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年初二。
大年初二,家家户户仍然要起早,沒別的,起早是為拜年,同時,要接待來拜年的親友客人。
就在北京城雞鳴方歇,人們起身梳洗的時候,內城正陽門的側門也開了,門開處,十餘騎快馬捲起一地雪泥,飛馳而出,順着正陽門前大街向前奔去。
蹄聲雜亂而急促,這一來,立刻驚動了住在街道兩旁的人家,開了門,伸出頭來看了看。
但是,看了一眼之後,臉色一變,伸出的頭,又連忙縮了回去,“砰”地一聲,又關上了門。
誰都看得很清楚,誰也都認得出來,那十餘蒙古種高頭健騎之上,坐着的,全是九門提督府的差爺們,九門提督府的差爺們,平常從不輕出,些微小事,那都交給了北京城的小衙門,除非是遇到了什麼大事。
這些個大事,譬如像追緝什麼能高來高去的江洋大盔啦,捉拿什麼有謀反意圖的叛逆啦……
總之,那要是大事,那要是小衙門裏那些酒囊飯袋應付不了的大事,九門提督府的差爺們才會出動的。
蹄聲遠去,那縮回頭的,才又敢怯怯地開了門,探出了頭,往遠望,那十餘健騎折向了東。
大家都在心裏猜怔,東城裏,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了!
那十餘健騎折向了東,馳入了另一條大街,而且在一家客棧門前停了下來,這家客棧,正是悦來客棧。
鐵蹄剛停,居首一名中年大漢一揮手,鐵蹄再動,剎那間十餘健騎把悦來客棧團團圍住。
看看包圍已經周密,居首中年漢子點了點頭,他身旁一名黑衣大漢騰身離鞍,飄落門前,舉起鐵錘般拳頭向着門上便擂,那砰砰之聲,足能震動半條街。
很快,便聽到一個猶帶睡意的含混話聲由門內傳出:“誰呀,敲門這麼個敲法。”
黑衣大漢雙眉一挑,道:“我,九門提督府查店的。”
“啊!”門內一聲驚呼,步履之聲也跟着急促響起,及門而止,一陣門栓響,兩扇門呀然而開。
開門的,是那名喚大順的中年漢子,他衣衫不整,但已睡意全消,寒風雖刺骨,他也顧不得再行扣扣子,賠上驚惶笑臉,一個勁兒地打拱作揖:“原來是九門提督府的差爺,小的不知,多有……”
“少廢話,閃開!”黑衣大漢不耐煩地喝了一聲,伸出蒲扇般大巴掌,一下子把大順推開了好幾步去,然後邁開大步,闖了進去,進門站定,他一蹬大順,剛要開口。
突然,他神情一震,愣住了,通往後院的走道口,不知何時多了個人,而且揹着手傲然卓立,一雙重瞳鳳目中,威稜閃射地正在逼視着他。
別的不説,單憑這身手,那懾人的目中威稜,黑衣大漢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但,倏地,他一壯膽,挑起了雙眉,冷笑説道:“你出來了,那最好不過。”
適時,那帶隊的中年大漢帶着另兩名黑衣大漢也進了門,入目白衣書生當路而立,威態懾人,也不由-驚。
朱漢民卻連正眼也未看他三個一下,目光只逼視着先進門的那名黑衣大漢,淡然發問道:“你們找我?”
那黑衣大漢道:“不找你找誰?”
朱漢民呆了一呆,道:“你們是……”
敢情他還不知道,大順是好心人,忙道:“相公,這幾位都是九門提督府的差爺們!”
他是有意提醒朱漢民,要朱漢民小心應付。
豈料,朱漢民突然笑了,道:“原來你們是九門提督府的差爺們,那最好不過……”
抬手一指先進門的那名黑衣大漢,道:“適才是你敲的門?”
那名黑衣大漢不明所以,爽然點頭,道:“不錯!”
朱漢民雙眉一挑,道:“人所共知,九門提督府負責的是京畿安全,怎麼你們九門提督府的人,會知法犯法?”
那名黑衣大漢臉色一變,道:“你説誰知法犯法?”
“我説你們!”朱漢民泰然説道:“據我所知,你們那個皇上頒有禁令,大年初-到初三這三天之內,嚴禁大小衙門驚擾民家,那麼你們九門提督府的人,大年初二便跑出內城,亂敲人門,這叫什麼!違命欺君,這罪名你擔得起麼?我看你是替九門提督找麻煩,等於摘他的頂子。”
一句話聽得那名黑衣大漢嚇白了臉,機伶一顫,站在那兒目瞪口呆,説不出一句話來。
那為首模樣的中年漢子,卻突然冷笑一聲,跨前一步,望了朱漢民一眼,冷冷説道:“沒想到你還挺會説話,也挺會嚇唬人的。”
朱漢民淡淡説道:“我説的是實話,是不是嚇唬人,你自己明白。”
那中年漢子道:“不錯,皇上是有這條禁令,可是你要知道,我等是奉命拿人!”
朱漢民道:“那是九門提督不想戴他那個頂子了。”
那中年漢子道:“皇上雖有禁令,過年三天內不許大小衙門驚擾民家,可是皇室親族也不能任那無知狂民凌辱!”
朱漢民“哦”了一聲,揚眉笑道:“原來你們驚師動眾,鐵騎四出,就是為了昨晚那件事,那好辦,我承認我昨天冒犯了你們主子的親族,可是你知道是誰凌辱誰?”
中年漢子道:“是你不知死活,凌辱了德蘭郡主。”
“你錯了!”朱漢民淡淡道:“她理缺,我沒找她已算是天大的容量,她卻反過來找我,她擺起官威,仗勢動手打人,我完全出於自衞,要説凌辱,那隻能怪她學藝不精,武學不夠好,要不然我這條命昨天就斷送在當場了,這個理我找誰説去?”
中年漢子冷笑説道:“你要講理,九門提督府講去!”
朱漢民挑了挑眉,也忍了忍,道:“你們難道不分是非曲直?”
中年漢子道:“九門提督府自會給你個是非曲直。”
朱漢民目中威稜一閃,道:“別盡拿九門提督府壓人,九門提督府沒什麼了不起。別説小小的九門提督府,就是紫禁城深宮大內,我也是要來便來,要去便去。”
中年漢子勃然變色,冷笑説道:“好大膽的狂民,想必你是仗恃着一身頗稱不俗的武功,你既不把九門提督府放在眼內,那你何不跟我去一趟。”
朱漢民笑道:“我本有心去一趟,不過,那得看我什麼時候高興,再説,你這個官兒也太小了一點了,面子不夠!”
中年漢子臉色再變,冷笑道:“要什麼官才夠資格,你莫非要紀大人親自來迎?”
“不敢!”朱漢民道:“我不敢驚動紀大人,但起碼也要阿步多來。”
中年漢子一驚退步,駭然説道:“你認識我們大領班?”
朱漢民淡淡一笑道:“我一介草民,哪有這等榮幸?”
中年漢子暗暗鬆了一口氣,立即又一副兇狠相:“諒你也沒有那麼大福份,憑你也不值得驚動大領班。”
朱漢民説道:“對你們這班擺官威,仗人勢的腳色,我懶得多説,我説你請不動我,不信你就試試看!”
