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
重九近午時分。
魯西七子山母-,一棵蒼松濃蔭下,靜靜地半着一個藍衣少年和一個身穿夾布僧袍的小和尚。
藍衣少年約莫十四五歲,劍眉星目,鼻端唇紅,此刻正瞑目而坐,神態軒然,英華內藴,顯然身懷無上神功,且已有着不凡的成就!
小和尚年在十六七,面貌清秀,額上戒痕歷然,此刻也在垂目打坐,年紀雖輕,但風度莊嚴肅穆,老成持重,令人覺得可愛而又肅然生敬。
他們靜靜地閉目端坐,有如老僧之入定……
快到中午的時候,首先睜開眼的是藍衣少年,他俊瞼突露一絲喜色,兩道明澈的目光慢慢向小和尚瞧過去。
好象起了感染似的,小和尚也在這時睜開眼來,他移目朝藍衣少年望過,開口道:「來了麼?」
藍衣少年點頭含笑道:「是的,來了兩位!」
小和尚眉頭微皺,輕語道:「奇怪,另一位是誰?」
藍衣少年微徵一笑道:「我想兩位都應該奇怪!」
小和尚訝道:「怎麼,兩位都不是?」
藍衣少年笑道:「他們正施展輕功向這峯上撲來,如果其中之一是『缺一神翁』,他的輕功應不致如此蹩腳!」
小和尚靜聽片刻,點頭道:「不錯,他們快到了你説他們輕功蹩腳,其實遠比小僧高明啊!」
藍衣少年含笑不答,慢慢轉頭向北面-沿一片雜樹林望去。
「嗖嗖」兩響,雜樹林中射出一白一紅兩個絕色少女來!
一個年在十六七之間,身穿雪白衣裳,體態婀娜,長髮披肩,彎彎的細眉,俏俏的鳳目,外表嫺雅嬌慵,有些兒病美人的氣質!
一個年約十五,身着深紅薄襖,背插長劍,體態纖細,秀髮挽成一條馬尾,匕首般的長眉,活溜溜的大眼,外表天真嬌憨,令人覺得她一刻不鬧事就混身不舒服的樣子。
她們飛出樹林,一眼瞥見峯頂中央的一棵蒼松下坐着一僧一俗兩個少年,兩人皆是一怔,穿紅薄襖的少女詫異地「咦」了一聲,別瞼向白衣少女道:「芸姐,我們沒有弄錯吧?」
穿白衣裳的少女蹙蹙細眉,不勝慵弱的掩口輕咳兩聲,輕輕道:「不會,大概是不相干的,咱們過去吧!」
他們説着手牽手姍姍朝蒼松下走過來。
蒼松下的小和尚一見出現了兩個少女,連忙正襟危坐,挽首垂目,不敢稍抬。
藍衣少年看看穿白的,又看看穿紅的,俊瞼微露不安,上身一傾,好像驚弓之鳥,準備隨時破空飛遁。
兩個少女走到蒼松下,穿白的自顧在一塊石頭上坐下,穿紅的兩顆水汪汪的大眼不住在藍衣少年和小和尚的臉上溜來溜去,忽然掀掀薄唇,舉手一指藍衣少年道:「喂!你們兩個小孩子,今天這座-上有事,你們快到別個地方去玩!」
語音清脆,有如珠走玉盤,聽來使人感到異常舒貼。
藍衣少年一聽心下稍寬,移目望望小和尚,見他已「迎神入虛」,只得站起來朝她抱拳一拱道:「兩位小姑娘,今天這座-上的確有事,你們如是遊山來的,還是趕快離此到別個地方去玩吧!」
穿紅衣的少女聞言,匕首般的雙眉一挺,狠狠瞪了藍衣少年一眼,轉臉向穿白的少女尖叫道:「嗨!芸姐,你看居然有人敢頂撞本掌門人,真是氣死我了!」
穿白的少女舉起玉腕輕掠鬢髮,淡淡回道:「鳳妹,別管人家,咱們等咱們的人好了。」
藍衣少年聽穿紅衣的少女自稱「掌門人」,心中一樂,暗忖道:你這個小丫頭乳臭未乾,竟敢大言不慚冒起「掌門人」來,待我刮刮你的臉皮!
