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抽抽噎噎的收淚。「可是那是紅玉表姐的心意,她忙了一上午才燉了一鍋雞湯,我……我……」
「好,好,不哭了,明月是好姑娘。」眼底一閃狡性的胡翩翩讓覆下的長睫遮住眸光,她表情為難地輕啓盈潤櫻唇。「三弟,你就喝兩口吧,意思到了就好,一會兒我帶她們到園子賞花,小姑娘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你別放在心上。」
「胡姨娘好好開解她倆,別讓她們把路走歪了。」為求息事寧人,在二哥的小妾打圓場下,宮仲秋賣了個面子,端起放涼的雞湯打算淺嘗兩口了事。
但是他的手才持碗就口,手肘忽地被撞了一下,一碗雞湯灑了大半,他頓時目光一冷的看向撞他的小師妹。
這湯喝不得?
可以喝呀,不過摻了狐迷香而已,只要一口就會心志迷失,迷上下藥的人,從此受其擺佈。
曲款兒以手覆唇,以唇形説出無聲言語。
「二爺,請你看戲。」
「看戲?」
「值回票價的好戲。」「真的?」
「比金子還真,終身難忘。」痛到終身難忘。
百忙之中非要他來看戲?三弟這小師妹未免太古怪了,而且力大無窮,拖着他就跑。
硬被拎來的宮仲雲坐在一張紅木圓凳上,面前是木雕花小几,上面擺了核桃、花生、杏仁、瓜子,還有幾盤切好的當季水果,一旁的紅泥小火爐煮着香氣正濃的桂圓茶。
可奇怪的是,似乎只有他聞到茶香味,來來去去的下人僕婦好像看不見他們,大聲談笑地從身邊走過。
「這是結界,我們看得到他們,他們見不着我們。」看他一臉困惑的東張西望,曲款兒勉為其難解釋一番。
不是人人都能修道,大多數人是庸碌一生的凡夫俗子。
「你用的?」他大為意外。
她點了點頭,不自覺眼媚如絲。「師父教的,我學得不精,勉強能拿來唬唬外行人。」
師父才不教她不入流的旁門左道,這是她身為巫規之主時習來的術法,她花了兩年功夫,這具稚嫩的身軀才運用自如,不過和成年的她比起來差多了,結界的空間不大。
以前她隨便一劃便是婆娑一世界,寬到無邊無際,能納江山萬里的大陸,山河湖泊盡收其中,而今只能是搭個橋的寬度,站滿百來人就沒了,她得再練練,不能丟人現眼,至少要更廣闊一些才行。
「小姑娘要我看什麼?」宮仲雲端起茶,輕啜一口。「一枝紅杏出牆去。」
「咦?」偷情?
「噓!好戲上場了,你耐心點看,別動氣。」氣出內傷來很難醫,雖然是他自找的,美色當前情難禁。
要他別動氣,難道和他有關?
能入翰林院絕非池中之物,風采依舊的宮仲雲思緒本就轉得快,多年的官場生涯也磨出了鋭利和穩重,他一言不發盯着水榭中眾人漸漸散去的八角涼亭,思索着誰會出現。
果然沒讓他等太久,第一個映入眼中的白衣少年是他三弟,他眉頭一挑,露出興意,心想這丫頭和三弟向來不和,該不會是兩人又鬧起來了,她故意安排一齣戲要捉弄三弟。
但是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一身杏色衣裙的嬌媚女子笑靨如花,毫無半絲忸怩的款款而來,完全不怕人瞧見,輕撫三弟面龐,那是他從沒見過的妖媚笑容,眼神流露出萬種風情……
「胡姨娘,請自重。」宮仲秋一臉情不自禁,卻又礙於禮數,硬生生地忍住。