話落,轉註大順,一笑説道:“大順哥,你忙你的去吧,這兒沒你的事。”
大順有點猶豫,朱漢民一笑又道:“大順哥放心,憑他們還奈何不了我。你只管忙你的去,要不然待會兒他們會連你一起抓走!”
衙門頭唬人,九門提督府去不得,大順一哆嗦,連忙拔腿行向後院,一邊走心裏還直嘀咕:“原來這朱相公竟是個會武的江湖人,怪不得……”
“十八年前,他父親被神力侯府的差爺請了去,十八年後的今天,九門提督府的差爺們又來抓他,他到底是……”
當然,他是想不通,憑他,只怕一輩子也難懂。
只聽那中年漢子一聲冷笑:“爺們自然不信!”一揮手,先前那黑衣大漢閃身撲出,大巴掌一遞,抓向朱漢民前胸,出手如風,頗也快捷。
朱漢民冷冷一笑道:“別説你,就是北京城的所謂鐵騎統統搬來也未必行,不給你們點顏色看,你們會以為百姓永遠可欺。”
沒見他動,可是那黑衣大漢已然吃了苦頭,悶哼一聲,抱腕飛退,痛得齜牙咧嘴,直不起腰來。
倘若問他是怎麼捱上的,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一下子鎮住了另幾個,為首中年漢子勃然色變,又驚又怒,厲喝一聲:“大膽狂民,京畿重地,你敢拒捕!”
便要二次揮手傳令全上,驀地裏蹄聲響動,一騎快馬濺雪飛泥,疾馳而至,直抵悦來客棧門口。
鞍上一名錦袍老者離鞍而起,飛射入門。
中年漢子一驚收手,立刻一派恭謹,哈腰躬下身軀:“屬下見過大領班!”
原來這錦袍老者便是九門提督府護衞大領班阿步多。
這名兒不類漢人,必是個旗人官兒。
大領班阿步多灰髯拂動,一雙老眼精芒四射,凝注朱漢民一眨不眨,一動不動,對中年漢子那躬身哈腰一派恭謹的施禮請安,竟似聽若無聞,視若無睹。
中年漢子呆了一呆,忙又一躬身,道:“稟大領班,此人便是昨日……”
阿步多霍然而醒,目光不離朱漢民,一擺手,道:“大人有命,不得再行拿人,即刻撤回人馬!”
中年漢子又復一怔,可是他卻沒那個膽問,哈着腰,連聲唯唯地退了下去,而且是一直倒退出門外去。
他一退,那兩名黑衣大漢,連同那名吃了啞巴虧的黑衣大漢,自然也低着頭跟着退了出去。
先前聲言要拿人,冒犯親貴罪不輕,如今卻又不許拿人,即刻撤回人馬,似乎一天大事頓化烏有,那麼容易,九門提督府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便是朱漢民也詫異不解,他皺了皺眉,望了望阿步多,尚未説話。
阿步多突然開口説道:“閣下貴姓大名?”
朱漢民眨了眨眼,笑道:“怎麼,莫非大領班有意跟我談談?”
阿步多又問:“我請問閣下貴姓大名?”
朱漢民仍然未答,笑了笑道:“我正盼望着大領班到來,就是大領班不來,我也非讓他們把大領班搬來不可,倘若大領班有意跟我談談,何妨屈駕片刻,先讓他們回去!”
阿步多似有猶豫,朱漢民一笑又道:“怎麼,以大領班的職位、武學,難道還怕我這一介草民,江湖落拓書生吃了不成?”
九門提督府的大領班護衞之首,非同小可,權壓半個北京城,小一點的官兒見着他都得低頭,他能示弱?
阿步多的老臉一紅,立刻挑眉傳令,一時蹄聲得得,十餘名九門提督府的差爺,剎時間走得一乾二淨。
聽聽蹄聲遠去,阿步多又開了口:“如今閣下可以説了吧?”
朱漢民淡淡一笑,道:“如果我説我姓朱,叫朱漢民,大領班未必認識……”
阿步多一驚動容,同時老臉掠過一絲失望的神色,道:“原來閣下便是當今武林中的第一高手,碧血丹心雪衣玉龍朱漢民朱大俠。阿步多久仰!”
朱漢民呆了一呆,笑道:“大領班為九門提督府護衞之首,平日大駕難出內城一步,竟也熟知武林中事,令人好不佩服!”
阿步多似乎聽若無聞,深深地看了朱漢民一眼,道:“朱大俠以前可曾來過北京?”
朱漢民笑道:“大領班何有此一問?”
阿步多道:“我看朱大俠好生面善,就像在哪兒見過!”
朱漢民笑道:“大領班記性不差,事隔十年,多虧大領班還依稀記得我!”
阿步多呆了一呆,道:“十年……”
“不錯,十年!”朱漢民點頭説道:“大領班仔細想想看,你以前還抱過我!”
阿步多機伶一顫,雙目奇光暴閃,瞪目張口,失聲説道:“那麼,你是……”
朱漢民神情忽地一陣激動,含笑説道:“大領班忘了,我還有個姓名,姓博,叫憶卿!”
阿步多如遭雷擊,大叫一聲:“果然是小侯爺,想煞阿步多了!”老淚泉湧,翻身拜倒。
朱漢民身形如電,一閃而前,雙腕疾探,托住阿步多,面上含笑,目中卻也現了淚光,道:“阿步多,你這是要折煞我!”
阿步多髮鬚俱動,老淚滿面,顫聲説道:“見小侯爺如見威侯,阿步多焉有不拜之理!”
朱漢民道:“阿步多,別這麼説,我不是威侯所出,有資格承襲的,只有我妹妹小霞,如今我只是一介武林草莽朱漢民,你快起來!”
阿步多還待不肯,朱漢民突然正色説道:“阿步多,倘若這消息走漏,傳入大內,勢將為紀大人惹來麻煩,你我都不能連累紀大人,快起來。”
這句話立即生了效,阿步多一震,連忙站直身形,道:“恭敬不如從命,小侯爺恕阿步多死罪。”
淚眼模糊,望着眼前朱漢民,猛然又是一陣激動,悲聲叫道:“天可憐地阿步多還能活着見小侯爺一面,如今就是死也無憾了,小侯爺,你知道,侯爺跟夫人死得好冤,死得好慘……”
朱漢民一陣悲痛刺心,點了點頭,沒説話。那倒不是沒話説,而是喉頭被什麼東西所堵住,説不出來。
默然相對了片刻,朱漢民忽地舉袖拭淚,笑道:“人死不能復生,悲傷何用,阿步多,走,到後面我房裏坐坐,咱們好好談談,我還有話問你。”
説着,拉着阿步多往後行去,一踏進後院,迎面碰見了大順,他聽見人走了,想要出來看看,睹狀一怔,剛要問。
朱漢民已然擺手説道:“大順哥,麻煩弄-壺茶來,這位是我一位遠親,恰好任職九門提督府,適才那幾位,賣了個面子,沒事了。”
不等大順有任何反應,便拉着阿步多奔向房中。
大順愕了,半響始搖搖頭,滿面不解神色地轉向西邊屋中,不解歸不解,他如今總算是放了心。
進了房,朱漢民舉手讓座,阿步多卻拘謹地道:“小侯爺面前,阿步多不敢坐。”
朱漢民一皺眉,道:“阿步多,適才我是怎麼説的,你要稱呼我小侯爺,不如叫我一聲朱少俠,這樣我聽來順耳得多。”
阿步多一震忙道:“阿步多該死,下次-定記住就是。”
朱漢民一白手,道:“那麼,坐下談!”
