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翎暗暗鬆了一口氣,唇邊浮起了一絲笑意。
蕭湘雲目光一下子變得好鋭利,緊緊盯在燕翎瞼上。
燕翎忙一定神色:“這位龔班領真會辦事……”
蕭湘雲道:“‘侍衞營’的密報不會錯,我看見你跟他在這兒起爭執,不然我不會過來,究竟是怎麼回事?”
燕翎道:“表妹,你就那麼相信‘侍衞營’的消息,蕭湘雲道:“二阿哥還在裏頭!”
燕翎微一抬頭還沒説話。蕭湘雲眉梢兒一揚道:“我去見他去。”她擰身要走。
燕翎忙攔住了她,道:“表妹,二阿哥有要緊事兒。”
蕭湘雲道:“表哥,當着龔班領,我沒叫你表哥,我把你當成一家人,你呢?”
燕翎臉上一熱,沉默了一下道:“湘雲,是我不對,‘江南八俠’裏的了因、呂四娘跟甘瘤子的女婿女兒桂武、甘聯珠夫婦在裏頭。”
蕭湘雲神情一震:“是他們?他們到京裏來幹什麼?”燕韶把剛才的經過,以及了因等的來意説了一遍。靜靜聽畢,蕭湘雲眉鋒微皺,又道:“原來如此,希望他們別犯大內,要下然就要跟爹對上了!”
燕翎道:“不會的,他們不會犯大內,要真有這種跡象,我會攔阻他們的。”
蕭湘雲道:“攔得了他們麼?”
燕翎道:“一定攔得了,你只管放心就是。”
蕭湘雲道:“那就行了……,你怎麼好些日子沒上家去了?”
燕翎道:“這些日子一直忙,沒想去給姨父、姨媽請安,兩位老人家安好?”
蕭湘雲道:“兩位老人家倒是很好,只是我有點不太好!”
燕翎微微一怔。忙道:“你怎麼了’?”
蕭湘雲道:“有點兒病。”;
燕翎忙道:“什麼病?要緊不?”
蕭湘雲道:“心病,你看要緊不要緊?”
燕翎又一怔,旋即笑了:“表妹,你可真會讓人着急。”
蕭湘雲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下過只是着急一下而已,可知道我有多難受,整天茶不思,飯不想,到了晚上還睡不好。”
燕翎猛然一陣激動,伸手握住了蕭湘雲的柔荑。
蕭湘雲臉一紅,忙四下望望,嗔道:“你怎麼這麼大膽,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要讓人家看見,成什麼體統。”
燕翎也覺臉上一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歉然深注,道:“表妹,是我下好,可是我沒辦法……”
蕭湘雲道:“我知道,所以我並下怪你,今兒個你出來了,總該是有空吧。”
燕翎那忍心説沒空,忙一點頭道:“有空。”
蕭湘雲道:“那就陪我逛逛玩玩兒,興盡方歸,補償我多日來的相思,行麼?”
蕭湘雲這萬斛深情,毫不隱瞞,毫不忸怩作態的赤裸裸表白,委實太以感人。
燕翎心底泛起一陣激動,道:“恨只恨這兒不只咱們兩,當然行我應該的。”
蕭湘雲的美目中閃漾起異樣光采,嬌靨上也綻開了花朵般的笑意:“走!”擰身先出了棚子,燕翎馬上跟了出去!
就在他們倆前後出棚隱人人羣的當兒,“白塔寺”裏也先後走出了呂四娘,桂武跟甘聯珠,這三位也很快地隱人人羣不見了。
燕翎跟蕭湘雲邊逛邊聊。
蕭湘雲告訴燕翎,她在家裏悶得慌,爹孃怕她悶出病來,所以逼她到“白塔寺”來逛逛廟會,她本來是不想來的,可是現在她知道,她是來對了。
蕭湘雲一路上笑語如珠,小鳥似的一路歡唱,花蝴蝶似的一路飛舞,令人不能不感嘆情之一事,魔力之大。
兩個人正走着,迎面來了個人,這個人是個文士打扮的中年人,一襲破舊儒衫,破舊歸破舊,可是很乾淨,罩在這中年文士的身上,一點也下顯得寒傖,反之,倒令人有一種飄逸,超拔之感。就憑這一點,這中年文士不凡。
這中年文士有付頎長的身材,白面無鬚,長眉鳳目,眸如點漆,一雙手白而嫩,十個手指頭更是根根似玉,憑這一點,這中年文士更顯得不凡。
這種人不常見,但是他乾的行當卻是常見的。
中年文士左手裏舉着一塊布招,上頭只寫着兩個字:“相面!”