「三叔何必強忍着對翩翩的愛意,你的到來不就表示出對翩翩的依戀,翩翩心裏好快活。」媚眼橫送的胡翩翩以纖纖玉指一下輕、一下重地撫過他玉般的唇瓣。
「叔……叔嫂有別,我不能……不能對不起二哥,你是他的……」他忍得額頭冒出薄汗。
胡翩翩一聽,嫵媚的以手背掩唇嬌笑。「我不是誰的,只是你的懷中寶,宮仲雲那傻蛋不過是我接近你的跳板,我有了你,還要他幹什麼,白白伺候他好幾回。」
「你為什麼要我?二哥他對你是真心真意,你不該辜負他。」宮仲秋額頭上的汗流得更急,滿臉通紅。
「因為你是文曲星呀!能帶給我好多好多的好處,你不愛我嗎?」她紅唇一噘,眼帶勾引。
「二哥他……」
纖指輕點他唇上,一股媚香暗生。「別提那個掃興的男人,世上哪有真愛!那是傻子才會相信的,他若真心真心,那麼與他少年夫妻老來伴的妻妾又算什麼呢?他不也見一個愛一個、喜新厭舊,見到貌美女子便宣稱是一生所愛。」
呸!不過是哄人的情話,哪個當真哪個奈何橋上等百年,看看良人可否還記得舊時春光。
她在這人世間兜兜轉轉數百年,還沒見過半個只為一人的痴情漢,紅顏易老情易逝,轉眼白髮鶴顏的老嫗有誰憐,男人要的是千嬌百媚的美人兒,越是水靈越疼如心肝。
看遍無情世道的胡翩翩最不相信男人有真心,她是吃過虧的,有過慘痛教訓的她更加疼惜自己,狐狸有獸性沒人性,天性涼薄又自私,所作所為只為了自身,休論他人。
「我二哥聽到你這番冷情言論必定十分傷心,他對你的心意不假,發自內心。」前些日子二哥還一臉不捨地説委屈了胡姨娘,讓她委身為妾,沒想到……
「如果我又老又臭,還滿臉麻子,他看得上我嗎?什麼都是假,不過是為貪戀美色所找的藉口,你看我美嗎?是不是心口撲通撲通跳,心猿意馬想和我成就好事?」她薄衫輕卸,露出半邊白皙香肩。
結界內的宮仲雲又羞又惱地捏碎了一隻茶碗,他整張臉氣得漲紅,大聲怒罵不要臉的胡姨娘,多次想闖出結界又無功而返的彈回,氣憤地兩眼充血,雙手緊握成拳。
他沒想過一心愛慕的女子竟在背後嘲弄,視他的深情付出是作戲,色慾燻心的只瞧見眼前美色,無視顏色漸退的糟糠妻,以及年歲漸長的小妾,貪花好色圖一時新鮮。
他不否認她幽蘭似的美貌是他動心的主因之一,但是少了她裝出來的温柔婉約,他也不會動了納妾的念頭,一時的露水姻緣誰當真,還不值得他賠上一生清譽。
臉色越來越紅的宮仲秋撥開她落在胸口的嫩白柔荑。「只要你一天是二哥的女人我就不會動你,這是我的原則。」
「咯咯咯,原則值幾兩銀子,今朝有酒今朝醉,我們好好快活快活,把握當下。」她素手一揚,白玉般的手心出現一隻青玉酒壺,酒香濃郁,未飲先醉。
「不行,我不可以對兄弟無義,他是我二哥,君子不奪人所好。」這狐騷味越來越重了。
「那我殺了他,取他的心來泡酒,一了百了。」她目中狠厲,視人命如草芥,取人性命在轉瞬間。
他一聽,兩眼冷如凍霜。「你敢動他我會先殺了你。」
胡翩翩撩人的媚姿一頓,笑顏凝上一層教人看不透的薄薄白霧。「看來你的狐媚香中得不深,我再餵你幾口吧。」
她一口含 住壺中酒,妖豔朱唇染上酒色更加媚人,流轉着百般嬌媚的玉顏豔麗無雙,俯下身欲以口哺餵。
「臭丫頭,你還不出來收拾她,想看我多少笑話!」再也受不住的宮仲秋將投懷送抱的豔姝推開,底下扎着針似的連忙跳離,大口的喘着氣,全身像被烈火焚燒般灼熱。
噼啪一聲,無人的亭子後方,一高一低兩道人影立於花叢中,地上裂成碎片的小木幾,乾果撒落一地。