童心一起,擺頭向小和尚笑道:「悟果掌門人,你不是説要添制一件袈裟麼?如今這裏來了一位開布莊的『掌門人』,你何不乘便向她訂製一件?」
小和尚悟果,閉目低宣佛號,力持鎮靜地開口道:「善哉,宗掌門人不可説笑,小僧一件已足,不必再添制了。」
穿紅衣的少女氣得粉瞼一陣青一陣白,右腕抬處,「嗆」的抽出亮閃閃的長劍,退步一指藍衣少年嬌叱道:「野孩子!你才是開布莊的掌門人,你過來,本掌門人要教訓教訓你!」
藍衣少年宗嶽,見她冒了火,慌忙朝她長長一揖,陪笑道:「對不起,在下因不知姑娘是甚麼樣的『掌門人』,故爾胡猜一通,恕罪恕罪!」
穿紅衣的少女粉臉一繃,待要開口,那個穿白衣裳坐在石上的少女忽然輕啓櫻唇道:「鳳妹,別怪人家,人家實在不知道你是甚麼樣的『掌門人』呀!」
穿紅衣的少女怒容稍霽,滿不高興白了宗嶽一眼,掀掀唇道:「連我『青城第十八代掌門散花女公孫小鳳』都不認識,還背甚麼臭劍!」
宗嶽錯愕一下,隨又轉對悟果失笑道:「掌門小師父,你聽過這個『大名』沒有?」
悟果合十道:「阿彌陀佛,小僧只聽過『青城派公孫大娘』之後有『鐵觀音公孫蘭』,至於這位女施主的大名,尚是初次拜聞」
散花女公孫小鳳聽悟果提到「鐵觀音公孫蘭」,霎時眼眶一紅,跺腳喊道:「你説的『鐵觀音公孫蘭』就是我娘,她被『十絕魔君』的七弟子『七海毒蛟藍海臣』害死了!」
説着,忍不住淚珠潸潸直流,嚶嚶哭泣起來。
宗嶽見她忽然哭起來,而且愈哭愈傷心,心裏有幾分相信,但礙於初見面,男女授受不親,一時不知如何開口勸解,不覺呆呆站着發楞。
公孫小鳳哭泣中見宗嶽不言不動,誤道他還不相信,恨牙牙地探手入懷掏出一顆七彩耀眼芒輝四射的夜明珠,恨聲道:「你還不信麼?你看這是甚麼東西?』
宗嶽雖沒見過她掌心託的那顆夜明珠,但青城派掌門信物「七彩夜明珠」卻早已聽師父形容過,這下哪敢不信,連忙正容抱拳行禮道:「原來是青城掌門公孫女俠駕到,在下宗嶽這廂有禮了!」
悟果也忙起身趨前合掌行禮道:「阿彌陀佛,小僧悟果,這廂拜見青城掌門公孫女施主!」
公孫小鳳這才轉嗔為喜,舉袖擦淚破涕一笑道:「你們知道就好了,我也不怪你們!」
話完,似乎忽然想起一事,兩顆水汪汪的眼睛慢慢睜大,手指宗嶽和悟果喊道:「喂,你們兩個剛才好像也『掌門人、掌門人』的亂喊,須知這不是開玩笑的,你們到底是甚麼樣的『掌門人』?」
宗嶽和悟果相視一笑,各由懷中掏出一件東西,託在掌上玩摩。
「呀!少林派掌門信物『綠玉佛像』!」
「呀!終南派的『金牌令符』!」
公孫小鳳驚得兩眼發直,張開小嘴呆了半天,失聲喊道:「怎麼搞的,怎麼掌門人都是小孩子呀!」
宗嶽將「金牌令符」端放人懷,接口笑道:「是啊,真是無獨有偶!」
公孫小鳳登時玉容一板,胸脯向前一挺,叱道:「你説甚麼?」
宗嶽大驚,一揖到地,惶然道:「對不起,在下形容錯了,應該是……應該是……」
倉猝間想不起妥當的措詞,不禁俊臉漲得通紅。
公孫小鳳「噗哧』一聲,開心地笑道:「算了吧!看你這副可憐相!」
説着回頭向那個穿白衣裳的少女笑道:「芸姐,他們既然都是一派掌門,你也應該自己介紹一番呀!」
穿白衣裳的少女輕咳着點點頭,慢慢由懷中取出一隻白玉環,未語淚先流,晶瑩的淚珠已一顆一顆滾了下來。
