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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想逃

    “我想逃,我是真的真的只想逃。”

    瞳厭倦地看着儀仗隊中那鍍銀的斧鉞上照出的自己的臉,厭倦地看着自己臉上控制不住的蒼白與疲倦,然後,轉過身,唇角就微微地向下一彎,不自然地掛起了一個笑。

    可幾乎沒有人看得出他的不自然,那是一個天使一樣的笑,所有人的眼都晃花了。人們都歡呼起來,有幾個從梭盧來的馬戲班裏的女戲子相互交頭接耳了一句:“天呀,這個迷死人的小孩子呀!”

    身邊的戲子追加一句:“迷死人不償命的。”

    最後一人接着總結:“不償命也心甘!”

    接着她們看到了那個更有成熟魅力的亞述。他麥色的膚色在陽光下閃耀着最年青最有活力的誘惑。

    這是在古老的祭壇的一個高台上。

    瞳的眼角一掃,就見到長老院的首席長老莫休斯。

    只有莫休斯長老的目光像鷹隼一樣的冷,冷冰冰地掃過自己臉上。

    這是薩森王國嘉獎亞述的一個儀式,他們要封亞述為王國裏的第一騎士。亞述的臉在陽光下散發着一種小麥色的健康光澤,他正從國王的手裏接過一個玉製的劍佩,那還是當年開國的國王烏代曾用過的劍佩。在這個王國裏,這可以説是千餘年來一個騎士所能擁有的最高恩寵了。

    首席長老莫休斯就站在瞳的身邊不遠。別的人幾乎都成行地站着,只有他和瞳孤零零地離人羣稍遠。他們都在高台上,也沒有人敢靠近他們兩人,生怕褻瀆了他們的尊嚴。

    莫休斯的頭石雕一樣地高昂着。在這個古老的國度,他的存在就意味着尊嚴。這時他在陽光裏微微地側過頭,看向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正在接受授勳的亞述與國王身上,沒有人注意他倆。

    莫休斯的嘴唇輕啓:“你想要權力嗎?孩子?”説話時,他的目光卻投向了祭壇側面的長老院。

    威嚴的長老院前一共有七十九級台階,那長長的台階是通往這個南大陸上最安寧國度的最高權力之路。

    ——今天,本不只是給亞述授勳的日子,本來國王還建議,尊瞳為薩森的護國法童。

    可這個提議被長老院在激烈的爭吵中否決了。

    瞳微微地搖了搖頭,他知道莫休斯在想些什麼。

    他臉上依舊掛着天使一樣的笑:“不,因為,我知道,您還躺在長老院的石階上不肯下來。”

    莫休斯猛地回過頭,鷹一樣的目光盯在瞳的臉上:“別以為你拯救了這個王國就可以為所欲為。記住,無論你的聲望有多麼高,都不要圖謀不軌。我們長老院的長老們,會把眼睛一直盯在你身上的。”

    瞳甜甜地笑着看了他一眼:“不,我不會圖謀不軌的。我拯救這個國家,不就是為了讓像您這樣受尊崇擁有權力的人好繼續為所欲為嗎?”

    任是誰都聽得出他話裏的譏誚。莫休斯的臉黑了。

    瞳的目光望向台下,只見人們正衝亞述歡呼着。

    沒有人知道,魔域的陰影已經侵蝕到了這個國度裏!可人間的權力之爭,還在無休無止地氾濫着。

    當年,他們就是這麼把魔法封禁的吧?甚至,那老來鬱郁不得志的所謂偉大先知摩亞,就是這麼被他們逼得不得不鑽進墳墓的吧?

    瞳知道當年的先知摩亞究竟有多麼偉大,他曾經有過一個機會,把這個國度建成一個安寧與完美的國度,把這個國度的人們,帶到一個永遠幸福的天堂。可他的宏願,就是被這些權力與私慾葬送。

    所以,魔域的侵襲在一千年後,會如此難以抵擋地捲土重來。

    這一個月的日子不只有勳章與陽光,瘟疫的陰影也無處不在。

    堂·吉拉德來了,這個冥界的使者,他挾着幽靈鬼院的魔力,他還在全力訓練着他的魂靈之軍,而在他的魔咒下,瘟疫接連而至地降臨了。

    可這是一場無聲的戰鬥,是瞳與亞述兩個人與魂靈之軍之間的戰爭。哪怕他們現在的地位崇高無比,可在這個現實的國度裏,他們並沒有助力。他們指揮不了任何人。長老院的人説,他們不願用世俗的權力來腐蝕他們——寧願留着它們腐蝕自己?瞳唇角不屑地笑着。連羅亭與列夫,包括那個嘴上不肯尊敬、但心中早已深藏敬意的伊法也被調回邊防,不可能給他們任何助力。

    哪裏有瘟疫初起的苗頭,他們就要趕赴到哪裏去。亞述曾小心地問過瞳:“這一場戰爭你看什麼時候會完?”