燕翎跟蕭湘雲都有過人的眼力,照子都夠亮,燕翎看出這相面的非常人,蕭湘雲也看出來了,她腳下微頓,目光投向燕翎。
燕翎微微一笑道:“走,咱們看了相去。”
就這一句話的工夫,中年文士在離他倆不遠處一處牆根兒,盤膝坐了下去。
燕翎道:“正好,咱們是他頭兩個主顧。”
蕭湘雲的眼神包含着似懂非懂的神色,但她沒多問什麼,跟着燕翎走了過去。
兩個人在中年文上面前停步,中年文上抬眼上望,下經意的一瞥,然後淡然道:“兩位要相面?”
“不錯,特來請大風監指點指點吉凶禍福。”
中年文士道:“大風監不敢當,只不會看錯、説錯而已,百體皆血肉之軀,五官有貴賤之別,堯眉分八利,舜目有重瞠,耳有三漏,大禹之奇形,臂有四肘,周公反握,作興周之相,重耳駢脅,為霸晉之君,此皆古聖之英姿,下凡之貴品,兩位之中,那一位先看?”
燕翎道:“我先來吧。”
中年文士道:“麻煩蹲下來。”燕翎蹲了下去。“在下聲明在先,在下看相,跟一般看相的不一樣,在下不多作贅言,該説的在下一句不隱不漏,不該説的,在下隻字不露。”
燕翎微一點頭道:“行,請先生看吧。”
中年文士下再説話,目光一凝,緊盯在燕翎臉上,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吁了一口氣道:
“閣下非常人……”
燕翎道:“誇獎。”
中年文士道:“在下不善吹捧,説的都是實話……”
話鋒微頓,接道:“閣下父母雙全,兄弟眾多,大智慧,聰明絕頂,走正途,人世之福,入歧途,人世之害……”
一瞟蕭湘雲道:“這位是……”
燕翎道:“我表妹。”
中年文上道:“不是閣下的紅粉知己?”
燕翎道:“也算紅粉知己。”
中年文士怔了一怔道:“在下只有直言,請原諒!”
燕翎道:“好説,先生但説無妨!”
中年文士深深一眼道:“閣下情孽太重,命裏不只一房嬌妻。”
蕭湘雲倏然而笑,道:“先生好相法。”
燕翎也笑道:“幸虧我這位紅粉知己不是醋娘子,要不然先生你就害苦了我!”
中年文士也為之失笑。
燕翎目光一凝,道:“再請教,我前途吉凶禍福如何?”
中年文士道:“閣下前途有不少危厄,不少驚險,但能小心謹慎,均能化險為夷,尤其近期內,要慎防小人。”
燕翎道:“多謝指點,相一面多少錢,”
中年文士道:“兩個制錢兒。”
“便宜。”
燕翎道:“我也略通風監之學,給先生看看相抵這兩個制錢如何?”
中年文士呆了一呆,倏然而笑:“閣下不但是位非常人,而且是位趣人,在下不缺這兩個制錢兒,行。”
燕翎道:“我也聲明在先,我也是直言無隱啊。”
中年文士道:“理應如此,閣下只管相就是。”
燕翎道:“我早已經相過先生了。”
中年文上微微一怔:“那麼請説,在下洗耳恭聽。”
燕翎道:“好説,以我看,先生的前途遠較我的危厄,驚險為多,稍一不慎,即能招來殺身之禍,看先生意甚悠閒,也平安無事,其實先生身在險地,周圍佈滿了殺機,倘先生能速離此間,那自然可以避凶趨吉,否則的話,先生就會手足相殘,兄弟閲牆,到那時是吉是兇,是福是禍還很難説……一
蕭湘雲瞪大一雙美目,就在這剎那間,她恍悟這位中年文士是那一路的人物了。
中年文士更是聽得兩眼寒芒電閃,道:“好相法,勝以在下百倍,還有麼?”
“有!”燕翎道:“為先生好,請速離此地,迴轉來處,先生的眾手足之中,有人昧於私情,流於柔懦,事只怕難成,縱能成,恐怕也要付出相當的代價。”
中年文士神情震動,道:“多謝指點,閣下高名上姓……”
燕翎道:“我能從相上看出先生的貴姓大名,難道先生就不能麼?”
中年文士臉色一變,凝目不語。
燕翎道:“先生姓曹,行三,沒錯吧。”
中年文士臉色大變,欠身而起,一拱手,肅然道:“人言‘北京城’卧虎藏龍,果然不錯,在下告辭!”舉起布招,轉身行去。
望着中年文士不見,蕭湘雲道:“‘江南八俠’裏行三的曹仁父?”
燕翎點了點頭。
蕭湘雲道:“看樣子也是為白泰官來的。”
燕翎道:“大概不會有別的原因。”
蕭湘雲道:“白泰官惹的禍大了,他會聽你的麼?”