「啊!長白『天池寒玉環』!」
宗嶽張目驚呼,悟果垂目唸佛,穿白衣裳的少女整衣徐起,朝他們斂-一福,哽咽着道:「長白第十五代掌門病仙女古秋芸,請兩位掌門人多多指教!」
宗嶽、悟果還禮如儀,相談之下,方知長白派也在十三代掌門人「三白先生」死後,即淪入「十絕魔君」五弟子「五爪黑龍劉三江」手裏,其後「白髮客古賓」接掌長白派,成為長白派十四代流亡掌門,不幸去年在孤山與「五爪黑龍劉三江」遭遇,激戰之下被「十絕陰掌」所傷,逃回家未幾即告氣絕,臨終前立孤女古秋芸為十五代掌門,遺命為長白派復仇。
四個少男少女掌門人各述遭逢,相對欷噓一會,公孫小鳳收淚道:「那麼,你們今天也是來赴『缺一神翁』的邀請麼?」
宗嶽微驚道:「是的,這麼説兩位掌門人也收到了他的請帖?」
公孫小鳳哭得快,笑得也快,這會淚痕未乾,便已興沖沖地笑道:「是呀,你們知不知道『缺一神翁』是甚麼樣的人?」
悟果隨將「缺一神翁」的外貌描述一遍,病仙女古秋芸心思靈敏,立刻提出懷疑道:「這位『缺一神翁』會不會就是『十全老人』?」
其餘三人聽得神色一震,宗嶽因負有師命必須找到「十全老人」將當年「十絕魔君」隔空掌切石翁仲的秘密告訴他,此刻聽病仙女古秋芸懷疑「缺一神翁」即是「十全老人」,再想想「缺一神翁」將請帖偷偷送入自己懷中的神乎其技,以及傳授悟果一套奇奧莫測的「迷形幻影」步法,心裏也有些感觸,但轉而一想,單從武功方面也不能完全斷定他就是「十全老人」,當下忙問道:「古掌門人如此猜測,敢問有無根據?」
病仙女古秋芸咳嗽兩聲,玉臉露出淡淡的哀愁,搖搖頭道:「沒有,我只是胡亂想的,我不知道『十全老人』的『十全』兩個字作何解釋,如果是指一個人的十全十美的話,我,我不敢相信這個世上有十全十美的人……」
宗嶽同意的點頭笑道:「古掌門人説得極是,如果『十全』是指十全十美的話,在下以為,他老人家改號為『缺一神翁』確是很恰當!」
病仙女秋波凝注宗嶽,淺淺一笑道:「宗掌門人這麼説,可是發現當年的『十全老人』有着甚麼缺點?」
宗嶽覺得不該批評一位武林人人敬仰的長者,忙搖頭道:「不,在下也是胡亂猜想的,因為,因為『缺一神翁』這個綽號實在太怪……」
病仙女輕顰細眉,現出一副多愁善感之態,幽幽一嘆道:「説真的,我接到『缺一神翁』的請帖時,不知為甚麼立刻就聯想到『十全老人』,這當然很幼稚而可笑,但我常常在想,如果傳説不誤的話,當年『十全老人』敗給『十絕魔君』只不過細微之差,也即是説他們兩人仍是勢均力敵的一對,要是『十全老人』嗣後肯於犧牲他本身的某『一』方面,相信武林也不致遭此浩劫……」
宗嶽聽得心中暗驚,心想這位長白派女掌門看來年紀頂多不過十七歲,外表温文嫺靜,那知思想竟如此鋭利,但這問題觸到一個人的思想,深究下去對「十全老人」未免太殘酷,也太苛可求啊……
四人相對沉默一陣,青城散花女公孫小鳳打破寂靜嬌喊道:「現在別管他是『缺一神翁』或是『十全老人』,他既然發帖請我們吃飯,現在時間巳列,客人都來了,怎的主人反不見個影子,莫不成騙我們來這裏餓肚子的?」
經她這一説,大家都不由仰頭望太陽,果然午時已至缺一神翁怎的還不來?