    瞳搖了搖頭:“那你説這個大陸上,武士與劍客已存在了多少年?”

    亞述悶了悶——從有人類的國度開始,武士與劍客就已經存在了吧。瞳的意思是不是在説,人類與冥界的戰爭將永遠不會完,無休無止?他們武士與劍客的存在,不可能保護人類達到幸福的彼岸,只能儘量保持一個不更壞的局面?

    亞述感到,堂·吉拉德對付瞳的辦法是極其惡毒的。他似乎很忌諱瞳的存在,這也許是為了瞳那個自己從不肯言明的身世吧?但他不願耗損力量來與瞳正面一戰。他對付瞳的辦法就是:污濁!

    一次比一次更加髒與醜惡的疾病,一次比一次更加殘忍更加血腥的魂靈之軍自殘的場面,這樣的自殘——可以讓他的魂靈之軍更加強壯,也試圖讓瞳為之喪膽。

    流不完的腥臭,長不完的瘡癰,永無休止的變異的體液……這就是瞳與亞述每一天都要面對的。

    瞳與堂·吉拉德之間的法力之戰在癸靈小鎮不停地上演,那是一場瞳不斷加強結界,不給堂·吉拉德得以突入、挖掘幽靈坑的機會;與堂·吉拉德不斷地試圖突破,用骯髒淹沒掉瞳之間的戰鬥。

    亞述只看到,瞳每天吃的東西越來越少,因為他幾乎在每一次面對魂靈之軍與瘟疫之後都不間斷地嘔吐着。這些天,看到瞳對自己捧來的水果都拒絕了,亞述的心裏在流淚。

    已整整兩天,瞳沒吃過任何食物了,亞述不由心疼地道:“可是,你什麼都不吃怎麼能行呢?”

    瞳蒼白的臉上浮起了一個微笑:“吃了總還是要吐出來,假如不吃,倒沒有什麼好吐的。”

    於是,他就只喝山泉。

    可吐總是要吐的。亞述見到瞳的嘔吐物變成一次比一次更清的清水,心裏的忿恨就增加一次。

    他要殺掉那個堂·吉拉德!

    以他的劍起誓,他要殺掉它!

    不管他是人是神,是魔是怪,他都要殺掉他!

    可無論瞳與亞述奔走得多麼疲憊,他們也不可能防止所有的堂·吉拉德的惡行。那些瘟疫雖一發出就被瞳清除掉,但總有人為之送命的時候。

    雖然到目前為止全西里城死去的一共還不到六人,可瘟疫的狀況在這個王國已發生了數十起。這些狀況,普通的百姓可能不知道,可長老院一直治理着這個國家,所有的消息他們都是最先知道的。

    長老院的會議也每天都在召開。

    這天,威嚴的長老院橢圓形的會議廳內,又送來了最新的瘟疫報告。一眾長老們還在爭論着每次都發生變異的瘟疫起因到底是什麼。

    莫休斯長老終於難得地出席了今天的會議,他雙手支着桌子,示意他要講話。

    所有的聲音都靜了下來,只聽他道:“這一件事,無論如何都已經清楚了,這是死去的鐵流人的冤魂在作怪。”

    他一語定案,眾長老都驚異地看着他。

    只聽莫休斯説:“所有的死亡都不會僅僅以死亡結束,這是我當長老六十年後得出的結論。當初,確實是那個男孩兒瞳與亞述拯救了整個國度。但當時,確實也沒有人跟我商量,你們太忽視那死亡帶來的冤仇的力量了,它們會召喚來真正的魔域的神魔,讓他們有機可乘。

    “人類的大陸是一個政治的大陸。瞳與亞述擁有的力量確實讓我們自豪。但是,一股不為我們長老院、不為我們的政治所統轄的力量,它帶來的災害也是可怕的。我們一直以政治的協商來抵禦魔界。人類之間所有的仇隙都會讓魔域產生伺機而動的願望。我們當初就不該屠殺掉那麼多的鐵流人!在存亡的鬥爭中,人類的征戰中,我們永遠不要忘了政治的存在!只有政治,才可以埋葬冤仇,媾和敵人,不會像今天這樣留下禍患。”

    “我提議,我們要成立一個專門的委員會。那個魔瞳和他的騎士亞述必須對這個委員會負責,是他們要講清他們所做的與他們的肆無忌憚可能帶來的隱患的時候了。”

    莫休斯的聲音在橢圓大廳裏飄蕩。最年輕的長老明克蘇卻在心裏微微生出了一點異議:政治?

