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喜欢当别人背后的影子,一直以来她行光明道,走得四平八稳,众生之中我独行,讨厌被牵绊,成为他人的附属物,宁为鸡口,不为牛后。
或许她当惯了家主的缘故,习惯下决策而非听命令,她的骄傲在骨子里,凤凰凌霄不屈于人下,谁敢与之比翼,凤鸣九天。
「只要五年,我把清风道观给你。」太了解徒儿习性的青崖道长诱之以利,抚胡呵笑。
说实在的,她确实心动了一下,可是……「我不想当道姑,而且我不相信师父,你话里总带着陷阱。」
五年后将道观交给她,那是连地带道观过到她名下,她一人独有呢,还是让她和大师兄争观主之位,此后六、七十年困在小小的道观中,管一群小道士吃喝,直到老死?
思及此,她冷颤直打,怨慰师父无良,连要利用人也先打个禅机,让人浑浑噩噩地走入他不好的局里。
「你这丫头的疑心病未免太重了,疑神疑鬼,师父我是快得道的半仙,岂会欺辱于你,你这言论太教师父伤心了。」青崖道长一脸难过,心痛徒儿的误解。
「师父,你就别再装了,别人不了解你,六年来和你形影不离的徒弟哪还会被你几句话蒙了,师父,徒儿看来蠢笨如牛吗?」三岁孩童都不会受骗上当,骗人道行太浅了。
「一万两。」一道变声过后的粗嗓骤起。
「嘎?!」两人四目齐望向发出声音的宫仲秋。
「一年一万两,不包含食宿费,不论你吃多少我全额支付,我住上房你就不会住下人房,一切比照我。」吃好住好又有银子拿,她还能说不?
狐狸似的丹凤眼往上一勾,琉璃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
「若是我想赚点零花呢?」她指的是捉捉鬼,逮几只小妖下锅炖汤。
「成,只要与我的事不冲突,你想做什么事都由你,我一概不干涉。」他也不需要她无时无刻跟在左右。
「可是我不是师父能掐能算,我怎么笑得你几时会出事,几时会被人踩烂脑袋瓜子,万一我一离开你就遭难了,这笔帐怎么算。」一清二楚算明白了,谁也无闲话。
「你的意思是?」他眉头微微抽 动,未开口已知她的盘算。
「先付款吧!只收银票,银子太重了,我只负责消灾除难,你的死活不归我管。」她先把责任理清,表明了喊打喊杀的事别找上她,她专精的是术式及符咒,和不是人的妖呀鬼的打交道。
「可以,明儿个拿给你。」这副死要钱的钱精模样真碍眼,用银子就能将她倨傲的骨气砸个粉碎。
宫仲秋看她不顺眼,但是又忍不住多看两眼,他认为是要记住仇人长相,日后连本带利讨回来。
「多谢二师兄,小师妹贪财了。」她笑得眼迷迷,好不开心,活似抱着食物偷吃的小狐狸,让人看了有些心动,想伸出手挠挠她的耳朵,说句:好乖。
「嗯哼!死要钱。」绷不住的脸皮噗哧笑出声。
说厌恶倒还不至于,对于这个小师妹他还是小有好感,只是每回一瞧见她了然在心,什么事也难不倒她的神情,胸口一把无明火就会烧起来,想将她眼底的自信烧尽。
「总好过要饭的乞丐。」没人跟钱过不去。
曲款儿做了个幼稚的举动,她拉下左眼睑扮了个鬼脸,朝宫仲秋吐出丁香小舌,他蓦地一怔,像个被点穴的木头人僵了好一会儿,耳根后头慢慢晕开一层淡淡的暗红。