思疑間,宗嶽驀然有所警覺,便開口笑道:「來啦!」
其餘三人忙擺頭四矚,卻不見一個人跡,公孫小鳳隨即回頭手指宗嶽尖叫道:「好!剛見面你就玩這一套,下次我也叫你上個當!」
宗嶽連忙陪笑道:「公孫掌門人請不要誤會,此刻的確有一人正在飛上-來,只是這人恐怕不是『缺一神翁』罷了……」
公孫小鳳咬了小指頭想了想,側瞼向病仙女古秋芸道:「芸姐,你看他年紀輕輕的,究竟是在吹牛皮呢,還是他內功真有這麼好?」
病仙女温婉一笑道:「鳳妹,擺頭向北面看看,那不是有人來了麼?」
眾人一齊朝北面望去,果然此時雜樹林外靜靜地站立着一個手執拂塵的年青道士!
十八九歲的年紀,潘安般的俊瞼,身穿青佈道袍,足登白襪雲鞋,文質彬彬,風度飄逸,居然有些兒出塵之相。
他面現驚疑之色,直望着蒼松下的四個少男少女,遲疑一陣後,右手拂塵輕輕一揮,-步緩緩走到蒼松下,向眾人舉掌打訊,發出清悦的聲昔道:「貧道冒昧請問,諸位可是遊山來的?」
公孫小鳳一馬當先,排眾而出,雙手往腰一插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小道士面上一愕,跟着朝她深深一躬道:「無量壽佛,女施主答話何必如此帶火氣?」
公孫小鳳一想也是,於是擠眼笑了笑,仰瞼望天吊兒郎當的漫聲道:「我説『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那曾帶火氣?你自己疑心疑鬼活該!」
小道土道行不高,孩子氣仍在,聞言-情,忍俊不住張口哈哈笑道:「就算是貧道的錯覺吧,但先發問的是貧道啊!」
公孫小鳳雙眸一轉,微笑道:「出家人隨和一點,你雖然先問,就先回答也吃不了甚麼虧」
説到這裏,回頭脖子一伸向三人問道:「你們説是不是?對不對?」
宗嶽已摸清了她的個性,這時含笑接上道:「對,言之有理!」
公孫小鳳大喜,興奮地朝他拋去一眼,奸像在説:你這人倒還不錯,我就跟你交個朋友吧!