    難道,王國的守衞者與政治執法者的力量衝突這麼早就要到來了嗎?

    狄麗娜笑盈盈地站在瞳的面前:“你這些天都在做什麼?我一連好些天都找不到你,你到底在忙些什麼呢?”

    瞳衝她微微笑了下,卻沒有説話。

    他有時也喜歡細心地觀察這個女孩兒:她是個與自己多不一樣的人啊。上天造就出這麼傻又這麼美麗的女孩子到底是為了什麼呢。有時他覺得自己都不可能瞭解她。不瞭解她那些沒有邏輯性的話,不瞭解她那跳躍性的思路。

    可狄麗娜真是一個好漂亮的女孩子,她跟他同歲吧?她的穿戴,她的無拘束,她的臉龐幾乎都是這個人間所能擁有的最漂亮的事物了。

    ——她也確實是這個王國的公主。

    ——所有人的嬌寵都已成為披在她身上的榮光。

    狄麗娜已習慣他的不愛言語了,活潑地笑問:“你可知道,長老院這些天都在找你。他們到處問你到底上哪兒去了。他們找不到,還來問過我呢。”

    瞳還是笑着不説話。

    “今天,你還會教我新的小魔法嗎?”狄麗娜撫弄着瞳送給她的丁香戒説。

    魔法就是她與不愛説話的瞳之間交往的一個小紐帶。雖然她是個實在不耐心不專心的女孩兒,但在瞳面前,只有讓他教魔法才是唯一可以溝通的手段。

    瞳曾教過她很多花花草草的適合於她一個小女孩兒使用的魔法,用她的那枚丁香魂之戒。

    狄麗娜微微笑道:“可惜,今天你只怕又沒有時間。因為,首席長老莫休斯叫我一見到你就要帶你去見他。”

    瞳的眉毛厭惡地皺了起來。

    狄麗娜驚奇地看着。那是她不瞭解的“大人”的表情。

    可每當瞳的臉上流露出這樣的表情時,她只會覺得因為神秘而更加的……可愛。

    首席長老莫休斯的房間是一個裝飾極為簡樸的房子。

    整個薩森王國的居民對這一點無不是交口稱讚。

    瞳卻知道,他這個房間其實有着整個薩森王國最奢華的裝飾品。

    那就是:權力。

    狄麗娜把瞳帶到了莫休斯的房間,卻沒有馬上就走,而是偷偷把耳朵貼在了門上。

    她很好奇,想聽聽瞳與莫休斯究竟會交談些什麼。

    那個跟她同歲的男孩兒,會講些她所不能瞭解的什麼吧?

    但讓她驚訝的是,她居然會聽到一場爭吵,一場極為激烈的爭吵。

    “我想知道,這些天你與亞述究竟在做些什麼!你們今後的行動,必須要對我們長老會新成立的專門委員會負責。”

    瞳看着莫休斯桌上那厚厚的一疊疫情報告,譏笑地説:“難道,你不是已經知道我們在做什麼了嗎?”

    莫休斯一拍桌子:“不錯,這都是你們惹出來的禍。在沒有跟任何人協商的時候,在沒有徵求長老院的同意的情況下,你們就不告而殺,殺死了那麼多的鐵流人。魔瞳,我知道你擁有着世人所不知的絕大的法力。你擁有力量。但你要知道,這裏是人世,而非魔界,所有的力量都需要受到政治的監督與權衡。本來,在你打贏了第一仗後,我已派人知會你,接下來的事由我來做,我會和鐵流人強大的罕鐵汗媾和,我會請來最好的僧侶為那些亡靈做懺,我們甚至可以送給他們所必需的一點資源。但你居然輕蔑地拒絕了。現在,你看看已變成了什麼局面!那些死去的鐵流人呼汗旅的戰士因為沒有超度,他們的冤魂在作怪了吧?你必須給我記住,在這個人類居住的地方,是政治,也只有政治,才會給這個王國帶來和平。”

    瞳唇角的譏刺更尖刻了:“那麼説,鐵流人是在徵得了你們長老院的同意後開始對薩森的侵襲的?”