阿步多哈腰唯唯,腳下卻沒動。
朱漢民又皺了眉,道:“阿步多,你自己看,這像遠房親戚麼?”
阿步多不敢再説,只得告罪坐下,即是正襟危坐,一派恭謹之色,看得朱漢民又皺眉了,笑道:“別這樣,阿步多,放輕鬆點,隨便點,我不是説過麼,我不是威侯所出,你這樣豈不讓我難受?”
阿步多答得感人,道:“這個阿步多知道,但威侯視您如己出,不管怎麼説,您是阿步多心目中的小侯爺。”
朱漢民眉鋒皺得更深,搖搖頭,道:“好吧,隨你怎麼想吧,紀大人老夫婦兩位近年來可好?”
阿步多恭謹答道:“託您的福,大人和夫人都安好,只是,只是,近年來想你想得厲害,人老了,身體也差多了!”
朱漢民雙目之中倏現淚光,悲笑説道:“我該給他兩位請安去,多少年了,只是我如今的身份又有所不便,阿步多,記住,回去代我請個安。”
阿步多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道:“只怕阿步多一説你來了,大人跟夫人會立刻放下一切,出城來找您,您不知道他兩位……”
“我知道!”朱漢民忙道:“其實,我又何嘗不念着他兩位,唉,算了,暫時還是別説的好,等有了機會,我再去給他二位請安吧!”
阿步多道:“你知道,阿步多是個直腸子、急性子,有話只怕憋不住。”
朱漢民道:“阿步多,為他兩位好,你怎麼也得暫時隱瞞着,你知道,大內一旦知道了內情,這個罪足以株連九族。”
阿步多機伶一顫,瞪目説道:“您,您,您都知道了?”
朱漢民難掩悲痛地含淚點頭説道:“是我爹告訴我的,當年要不是他二位犧牲了自己的一雙親生兒女,如今哪會有朱漢民兄妹?”
阿步多老淚也為之一湧,道:“阿步多死罪,夏大俠如今猶健在?”
朱漢民點頭説道:“我爹我娘他兩位老人家都健在,只是不肯出來了。”
阿步多點頭嘆道:“夏大俠如今高壽怕不已近五十了,十多年未見,他一身修為只怕早已臻達金剛不壞境界了吧?”
又嘆了口氣,接道:“您也別難過了,當年大人跟夫人就是不忍眼見威侯赤膽忠心,一生為國,到頭來絕了後,這才忍痛犧牲了少爺跟小姐,其實,若照威侯的心意,他只准換您,卻不許換霞姑娘,最後還是大人偷偷地瞞着威侯把小姐送了進去,換出來霞姑娘,如今您已長成,大人和夫人應該感到安慰了。”
朱漢民揮淚説道:“他兩位這大恩大德,我今生今世,是報答不完的了。”
頓了頓,忽地抬眼説道:“阿步多,小霞被接出天牢之後,可是一直在紀大人他兩位老人家身邊的麼?”
阿步多搖頭説道:“阿步多不敢隱瞞您,自您被德郡主冒險送出北京後,他兩位唯恐走漏風聲,假託少爺跟小姐夭折,未出三天便也把霞姑娘送往一個民家寄養了。”
朱漢民道:“那麼小霞怎會又到了親王府中?”
阿步多一怔,道:“誰説的?阿步多怎麼不知道?”
朱漢民道:“半年前我接獲小霞託人帶給我的一封信,信是用親王府的專用信箋寫的,她只叫我即刻到北京來,別的什麼都沒説。”
阿步多大驚失色,霍地站起:“這,這怎麼可能?您等阿步多幾天,阿步多這就回去稟明大人一聲,即刻到清苑看看去!”
朱漢民呆了一呆,道:“怎麼,小霞當年是被送往清苑?”
阿步多點頭説道:“正是,大人跟夫人不敢把霞姑娘留在北京,可又捨不得送得太遠,故就在清苑找了一户人家,給了那民家一萬兩銀子。”
朱漢民搖頭説道:“你不必跑這一趟了,信箋上是親王府專用信箋,小霞她也要我趕快到北京來,她後來又落在親王府,那該不會錯了!”
阿步多驚白了臉,一時竟未答話。
朱漢民緊跟着又問了一句:“你真的不知道——”
阿步多霍然而醒,忙道:“阿步多不敢隱瞞,您指的是哪家親王府?”
朱漢民道:“我要知道是哪家親王府不就好辦了!”
阿步多眉鋒一皺,沉吟説道:“這件事不便打聽,經常在幾家親王府走動的,只有德郡主一人,問問她也許可以得到點蛛絲馬跡,只是……”
似有難言之處,猶豫了一下,設往下説下去。
朱漢民卻未肯放鬆,問道:“只是什麼?”
阿步多面有難色,遲疑了好半天,才道:“德郡主自那年送您出京回來後,便離開了親王府出家,至今沒人知道她的去處!”
朱漢民一震,心中一陣悲痛,默然不語,良久始啞聲憋出一句:“冶姨,您這是何苦,我爹他……”
倏地改口説道:“難道紫禁城中就沒有一人知道她的下落?”
阿步多搖頭説道:“沒人知道,就是宗人府也不知道。”
朱漢民道:“難道貝勒府也沒人知道?”
阿步多道:“那年德郡主失蹤後,有次大人見着德貝勒,曾問起過,德貝勒斷然回答大人不知道,大人未敢多問。”
朱漢民難掩心中悲痛地黯然説道:“我這趟北來,我爹他老人家特囑我找怡姨打聽我義父被害的內情,不料怡姨竟……”
唇邊浮起一陣輕微抽搐,住口不言。
阿步多道:“夏大俠的吩咐不錯,事實上,知道侯爺遇難詳因的,也唯有德郡主一人,別人誰敢進大內打聽?誰敢過問?”
朱漢民沉默了一下,道:“當年奉旨帶禁衞軍,夜闖威侯府的是誰?”
阿步多道:“額亦都的曾孫,大學士一等公納親!”
朱漢民挑了挑眉道:“他的府邸在哪裏?”
阿步多道:“您不必找他了,後來他以經略大臣奉旨率禁旅到四川總督張廣泗進剿大小金川,他辦事糊塗,被皇上派了個親信侍衞,帶了他祖父遏必隆的遺刀,拿下他押解回京,在中途就把他殺了。”
朱漢民搖搖頭,為之默然。
如今,這條線索又斷了,擺在眼前的,知道神力威侯被害內情的,恐怕只有大內禁宮中的那位皇上跟德郡主了,德郡主出家,下落不明,那就只剩下那位皇上了。
朱漢民腦中電轉,略一思忖,抬眼問道:“阿步多,你知不知道我義父當時被定的什麼罪名?”
