陵,我又反抗不過,幸虧他半路趕來,才把我救下來,我後來才知道,他因為我與他父親大鬧,父子兩個吵了個昏天黑地。”
她説到這裏,更是忍不住笑,“他倒像個小孩子,賴在我這裏竟不肯回去,後來還是他父親的副官來找他,他才走,你知道那副官一見我面叫我什麼?”她的語氣頓了頓,唇角微揚,“叫我二夫人。”
她坐在那裏,把頭微微一轉,兩行熱淚便滾了下來。
姜曼琳“哎呦”一聲,趕緊拿出自己的手絹來給她擦眼淚,連聲道:“卿卿,我知道你心裏苦,等過幾天,我替你去求求他,讓他放了你。”
她心中苦澀,“那我真要謝謝你了。”
姜曼琳將她的手握了一握,點一點頭,“你放心,我的話,他還是聽一些的。”
她只覺得好似萬蟻噬心一般的難受,那眼淚更是禁不住,就在這時候,忽聽得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那腳步聲極其熟悉,隱隱地便有芸兒的聲音傳來,“軍團長。”
姜曼琳的臉色已經變了。
她的心剎那間緊緊地吊了起來,抬頭去看,果然就見他從外面急匆匆地走了進來,身後跟着他的貼身副官,他竟然是滿臉憤怒的神色,那目光在客廳裏一掃,竟最先定在了姜曼琳的身上。
他冷冷地道:“誰讓你來這兒的?”
姜曼琳這會兒早已鎮定下來,卻是不慌不忙,站起來微笑道:“怎麼?我來看看我自己的妹妹都不行麼?你對她不管不問,我可沒有你那樣的狠心。”
他的神色冷冷地一頓,咄咄地望着姜曼琳,忽然大踏步上前來,拽起姜曼琳的胳膊就往外走,姜曼琳倒沒想到他會這樣做,連斗篷都來不及拿,竟就被他拽了出去,嘴裏還不住地嗔道:“哎,你發什麼脾氣,總得讓我和蘭妹妹告個別。”而那聲音,也隨着他的腳步聲漸漸地遠去了。
她自始至終坐在那裏,動也沒有動一下。
經過先前的一場喧鬧,此時的客廳,卻比先前越發的安靜。
芸兒怔愣地站在客廳一側的拱柱旁,半晌怯生生地抬頭看了一眼蘭卿卿,輕聲道:“小姐。”
蘭卿卿轉過頭去,看着景泰藍花瓶裏胡亂插着的幾枝梅花,她緩緩地伸出手來,將那些梅花慢慢地擺正,取了高低姿勢,這插瓶梅果然就比剛才好看了許多,她忽然輕聲道:“廚房裏有什麼吃的?”
芸兒一怔,半晌道:“有新熬的小米粥,我怕小姐你好幾頓沒吃飯,胃不受用,特意讓張媽還往裏面加了蓮子紅棗,最是補身體的。”
蘭卿卿拿出自己的手帕,輕輕地擦乾了臉上的淚痕,這才微微一笑:“小米粥好啊,我以前跟着師傅學戲的時候,只有上台那一天,才能吃得上一頓呢,不過可沒有你這麼多的講究。”
她從沙發上站起來,對芸兒道:“我餓了,我要吃飯。”
正下了雪,姜曼琳一步三滑地被虞明軒拽上了車,就聽得“嘭”的一聲,那車門幾乎是貼着她的臉關上了,姜曼琳一口氣還沒有喘上來,他已經從另一面上車,臉上的神色冷冰冰的嚇死人,副官也已經上了車,坐在前面,對司機道:“開車。”
那車開了起來,姜曼琳神色稍定,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竟然冷笑一聲,“怎麼了?我刺着你的心肝,你不高興了?”
她那話才落,他揚手便狠狠地給了她一巴掌,那一巴掌力道極大,她一頭便撞到了前面的倒座上,耳旁“嗡”的一聲,只覺得嘴裏一股子腥甜,半邊臉火辣辣的疼,他又一把把她拽了回來,眸子裏是一種咄咄逼人的煞氣,“你再敢去找她,我要你的命!”
她嘴角沁血,卻還無畏無懼地迎着他,“我如今總算是知道了,你害我,你就是成心害我!”
“你早該知道!”
她淒冷的一笑,“從一開始你就算計好了,你對我越好,只是為了讓我死得越慘!”
他淡淡道:“你欠着我一條命,你就該替她死!”