    長老莫休斯的臉色變了:“沒有,但不要以為你是那唯一的拯救者。在你出現以前,我已派秘密使者幾乎完成了與鐵流人首領罕鐵汗的媾和。是你擾亂了我們的大計。你一個孩子,知道屍體留下的怨毒究竟會持續多久嗎?知道屠殺帶來的敵意會持續多久嗎?現在,是不是冥界的使者已摻合進來了?如果只是力與力的對抗,那就會給魔域帶來讓他們欣喜不已的機遇。我們人類的事要靠我們人類自己解決。你難道不知道——這個世界,還有政治!鐵流人雖然悍暴,但他們是被教唆着來進攻薩森王國的。他們是一個遊獵的騎士之旅,只要他們得到了他們所想要的,就會離開,也會還我們以和平。”

    瞳尖刻地反唇相譏道:“用什麼來換和平?不是用弱者的死亡,如你們的——你們可以躲進那先知摩亞的石頭大宅用結界來庇護生命,你們的計劃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曾動用了所有的祭師,禱告請求,請求在鐵流人屠城時讓西里城裏所有的富者、王室與精英可以進入摩亞的大宅來苟活性命——而是用弱者的血,用薩森古國的安寧與所有的子女玉帛來交換,這就是你的政治?”

    莫休斯長老一怒站了起來:“你無權這麼跟我説話。我是這個國家最有資歷的長者。我知道什麼是必須用痛苦來換得的安寧,什麼是不給魔域裏的神魔以可乘之機的和平,哪怕那必須用生命來交換。在薩森國裏,這就是人性。我們不怕人性間相互較量的苦痛,但我們一定要避免人性與魔性之間的戰爭。”

    他的嘴唇哆嗦起來:“因為,那才是真正可怕的難以忘記的苦痛。”

    接下來,他們的爭吵越來越激烈,以致後來都相互咒罵起來。

    狄麗娜在門外嚇得一張小臉兒都發白了。一個是她最最尊重的從不曾開口詈罵的莫休斯長老,一個是剛剛讓他們的國家重新獲得安寧的魔法之童,他們之間的爭吵到底是為了什麼?

    她最後只聽到莫休斯長老大聲叫道:“住口,從我這兒滾出去!你只是一個剛愎自大、以為力量與你那孩子一樣的稚氣就可以換來安寧的小不點兒!”

    魔瞳卻叫道:“你卻是一個安於鼻涕蟲一樣生活、也希望你所有的子民像鼻涕蟲一樣生活的老頑固。

    “讓你在你那鼻涕蟲一樣的生活裏滋滋潤潤地見鬼去吧!”

    然後門砰地一下打開了,魔瞳衝了出來。

    門內的莫休斯長老氣得臉色通紅,一手捂着他自己的胸口。

    衝出門外的瞳臉色卻格外的蒼白,顯露出虛弱而亢奮的情緒。

    狄麗娜本要追着魔瞳而去,卻聽門內傳來一聲痛苦的呻吟,是莫休斯長老的心臟病又發作了。狄麗娜只有慌亂地跑了進去。她用手輕輕撫着莫休斯長老的胸口,心裏卻還是不解,他們究竟在爭吵些什麼?

    “你不該那麼惹怒我們的莫休斯長老。要知道,他非常公正,他是我們王國裏最最值得尊敬的人。大家對他,比對我父親都更加尊敬。”

    瞳淡淡地説:“尊重一個把鼻涕釀成漿糊,四處塗抹漏洞,並美其名為政治的人?”

    狄麗娜嚇得睜大了眼,望着這個她不瞭解的、突然説出瀆神般語言的人。

    “難道,你對我們王國就是如此的不尊重?”

    她有些生氣,踐踏薩森國裏的首席長老無論對薩森國的哪一個人,都是一種極大的冒犯。

    瞳在多日瘟疫與法戰的折磨下似乎也失去了他一貫的好耐性。

    “你叫我怎麼樣的尊重?用自己的尊重納税,豢養出你父親那樣除了‘一匹絲綢裹着的一大團豬油’外再也找不出別的詞來形容的國王,還是你那個搗漿糊為生、以鼻涕為榮的長老院中的長老?”

    瞳尖刻的語句劃破了狄麗娜心中所有的神聖感,她驚呆了,木然了,然後抽泣了。

    瞳是她最喜歡的人,可他怎麼可以這樣!