阿步多道:“這個阿步多也不清楚,事後大人曾問過德郡主,德郡主悲憤不平地只説了這麼幾句,對朝廷赤膽忠心,那是應該的,交朋友卻不可以,威侯公私分明,交朋友何曾忘卻了自己的立場?……所以,以阿步多看,有可能是為了……”
似有所顧忌,倏然住口。
朱漢民穎悟超人,立即瞭然,臉色一變,陡挑雙眉:“好個該死的東西,我爹當年率同天下武林,平布達拉宮勾結大食人企圖入侵中國之亂,雖説那是為了怕我大漢民族未出狼吻,又陷虎口,淪入更殘暴的異族之手,可是實際上説來,未嘗不是幫了他一個大忙,若沒有我爹及天下武林出力,單憑他滿朝兵馬行麼?而我義父跟我爹交往,他又不是不知道,當時他不但不聞不問,且透過我義父竭力的延攬我爹,既有當初,後來又為什麼反覆無常……”
那懾人威態,看得阿步多機伶連顫,那悲憤之情,更看得阿步多膽戰心驚,他忙地站起,躬下了身形,急聲叫道:“小侯爺,您諸息怒,阿步多這裏……”
朱漢民威志一斂,擺手説道:“沒你的事,你坐着!”
阿步多怯怯地應了一聲,坐了回去。
朱漢民一嘆又道:“説起來,我義父早在布達拉宮事件後,就該退隱了,當時如若急流勇退,不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阿步多低着頭道:“恕阿步多死罪,也許這是劫數,侯爺跟夫人該當歸天!”
朱漢民默默地,沒説話。
適時,一陣步履聲由遠而近,及門而止,接着只聽門外大順輕輕的叫道:“相公,我給你送茶水來了!”
朱漢民忙站了起來,道:“門沒拴,請進來吧!”
門外,大順應了一聲,推門而入,把沏好的一壺茶放在茶几上,向着朱漢民哈了個腰,道:“相公您還有什麼吩咐?”
朱漢民含笑説道:“沒事兒了,謝謝你了,大順哥!”
大順謙遜一句,告退出門而去。
待得步履聲遠去,朱漢民才坐了下來,抬眼説道:“阿步多,所謂凌辱皇室親貴,按清律會處個什麼罪?”
阿步多呆了一呆,赧然説道:“您,小侯爺,這是降罪了,先前不知道是您,要是先前知道是您,咱們天膽也不敢……”
朱漢民截口説道:“你們是奉命行事,我沒有見怪你們的道理,我是問你,那按清律該處個什麼罪呢?”
阿步多猶豫了一下,賠上滿面不安笑容,道:“小侯爺,您知道,那形同造反!”
朱漢民挑了挑眉,道:“這麼説,這罪不輕,足以株連九族!”
阿步多點了點頭。
朱漢民笑了笑,道:“這麼大的罪,我不以為能輕易就這麼算了,紀大人先下令拿人,後又收回成命不許拿人,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阿步多呆了一呆,道:“這個,阿步多隻知道先來見大人要大人派人拿人的,是貝勒府蘭姑娘身邊的兩位姑娘,剛才一早貝勒府又來了人,説德貝勒説的,要大人撤回人馬,沒説為什麼?”
朱漢民笑道:“容叔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講理了,難得!”
頓了頓,接道:“我沒事了,時候不早,你回府去吧,免得是時久惹人動疑!”
阿步多應了一聲是,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哈了哈腰,退了三步,轉身要走,朱漢民忽又説道:“阿步多,府裏如沒什麼大事,你向紀大人告個假,到清苑去看看也好,不過,記住,最好託個他辭,也千萬別讓他二位知道我來了,到時候,我會去給他二位請安的。”
阿步多遲疑了一下,終於恭謹應聲:“您放心,阿步多省得!”又一哈腰,轉身出門而去。
望着阿步多身形轉過前院不見,朱漢民立刻皺起眉鋒,回身坐下,沉思了良久,又探懷取出那張信箋看了一會兒,突又揣回信箋,起身大步出房……
他剛踏出悦來客棧大門,一眼瞥見對街屋檐下,倚着牆根,坐着個要飯化子,竟又是跟他有過兩面之緣的那位。
他頓了頓步,沉吟了一下,笑了笑,竟邁步向對街行去,那要飯化子本來正滿懷敵意地瞪着他,一見他不但不避,反而向自己走了過來,不由一怔,立刻翻身站起。
適時,朱漢民已然到了他的面前,屋檐下停了步,衝着他眨眨眼,一笑説道:“兩天工夫不到,你我這是第三次見面了,看來,北京城未免太小了點兒,你我也太有緣了。”
那要飯化子冷哼一聲,道:“要飯化子吃十方,哪兒不能坐,只許你住在對面客棧裏,我化子就不可以坐在對街屋檐下歇歇腳麼?”
朱漢民笑道:“可以,可以,當然可以,我又不是衙門官府,我管得了誰,不過,閣下,你自己也會覺得,這太巧了點兒。”
那要飯化子冷冷説道:“不稀奇,世上的巧事兒多得很呢,就像現在我剛瞧見九門提督府的大領班離去,緊接着便又看見閣下出來。”
話裏帶着刺兒,朱漢民不會聽不懂,可是他顧左右而言他,根本就像沒聽見,笑了笑,道:“你閣下何不説專門跟着我的,監視我的?”
要飯化子冷哼説道:“你明白就好,既明白就留點神,事情做得秘密點!”
朱漢民笑道:“閣下,我請教,為什麼,總該有個原因吧?”
要飯化子道:“幫你閣下個忙,好讓閣下早日進入內城,皇上親貴,學學食美味,衣朱紫,頭戴棕眼花翎的榮華富貴!”
朱漢民揚眉笑道:“閣下,如今我已用不着人幫忙了!”
要飯化子冷冷説道:“我清楚,你已經攀上了九門提督府的大領班,可是我告訴你,那只是個供人驅策的鷹犬,職位卑賤,他沒有辦法帶你進入內城,沒辦法助你發跡!”
朱漢民挑了挑眉,笑道:“不管大小、高低、尊賤,能攀上一個總是好的,也總比沒有好,欲速則不達,這種事急不得,要慢慢來!”
要飯化子霍然色變,但又強自忍住,冷冷説道:“那沒有用,既有了昨天的事,我以為你的美夢已成了泡影,除非你先進貝勒府叩三百個頭!”
朱漢民笑了笑,道:“可是你看見了,九門提督府本來鐵騎四出,到處拿人,如今我已跟他們碰了面,可仍是好好兒地。”
要飯化子一怔,半晌才道:“那算你神通廣大,也許你該交賣身投靠之運!”
輕蔑地望了朱漢民一眼,滿臉不屑神色,又是一口唾沫,轉身要走,朱漢民眼明手快,伸手一攔,道:“閣下,慢走一步,請留駕片刻!”
要飯化子臉色變了變,回眼一蹬,道:“你要幹什麼?”
朱漢民道:“沒什麼,我想跟閣下聊聊!”
要飯化子冷冷説道:“我化子雖然吃的是剩粥殘飯,可是這張嘴、這顆心是乾淨的,我沒工夫跟那些昧於民族大義,無羞無恥,忘卻了列祖列宗的人閒聊,也不屑,更不齒!”説着,轉身又要走。
朱漢民適時又抬了手,笑道:“閣下既得相逢便是緣,你在北京,我在江南,千里迢迢,唯有緣才能一逢再逢而三逢,何必那麼大……”
要飯化子目中怒火一閃,變色説道:“有緣?算我化子倒了八輩子黴,我老實告訴你,我沒奉命下手,不過你也最好別逼我。”
朱漢民沒在意,笑道:“閣下,我也不妨實説,我這個人不是讀書材料,過目必忘,唯獨我讀了王季楚的‘揚州日記’,卻是至今隻字未忘!”
