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款兒揚手一揮,催動咒語,一條獸筋從她指間滑出,似有生命的爬上左青瑤的身體,一圈一圈綁得死緊。
「她的將來如何不由我們做主,我已經讓劉知縣派人到藍城只會左司馬一聲,藍城方面會來人接走她。」燙手山芋一丟出便與他們無關,妖魔肆虐,她能活着便是萬幸。
左青瑤無法説出事情的經過,但她確實受妖魔控制入了魔障,這一切都是她私自離家造成的,怨不得人,左青武的縱容才是害女兒遭難的禍首,他想找人徑罪也無從怪起。
「你鬆了口氣吧?終於解決了令人頭大的麻煩,以後不要再拿我當擋箭牌,否則我直接滅了你。」曲款兒意有所指的看向他下身。
「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捨得……」見她冷眼一瞪,宮仲秋識相的把話題一轉。
「這是怎麼回事,青陽縣竟還有魔,難道我們上回掃蕩的還不夠徹底?」
她不解釋,反倒問道:「那上面的血是你弄上去的?」她指的是被單上的血跡。
他手掌一翻,虎口處有道寸長的傷口。「不難。」
「是不難,卻一下子叫我百口莫辯,你倒是個狠心的,敗壞我的名節對你有何好處,婚前失貞的名聲可不好聽。」他這一招使得陰險,現在沒人相信她還是處子之身。
對於以男為尊的大寒皇朝而言,女子的地位相當低,少有幾人能與男子相抗衡,即便少數為官也只是入宮當公主、嬪妃們的陪襯,握有實權者少之又少,品階也不高。
因為男權社會的不公,姑娘家的出路唯有嫁人一途,嫁得好不好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新婚夜的落紅,若無那幾滴點點殷紅,嫁人夫家也只有受苦的分,人人都能以不貞之名踩上幾腳,受人唾罵甚至是失寵,被休離,最糟還會被浸豬籠。
「小師妹,你只管我介不介意即可,其餘是庸人自擾。」她的夫婿是他,何來無謂的紛擾。
失神於他合情合理,他倆本就有婚約在身,依皇上旨意再過一年便可奉旨成婚,兩人同室又何妨。
名分已定,跑不了的。
曲款兒聽出他話中之意,頓時有怒火中燒的感覺,吃了暗虧還得認賠,氣人。
「憑什麼我非你不可?!」
「因為你脾氣差,我性子好,唯有我能容忍你的離經叛道,你找不到比我更瞭解你的人。」他們是天生的一對,註定要彼此相守一生,誰也拆散不了。
「你性子好?分明是陰險小人……」裝什麼君子,他的肚子一剖開,流出的肯定全是黑水。
地上躺了個人事不醒,五花大綁的左青瑤,屋子裏滿是臉上堆笑的看戲人,他倆還能旁若無人的嘴上較勁,這不是前世相欠債的冤家是什麼?眾人心裏如是想。
「越吵感情越好,看你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吵嘴,老夫頓覺年輕了好幾歲。」
老相爺撫須呵笑,樂見這兩娃兒早日修成正果,他再擺上七天七夜的流水席也痛快。
「誰跟他感情好,老爺子你可別嚇我,我們是宿世仇人。」曲款兒可以強調「宿世」,表示是上輩子的仇敵,化解不了,他老別費心了,山崩地裂也不會令天地合。
宮仲秋在一旁含笑輕語,「她難為情、害臊,外公別逗她了。」
曲款兒害臊?!