姜曼琳早就豁出去了,這會兒更是什麼也不怕,索性惡狠狠地道:“那條命是誰欠下的,你回去問你父親,他連自己的親孫子都下得去手,我不過是受了他的指使罷了,但我要是死了,到了地獄裏化作厲鬼,也要詛咒你們虞家斷子絕孫。”
她本以為她這一句話會讓他更加的憤怒,卻萬萬沒有想到,他聽到他這一句,反而把手一送,將她推到一邊去,她好似一隻使盡了全身力氣的貓兒,蜷縮在那裏喘着氣,再也動彈不得。
他轉頭看向窗外,窗外是茫茫的夜色,泛到他的眼底,成為一片鐵灰的顏色。
過了幾天,蘭卿卿打電話到他的副官那裏兒去,只説是想見他。
副官倒有些為難,不好意思地道:“蘭小姐,軍團長已經請纓帶兵上瀘平戰場了,這陣子忙得很……”
她道:“你讓他來,我只有一句話要跟他説,不耽誤他多久功夫。”
他來的時候已經是夜裏,下着大雪,因為快要臨近新年了,所以遠遠近近有些煙花炮竹之聲,他一路走進卧室,就見她站在窗前看煙花,臉上的神色平靜的好似沒有波瀾的水面。
他轉身坐在了沙發上,淡淡道:“找我什麼事兒?”他隨手拿出一根煙來咬在嘴裏,從洋火裏拿出一根火柴梗子,準備點火。
她回過頭來看看他,安靜地道:“我要離開你。”
火柴停留在磷面上,半晌沒有劃下去。
他臉上的神色忽然頓住了,那窗外有呼呼的風聲傳來,屋子裏卻靜寂極了,她默默地走過去,從他的手裏拿過洋火,將火柴在磷面上擦燃了,一手籠着那小小的火光,送到了他眼前。
他漆黑雙眸裏的神色被那火光照的一覽無餘,無可遁形。
她先是微微一怔,接着眼裏忽然泛出眼淚來,那眼淚從她的面頰上緩緩滾落下來,她生怕自己最後那麼一點勇氣都被那一個眼神擊潰了,她逃一般地扔掉了火柴,朝後退了幾步,哽咽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看着她流淚的面孔,半晌忽然微微一笑,“反正我也不想要你了。”
她眼裏的淚珠如拋沙一般,心如刀絞,聞聽了他那一句,卻把那嘴唇微微向上一揚,輕聲道:“好,那真是好極了。”
一滴淚侵入嘴唇裏,苦澀的味道在唇齒間瀰漫。
她早就準備好了自己的東西,就在樓下,待説完了這一句,她轉身快步走到衣架旁,從衣架前拿起自己的斗篷,穿戴好,他就站在她身後,那斗篷的扣子是細小的茉莉花模樣,她不知為何,總也系不上,手指止不住地打顫。
她趕緊不繫了,直接就去推門,那手才碰到門把,竟然被另一隻手摁住,他一把將她緊緊地箍在了懷裏,她拼命地去掰他的手,但怎麼也掰不開,兩個人都一聲不吭地互相掙着,她竟被他從門邊拉了回來。
她心中的憤怒與委屈更甚,索性拳打腳踢,哭道:“騙子,你這個騙子!”她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用力地咬下去,唇齒間是血的腥味,他的身體一頓,但還是沒鬆手,她滾熱的眼淚噼裏啪啦地往下落。
他説:“給我最後一個晚上,過了今晚,我就放你走。”
她心中如火焚一般,憤然道:“你無恥!”
那夜色彷彿是濃稠的墨汁,潑濺到窗上,兩個人的影子都被映了上去,她身上的斗篷早就落在了地上,她被斗篷拌了一跤,兼着他的力氣,兩人同時跌到了牀上去,她拼命的從他的懷裏往外掙,卻被他死死地箍住,幾乎連氣都喘不上來,他一手扣住了她的下頷,狠狠地吻了下去,旗袍的扣子已經被他扯開,他冰冷的手掌素無忌憚地貼劃過她□的肌膚,再這樣下去的結果,還是她的一敗塗地。
她真的急起來,嘴裏嗚嗚連聲,雙手激烈地撲打着他,他忽然抬起頭來,沙啞着嗓子喊了一聲,“卿卿……”
她的手死死地抵住了他的胸口,眼眸裏出現了他堅毅硬朗的面容,然而他的雙眸裏閃爍着瀕死一般的絕望,她從未見過他這樣,好似一個將要失去一切的脆弱孩子,一縷縷的痛楚無聲地在他的眼眸裏凝聚,讓人的心也跟着一陣陣地揪痛。
她的手無聲地一鬆,眼淚順着眼角簌簌地落了下來。
第二天中午,他的副官來找她:“蘭小姐,軍團長有些東西要交給你。”
她坐在客廳裏,聽着那副官説話,“軍團長把這棟小樓留給了蘭小姐,產權證明都在這裏。”副官慢慢地地説着,一樣樣地從他的公文包裏往外拿資料憑證,另有一個小小的印章,印章上刻着她的名字,“軍團長在金陵銀行裏為蘭小姐存的二十萬銀元,憑此印即可隨時領取款子。”
副官説完一切,又客客氣氣地道:“軍團長還有一句話,讓我轉告給蘭小姐。”
她抬眸看副官,“什麼話?”
“從此以後,生死嫁娶,再無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