要飯化子一怔,旋即目閃寒芒,道:“那麼,閣下……”
朱漢民一笑説道:“玩笑要適可而止,見好就收,否則我是替自己找麻煩,閣下,論謙虛一點的輩份,我該稱呼你……”
驀地裏,正陽門的方向蹄聲震動,那雜亂蹄聲之中,還夾帶着陣陣叱喝之聲,分明,是有人在那兒打架。
朱漢民呆了一呆,目注要飯化子,詫聲説道:“正陽門前打架,有誰那麼大膽?”
要飯化子淡淡説道:“你問我,我問誰?想知道,你自己有腿有眼,不會走過去瞧瞧麼?”這話,説得仍不太友善。
朱漢民仍沒在意,一笑點頭,道:“説得是,我自己有腿有眼,幹什麼問人家?”
轉過身形,瀟灑退步,順着屋檐向正陽門方向行去。
要飯化子望了他那頎長身影一眼,舉步跟了下去。
朱漢民回顧笑道:“怎麼,閣下也要去看看熱鬧?”
要飯化子道:“許你看,不許我看麼?要飯化子本就喜歡往熱鬧處鑽!”
朱漢民笑道:“這個熱鬧處可鑽不得,小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打破了頭,濺上一身血,大年下的,那可不太好。”
要飯化子翻了翻眼,道:“不勞你閣下操心,那是我的事,也沒人逼我去!”
他滿口火藥氣,朱漢民不再言語,一笑轉過頭去。
轉過了這條街的大拐角,正陽門前景象立即呈現眼前,看得朱漢民眉鋒一皺,停了身,住了步!
正陽門大街,距離那正陽門二十多丈處,有兩人兩騎正在那兒閃電般穿花交錯,雪泥四濺,雙掌對兩拳地放手惡鬥。
在街道兩旁,另外還對峙着數十健騎,街右的,是以五名身軀魁偉,長相威猛的黑衣大漢為首的十餘黑衣漢子。
街左的,則是十餘騎錦袍漢子,個個長相猙獰,眉宇間,透現着濃重的剽悍兇狠之色。
這兩方人馬,一方面屏息凝神,注視着街中央那兩人兩騎的交鋒,另一方面則互相怒目而視,摩拳擦掌,躍躍欲動。
街中央那來往纏搏的兩人兩騎中,那匹毛色雪白,配備華貴、氣派的神駿高頭健馬上,坐着的是個玉面朱唇,俊美異常的白裘美少年,他,顧盼之間,嬌寵流露,十足地豪門大少爺模樣。
那另一匹毛色漆黑,裝飾之華貴、氣派,且有過於白裘美少年胯下坐騎的那匹健馬上,是個俊美也不亞於白裘美少年的黑裘少年,只是,那白裘美少年滿面正氣,俊美之中不脱公子哥兒們的柔弱和嬌嫩。
而那黑裘少年則目光陰鷙,邪而不正,森寒逼人,在俊美之中,卻帶着一般江湖人特具的剛強幹練之氣。
兩者一比之下,白裘美少年,能予人一種柔弱得可憐的感覺。
同時,很明顯地,那黑裘少年的一身武學,要比白裘少年高得多,而且他還未盡全力。
饒是如此,那白裘美少年已然額頭見汗,漸落下風。
朱漢民眉鋒微皺,回顧身後要飯化子,道:“閣下,你該認得,這兩個是……”
要飯化子截口説道:“自然認得,那白馬上的,是德貝勒的寶貝兒子,玉珠玉貝子,那黑馬上的,則是和坤的兒子和天仇……”
“和坤的兒子?”朱漢民訝然説道:“和坤的兒子不是那被當朝招為額駙(駙馬)的丰神殷德麼,何來這個和天仇?”
要飯化子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是和坤的兒子沒有錯!”
朱漢民沉吟了一下,道:“在你閣下這行家眼中,他兩個,誰強誰弱?”
要飯化子道:“你閣下武林第一,豈不比我更高明?”
朱漢民淡淡説道:“過份的謙虛,會有損你丐幫北京分舵的威名!”
要飯化子陡挑雙眉,道:“玉珠家傳武學,雖稱不凡,卻難與那和天仇功力足列武林一流高手的武學抗衡,如此而已!”
“夠了!”朱漢民揚眉笑道:“扼要,中肯,英雄所見略同。”
要飯化子望了他一眼,忽地説道:“閣下,眼前是千載難逢的進身之機,錯過了這回很難再有下回的,無論幫幫哪一個,你閣下都不愁……”
“對!”朱漢民輕擊一掌,笑説:“多謝提醒,以閣下看,我該幫哪一個?”
要飯化子冷冷説道:“和坤一身統攬軍政大權,是弘曆面前灸手可熱的大紅人,要幫你該幫和天仇了,那準保你求官得官,求……”
朱漢民沒等他説完,突然舉手一拱,道:“他日若有飛黃騰達富貴之時,定不忘閣下今日給我的指點!”
一笑轉身,向着正陽門前鬥場行去。
要飯化子直了眼,也氣白了臉,狠狠地一跺腳,飛閃不見。
朱漢民根本不理要飯化子,他揹着手,瀟灑邁步,直趨鬥場,遠遠畏縮在街道兩旁屋檐下的百姓,都為他暗捏一把冷汗,轉眼間他已走近鬥場三丈以內。
那排列在街右的十餘名黑衣大漢,根本就像沒有看見他一般,全神貫注鬥場與對方,看他都未看一眼。
而那站立街左的一羣錦袍大漢中,卻突然響起一聲叱喝,越眾馳過來兩人兩騎,近前雙雙控繮,兩匹高頭健馬昂首長嘶,前蹄揚起,居左一騎上大漢神色兇橫地喝道:“窮酸,站遠些,這兒也是你近得的?”
朱漢民神色泰然,淡淡笑道:“你橫什麼,正陽門前打架,驚動了大內,那還得了?我還沒有問你們的罪呢,給我閃開!”
兩名錦袍大漢平日裏驕狂不可一世,哪吃這一套?那居左的一名怒笑説道:“大膽的狂民,你是找死?”
與另一大漢同時一帶坐騎,前蹄齊揚,猛向朱漢民頭上罩落。
朱漢民雙眉微挑,笑了笑,道:“不給你們點顏色看,你們永遠不知天高地厚,你們也永遠會以為百姓們善良可欺!”
身形微退,雙掌並探,正好托住兩匹健騎兩隻鐵蹄,接着雙腕微振,人翻馬仰,兩名錦袍大漢高鞍飛起,砰然兩聲摔落街道旁,滿身雪泥,狼狽不堪,躺在那兒直髮愣!其實,這下摔得不輕,他倆一時也站不起來了。
就這麼一手,這麼輕描淡寫的一手,立刻鎮住全場,那馬上惡鬥的兩位,也不打了,各帶坐騎,退往一旁,四道目光盡射驚駭詫異,向着朱漢民投射過來。
驀地裏,一聲大笑震人耳鼓,只見那街右前列五名黑衣大漢中那居中的一名,仰天大笑説道:“痛快,痛快,摔得好,摔得好!”