燕翎微一搖頭道:“恐怕不會。”
蕭湘雲道:“那你不是白説了麼?”
燕韶道:“我已經盡了心了,他們不聽,也只有由他們去了。”
蕭湘雲道:“恐怕你也不會放手吧。”
燕翎道:“你看我能放手麼?”
蕭湘雲沉默了一下道:“我總覺得,你操的心太多了。”
燕翎聳聳肩道:“有什麼辦法,都是義不容辭的事,就是丟了命也是應該的。”
蕭湘雲瞠嘆:“不許你這麼説!”
燕翎道:“表妹,咱們是江湖兒女,不必諱言死字,生老病死,任何人也逃不過,既是如此,何不死得壯烈一點兒,給後世子孫留點兒光采!”
蕭湘雲低下頭,又拾起了頭:“你是對的,可是人總免下了自私!”
燕翎道:“我懂,表妹。”
蕭湘雲道:“不談這些了,走吧。”她當先行去。
望着那美好的身影,燕翎心裏泛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蕭湘雲似乎沉默了不少,説沉默,不如説陰沉,就像烏雲遮住了陽光,天地色變,使得人有點透不過氣來。
燕翎知道為什麼,可是他並沒有勸她,一路上依然談笑風生,跟個沒事人兒似的。時候差下多下,兩個人還找了一家飯莊子吃了頓飯,燕翎甚至還陪蕭湘雲-了點酒,直到出了飯莊子,蕭湘雲臉上才有了笑意。
蕭湘雲沒讓燕翎送,但燕翎到底還是送她送到了蕭府所在那條街的街口,一直望着蕭湘雲進了家門,燕翎才轉了身。
燕翎回到了八阿哥的“貝勒府”,天已經黑透了,“貝勒府”到處是燈,燈光下迎過來個人,是榮桂。
“老天爺,您怎麼一去這麼久?”榮桂劈頭就説。
“怎麼,嫌久了,別忘了,是你叫我去的。”
榮桂馬上陪上了笑臉:“我那兒敢嫌久啊,是八爺找您!”
燕翎一聽就皺了眉:“難道喘口氣兒的工夫都不給麼,在那兒呢?”
榮桂道:“等不着您出去了。”
燕翎一怔道:“你怎麼不早説,上那兒去了!”
榮桂道:“不知道,沒聽他説。”
燕翎吁了一口氣,道:“那正好,趁這機會兒休息去,等他回來,告訴我一聲。”燕翎回了屋,進屋就和衣躺上了牀。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着的,他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只知道是讓人叫醒的,睜開眼一看,榮桂站在牀前。
榮桂説:“回來了,找您呢。”
燕翎挺身坐起,搖搖頭清醒一下,擰把手巾擦了擦臉就跟榮桂走了。
八阿哥在書房裏,揹着手來回走,看樣子相當焦急,燕翎跟榮桂一進門,八阿哥劈頭就道:“玉樓,怎麼老找你找不着。”
燕翎道:“我出去辦了點兒私事兒,回來晚了。”
八阿哥道:“我知道你回來晚了,不是回來晚我還不怪你呢,這怎麼行,每當我有事兒的時候就找不着你!”
“八爺,我怎麼知道您什麼時候有事兒,您總不能老讓我呆在家裏等着吧。”
“好了,好了,別説了。”
八阿哥擺手道:“我有要緊事兒告訴你……”
“八爺,我這兒等着。”
“老二病了。”
燕翎一怔:“病了,今兒個白天還好好兒的呢。”
“説得就是啊,到了晚上就病倒了。”
“二阿哥病了,您急什麼,這跟您沒關係呀。”
“沒關係我會告訴你?我這次探病沒白走,聽他們説是讓人下了藥。”
燕翎又一怔:“有這種事兒。”
“假不了,我是無意中聽見老二的人説的。”
燕翎沉吟道:“這會是誰,又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八阿哥道:“恐怕就是今兒個……,不管是什麼時候,不管是誰幹的,我要你趕快給我查清楚。”
燕翎道:“您要查清楚,幹什麼。”
“幹什麼,問得好。”八阿哥道:“有人能用這手法對付老二,也就能用這種手法對付我們這些個,我能不防。”
燕翎微一點頭道:“嗯,有道理,…二阿哥現在……”
八阿哥道:“還沒回宮去。”
“那就好辦,”燕翎道:“我明兒個一早就着手。”
