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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紙條

魏如風從家裡出來和濱哥會合後,阿九也很快就到了。路上老鍾打了電話,東西在新橋的一家工廠裡,這還是上回的貨,那次因為海關檢查而沒按時間人庫,買家要得急,不能再拖下去,很費周折地運到了市郊,今天就是買家提貨來了。

三個人在車上也不怎麼說話,具體的事誰都自知不要多嘴,魏如風拿出早上看的報紙,給小宇拔了個電話,告訴他時間地點,讓他幫忙訂一下晚上的票。

濱哥聽他打完電話,笑了笑說:“沒看出來啊,你還挺有藝術細胞的。”

“是我姐要看,我陪她去。”魏如風臉有點紅,側過身說。

“你跟你姐感情真不錯。”濱哥伸出手說,“給我看看,什麼演出啊?”

“他和他姐好著呢!有點什麼都往家拿,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跟他姐談戀愛呢,絕對比對程秀秀還上心!”阿九調侃著說。

“滾蛋!”

魏如風拿著報紙拍了下阿九的腦袋,扭身遞給濱哥,一張小的便箋紙從報紙中間掉了出來。

魏如風撿起來,濱哥接過報紙問:“什麼啊?”

“沒什麼,我姐記的電話。”魏如風將它揉成一團,塞在了褲兜裡。

那的確是一張記著電話的紙,但卻不是夏如畫記的。曾經魏如風也有一張,但他早就扔進了醫院的垃圾桶裡。那是葉向榮寫的,紙上顯示著他名字剛勁的筆畫,和他的電話號碼。

車飛速地開著,濱哥翻報紙發出“沙沙”的聲音,魏如風眼睛空空地看著前面。看見那張紙條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心彷彿猛地停止了跳動,連呼吸都困難了。他曾經那麼擔心被抓走,在害怕了牢獄之災前他先害怕的是夏如畫該怎麼辦,突然離開自己能不能好好地過下去。然而,這張紙條卻告訴他,夏如畫不害怕他離開,而是在想怎麼讓他離開,她和那個警察竟然一直都在聯繫,而自己卻什麼都不知道。

魏如風的額頭靠在車窗上,冰涼的觸覺一點點滲入到他的身體裡,他想過自己的愛沉重,也能感受夏如畫被什麼束縛著,但他卻沒想過,原來最初的愛到最後只成為她想甩開的包袱,這些年結起的倔強和不屈、努力和艱苦,在這一瞬間消逝如風,了無痕跡。

如風,魏如風苦澀地笑了笑,她親自取的名字,果然是和他的名字。

三個人到了新橋,濱哥先繞著工廠倉庫轉了一圈,再次確定幾個門的位置,阿九閒的無聊在大門口逗狼狗玩。魏如風坐在地上。一邊抽菸—邊等老鍾電話:

濱哥繞回來也靠著他坐下,跟他對了個火:電話響起來,魏如風接起,是小宇的聲音,那邊很亂,小宇大聲喊著:“風哥!我買到了啊!哎喲,都是人,這票還挺搶手的!你怎麼愛看這愛意兒啊!”

“行,多謝了,你去我屋裡,抽屜裡有幾條煙。拿走抽吧。”魏如風說,他其實一點兒都不愛看這些歌劇話劇,他欣賞不來,但是因為夏如畫,他卻如此迫切地嚮往。如今他知道這沒有絲毫意義,本來憋屈得想跟小宇大吼把票撕了吧,可是他還是沒能做到。即使心化成灰燼,裡面還是掩埋著夏如畫的名字。

魏如風掛上電話,濱哥問:“怎麼著?”

“沒事,是小宇。”魏如風把電話立在地上,他蹲在一旁看著這個黑色的高級機器發呆。

“票買到了?”濱哥問。

“嗯。”魏如風點點頭。

“成,你跟著你姐還能受點藝術薰陶。”濱哥笑著打趣。

“燻什麼啊,我這樣的頂多也就被燻黑了。”魏如風自嘲地說:

“那麼瞧不起自己?你以後有沒有什麼打算?就在東歌混下去了?”濱哥掐滅菸頭說。

“也就這樣吧,過一天是一天。”魏如風灰心地說,在看到那張紙條前他還抱著微小的希望,而如今他已經沒有盼頭了,“濱哥你呢?以後會到公司裡去吧?”

“還不知道呢,有老鍾在,我夠嗆。”濱哥搖了搖頭說,“其實我也沒想那麼遠,要是以後清閒下來,我就想用攢的錢開個小飯館,我姐很會燒菜。”

濱哥仰起頭,很溫柔地笑了,魏如風看著他,突然覺得這個一向冷靜甚至冷酷的人有著特別柔和的—面,姐姐這個稱呼讓他心裡酥酥麻麻的,他有些嚮往地說:“你也有姐姐啊?”