    “你怎麼能這麼説?你怎麼可以這麼尖刻!畢竟,他們這麼多年統轄着一個讓我們倍感自豪的國度。對於你的功勞,他們也給予了我們王國從沒有過的褒獎與榮譽。”

    她惱怒地看向瞳——他怎麼可以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樣子!

    在她心裏,他是最最……可愛的人了。他該是平和的,應該符合自己的理想。哪怕是有衝突時,他也該更有風度。

    她看着瞳不説話的樣子,以為自己的話折服了他了,便繼續道:“你可以不尊重人,但你難道連自己都不尊重嗎?不尊重別人就等於不尊重自己!你還叫別人如何尊重你?你真是……枉費了我們王國的人民對你還保持着如此的尊重。”

    瞳忽然尖刻地笑了:“不錯,我也不尊重自己。我一點都瞧不起自己,瞧不起我那破碎的無法黏合的品性。你以為我上一次出手是為了拯救你們的國度?我只是為了無事可做,我只是為了一些小小的虛榮。我只是想逃離自己從小陰濕晦暗的生活,以為在一個社會秩序的最高點,起碼可以獲得我從沒有的但也在傻傻嚮往的乾淨。結果,我卻要拼了命地繼續面對那一次比一次更污穢的戰鬥,還要讓我陷身那永遠像鼻涕一樣黏稠的讓人無法脱身的政治!”

    狄麗娜不懂他究竟在説些什麼。她小小的蓓蕾一樣的嘴唇氣得發白,她只知道瞳正在對她的尊嚴、對她的王國發出最惡毒的咒罵。

    她顫着嘴唇説:“好,好,好,原來我以前一直都看錯了你。我以前還以為你是一個光明的男子。是我錯了!”

    她憤怒地望向瞳:“既然你對所有人都這麼惡毒與刻薄,那麼對我呢?那在你眼裏,我究竟又是什麼?”

    瞳看向她,眼中露出了一點難得的温和。可他控制不住,心中想説的話隨口而出。

    “你?你是一個極漂亮的小女孩兒,像這人世中所能有的最漂亮的,但……”

    他的眼睛空空的,像已忘記要控制自己所説的話。

    “……漂亮得沒有一點兒內容。”

    狄麗娜驚呆地看着他,一時都不知做出什麼反應。

    她只覺得他、可惡的他在一刻之間把自己心中最看重最神聖的東西都撕破了。

    他是在侮辱自己!

    更要命的是,他侮辱了他在自己心中那一直良善、一直充滿善意的形象。

    接着她哭叫了出來:“原來,你的心理這麼陰暗!”

    魔瞳站在水晶窗畔,半邊的臉迎着陽光,顯出天使般明亮的輪廓。另半邊臉揹着光,卻有着魔域才有的猙獰與晦暗。

    他倦倦地道:“不錯,你説得不錯,我的心理非常陰暗。”

    然後,他猙獰地笑了,他伸手一指,指向窗上:“你看到那個沒有,那個懸掛在杖與劍上隱形的青銅樣的魔神面具?你知道我是如何一次次從殺戮裏走出的嗎?你這漂亮得沒有腦子的小動物,以為整個世界就是由王宮裏的絲絨和杏仁奶糖構成的。”

    狄麗娜被他的神色嚇得驚叫了一聲。

    “不!”

    她顫抖着嘴唇説不出話來。

    然後她掩着面叫道:“我再也不想見到你!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她還覺得語氣不夠重,用心尋思着能帶給瞳最大傷害的話——既然他讓自己受到了傷害。

    她終於找到了。

    然後,她迫不及待地脱口而出:“你説要答應我完成三個願望,你已幫我完成了兩個,那我最後一個願望就是: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希望你可以用你的魔法幫我做到,讓我再也不會見到你!”説着,她掩着面跑出去了。

    魔瞳的臉上,依舊半邊如天使,半邊如魔鬼。

    他怔怔地望着窗下飛跑而去的狄麗娜,心中譏諷地笑道:“果然這樣,果然是不錯,只要小小地讓人認識一下真正的自己,就沒有人願意面對那一丁點顯露出的殘酷,就不會再有任何人愛自己……都是這樣的,這個世界,如果想要得到愛,你就要一直保持欺騙的假面呀!”

    窗外的亞述正馳馬而來,他吃驚地看到飛跑而去的狄麗娜,卻沒有時間攔住她。他衝樓上打着啞語:“瞳,快,癸靈鎮!癸靈鎮的魂靈之軍第一次試探着在白天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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