八阿哥道:“玉樓,你可務必給我查出來。”
燕翎道:“這您放心,不過怕只怕已經遲了一步。”
八阿哥一驚道:“遲了一步,什麼意思,你是説他那兒的酒菜……”
燕翎道:“這我知道,今兒個酒菜送進廳以前,都經人嚴密檢查過,我看毛病不會出酒菜上。”
“那你是説……”
“八爺,二阿哥的病要是讓誰下了藥所致,二阿哥如今已然躺下,那表示藥力已經發作了,根據我的經驗,下藥跟藥力發作之間的時間,一定相當長,這樣可以讓下藥的人從容脱出嫌疑圈外,也就是説這藥下得有一段時候了,您幾位,誰都是誰的勁敵,那下藥的人不可能只對付二阿哥一個人他。”
八阿哥臉色變了,一把抓住了燕翎道:“你是説……那怎麼辦,要是中了什麼毒,在藥力發作之前,看得出來看下出來。”顯然,這位八阿哥嚇壞了。
燕翎反手把住了八阿哥的腕脈。
八阿哥急道:“玉樓……”燕翎示意他別説話。八阿哥忙閉了嘴。
燕翎鬆了八阿哥的腕脈,道:“您張開嘴我看看。”
八阿哥還真聽話,忙張開了嘴,張得好大。
燕翎凝目看了看,道:“看不出有中毒的跡象。”
八阿哥忙道:“你是説,我,我沒中毒,真的麼,你看真切沒有。”
燕翎看他急得那樣兒,有點暗暗好笑,道:“我會拿您的性命開玩笑麼。”
八阿哥頭上都見了汗,舉袖子擦了一下,道:“這麼説,現在防範還來得及。”
燕翎微一點頭道:“當然來得及。”
八阿哥道:“那就好,那就好,這件事我就交給你辦。”
燕翎聽得眉鋒一皺,道:“八爺,府裏,府外,您到底讓我顧那一點?”
八阿哥道:“當然是兩頭都顧,外頭,你去給我查,是誰下的毒,府裏,你給我嚴密佈署,加以防範。”
燕翎道:“八爺,我可是隻有一個人,兩隻手。”
八阿哥道:“我知道,我知道,府裏的人手,任由你調派。”
燕翎道:“八爺,那不行,兩頭我只有顧一頭,您知道,查這種事兒得花工夫,得慢慢剝繭抽絲,顧得了外頭,我就顧不了裏頭。”
八阿哥瞪了眼:“玉樓,你是怎麼回事兒,這關係着我的性命啊,我要是遭了人毒手,可就什麼都完了。”
燕翎道:“八爺,我不是不懂這道理,只是您也得為我們這些辦事兒的人想想,任何一頭都得寸步不離的耐心守着,您説,我能顧兩頭兒麼,與其一身兼顧兩頭兒,到未了一頭兒都顧不好,如何讓我全心全意顧一頭兒。”
八阿哥道:“你就不能把府裏安排好,然後……”
燕翎道:“要能那樣不就好了麼。”
八阿哥道:“那……,你只顧一頭兒,另一頭兒誰顧呢?”
燕翎道:“那就要看您讓我顧那一頭了,要是您讓我顧外頭,府裏我給您推薦個人……”
八阿哥忙道:“誰。”
燕翎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八阿哥一怔,道:“榮桂。”
榮桂也一怔,急道:“我的白爺,您這是……”
燕翎道:“總管,我是認為你能擔當此一大責重任,才推薦你的。”
榮桂道:“您這是開玩笑,我那兒擔得起這個,我什麼都不會,也一點兒經驗都沒有。”
燕翎道:“總管,不需要會什麼,也不需要經驗,只謹慎,細心就行了。”
榮桂道:“這……”忽然轉向八阿哥躬下身去:“爺,您開恩,奴才……”
八阿哥望着燕翎,皺眉道:“玉樓,這個我知道,榮桂他……”
燕擁道:“八爺,府裏的情形,敢説我比您清楚,除了總管,您還有可用之人麼,這種事要用心腹,總管是您最親信的心腹了,您不用他用誰。”
榮桂忙道:“不,爺……”
燕翎道:“八爺,您只把這件事交給總管,我教給他怎麼辦。”
八阿哥道:“噢,那就行,榮桂,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榮桂急得汗都出來了,忙道:“爺,您千萬收回成命,我……”
燕翎一旁截口道:“總管,事關八爺的安危,你身為總管,怎麼能置身事外,八爺視你為最親信的心腹,你該有所答報啊。”
榮桂苦着臉道:“這我都知道,可是……”
八阿哥道:“榮桂,不要再説了,這件事就交給你辦了!”
