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風是個幹練的捕快,他很乾練的打點好押解這六名殺手回衙的事,迴轉到這邊時聽到龍舌蘭與麻三斤的對話,便道:
“這兒談話不便,大家不如到別的地方去。”
龍舌蘭爽快地答:“好,我們就回衙裏去談。”
陳風卻説:“回衙更不便。”
龍舌蘭奇道:“回衙還不便,那世上還有方便談論抓拿罪犯之地嗎?”
陳風笑了。
滄桑的臉盡是刀子。
他只淡淡的説了一句:“這些天來,查叫天一直都在衙裏。”
一聽到“查叫天”這三個字,鐵手就明白了。
他立即道:“好,那我們去哪裏?”
陳風道:“我倒有一個地方。”
然後他望向麻三斤。
麻三斤也神秘兮兮的道:“我也有一個地方,”
陳風鼓勵他道:“你説。”
麻三斤卻反過來慫恿他:“你先説。”
龍舌蘭頓感不耐煩:“誰説不是一樣?講個地方也那麼煩,談什麼辦案!”
陳風與麻三斤相視莞爾。
陳風説了三個字:“‘殺手澗’。”
麻三斤也説了三個寧:“崩大碗。”
龍舌蘭拍手笑道:“好哇,你們説的地方不一樣,快來決戰分一高下才決定去哪兒吧!?”
話未説完,只聽鐵手道:“他們説的,是同一個地方。”
然後他向陳、麻二人點頭道:“就去殺手澗、崩大碗吧!”
忽又審慎的問了一句:“押送殺手回衙的弟兄們,穩實吧?”
陳風這次答得很爽快,他的回答是反問一個問題:
“鐵二哥聽過:‘一山還有一山高’的‘高頭馬大,手低眼高’的高氏兄弟吧?”
鐵手笑了:“閻王要命,鬼王要錢,高大灣、高小灣在東南一帶都是出了名的:‘不要錢、不要命,只要兇徒惡犯一個個都殺人償命’,有他們在,當然沒啥不放心的了。”
陳風便道:“加上我從州里調來的十六名刀快手速眼明招利的手足弟兄們,兩位還有什麼可慮的?”
鐵手道:“確是我多慮了。”
鐵手沒有多慮。
就在此際,高氏兄弟押着六名殺手,就在“大山角”一帶遇了事,只是他現在還不知道而已。
“崩大碗”不是碗,而是店。
一片店子的名字。
這是間茶店、食肆,也是個飲酒的地方。
這兒離市集略為偏遠,但只要從官道上摺進來,不消停就會看見這間小食肆。
這間食店離開當地一個名勝風景很近。
那是七道瀑布匯合的一個深潭。
瀑布道道不同,有的狀若觀音,有的勢如蟠龍,有的像垂眉老邁,有的似亂石崩雲,各有各的奇,各有各的美。
但七道瀑布,末了仍合成一道,每道相隔不遠,因為急流飛湍,奇石密佈,所以流傳了一個江湖傳説:
真正的武林高手、殺手,都得要在這瀑布灘上學習步法、格鬥,才算是真正的一流高手、好殺手。
流傳愈廣,便更煞有介事,故而這灘頭也稱為“殺手澗”。
“崩大碗”這食店就遙對“殺手澗”,甚至飛瀑流澗的水霧,也籠罩沾濕了這片小店。
愛在這食肆裏飲酒充飢的人,便對着如此激越兇險的水流,喝着這店子裏特別釀製的酒:“崩大碗”,酩酊觀瀑,醉眼沐澗。
是的,單是這店子掛着的“崩大碗”三字,也寫得十分峭崎孤絕,既似死蛇掛樹,又如石遭雷殛,那一個“崩”字,直似崩了個缺的;那個“碗”字,也碎得七零八落,偏是一筆一畫三個字混合在一起,又讓人看了有殘完氣足、渾然天成之感,氣勢氣派直迫湍瀑不遑多讓。
鐵手看到這三個字的時候,正拾佈滿苔痕的台階而上,衣袂已為水氣沾濕,抬頭一看那三個似斷欲續、死灰復燃的字,忍不住喝了一聲彩:
“好字!”