那街左十餘錦袍大漢中陡傳兩聲冷哼,兩名錦袍大漢策馬欲出,那和天仇卻突然伸手一攔,目注朱漢民,道:“閣下是……”
朱漢民淡淡截口説道:“沒什麼,江湖一介落拓書生,來看熱鬧的。”
和天仇道:“熱鬧人人可看,為什麼你要傷我身邊護衞?”
“那叫自衞!”朱漢民道:“貴屬就在眼前,你可以問問他兩個,是誰先要傷人?”
和天仇目中寒芒一閃,道:“那是為你好,他兩個怕誤傷了你。”
朱漢民道:“好一個為我好,我看看熱鬧,恐怕還不會落個馬蹄踐身,頭破血流,橫屍就地,倒是他們倚仗官勢,兇惡如虎,令人可怕,所幸我還有點自衞的能耐,要是換個人,焉有命在?”
和天仇臉色一變,道:“你大概仗恃着一身頗為不俗的武學,自以為了不起。”
“好説!”朱漢民淡淡説道:“仗技欺人的不是我,我打這兒經過,可沒先招惹哪個,不過我確也看不慣那依仗官勢不可一世的作風。”
和天仇臉色連變,倏地轉註玉珠貝子,冷笑説道:“玉珠,我沒想到你還約了幫手!”
“胡説!”玉珠叫道:“和天仇,你少血口噴人亂栽贓,我連見都沒見過他。”
和天仇冷笑説道:“是不是你約來的幫手,你自己心裏明白,你既然開了前例,過幾天我也約幾個找你玩玩!”
“好啊!”玉珠大叫説道:“你不信我莫可奈何,我隨時等着你好了,你要是不來,可別怪我又要罵你那難聽的!”
和天仇陰鷙目光暴閃,冷哼説道:“你等着吧,我和天仇一定來,到時候你我再分強弱勝負!”
雙腳一磕馬腹,坐騎撥開四蹄,濺起一地雪泥,飛馳而去。
他這一走,那十餘錦袍大漢立刻兇態全消,呼嘯一聲,同策坐馬,跟在後面疾馳而去。
走在最後的,是那兩名滿身泥污,狼狽不堪的錦袍大漢,他兩個忙不迭地翻身上馬,抱頭鼠竄。
街右那一夥,為首的五名黑衣大漢大笑説道:“喂,別走啊,再來鬥上一場啊!”
哈哈大笑聲中,與同伴一起向朱漢民擁了過來。
“嘿!閣下!”居中的那名黑衣大漢向着朱漢民一仰面,道:“謝謝了,閣下好高的身手,簡直令我們這一夥歎為觀止了。”
朱漢民淡淡説道:“不必謝,我只是路見不平,可不是存心來幫什麼人打架的。”
那黑衣大漢道:“不管怎麼説,閣下幫我們出了口氣是真!”
朱漢民方待答話,玉珠下馬走了過來,一擺手道:“你們往後讓讓,閃開些!”
眾黑衣漢子齊應一聲,哈腰而退。
玉珠抬眼深深地打量了朱漢民一眼,道:“閣下既不要謝,我就不謝了,你是……”
朱漢民一笑截口説道:“有勞動問,我是我。”
玉珠眉梢兒一挑,馬鞭一指,道:“你,別跟我耍嘴皮子,老老實實答我問話,你是不是昨天那不可一世,自以為了不起的狂傲書生?”
朱漢民他裝糊塗,也有心要玉珠好看,笑道:“我不知閣下何指?”
“閣下?哈哈!”玉珠揚眉説道:“難得你還會稱我一聲閣下,我指的是昨兒個你折辱我妹妹。”
朱漢民截口説道:“好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令妹又是哪位?”
玉珠有了點氣,但他沒發作,瞪了朱漢民一眼,道:“你閣下也用不着裝糊塗,我不怕直説,我妹妹便是你閣下昨天大展威風,大大地教訓了一頓的那位……”
朱漢民狀若恍悟地點頭笑道:“原來那位刁蠻、任性、官威十足的姑娘便是令妹,失敬,失敬,不錯,我就是那個人,可是,閣下,我那不可一世,自以為了不起,以及狂傲,因人而異……”
玉珠突然大笑説道:“夠了,閣下,別損人了,昨天你欠了我的,今天我欠了你的,咱們如今正好拉平扯直,我算是服了你,也要好好地結交結交你這位大膽得不怕死的不凡書生……”
上前執起朱漢民雙手,笑問:“怎麼樣,閣下?”
朱漢民笑道:“閣下,你這是……”
玉珠一擺手,截了口,道:“閣下,身為昂藏七尺男子漢,丟人現眼的事兒,對別人,我不好意思提一個字兒,唯獨對你閣下,我絲毫不想隱瞞,你閣下不知道,我那位妹妹,既兇橫又霸道,更刁蠻任性的令人頭痛,整個內城,其至連紫禁城都算上,誰敢正眼看她一下?她不但是我們的女霸王,也是太后老佛爺面前的寵兒,天下沒有一個她放在眼裏的人,我受她的氣是受夠了,巴不得找機會狠狠揍她一頓,可是,哼,哼,説來令人臉紅,人家是敢怒而不敢言,我卻是連怒都不敢,你瞧我丟人現眼可憐不,昨夜聽她回家在爹面前慘然哭訴,我簡直不敢相信,然而我暗地裏,可暗暗稱快!你知道,那是大快人心之事,終於有個大膽的替我出了口氣,當時我便想出來找閣下,卻因她正在發脾氣,鬧得雞犬不寧,我沒敢動,今天,我找了個機會,藉個故溜了出來,誰知又碰上和天仇,不管怎麼説,總算讓我碰上了閣下,真是聞名不如見面,閣下不但膽大,武學好,便是這模樣兒也不比我差嘛……”
他那是太看得起自己,他雖是帝都罕見的美男子,那些皇族親貴的格格們追逐的對象,可是若比起朱漢民來,他該黯然無色,自慚形穢。
朱漢民直覺這位貝子太天真,令人有點啼笑皆非之感,玉珠説到這兒,他眨眨眼,道:“那麼,閣下不是來替她出氣,找我晦氣的?”
“替她出氣!”玉珠大叫説道:“別人也許會替她出氣,我只恨你教訓她得太輕了。”
朱漢民道:“閣下該知道,我這個禍闖得不小,九門提督鐵騎四出,踏遍了整個北京城,正在到處拿我,如今又得罪了和坤的兒子……”
玉珠瞪眼説道:“你別騙人,我爹早派人告訴紀澤了,怎麼,你怕了?”
“怕?”朱漢民想大笑,但他終於忍住了,眨眨眼淡笑説道:“説句話,你閣下未必愛聽,別説是小小九門提督府,就是雍和宮的大內侍衞傾力而出,我也能不放在眼內!”
“好傢伙!”玉珠嚇了一跳,翻翻眼,道:“閣下的確膽大得可以,也狂得夠瞧,這種丟腦袋,要命的話兒,連我都不敢説!”
朱漢民笑道:“所以你閣下一直屈於女兒家雌威之下!”
玉珠那張又白又嫩,姣好如女子的玉面一紅,道:“夠了,閣下,別損人了,撇開我不談,有你替咱們大男人家爭口氣就行了,閣下,點頭不點頭?”