燕翎道:“差事既已經分派好了,事不宜遲,咱們這就着手,早一步要比遲一步好,走吧,總管。”燕翎拉着榮桂出了書房。
八阿哥抬手要叫,可是沒來得及,他把手垂了下去,旋又舉袖擦擦頭上的汗。
走完一條留廊,看看離書房遠了,榮桂反手拉住了燕翎,白着臉道:“白爺,您要是想殺我,也不能這麼個殺法……”
燕翎道:“我就知道你心裏會這麼想,大總管,我如今也是四阿哥的人,我會借老八這把刀殺你麼!”
榮桂道:“那您為什麼……”
燕翎道:“你應該是個聰明人,要不然四阿哥不會委以重任,把你派到老八這兒來,怎麼你偏這會兒這麼糊塗。”
榮桂道:“我怎麼糊塗了。”
燕翎道:“這是給你表現的機會,只要你能讓他平安,還怕他不把你當親信。”
榮桂苦笑道:“話是不錯,可是您又不是不知道,我除了有點兒小機靈,打探打探消息,通個風,報個信兒之外,別的我什麼都不會……”
燕翎道:“你有點兒小機靈’?別往自己臉上搽粉了,衝你這句話,我看你連點兒小機靈都沒有。”
榮桂道:“怎麼了,我……”
燕翎道:“怎麼了,我不會沒一點兒把握,就把事兒交給你的,你自己幹不了,不會找別人幹麼?”
榮桂一怔:“找別人幹,我找誰呀?”
燕翎道:“現成的一個好幫手,你怎麼不知道去找,有了這個幫手,我保你順利達成任務。”
榮桂訝然道:“現成的一個好幫手,您是説……”
燕翎道:“唐玉嬌啊。”
榮桂猛一怔:“她?您怎麼會想到她了?她行麼?”
燕翎道:“我要是四阿哥,我就馬上把你撤回去,她怎麼不行,她是‘四川’唐家的,‘四川’唐家用毒之大家,只她往外一站,什麼毒瞞得了她。”
榮桂猛然大喜,忘形地拍了一下手道:“對呀,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兒呢……”
燕翎道:“你要是能想到這一點兒,四阿哥就不會只把你當個細作用了。”
榮桂陪上窘迫一笑道:“白爺,真沒話説,還是您行,只是……”
微一皺眉鋒,接道:“怕只怕她不肯幹。”
燕翎道:“怎麼,她不聽你的!”
榮桂道:“她那兒聽我的,我得聽她的。”
燕翎道:“那也不難,你告訴她,是我讓她乾的,料她不會不聽。”
榮桂一咧嘴道:“有您這句話就行了,我清楚,您讓她死她都肯。”
燕翎道:“別這兒耍貧了,從現在起,咱們各幹各的,你忙你的去吧。”燕翎轉身要走。
只聽榮桂道:“慢點兒,白爺。”
燕擁停步回身,道:“還有什麼事兒。”
榮桂道:“我剛想起來,萬一這件事兒是四阿哥……”
燕翎道:“容易,讓唐姑娘回報,就説是我的意思,別動八阿哥。”
榮桂道:“這樣行麼。”
燕擁道:“先試試看,不行再説。”他轉身走了。
燕翎走得看不見了,榮桂臉上浮起了笑意,喜孜孜地往西去了。
榮桂悄悄地進了西跨院。
西跨院那一間一間的屋,都黑了燈。
榮桂躡手躡腳地到了唐玉嬌後窗外,用手輕輕地在窗户上彈了幾下。
只聽唐玉嬌低低喝問聲傳了出來:“誰?”
“我。”榮桂連忙答應。
“什麼時候了,也不看看,睡了。”唐玉嬌的話聲裏充滿了失望跟不耐煩。
榮桂忙道:“別來這一套,這回可是公事。”
“上了牀了,不辦公事,明兒個再來吧。”唐玉嬌硬是不買帳。
榮桂想出了主意:“告訴你,這碼事兒可是白爺交待下來的。”
“噢?真是白爺。”
“騙你幹什麼,我騙過你麼?”
裏頭靜寂了一下,然後:“話咱們説在前頭,你要是騙了我,我教你吃不完兜着走。”
牀響了幾聲,窗户響了一下,接着:“快進來吧。”
榮桂樂了,輕輕推開了窗户,往上一竄,往裏一翻,人進去了。
屋裏沒燈,不要緊,既不擋榮桂聞,也不擋榮桂看,他聞得見,屋裏香噴噴的,他看得見,唐玉嬌秀髮蓬鬆,只裹了件紗衣,玲瓏的胴體,誘人的肌膚,若隱若現。
榮桂他不但看得見,而且看直了眼。
只聽唐玉嬌低-道:“關上窗户,你想讓人瞧見我屋裏有這個德性的男人’?”