年仅十五岁的宫三爷自幼才智过人,过目不忘,能做一手好文章,临危不乱,沉着敏慧,可是在某些事上还是太生涩了,不够老练,他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放心,祸福相依,有祸时福一定在,不用可以去安排,福星一向跟着文曲星身边,你有灾无险,遇劫化吉,难来山挡,就算你想甩开她也甩不掉。」他们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关于这一点,青崖道长恶趣味地不告诉两位高徒,由着他们苦恼去。
「师父,弟子什么觉得你有在看热闹的意味。」宫仲秋眸色深如秋潭,微微眯了一下。
「是呀,师父,你是不是在心里奸笑,终于摆了这两个难缠的徒弟一道。」越想越有可能。
他呵呵干笑,表情不变但脑子想着:这两只太精了,刚起了个头就看出端倪,一只已经难摆平了,两人联手岂不是天下无敌?「要好好相处,不能再争吵了,吵架伤感情。」
「师父,你在顾左右而言他。」
「师父,我和二师兄的感情早就伤了,你用十斤糯米来糊也糊不住裂痕。」有鬼,师父的眼神闪烁。
左一个精明干练的徒弟,右一个聪慧成精的丫头,青崖道长头痛不已的看看两人,有些吃不消的扬起佛尘。
「对了,老二,你的红鸾星未动,五年内不宜议亲,切记,切记。」
「那皇上赐婚怎么办?二师兄娶的可是公主。」曲款儿一脸坏笑的挤眉弄眼,不踩上两脚不过瘾。
「公主再贵也贵不过天命,天命如此他就受着,抗命而为会改变很多人的命数。」该死的人不死,该活的人活不成。
「师父,这算不算一劫?御前抗婚罪加一等,是要掉脑袋的,二师兄真不幸,壮志未酬身先死,师妹我都为你鼻酸。」大寒皇朝的公主多刁蛮,等于是娶尊罗刹来供奉。
青崖道长笑而不答,意指天机。
「有师妹在,师兄何惧之有,一年一万两白银就是让师妹来化劫的,一切有劳你了。」宫仲秋笑着打躬作揖,好不愉快的嘴角扬起,清俊面容多了如沐春风的笑意。
「你还真是很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真可恨,被他占了上风。
曲款儿很不服气却又不得不认栽,这一下痛脚踩得正着,谁教她被银子砸花了眼,把自己给卖了。
「有件事顺便一提,仲秋徒儿的第一劫已经来了,就在府里,难伴随而来。」他是方外之士,不涉入红尘事。
两人一听,不约而同的脸色一动,其中曲款儿还跳起来,指着老道士的鼻头破口大骂。
「师父,你可不可耻,这种事居然现在才说,你存心耍人是不是,看我急脚才是你的目的对吧!」千年王八老乌龟,挖洞让她跳,早不提,晚不提,在交易谈妥后才「猛然」想起。
「哎呀,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腰腿酸痛,不行了,得去躺躺,不然这腿不中用了,你们师兄妹聊聊,不用理会老道士了。」他这徒弟脾气坏得很,得赶紧开溜。
「师父,你逃难呀!」走得比飞得还快。
可不是嘛!嘴上说着酸痛的青崖道长健步如飞,灰发飞扬,长须飘然,仙风道骨的身影已离得老远,连他一根胡子也捉不住,仙姿如幻颇有几分得道意味。
此时前方来了一群香粉萦绕的美丽女子,他脚踩七星步一转,闪身走入一旁的一人宽花径,与胡翩翩等人错身而过,脸上犹带三分得逞的笑纹。
坏心眼的老道士走了,花朵一般的美人儿来了,曲款儿见状也想脚底抹油六了,但是手臂上传来强扯的力道,顺着温润如玉的手掌往上一瞧,浸入一双清浅盈笑的黑瞳。
这个不安好心的二师兄,连死都要连累她,在一群白骨精的围攻下,她还能全身而退吗?