朱漢民有心逗他,也有心試試這位貝子爺是否真有他父親德容貝勒爺那份誠懇性情,猶豫了一下,道:“閣下,你讓我為難!”
玉珠呆了一呆,道:“閣下,這話怎麼説?”
朱漢民望了他一眼,道:“我不敢高攀!”
“高攀?”玉珠跺腳叫道:“這是罵人,別的咱們姑且不談,單憑閣下這份膽識,就令當朝那些王公大臣個個自嘆不如,我就更不必説了!”
朱漢民道:“那是因為他們是王公大臣,我只是……”
“那更難得!”玉珠叫道:“王公大臣都沒那個膽,平民百姓何庸再説。”
朱漢民道:“平民百姓?閣下最好別把平民百姓看得那麼膽小,我還有理由,我是江湖一介落拓書生!”
“我知道!”玉珠道:“我聽我妹妹説了,我要是看不起你,今兒個我就不會找機會溜出來這一趟了,不瞞你説,我素慕朱郭之風,也算得上半個江湖人,我早想到外面去闖闖,結交個把夠意思的好朋友,可是你知道,就是這皇族親貴困住了人,行動上受了很多限制,同時,我更明白,有些人民族成見太深,只怕不屑跟我們這些皇族親貴定交,所以我的結交範圍,一直困在皇族親貴之內,王公大臣,那是見了就令人討厭的叩頭蟲,我以為這很不公平,所謂公仇私恨,那該是咱們祖宗的事,咱們後世子孫不該永遠為此鴻溝所隔!”
朱漢民深為感動,笑道:“我本來還有個理由,可是如今聽閣下這麼一説,我倒認為它不成其為理由,不便開口了,不過,前車之鑑,結交漢人,尤其是我這種以漢族世胄,先朝遺民自居的江湖人,可不是一件好事兒!”
玉珠顏色不變,雙眉一挑,道:“閣下,我也明白,你指的是神力傅威侯那件事,可是我不在乎,我要能像傅侯那樣交上一個奇才第一的知心朋友,雖死無憾!”
這更感人,也十足的豪情萬丈。
朱漢民目中異采閃了閃,終於點頭笑道:“恭敬不如從命,承蒙閣下不棄,再不點頭,那是矯情,也顯得不通世故太小氣。貝子爺,我高攀了!”
玉珠一怔,旋即蹦了起來,大叫説道:“好傢伙,你認得我?”
朱漢民道:“名滿京畿的玉珠玉貝子我要不知道,那豈不大以孤陋寡聞了,其實,貝子爺,我不但認得你,而且對德貝勒跟德郡主的當年往事,也知道得頗為詳盡!”
“天!”玉珠叫了一聲,瞪圓了鳳目,道:“你閣下是怎麼知道的?”
朱漢民眨眨眼,笑道:“恕我賣個關子,現在不便説明,總有-天你貝子爺會明白的。”
玉珠一笑説道:“你閣下真神秘得可以,那沒關係,我有這個耐性……我也有這個信心,你閣下不會是壞人……”
朱漢民一笑截口,道:“那要看怎麼説了,對貴朝而言,我該是個最大最大的壞人!”
玉珠笑道:“隨你怎麼説吧,至少,你是對我,不是對當朝,我還沒請教……”
朱漢民道:“有勞貝子爺下問,我姓朱,草字漢民,在武林之中,有個還不算太難聽的名號:碧血丹心雪衣玉龍。”
玉珠神情一震,拍手戟指,差點沒點上朱漢民的鼻子,瞪目張口,滿面驚喜地大叫道:“你,你就是當今武林的第一高手,縱橫宇內,威震江湖,文武雙絕,美男蓋世的碧血丹心雪衣玉龍?”
朱漢民淡笑道:“怎麼,貝子爺也聽説過我?”
玉珠叫道:“何止聽説,我簡直是久仰大名如雷貫耳,心儀已久,只恨無緣識荊,哈,這下可好,我妹妹也早想見見你,不想碰了面,交了手,被人教訓了一頓後當面錯過,還不知道是你,妙,妙,簡直妙極了!”
朱漢民道:“那是貝子爺誇獎,只有令我汗顏羞愧,無地自容!”
“那是你存心氣我!”玉珠叫了一聲,瞪大了眼,仔細地打量着朱漢民。
忽地又大笑説道:“真是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似聞名,果然一條無玷玉龍,閣下,你這個朋友我是交定了,而且是我高攀,誰要摘我的腦袋我也要交,看來,我今兒個不但不虛此行,而且我這一輩子也沒白活!”
此人豪邁不羈,真誠感人,天真不泯,還沒染上太多的官場習氣,在武林中言之,稱得上一條沒奢遮的漢子,年少俊彥美英豪,這一點跟別的公子哥兒不同,這一點也大為可取!
朱漢民的心中漸漸有了好感,淡淡的一笑道:“貝子爺,你要再這麼説,我可真要找個地縫鑽下去了。”
玉珠大笑説道:“看來你不但是個高人,而且還是個妙人,沒關係,我有辦法翻開每一寸地皮把你找出來……”
一把抓起朱漢民手臂,道:“閣下,你我一見投緣,相見恨晚,前生註定的,合該咱倆交朋友,走!咱們找個地方談談去!”
説着,拉着朱漢民便走,但倏地,他又轉過身子,抬手指着那最前面的五個身軀魁偉,長得威猛的黑衣大漢,道:“這是我的貼身侍衞五虎將,代勇、阿同、齊帖木、鐵木真、哈泰,你閣下以後得好好教他們兩手,免得他們跟着我受委屈。”
此言一出,五虎將立刻趨前恭謹見禮,他們幾個不聾不瞎,早已聽出眼前美書生是當今武林第一高手,威震江湖的碧血丹心雪衣玉龍,再想到適才人家的那一手,眼見玉珠跟他的熱和勁兒,誰都明白,只要有機會,日後少不了他們的好處。
朱漢民慌忙還禮不迭。
玉珠卻豪邁地道:“別跟他們客氣,閣下既然是我的朋友,便跟我沒什麼兩樣,他們也會像對我一樣地對待閣下,所以你千萬別見外,也千萬別吝嗇所學,懂麼,閣下?”
朱漢民略一沉吟,毅然説道:“那麼我先説一句,貝子爺既然有了我這個朋友,我擔保他們以後走到哪兒都不會吃虧好不?”
玉珠大喜,笑道:“好,好極了,那還有不好的!”
五虎將更是欣喜欲狂,由代勇為首,推金山,倒玉柱,五個魁偉身軀一矮,納頭便拜。
朱漢民雙手虛空微託,立刻架住了五個,任他五虎將人人有一身千鈞神力,卻是使盡全身力道也屬枉然。
玉珠一旁動容嘆道:“夠了,別的不説,就適才那一手及現在這一手我玉珠就歎為觀止,起碼也得學上個十年,閣下,我這個徒弟你也得收。”
朱漢民笑道:“你貝子爺也要跟我過不去?”
玉珠道:“我字字由衷,句句發自肺腑,內城裏的那些人,我都不放在眼內,唯獨和坤那寶貝兒子我勝不了他,我非爭回這口氣不可!”
朱漢民“哦”地一聲,道:“對了,和坤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個厲害兒子?”