這猜是天大的玩笑吧!聽聞此言的人忍俊不禁,為他的袒護感到一絲欣慰,他真是會疼小姑娘的好男兒。
所有人都偏向擅於表面功夫的宮仲秋,雖然他人前人後兩張臉,可是從心底深處湧出的情意並不假,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感情有多深,唯有遲鈍的某人還在逃避,不肯承認芸芸眾生中,他始終是她心中的燈火闌珊處。
「呵呵……小姑娘臉皮薄,老夫就不多提了,不過……」
宋東璣尚有下文,一陣莫名的風呼呼從窗外捲入,一隻隱約可見的風手卷向他,風手抽回,老相爺竟也跟着被卷出屋外,而且外頭突然下起驟雨,嘩啦啦的雨幕阻擋了眾人的去路。
才眨眼功夫,宋東璣人就不見了。
「你是玄冥?」曲款兒以符咒驅走潑天大雨,如瀑布般的雨幕瞬間一分為二,從中開出一條通道。
半空中傳來醇厚的笑聲。「哈哈,挺有本事的,小丫頭,本座已許多不曾遇到如此有趣的事,你讓本座很開心。」
「你既不是妖,也不是魔,更不是幽冥地界的陰鬼,為何要插手人間事?」她以話套話,試探。
「人間事?」朗笑聲又起,卻又帶了一絲不屑的惡意。「在人界不行人間事又該行何事?老天總自詡萬物之主,你説這人道亂了,天道猶在嗎?神也不是無所不能。」
「那你去別處搗亂不成嗎?天、地、人有三界,天外天虛空萬萬界,你挑最弱的一個是恃強凌弱。」大人欺負小孩,不公平。不知為何,曲款兒的語氣有幾分撒嬌意味,好像見着了家中長輩。
「……天地負我。」
「上天去尋,下地去找呀!寧可我負人,不許人負我,誰欠了你就找誰討債。」
「寧可我負人,不許人負我……哈,丫頭,本座正在做呢。」誰説天命不可違,總要一試。
「你……」讓妖魔橫生,天下大亂,逆行倒施,全是為了報仇嗎?
宮仲秋上前,不着痕跡地將天生膽大的曲款兒護在身後。
「閣下欲將外祖帶往何處,外祖年歲已高不可奔波,願以己身代替,望閣下能將外祖送回。」
雲層中一聲冷然的嗤哼。「無趣,自顧不暇還妄想求情,你這條命本座五年前沒取走,如今也該是時候了。」人界最好再亂一點,讓那些自以為是的神靈手忙腳亂,後悔曾做過的一切。
原來他的三災三劫三難是因為他?「我不畏死,只求死得坦蕩,你想拿走我的命不一定順心。」
「大話。」
一波冷冷的大水如箭矢直射,眼看着就要射中宮仲秋,水箭卻在觸到他鼻前時忽然像撞上大石頭般散開,落到地面淹及足踝,隨着地勢高低而流出屋外。
「對不會術式的人使用無上力量,你可真了不得,我們雖是螻蟻,但蟻多咬死象,你再強大也有弱點,贏不了你也要噁心死你,我們有的是不要臉。」曲款兒取出一枚靈火丹,水火相剋,殺不了,但能重傷。
「一枚靈火丹傷不了本座。」玄冥嘲笑。
曲款兒被激到了,從她收集多年的紅木匣子裏倒出錦雀翎織袋,小小的袋口一拉開,金光四射。「碧火丹,青焰丹,火蛇丹,火鷹丹,冥火丹,地火丹……你説這些火丹夠不夠炸飛半個你?你並不是不死之軀,壽與天齊沒你的分。」
他的生命也有極限,只不過比別人活得長壽一些。
這一次沉寂了許久,忽然眾人感覺到一股濃重的壓力由上往下,幾乎壓得人站不住腳。
「丫頭,你護不了他。」
「護不了也要護,我這人很固執。」越是別人説不可能的事越要做給人看,她賭上一身傲氣。
人爭一口氣,佛拿一炷香。
「哼!小子,你是有福的,可惜……呵呵,真是兩難的抉擇,你們兩人只能活一個,咱們京城見了。」
「只能活一個……」宮仲秋語輕如絮,細細咀嚼。
驀地,一陣帶着水氣的涼意拂過,令人胸口快爆開的壓迫感頓時消失,讓人忍不住大口吸入清涼氣息。
窗外一片朗朗晴空,無風亦無雨,地面上並無半點潮濕,幹得塵沙飛揚,連葉脈上都沒有絲毫殘留水珠。