她一笑之後,隨又回對小道士道:「怎麼樣?大家都這麼説了,你就隨和一點吧?」
小道士一點也不肯隨和,只朝她深深一躬,默默走到一旁,揀了一塊淨地坐下,闔目打起坐來。
公孫小鳳氣為之結,不由欺上一步戟指叱道:「喂!小牛鼻子,這地方是我們先來的,你快滾蛋!」
小道士聽如不聞,閉目端坐如故。
公孫小鳳氣極,反手拔出長劍,跳到他跟前尖叫道:「小牛鼻子,你起來,本掌門人叫你嚐嚐『青城萬花劍』的厲害!」
小道士兩眼突睜,驚異而又調侃地失笑道:「『本掌門人』!開甚麼店的『掌門人』?」
此語一出,其餘三人不約而同哈哈大笑,宗嶽笑得打跌,悟果合掌而念不成佛,病仙女兩手抱心,連笑帶喘,不勝慵弱之態。
公孫小鳳眼眶一紅,跺腳嚷道:「好!你們笑吧,笑死了才叫高興!」
宗嶽覺得不好再纏下去,忙忍住笑朝她一揖道:「公孫掌門人不可鹵莽,這位道長説不定也是『缺一神翁』邀請來的呢!」
小道士聞言跳起,面對宗嶽稽首行禮道:「無量壽佛,這位小施主如此説,莫非諸位也是應『缺一神翁』之邀而來的?」
宗嶽抱拳還禮道:「是的,在下終南宗嶽,敢問道長如何稱呼?」
小道士又行一禮道:「貧道武當一脈,賤號北星」
話至此,少林悟果立即跨步上前,合十宣佛道:「阿彌陀佛,道兄與武當二十五代掌門『南陽道長』如何稱呼?」
北星小道士面容一慘,咬咬嘴唇,忍淚答道:「正是先師,三年前已」
公孫小鳳納劍入鞘,搶着道:「死在『兩儀真人』的『十絕陰掌』之下,是不?」
北星小道士眼中淚光閃動,頷頷頭,忽然露出央求的目光向她道:「這位女施主,貧道每次想起先師的慘死,暴躁的毛病就難以壓制,請你不要再惹我好麼?」
公孫小鳳「咭」的一笑,掩口吃吃道:「我才懶得理你呢,咭咭,大男人了還哭……」
北星小道土頓時「毛病」發作,倏地退出兩步,手中拂塵一揮,瞪目怒喝道:「小丫頭,你過來!」
公孫小鳳嚇了一大跳,目瞪口呆了片刻,待得回過神來,玉腕疾抬,再度拔出長劍,挺身便欲撲過去。宗嶽慌忙橫步攔住,長揖道:「住手!住手!都是自己人」
公孫小鳳左衝右突,豎眉尖叫道:「誰跟他自己人,他對本掌門人太無禮貌,本掌門人非教訓他一頓不可!」
宗嶽張臂擋住,陪笑道:「你是掌門人,這位北星道長不見得就不是啊!」
公孫小鳳一怔,停止進撲,輕蔑地白了北星小道士一眼,掀唇道:「我就不相信有這麼多小掌門!」
北星小道士「毛病」一發即止,這時業已恢復文質彬彬之態,聞言舉掌稽首道:「貧道無德無能,臨危銜命,忝承武當二十六代掌門之職,貽笑武林在所難免,尚請女施主不吝指教!」
不亢不卑,徐徐道來,儼然有幾分老掌門人的風度!
公孫小鳳嘟嘟嘴,突然伸手道:「拿出來看!」
武當掌門北星小道士神色一愕,訝道:「女施主要貧道拿出甚麼?」
公孫小鳳哼了一聲道:「拿出武當派的『驚鯢金劍』來,待本掌門人驗明信物,本掌門人才肯承認你的身份!」
北星小道士恍然一哦,含笑點點頭,慢慢探手入懷取出一柄古色斑斕小巧玲瓏的八寸短劍,按卡輕輕一抽,一片刺眼金光閃處,現出一支紋鱗金劍!
他,武當小掌門,手執「驚鯢金劍」,目視公孫小鳳微微而笑女施主,你還有何話説?