玉珠擺手説道:“我懶得説,這種事説了煩人,不是他親生的,是納個小老婆帶來的拖油瓶,懂了麼?不知是何出身,卻有一身好武藝!”
朱漢民皺眉説道:“據我所知,和坤出身正紅旗,姓‘鈕枯祿’,怎麼他的兒子卻取了個‘和’字為姓?”
玉珠笑道:“誰懂他們那筆爛帳,對和坤,人人背地裏都稱他老和,久而久之叫順了口,‘和’字反倒成為姓了。”
朱漢民道:“他那兒子偏偏又取個名字叫天仇,莫非此子在隨母歸和坤之前,曾有過不幸遭遇,跟何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玉珠笑道:“管他跟誰有什麼仇,你往後叫他小和就行了。”
朱漢民説道:“那倒無關緊要,我只覺得此人極富心智,陰鷙狡猾,邪而不正,是個頗為難斗的人物!”
玉珠笑道:“閣下好厲害的眼力,絲毫不差,他的鬼,在內城是出了名的,他雖非和坤親出,這一點倒是像極了。”
朱漢民道:“據我看,此人一身功力足列武林一流高手!”
玉珠一怔笑道:“閣下,你這是誇大其詞嚇唬人,他只不過比我強上一些。”
朱漢民淡淡-笑道:“恐怕不止一些,貝子爺該相信我的眼力不差!”
玉珠搖頭説道:“我直説一句,只怕閣下這回走了眼,他的武學是和府護衞領班教的,大家都知道他……”
朱漢民截口説道:“不,我看得出,他有着一般武林人物的剛強與幹練,不是他末入和府之前便是個武林人,就是他入了和府之後時常出外闖蕩!”
玉珠道:“他經常帶着人出京倒是有的。”
朱漢民道:“那麼,和府的那個護衞領班,必是個武功高絕的武林人物了?”
玉珠笑道:“那個領班誰都認識,勉強能跟我妹妹打個平手。”
朱漢民眉鋒一皺,淡笑道:“咱們兩個之間,總有一個是錯的,不是我看錯了,便是你貝子爺知道的太少。”
玉珠笑道:“閣下是當今武林的第一高手,我不敢跟你辯,不過你往後瞧着吧,總有一天你會知道誰錯了。”
朱漢民他知道,對這種處處自以為是的公子哥兒,再多説也沒有用,不讓他親眼看到些什麼,是很難讓他低頭的。
當下笑了笑,道:“這件事不提了,總之,我不敢讓五虎將吃虧,自也不敢讓你貝子爺吃虧,不過你貝子爺似乎不像是交朋友,倒像是強拉教頭聘打手。”
此言一出,五虎將也為之失笑,玉珠更笑得歡愉,笑得爽朗,笑聲中,他命護衞們騰出了一匹馬自己乘坐,而把自己的坐騎交給朱漢民。
朱漢民不肯接受,玉珠他非讓不可,推讓了半天,朱漢民最後只好接了過來,心裏也着實感動。
上了馬,玉珠跟朱漢民雙馬並轡,當先徐馳,折回原路,看看已近正陽門,朱漢民猛有所覺,側顧玉珠,注目道:“貝子爺,你要到哪兒去?”
玉珠他眨眨眼笑道:“只管跟我走,別問,到了地頭兒,閣下自然知道。”
朱漢民眉鋒一皺,道:“貝子爺,我是個布衣平民。”
玉珠笑道:“可是你閣下如今是貝勒府新聘的教師爺!”
朱漢民哭笑不得,略一思忖,立刻控繮勒馬,道:“貝子爺你原諒,貝勒府,我現在不能去!”
玉珠一怔,詫聲説道:“閣下,你這是……”
朱漢民搖頭笑道:“沒別的,一句話,貝勒府我現在不能去,也不想去。”
玉珠叫道:“怎麼,貝勒府是龍潭虎穴?你怕我吃了你?”
朱漢民失笑道:“你貝子爺不會吃人,但貝子爺府上,卻有吃人的人……”
“好話!”玉珠鞍上俯仰,大笑説道:“這要是讓她聽見,我只怕閣下會吃不完兜着走,閣下,説真的,你是龍,她是虎,什麼時候讓我親眼看場龍虎鬥可好?”
他委實天真,哪有這樣的哥哥?
朱漢民笑道:“難不成你貝子爺替我撐腰?”
玉珠一拍胸,挑眉説道:“那當然!”
朱漢民笑道:“算了,你見子爺這個後台不夠硬,你貝子爺泥菩薩過江,自身都難保,還替人撐的什麼腰?”
玉珠臉一紅,窘笑不語。
朱漢民笑容一凝,道:“玩笑歸玩笑,貝子爺,這太不妥當!”
玉珠一怔説道:“什麼太不妥當?”
朱漢民道:“你貝子爺帶我這個江湖草民入府……”
“不妥當!”玉珠叫道:“那簡直是我的無上榮幸,閣下,你要知道,你不是尋常武林人物,你文武雙絕,傲誇當世!”
朱漢民搖頭説道:“貝子爺,不管怎麼説,我現在不能跟你進貝勒府!”
玉珠雙目凝注道:“閣下,我明白了,你以前朝遺民,漢族世胄自居,跟我是站在私人立場交朋友,故而不願……”
朱漢民笑道:“隨你貝子爺怎麼説吧,好,我承認,這也是原因之。”
玉珠道:“你怎不説這是唯一的原因?”
朱漢民笑了笑,道:“是原因之一也好,是唯一原因也好,總之我還是那句話,現在我不能跟你貝子爺進入貝勒府。”
玉珠這回聽出了那話裏話,目中異采一閃,道:“現在不能,那麼,什麼時候能?”
朱漢民笑道:“很難説或早或晚,也許要過個一年半載的,也許就在今夜,那沒有一定,知道了麼,貝子爺?”
玉珠叫道:“就在今夜還差不多,要等上個一年半載,那你是要我的命,你最好説個確定的日子,我好接待!”
朱漢民搖搖頭説道:“好意心領了,我不敢勞動你貝子爺大駕,不用你貝子爺接,內城我自己還能進得去。”
玉珠挑眉説道:“我知道,憑你,別説內城,便是大內禁宮,你也是要來便來,要走便走,不過,閣下,我不明白,遲早去有什麼兩樣?”
朱漢民淡淡一笑道:“貝子爺,那差別很大,到時候,你貝子爺自會明白的。”
玉珠還想再説,朱漢民已然又道:“貝子爺,我保證,我一定儘快去一趟,行了不?”
玉珠揚了揚眉,又問了一句道:“如今就是不行?”
朱漢民道:“貝子爺海涵恕我這個,如今就是不行。”
玉珠默然不語,半晌,方始一付無可奈何神色地聳肩攤手,道:“好吧,我知道勉強不了你,只得由你了!”
朱漢民笑道:“多謝貝子爺的成全,那麼我就暫且告辭了!”話落,飄身離鞍下了馬,拱手大步而去。
剛走兩步,背後傳來玉珠的呼聲:“閣下,你武林第一,男子漢大丈夫,説一句要算一句,可別失信於人,真讓我等上一年半載啊!”
朱漢民轉過身來,笑道:“貝子爺放心,我由來一言九鼎,話出如山,不僅不會失信於你貝子爺,也不會讓你貝子爺久等的。”
説完,又復轉身往前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