方才的情景像作夢,卻又真實存在。
「款兒,我先快馬加鞭回京,這一次你不要會京城,到我們買下的金泉山頭,等京裏事一了我再去接你。」她為他做得夠多了,他不想讓她陷入永無止境的兇險中。
「沒有我你到得了京城嗎?沿途的妖獸斬殺,你不死也吐半條命……嘔……」
一口血倏地從曲款兒口中嘔出。
「款兒,你怎麼了?!」望着忽然一軟的身子,宮仲秋急忙接住,頓時慌了,臉色凝重地宛如有人挖走他一塊心頭肉。
秀姑趕緊取出一顆清心丹讓曲款兒服下,丹丸入喉化開,舒緩的沁涼讓她輕吁了口氣。「我沒事,氣淤於胸罷了。」
「你這樣教我如何放得下。」他輕撫着她墨般的青絲,眼神中流露出不捨與心疼,和教人不能忽略的柔情。
「師父説我的命很硬,能活得比他長,而我看他能活過百歲,做徒弟的不能比師父短命,否則視為不孝。」
「你説什麼,我沒聽清楚,再説一遍。」面對屍堆成山,血流成河仍不改色的宮仲秋,此時卻臉色陰沉,咬緊的牙根從抿直的唇線發出極冷的聲音。
躺在男人腿上,大啖蜜梨的曲款兒有恃無恐的挑釁。
「好話不説第二遍,下回洗耳恭聽。」
「放火燒酒樓叫好話?比魔還可怕的小魔星,你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他氣極反笑,撫着纖細雪頸差點用力一掐。
大驚小怪。「我燒的是魔獸的大本營,我讓術魂找了許久猜發現福生酒樓地底有個深及百丈的魔窟,裏頭足足有上千頭魔獸,若是讓牠們上了地面,青陽縣肯定一夜成廢墟。」
「你有沒有想過你燒死的也有平頭百姓,他們只是進去喝杯酒,用個膳,三五好友聊聊風月事,卻無端死得冤枉。」他們説好了不涉及無辜,百姓為重,凡事以人命為主。
「三思而後行」這句話他不知耳提面命過多少回,她口頭上應允,一轉身又丟向腦後,左耳進、右耳出的陽奉陰違,照樣依她想做的去執行,從不曾知會他一聲,最後再把殘局留給他收拾。
以往她殺的是為害百姓的兇獸,不論手法如何殘戾,他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她去,以為她會有分寸。
可是根據暗色、疏影的回報,上千具的屍骸中有人的焦屍,而且是生前被燒死,表示他們未來得及逃出,慘死火中。
「冤枉?」硃紅色唇瓣發出嘲弄的嗤聲。「我讓石頭和鬼奴假意鬧事,把真正的客人全趕走了,你們發現的屍體是之前被捉去的失蹤者,不用我説,以女子屍骸居多是吧?」
「你的手法太粗暴,如果給我時間準備,只是能少死幾個人。」身為替天下人出聲的御史大人,他深覺有愧。
「天真。你以為入了魔窟還是人嗎?他們的軀體雖還在,不過你讓人把胸口剖開一看,是沒有心的。」那些人已被魔化,雖有人性卻身不由己,只本用來孕育魔種。
「什麼,無心?!」他們的心……被取走了?
「我還沒那麼兇殘,連同類也殺害,要不是真救不了,我不會引天火入魔窟,一網打盡。」若是被一舉脱逃了,上千頭魔獸四面八方攻來,只有兩隻手的她也招架不住。
送死的事誰會做?她斟酌再三才決定動手,未免被玄冥發覺,起碼四、五百顆獸丹她都未取,忍痛割捨。
宮仲秋無奈地輕嘆。「你做這件事為何不與我商量,你不曉得我正在調查福生酒樓嗎?」
一把火燒斷了所有線索,連累外祖父遭擄,如今生死未卜,外祖父一把歲數了哪禁得起折騰。
「你做你的、我做我的,兩不衝突。」他護的是人,她殺的是獸,各自為政,互不相干。
瞧她説的,活像她做的才是正事,而他不過打打醬油,撿她扔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