公孫小鳳兩朵紅雲飛上粉頰,發窘之狀,令人又憐又好笑。
宗嶽乘機打個哈哈,笑道:「好啦,掌門人開掌門人的玩笑,掌門人發掌門人的脾氣,彼此扯平!」
五派小掌門於是重新一一介紹見禮已畢,公孫小鳳又嚷道:「怎麼搞的呀,那位『缺一神翁』敢情『缺』少銀子,請不起客溜掉了?」
話未了,宗嶽神色微震,目光一亮,微笑道:「又有人來啦!」
公孫小鳳嬌嗔地瞪他一眼,道:「你這麼厲害,哪天有空,我一定要領教領教你們終南派的『降魔絕劍』!」
少林小掌門悟果和尚微微一笑道:「來人似有兩位之多。」
武當小掌門北星道士含笑接口道:「兩位都不是『缺一神翁』!」
長白小掌門病仙女古秋芸別臉向雜樹林瞧去,淺淺一笑道:「現在距離此地只有十丈了。」
青城小掌門散花女公孫小鳳見眾人都出了風頭,情急之下,衝口道:「兩位都是女的!」
話聲甫落,雜樹林「嗖嗖』兩響,飛出兩個怪模怪樣的少年人來。
年齡都在十五六歲上下,眉目清秀,但蓬頭垢面,一個穿黃衣,一個着黑袍,穿的都是老年人衣服,以致看起來臃腫不堪,滑稽突梯!
穿黃衣的腰間掛着一個酒葫蘆,態度冷漠懶散,老氣橫秋;穿黑袍的手握一支竹棍子,頂端扎着一串金鈴,臉上笑靨洋溢,十足是個頑童的典型。
他們像北星小道士出現時一樣,站在林外驚異地望着蒼松下的五個少男少女打量一陣,穿黑的忽然別臉向穿黃的嘻嘻笑道:「牛老兄,剛才好像聽到有人説咱們兄弟是女的?」
穿黃衣的緩緩仰起臉,學着大人模樣舉手-下巴,冷傲地回道:「但願來世生做女人身,可是今世既然不幸生為五尺鬚眉,我『葫蘆童牛千里』就得做男人做到底!」
穿黑袍的點點小腦袋,嘻嘻笑道:「對!因此如有人把我『玩鈴童蕭士麟』當做女人,無疑是天大的侮辱!」
説着,兩顆充滿鬼主意的眼睛滾動幾下,伸手推着「葫蘆童牛千里」上前道:「牛老兄,小弟素知你遇事不落人後,小弟讓你先!」
葫蘆童牛千里身子分毫不動,滿面嚴肅地搖搖頭道:「不,小弟有自知之明,跟小女人打交道的玩意,你蕭老兄最拿手,該你先上!」
玩鈴董蕭士麟退後不迭,咧嘴笑道:「嘻嘻,牛老兄説笑話,我姓蕭的活了這一把年紀,根本未曾與小妞兒談過一句話,還是你牛老兄上去吧!」
公孫小鳳原想跟着眾人「露一手」出出風頭,誰知剛説完一句「兩位都是女的」,樹林中竄出來的竟是兩個怪模怪樣蓬頭垢面的臭小子,心中難過簡直到了極點,此刻又見他們站在林邊對白,口氣盡管謙虛,但那種不恥與女人打交道的表情,卻叫人難以忍受,一時惱羞成怒,玉腕再抬,「嗆」一聲三度拔出長劍,跳出去運劍戟指尖聲叱道:「喂!你們兩個野孩子都給我滾過來,本掌門人要教訓你們一頓!」
玩鈴童蕭士麟聽了着急,又推同伴的身子道:「你聽,牛老兄,人家都在叫陣了,我稱呼你一聲『老兄』,你不出去總不好意思了吧?」
葫蘆童牛千里哪敢上前一步,舉手架住同伴的手道:「且慢,蕭老兄,你聽人家自稱甚麼『門人』?」
玩鈴童一怔,舉手搔搔蓬亂的頭髮,忽地驚噫一聲,抬眼望着公孫小鳳問道:「小女人,你説你是『掌門人』?」