「放手。」她小声的喝斥。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万两银子不是那么好赚的。」宫仲秋笑得有如夏荷含露,清华若月。
「你坑我,钱还没拿到手,不算。」她摆明了想反悔。
他迅速取下颈上自幼佩戴的石榴佛手黄玉玉佩,不动声色的塞入她手中,言明是订金。
契约成立。
「小人 。」太卑鄙了。
「我比你高。」他意有所指的一睨她不及自己肩高的个头,谁是「小」人一目了然,不用争议。
咬牙暗恨的曲款儿气得说不出话来,硬吞下闷亏,明摆的事实怨得了谁,谁教她发育比人慢。
「三叔,天气转凉了,我给你送补身的鸡汤,你快趁热喝……咦,你为什么在这里?」安红玉是大夫人妹妹的女儿,今年十四岁,一看见曲款儿,她满脸笑容顿时转为不甘的恼怒。
「我正要走,几位……呃,姐姐当我不存在。」明明都是年纪比她小的小屁孩,她居然要装嫩,呜。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副身躯只有十岁能怎么办,她总不能跳出来说老娘快四十岁了,天外异魂不得已装小吧?
曲款儿闷得很,就她以往的经历应付几个小丫头有以大欺小的嫌疑,胜之不武。
宫府七小姐宫明月一把将人挤走,很不客气的鄙夷道:「滚开,别来碍事,我们宫府可不收留来路不明的小野……」
「明月,慎言。」宫仲秋冷然的沉下眼,打断她的话。
宫明月十三岁,是大房宫仲文嫡长女,上头两个庶出姐姐明珠、明翠已出嫁,目前在小辈中她最受宠,也因此常恃宠而骄,是非不分,任性妄为,想做什么就去做,从不考虑后果,反正有曾祖母、祖母和爹娘为她收拾残局。
而就是看准这点,恋慕少年俊色的安红玉才会拾掇着小表妹帮衬着撮成好事,将来还是一家亲。
反正姻亲不算真正的血亲,老大、老二和老三的岁数差上一大截,因此大夫人、二夫人只能往小辈里找,辈分不重要,主要是能看对眼,小俩口愿意了,这亲还结不成吗?
不过在一群妙龄姑娘中,却有一个梳着妇人髻的温婉女子特别显眼,她并不艳丽,也无举世美貌,清清淡淡地宛如一朵空谷幽兰,不张显,却又令人无法忽视。
唯一看穿她本相下是狐性的,大概就曲款儿一人了吧。「三叔,明月不喜欢她,你让她走,看到她那双狐媚眼睛我就浑身不舒服。」宫明月不快的嘟起嘴。
「谁准你胡乱闯入我书房,还带来府里的女客,礼数都学到哪儿去了?都快议亲的女子还如此不知羞耻,以后谁敢娶这家的姑娘,你娘没教你三从四德吗?」大嫂在想什么她哪会不知道,敢算计到他头上?找死!
安红玉脸色一白,捧着鸡汤的手微抖,宫仲秋明着指责宫明月不守礼,何尝不是指桑骂槐,暗指她厚颜无耻。
「那她呢!她怎么能来,三叔只会骂我,我不服。」凭什么外人能入内,亲侄女却要被责骂。
「她是我的师妹,来替师父传话。」意思是身分不同,宫明月等人不得造次,得规规矩矩喊她一声师姑。
「传完话就可以离开了,我不要见她。」哼!小狐狸精,这么小就会勾引男人,真讨厌。
宫明月不晓得真正的狐狸就在她身后,五百年道行的狐身化为人形,人形未现先练得媚魂术。
「放肆,由得你耍泼胡闹吗?几个长辈真把你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了。」看来要严加管教才行。
「三、三叔,你骂我……」她满腹委屈,泫然欲泣。
「今日之事我必转告大哥、大嫂,由他们来看管你,小小年纪不学好,满嘴低贱言语,到底是谁教你的,择友也要看对象,不是左亲右戚便是诗书传家,其中藏污纳垢者不在少数。」他没半句骂人,却削得人颜面尽失。
「三叔是坏人,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嘘!别伤心,你三叔不是坏人,他只是在教你做人的道理,你乖,不要哭了,不然胡姨娘也要跟着难过。」适时出声的胡翩翩拥着宫明月抽 动的肩头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