榮桂忙關上窗户,回身嬉皮笑臉:“德性不怎麼樣,可是挺管用……”
“管用個屁。”唐玉嬌一臉不屑:“有話快説有屁快放,我可沒那麼好精神。”
榮桂涎臉道:“幹嗎這麼急,先説幾句體己話兒不好麼。”嘴裏説話腳下移動。
“給我乖乖的站在那兒,再敢往前跨一步,可別怪我不客氣。”
榮桂腳下沒停:“玉嬌!這是何苦……”
唐玉嬌霍地從牀上站了起來。
榮桂忙停了步:“好,好,好,不過去,不過去,行了吧。”
“往後少叫我玉嬌,玉嬌也是你叫的。”
“好,不叫,行了吧,唉,這年頭兒啊,女人啊,那怕是往日如膠似漆……”
“你有完沒完,這就是你的公事?出去,給我滾。”
眼看唐玉嬌就要翻臉,沒唐玉嬌辦不了事兒,榮桂不敢胡來,忙道:“別忙,我這就説……”他老老實實的把事情的經過,以及燕翎教他的,從頭到尾説了一遍。
“有這種事兒……。”靜靜聽完,唐玉嬌微皺柳眉,坐回牀上去。
“這還能假的了麼?”榮桂説。
“白爺真把這件差事兒派給我了。”
“怎麼到如今連我的話都不信了,我有多大的膽子敢騙姑奶奶您?不信你可以去問問白爺。”
“問倒不必,諒你也沒那個膽。”唐玉嬌道:“既是白爺交待下來的,我當然沒有話説……”
“你既然沒話説,那就行了。”
“行了也得等明兒個一早着手,白爺沒讓你在這兒過夜吧。”
榮桂一怔,旋即忙道:“那倒沒有,不過……”
“既是沒有,就別説什麼。”唐玉嬌一揚皓腕道:…言青山上山,請出吧。”
榮桂忙道:“玉嬌,不,姑奶奶……”
“省點力氣吧,”唐玉嬌道:“你就是磨破了嘴也沒有。”
榮桂一搖頭道:“我真是琢磨不透,人家既然對你沒意思,你幹嘛這麼守活寡似的……”
他轉身要去開窗户。
“站住。”唐玉嬌突然一聲輕。
榮桂一驚停了步。
“你剛才説什麼?”
榮桂本就有點氣,如今逼到頭上了,他心一橫,牙一咬,道:“我説人家根本對你就沒意思,你幹嘛這麼守活寡似的。”
唐玉嬌揚手一揮,“叭!”地一聲脆響,榮桂臉上結結實實捱了一下,榮桂為之一怔,本有的一點兒氣剎時沒了,正打算求饒。
只聽唐玉嬌道:“我説你這猴兒崽子,什麼時候學得這麼有骨氣了,行,就衝這,今兒個我就可憐可憐你……”
榮桂大喜,幾疑作夢,咬了咬手指頭,忍着痛,張開雙臂撲了過去……
燕翎輕輕一翻,進了窗户。
這間也夠香的,不過不是濃香,是淡淡的幽香,若有若無的。
牀上紗帳低垂,謝藴如跟睡海棠似的,睡得正甜。
燕翎輕輕走過去,輕輕掀開紗帳,輕輕俯下身去,嘴唇兒對嘴唇兒,那麼輕輕一下。謝藴如猛地裏驚醒。
燕翎忙捂住了她的檀口:“藴如,是我。”他鬆了手。
謝藴如開了口:“你,你好大的膽子,怎麼敢……”
“我這是色膽包天。”
定過了神,謝藴如嬌靨上好燙:“討厭,你怎麼這時候來了。”
燕翎坐上了牀沿兒:“這時候不正是時候麼,”
“少貧嘴,我知道,你不會是為我來的。”
“不錯,我有別的事兒,只是光要是別的事兒,我大可明天來。”
謝藴如沒説話,投以深情一瞥:“好點兒了麼,”
“好點兒子。”
“是該好了,仙丹靈藥也比不上一個我。”
“皮厚。”
“你不承認?”
“我否認了麼。”
燕翎笑了,握了握謝藴如的柔荑,道:“往裏躺躺。”
“你要幹什麼?”
“騰個地兒給我。”
“你要……”
“陪你躺着説話。”
“胡鬧,那怎麼行。”謝藴如慌了。
“怎麼不行,你是謝藴如,我是燕翎,有什麼不行的。”
“不……”
“我可要動手了。”
“你敢……”
燕翎抬了手。
“不……”謝藴如往裏一躲。
燕翎趁勢躺了下去,躺在了花枕頭上。
謝藴如忙轉過身去:“你,你怎麼……羞死人了。”
“燕翎別無所長,就會死皮賴臉。”
謝藴如沒説話。
“喝!心跳得好厲害,我都聽見了。”
謝藴如拉被子矇住了頭。
燕翎笑了。
謝藴如瞠道:“有什麼好笑的,不害臊。”
燕翎道:“藴如,我有正經事兒,要跟你談談。”
謝藴如道:“你還會有什麼正經事。”
燕翎道:“聽説老二病了。”
謝藴如她“忽!”地一聲掀開了被子,人也轉了過來:“你知道了。”
“聽老八説的,”燕翎道:“他讓我來看看。”
“他該不是讓你來探病吧。”
“探病’?他巴不得老二病得重一點兒。”
“他讓你來看看,老二是真病還是假病。”
“他倒相信老二是真病,可是他害怕跟老二得一樣的病!”