麻三斤笑道:“這兒酒更好。”
鐵手道:“我聽説過,好像就叫‘崩大碗’,久已聞名。”
麻三斤道:“今天我就請你把這虛名喝個實在。”
鐵手笑道:“謝了。我不嗜酒,但麻三哥要請,我就奉陪!”
懸崖上,就是“崩大碗”食店。
龍舌蘭看了不以為然:“怎麼這食店找到這一幽僻之處做生意,我看不是路。”
陳風和麻三斤又相視而笑。
陳風道:“就是這樣,它才能招待那些來看名勝絕景的人客。”
麻三斤道:“就因為這樣,才讓好吃好喝的人賞得這兒雅,這兒僻,而且大有挑戰的樂趣。”
陳風道:“你別説,這店子平常生意可好絕了呢!平素大早的就不易找到位子。今兒近黃昏了,除了住店的客人,就較少遊人,這才顯冷清些。”
鐵手道:“大凡這種店子,賣的是特色和風格,它有絕景,又有了別處沒有的酒,當然不愁食客了。你看,店家把整個店子髹成黑色,什麼柱呀、梁呀、椽呀、凳呀、桌呀、椅子呀都漆成黑色的,就是膽大過人、反其道而得的法子。”
陳風如遇知音,興奮的道:“瞧呀,這兒不但景絕、酒絕還有佈局絕,若加上店家的,還是四絕呢!”
鐵手微微一詫:“四絕?”
陳風道:“這店家原是個姓温的老頭子,人很孤僻,聽説寫得一手好文章,很有學問,因看不慣官場陋習,翰林酬酢,就乾脆不應考,棄絕功名,不肯見人應酬,寧在此處開這小店,天天面對流水飛瀑,飲他的崩大碗──聽説不懂得飲他這拿手好酒的客人他還不肯賣酒呢!”
龍舌蘭伸了伸舌頭道;“好大的架子!這人倒可見識見識。”
鐵手含笑道:“聽陳老大的話,似還有下文。”
陳風便道:“近日這店子來了一個夥計,脾氣更大,他不喜歡的客人,可休想他服侍。”
龍舌蘭冷笑道:“那算什麼?只是討懶賣乖罷了!那姓温的老頭兒真老懞了眼,請他作甚?請頭豬養肥了還可以賣!”
陳風道:“温老頭的確也年歲大了,再説,這兒地處荒僻,有時難免有人生事搞亂,這年輕人倒懂兩下子,有時還得靠他來鎮鎮場面。”
龍舌蘭道:“這就是陳捕頭你的不是了,怎麼沒派些衙裏吃飯的弟兄到這一帶來巡巡,讓温老頭兒孤家寡人在這兒吃虧?”
陳風一時語塞。
鐵手笑道:“要是偏僻之地的人家户户都要加派人手巡視,只怕衙裏的兄弟不必睡覺都不夠派遣哩,何況,當今近前,衙裏府裏的軍兵,莫不是讓朱勔派去護送押運花石珍奇予皇帝,哪還剩什麼軍兵、民力!”
陳風本聽鐵手所語,十分體諒、理解,正臉上堆歡得又一叢叢刀子,忽聽鐵手後面幾句,臉色不禁微變,麻三斤忙接道:
“不過,那年青人也有個好處。”
龍舌蘭問:“什麼好處?”
麻三斤自然樂意回答:“嫉惡如仇。”
龍舌蘭一聽道:“只怕多是憤世嫉俗吧,在這小地方,小店子當夥計的,也有替天行道的不成!?”
麻三斤涎着笑臉道:“這個小哥兒倒是膽大包天,天天等着個天殺也殺不了的人來殺。”
這回龍舌蘭和鐵手都問:
“他要殺的是誰?”
回答是:
“孫青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