「你不能多撐一會兒嗎?我還沒看過癮呢,好歹你也是師父的弟子,怎麼弱得教師妹汗顏。」她出門都不敢稱他為二師兄,他還是到西遊記中當拿着九齒釘耙的二師兄,符合他看中不中用的形象。
一拭滿頭汗水的宮仲秋笑得像要殺人。「你在太湖石花紋椅上塗了什麼,還特意指定我非坐那位子不可。」
她不以為然的聳肩。「不過將十斤花椒剁碎,泡在水缸裏一日一夜,再用慢火熬成半碗水,十斤花椒的精華全在那張椅子上,你不用感激我,師妹的小小心意而已。」
「你……你用了十斤花椒?!」她這仇報得真夠嗆,不知不覺地讓人生受了一遭。
難怪他初坐下時沒什麼感覺,坐得越久,又麻又辣的勁道便由下往上衝,滲過布料直達皮膚,再由皮膚蔓延到身體各處,全身像着火似的熱了起來,猶如坐在烹鼎上。
宮仲秋一張臉時黑時青,偶爾還出些慘綠,可他還是談笑自如的揚着煦陽般淺笑,教人看不出他一肚子火焰正熊熊燃燒。
「你沒喝雞湯?」胡翩翩訝然。
「明知加了料誰還肯下肚,你當青崖道長的弟子是光長個頭不長腦的傻子嗎?」又不是神農嘗百草,以身試毒。
曲款兒拐着彎又損了宮仲秋一記,他曾嘲笑她平胸、個矮,人不長個光長腦,一腦袋瓜子的陰謀詭計,這會兒她回敬他一箭,個高有啥用,榆木疙瘩一個。
「不可能,我明明……明明看他喝了……」不相信的胡翩翩有些失神,口中唸唸有詞。
「狐狸眼睛不夠利,隨便來個偷天換日就瞞過你了,我師父有個酒葫蘆被我借用了,我瞞天過海的藏在二師兄的袖子裏,他仰頭一喝,其實是將雞湯倒入葫蘆內。」怎麼簡單的手法居然還會上當,不是有一説狐狸是世上最有靈性、最聰明狡猾的動物嗎,怎麼蠢笨如牛?
客居的廂房內,青崖道長偷得半日閒的欲品嚐珍藏多時的美酒,酒一入喉立即噴出,黑線三條橫過左額,他搖了搖葫蘆,百思不解裏頭的酒為何變味了,竟然有雞湯味,而且都餿了。
曲款兒口中的「借用」實則是發動了術式中的「隔空取物」,她的借其實是偷,事先未告知,事後未稟明,因此青崖道長毫不知情愛徒隨性而起的惡行,正尋着酒變質的原兇。
「小姑娘,你怎麼知道里頭下了東西,看你年紀小小還有好多年可或,飯多吃閒事少管才會長得大,快快閃遠點,別來送死。」她説着,十指弓成爪形,十根尖細的利爪瘋長,足足有十寸長。
「你……你不是翩翩……」嘴唇發白,看直了眼的宮仲雲駭然地盯着她變成獸爪的雙手,手背上滿是雪白細毛。
「原來你也來了?哼,這場戲演不下去了,本來我還想窩在你懷裏叫叫屈,讓你把你三弟親手送到我跟前,任我為所欲為呢。」她高喊一聲「非禮」,這府裏信她的人會有多少?
只是一切太順風順水了,順的讓她失去狐狸警覺性,她的自負讓她低估了人的智慧,以為她輕輕招手就能任其擺佈。
「為什麼?」他悲憤地一咬牙,口中滲出腥濃的血腥味。
狐狸的天性不認為自己有錯,只有計謀被揭穿的惱怒。「想必你已聽了好一會兒,用不着我再重複一遍,文曲星是天上星宿,授天命而來,我要他的天授天命助我修煉。」
「你要吃了他?」真是太可惜了,她出來的太早。
胡翩翩用鄙夷的眼前一睨。「要是能一口吃了我何須煞費苦心,藉由術法引水下起大雨,將宮二爺留宿在我屋裏。」
「那該用何種方式引渡天命?」曲款兒不恥下問。一旁的宮仲秋因她的上進,臉色變了三變,先紫後青,接着轉為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