公孫小鳳長劍一掄,怒叱道:「不錯,本姑娘乃是青城派第十八代掌門人,武林人稱『散花女公孫小鳳』的便是,你們兩個野孩子快來受死!」
玩鈴童小嘴一歪,吃驚地別臉望同伴道:「牛老兄,你聽清楚了沒有?」
葫蘆童冷哼一聲,抬頭看天淡淡説道:「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這年頭兒甚麼樣的人都有,你蕭老兄何必大驚小怪?」
玩鈴童同意的點點頭,搖動手中那支掛着一串金鈴的竹棍子,響起一片悦耳的「叮鈴鈴」聲音,然後舉起竹棍子一指公孫小鳳,嘻嘻笑道:「小女人,你若是『十絕谷』中的妖女,乘早説出,我『玩鈴大俠』好趕緊超度你上西天極樂世界!」
公孫小鳳氣得發抖,騰身便待撲過去,驀覺眼前人影一閃,身前已矗立着武當掌門人北星小道士,他朝她舉掌稽首道:「公孫掌門人,請聽貧道一言」
公孫小鳳眉毛一豎,突然一劍向他刺去,尖叫道:「滾開!誰要你來多管閒事?」
北星小道士不料她如此不可理喻,疾忙側身閃避,暴躁的毛病剛要冒起,眼前人影再閃,終南掌門人宗嶽已然擋在自己面前。
宗嶽回頭含笑向他道:「北星道長請回,讓在下來吧!」
北星小道士若有所悟的笑哦一聲,深深一禮,疾疾退下。
宗嶽倏覺不對,登時俊瞼通紅,心裏暗喊道:快!趕快一劍刺過來,表示你一視同仁,表示你毫無偏私,快呀,公孫掌門人!
哪知公孫小鳳一點也不想一劍刺過去,只跺跺腳道:「你,你又來攔着我了是不是?」
宗嶽偷眼一瞥眾人,見他們都望着自己微微而笑,尤其是病仙女古秋芸,她一對明澈的秋水更露出一種使人不敢形容的波光,不禁心頭大震,當即面容一整,正色説道:「不,在下是來和公孫掌門人打個賭!」
公孫小鳳眸光一亮,歡聲道:「好呀,你要和我賭甚麼?」
宗嶽掉頭一指林邊那兩個少年,含笑道:「咱們來猜猜這兩位大俠的身份!」
公孫小鳳睨瞥他們一眼,掀唇諷刺道:「哼,野孩子罷了,有甚麼好猜的?」
宗嶽含笑不答,慢慢探手掏出「金牌符令」,轉望其餘三位掌門人笑道:「三位掌門人可否勞駕再取出來亮亮相?」
三位掌門人領悟地一齊點頭,於是乎
少林掌門悟果小和尚由懷裏取出了綠玉佛像!
武當掌門北星小道士由懷裏取出了驚鯢金劍!
長白掌門病仙女古秋芸也摸出了天池寒王環!
公孫小鳳遲疑一下,嘟着小嘴掏出了七彩夜明珠!
宗嶽轉身面對林邊那兩個少年,掌心託着金牌令符!
樹林邊的葫蘆童牛千里和玩鈴童蕭土鱗兩人,滿臉流露不勝驚奇之色,愕然相覷一眼後,玩鈴童迅速恢復常態,朝同伴擠擠眼,嘻嘻笑道:「牛老兄,人家都翻出底牌來了,咱們再不亮相,可要對不起五位掌門人啦!」
穿黃衣的葫蘆童牛千里面色鄭重地點點小腦袋,伸手入懷取出一支長約八寸的黃色東西,隨手一抖,現出一面三角型中間-着一條黃龍的錦旗,正是黃山派掌門令旗黃山飛龍旗!
玩鈴童蕭士鱗也在這時摸出一塊雕刻精美的八卦型白玉,高託在掌上,正是崑崙派掌門信物乾坤印!