“噢,我明白了,老八他可真惜命啊。”
“人那有不惜命的,你聽過沒有,富家子生下重檐,命要是沒了什麼都完了。”
“這麼説,他知道老二這不是病。”
“他聽老二這兒的人説的,老二這兒的人,閒聊的時候,讓他聽見了。”
“這件事兒很怪。”謝藴如道:“你該想像得到,老二處在對手環伺的情形下,舉凡飲食,起居一切都十分小心,簡直就不可能會中毒,那知道他還是中毒了。”
“這麼説,還不知道毒是那兒來的。”
“正在查,打從過生日,一連出了好幾椿事兒,如今老二這兒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你趕這時候往這兒跑,沒讓他們發現,真萬幸。”
“算了吧,憑這兒這些人能發現我,你真高抬他們了。”
“你可別這麼説,老二這兒還真有幾個好手,尤其關外白家的人……”
“對了,關外白家的人大概都快瘋了,莫明其妙地少了個人,只怕他們能把地翻過來找。”
“可不,關外白家那幾個人真快瘋了,本來他們是打算隨便找上一家,大大報復一番的,可巧碰上老二中毒這檔子事兒,也硬把他們給攔下來了,鮑師爺要他們先辦這件事,明查也好,暗訪也好,務必要查出毒是從那兒來的。”
“鮑師爺,這件事兒又是他負全責!”
“老二這兒除了他,還有誰。”
燕綢笑笑道:“藴如,老二這兒有內奸,你知道不知道,”
“想也知道,”謝藴如道:“他們這些,那個身邊沒有別個派來卧底的。”
“你知道是誰麼?”
“不知道,我懶得留意。”
“你錯了,藴如,你應該特別留意,這種事兒對你很重要。”
“那我以後特別留意就是。”
“用不着等以後,現在我就告訴你。”
“怎麼,你知道。”
“當然,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你絕想不到,老二依為心腹,視為首席智囊的鮑老頭兒。”
“鮑老……”
謝藴如失聲尖叫,可是剛叫出兩個字兒,就讓燕翎捂住了嘴,燕翎低聲道:“姑娘,你想幹什麼,把人叫來?”他-開了捂謝藴如嘴的手。
謝藴如急道:“你怎麼知道鮑老頭兒是……”
燕翎當即把如何偵知鮑師爺是內奸,是四阿哥的人,又是二阿哥的人的經過説了一遍。
靜靜聽畢,謝藴如道:“弄了半天是這麼回事,這怎麼能叫內奸,他分明還是老二的人。”
燕翎笑笑道:“難説啊,姑娘。”
謝藴如道:“你是説,他還是老四的人,”
燕翎道:“姑娘,你可真是難得糊塗,難道他不是老二的人,就非是老四的人不可麼?”
謝藴如呆了一呆道:“你是説……”
燕翎道:“在這個圈子裏,他跟我一樣,具有三種身份,有這個可能沒有。”
謝藴如又復一怔:“會有這種事兒!”
燕翎道:“這種事本就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謝藴如沉默了一下道:“想想我能嚇出一身冷汗來,現在我才知道自己有多麼嫩,我實在應該跟你多學學。”
燕翎道:“別扯遠了,我很重視老二中毒的事,事先一點跡象都沒有麼。”
“要有不就好辦了麼?”
“知道毒是那兒來的麼。”
“聽説是摻在了檀香末兒裏。”
“檀香末兒放在什麼地方。”
“驗過了,瓶子裏的沒有,只有全貌裏的才有。”
“平日漆檀香末兒的誰?”
“包衣那平,這個人不會有問題,侍候老二多少年了,他要真有問題,不會這麼幹,這是不打自招。”
“那就是有別人進過老二的屋。”
“老二在屋裏的時候,能進出的沒幾個,不在的時候可就難説了,誰偷偷進去個十趟八趟,也不會有人知道。”
“你到老二的屋裏看過沒有。”
“沒有,這事由鮑老頭兒跟白家的人辦了,可巧碰上我生病,我更懶得管了。”
燕翎沉默了一下道:“鮑老頭兒現在在屋裏吧。”
“你要幹什麼?”
“我想跟他談談去。”
“這怎麼行,萬一讓白家的人碰見……”
“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們碰見我的,説走就走,我這就去。”他挺身坐了起來。
謝藴如伸手拉住了他:“待會你還來不來了。”
燕翎道:“你讓我來我就來,你要是不讓我來,我就不來了。”
“討厭。”謝藴如道:“人家跟你説正經的,這樣吧,要能來,你就彎一下,要不能來就算了。”
燕翎道:“好,那我走了。”
謝藴如道:“小心。”
燕翎道:“我知道,能睡你就睡吧。”他竄到後窗,凝神聽了二聽,然後開窗躍了出去,反手帶上窗户,長身而起,直往鮑師爺住處撲去。
燕翎是識途老馬了,他很快地便到了鮑師爺的住處,剛進院子,鮑師爺亮着燈的屋子突然開了門。
燕擁一驚,忙矮身躲到了一株松樹後,只見鮑師爺屋裏出來四個人,鮑師爺跟在後頭。
那四個人,兩個老頭兒,兩個中年人,一身夜行衣,都是江湖打扮,兩個老頭兒一高一矮,兩個中年人都是瘦高個兒。
這四個,燕翎認得,都是關外白家的人,兩個老頭兒是白天義麾下的大將,跟白天義稱兄道弟的“五煞”裏的老四、老五,崔剛跟樊鵬天,兩個中年人則是白天義七個兒子裏的老三、老四,白燕民跟白復民。
只聽鮑師爺道:“崔老跟樊老小心了。”
隨聽崔剛道:“鮑師爺放心,白家的人辦事兒錯不了的!”
雙方互一抱拳,崔剛、樊鵬天帶着白燕民、白復民,騰身躍上屋頂,飛射而去。
鮑師爺很快回了屋,又關上了門。
這可真是一腳踢出個屁來,巧了,沒想到臨時想起上鮑師爺這兒來,卻碰上了這麼一件事兒。半夜三更,白家人這是幹什麼去。
燕翎一時猜不透他們幹什麼去,不過燕翎可以斷言,他們絕不會幹什麼好事兒。
燕翎想了想,吸一口氣也騰身上了屋頂,四下略一張望,只見四條人影穿房越牆,疾快無比的往西而去,燕韶當即追了過去。
白家的人非比等閒,尤其是“五煞”裏的這兩個,都是內外雙修的一等好手,燕翎不敢挨太近,始終保持個卅丈距離,在後緊跟。
跟着,跟着,燕翎就明白白家這四個人要上那兒去了,前頭就是“雍郡王府”!
燕翎心裏跳了一跳,難道鮑師爺他們發現下毒的是雍郡王的人了?
要真是這樣的話,白家這四個人來得可真是冒險。
年羹堯、白泰官,再加上甘瘤子的人,只怕白家這四個人討不了好去。
燕翎這裏心念轉動,白家四個人已到了雍郡王府附近,一閃沒人暗隅中不見。
燕翎經驗夠,沒直跟着過去,繞個圈子也到了雍郡王府近處一處暗隅裏。
摒息、凝神、細聽,雍郡王府裏沒動靜。
可就在這時候,一陣疾速的衣袂飄風聲,由身後掠來,從他頭頂掠過去,上了雍郡王府旁邊一座高高的屋脊。燕翎看不見這個人,可卻聽出他停身在屋脊上。
燕翎沒探身看,他擔心身後還有,他只一探身,很可能讓身後的人發現。
果然,燕翎沒料錯,又一陣衣袂飄風聲響起,又一個人從頭頂掠過,上了那座屋脊。八成兒那兩個人利用那座屋脊,居高臨下,在窺看雍郡王府的動靜。久久沒見身後再來人,顯然,白家四個人分成了兩路,另兩個可能正在別處窺看動靜。
燕翎又聽見了,屋脊上那兩個人掠離了屋脊,似乎是進了雍郡王府。
燕翎提一口氣,騰身翻上屋脊。
這屋脊真夠高,雍郡王府的大半地盤都能放入眼底,這時候的雍郡王府,燈光照樣,一點頭,裏頭值夜護衞以及親軍的活動,也能看個十之六七。凝目再看,雍郡王府裏靠牆的一棵大樹上,躲着兩個黑影,不用説,準是剛才那兩個。
就在這時候,燕翎也看見了另兩個,另兩個赫然從雍郡王府裏一座高高屋脊上緩緩冒起,而且向大樹這邊揚了揚手。那邊手一揚,這邊有了動靜,兩個黑影探懷取出條黑巾,往臉上一蒙,輕捷像頭貓,飄身下樹,走向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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