七派小掌門各拿着本派信物靜靜地把玩片刻,宗嶽面現微笑斜眼一瞥身邊發呆的公孫小鳳,隨將「金牌符令」納入懷中,抱拳向林邊兩位小掌門人發話道:「原來是崑崙、黃山兩位掌門人駕到,在下終南宗嶽這廂有禮!」
玩鈴童突然縱身跳起三丈,空中一個鷂子翻身,落地一揮竹棍子,嘻嘻笑道:「妙!妙!早知道都是小孩子,咱們早該彼此拜訪啦……」
七位小掌門再度一一敍禮,各述本門遭遇,怒罵流淚,憤火填膺!
原來當年黃山「閒雲叟」和崑崙「逍遙叟」同時死於「十絕魔君』的十絕陰掌後,兩派雖然很快便選出新掌門人物,但未幾即分別淪入十絕魔君的九弟子「九指無常冷風」及八弟子「八臂金剛勞力士」手中,五年前兩派掌門先後招集派中高手返山報仇,結果全軍覆沒,只留下了現在兩個承繼派脈的流亡小掌門……
公孫小鳳不慣處於悲雲慘霧中,首先-袖一拭眼淚,粲然笑道:「好呀,武林十派來了七位掌門人,還有華山、峨嵋、南海三派掌門人怎麼不快點來?」
崑崙小掌門玩鈴童接腔笑道:「要是他們也像咱們沒有鬍子,那才有意思呢!」
黃山小掌門葫蘆童冷哼一聲道:「我猜這三派掌門人今天不會來了!」
六派小掌門十二道眼光一齊向他瞧過去,等他解釋理由。葫蘆童緩緩仰起臉,一派老氣橫秋地道:「怎麼,你們都想不出所以然來麼?」
宗嶽低頭沉思一下,立即抬瞼笑道:「在下想到了!」
病仙女古秋芸温婉一笑,接着道:「是的,那三派掌門人大概不會來了!」
悟果小和尚頷頷頭道:「不錯,是不會來了!」
北星小道士目光一閃,隨也跟着頷頭道:「一點不錯,他們不會來了!」
玩鈴童兩眼一陣滾動之下,也跳腳道:「好傢伙,咱們吃了『缺一神翁』的虧啦!」
獨有公孫小鳳想不出所以然來,只急得粉瞼飛紅,偷偷朝病仙女使了個眼色,要她傳遞一下。病仙女神秘一笑,移目向四周山巒流盼,公孫小鳳恍然大悟,高興地跳起來歡呼道:「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葫蘆童望她一眼,冷冷道:「你最後一個想到的,還神氣甚麼?」
公孫小鳳胸部一挺,駁道:「你還不是人家的兒子,神氣甚麼?」
葫蘆童面容一板,翻眼大聲道:「好!待會那個甚麼『缺一神翁』到來,我姓牛的一定要請教請教,問他憑甚麼要佔咱們的便宜,須知這對咱們七位掌門人是個大不敬!」
玩鈴童手舞竹棍子叫道:「對!他『缺一神翁』要請客那個地點不好去,偏要選中這座『七子山』,簡直存心佔便宜!」
小腦袋一擺,兩眼滾閃幾下,伸出舌頭舐唇思索道:「不過,好在這裏是七子山的『母-』,因此咱們都不是兒子……」
公孫小鳳「咭』的笑道:「你不是兒子,難道是「娘』下成?」
眾人鬨然大笑,笑聲中,宗嶽彷佛聽到一絲異響,忙振臂高聲道:「快聽!那是甚麼聲音?」
整座-頂霎時鴉雀無聲,七位小掌門個個凝神屏息側耳諦聽,果然聽得遠遠的有一絲悠美的笛聲嫋嫋傳了過來。
少林悟果一聽之下,肅容合十道:「善哉,他老人家來了。」
武當北星皺眉自語道:「聽聲音似乎還在二里之外。」
黃山葫蘆童立刻搖頭道:「不!只有一里半!」
崑崙玩鈴童搖着頭道:「不下,只有一里遠!」
長白病仙女驚疑道:「奇怪,我聽好像只有半里遠呀!」
青城散花女忽然驚「咦」一聲,手指北面的雜樹林喊道:「你們快看,是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