“嗯,有。”濱哥垂下眼睛,淡淡地說。

“那我能去蹭吃蹭喝嗎?”魏如風咧著嘴嬉笑著說。

“行啊,來吧,我發你優惠券,給你常年88折待遇,不過你得有命來啊,要是中間哪次翹了辮子,我可就管不著了,3”

濱哥的玩笑話卻讓魏如風沉默了下來,兩個人好像都想起了心事。魏如風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了個叉說:“濱哥,你說咱們算什麼啊?保鏢?打手?從犯?狗腿子?廣命徒?”

“你說呢?你為什麼亡命呢?”濱哥掐滅了煙說。

突然,大門口的狼狗狂吠起來,阿九那邊傳來了點呼喊的聲音,彷彿出了什麼事。魏如風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回頭說:“你為你的小餐館,你的姐姐,所以你不該亡命。我現在沒什麼可為的了,所以就亡命了。濱哥,你等著電話吧,我去前面看看去。”

逆光的光暈在魏如風冷峻的輪廓上鑲了一層金邊,他跑跳的身姿有著少年特有的單薄。魏如風一步步地離開了濱哥的視線,影子被漸漸拉長,濱哥突然覺得,在那光與影產生的獨特黑暗裡,含著一種欲說還休的悲傷。

魏如風跑過去才看見,阿九是和幾個年輕男子在爭執著,其中有一個他還認識,是黃毛。當初魏如風到東歌之後,黃毛一直因為阿福的事對他耿耿於懷,後來魏如風漸漸出頭,黃毛越加覺得在東歌幹不下去,那時候張青龍剛起步,招了不少人,黃毛就去他那邊了。後來程豪和張青龍因為佔庫的事一直不對付,黃毛也沒再出現在他們面前,今天在這裡碰到,自然而然地就有了點火藥味。

魏如風拉住正在爭執的阿九說:“怎麼回事啊?”

“他們非要從這過去!”阿九憤憤地頂著門說。

原來在工廠後身恰巧有一個地下賭場,黃毛他們常來這邊賭賭小錢,就從工廠裡穿過去。今天趕上來這裡碰上阿九,他們都知道兩邊老闆不是一路,就上來隨便挑釁了幾句,本來嗆兩聲也就算了,可是黃毛見到魏如風心裡就不忿起來,靠前一步說:“咱們也都算是熟人,我們就從你們這穿一下,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你們不至於這麼不給面子吧!”

魏如風伸出手攔住他說:“今天我們確實不方便,對不起了。”

“你成心是不是?我就不信了,今天老子還就非得從這走了!”黃毛瞪著眼推開他說。

魏如風一把扭住他的手腕說:“你別逼我動手。”

“操!我就立這兒讓你動!怎麼著?你也想砍我幾刀?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乾的那點事!阿福怎麼就死了?你姐沒給他上墳去?好歹也是第一個男人……”

黃毛話還沒說完就被魏如風撂地上了,他紅著眼騎在黃毛身上,一拳拳揍在他臉上,怒吼著:“我他媽宰了你!”

黃毛那邊的人沒想到魏如風竟然會下狠手,呼地圍上來和他們打成—團,阿九一個人招架不住這麼多人,朝魏如風喊:“你他媽別玩命!今天有要緊事呢!”

魏如風好像沒聽見一樣,圍攻他的人最多,阿九眼看著有人抄起鐵欄掄在他後背上,可他就像一點兒都感覺不到一樣,不管旁邊拳打腳踢,只是死死的招呼黃毛,而黃毛早已說不出話,臉高高的紅腫起來,看著只剩了半條命。

就在這邊混亂不堪的時候,濱哥和廠裡的幾個工人一起跑了過來,阿九忙求救道:“快點!撐不住啦!”

“跑!”濱哥跑過來,二話不說就拉起了坐在黃毛身上的魏如風。

魏如風一邊掙扎,一邊還伸著腳踹向黃毛,阿九甩開身邊的人湊到濱哥身旁說:“跑什麼啊?你別理他!他瘋了!今天這事非讓他搞砸了不可!”

“都他媽快跑!老鍾來消息了!這地被警察盯上了!”濱哥拽住魏如風說。

魏如風愣了下來,阿兒大罵一聲,和濱哥一起左右架起魏如風跑到了車上。阿九發動車子說:“到底怎麼回事?那兒箱貨怎麼辦?”

“具體的不知道,是老鍾他們說的,貨只能不要了,咱們的人在那裡會被牽扯上的!”濱哥皺著眉說。

“那咱們現在怎麼辦?”阿九慌亂地說。

“現在不能回東歌。”濱哥看了一眼魏如風說,“喂!你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

魏如風臉色蒼白地看著窗外說:“沒事,你幫我給小宇撥個電話,讓他把票給我,然後把我送到海平劇院吧。”

“你還惦記著這事?你有沒有腦子啊?”阿九從後視鏡狠狠瞪向魏如風說。

“快點,要晚了。”魏如風看了看錶,淡淡地說。

“得了,送他去吧,暫時也應該沒什麼事。”濱哥拉過魏如風的胳膊,魏如風朝後一躲,濱哥按住他說:“你胳膊的傷,弄一下吧。”

魏如風的上臂被拉開了一個很長的血口,他粗粗擦了擦血跡就用衣服遮住了。他們繞著海平轉了半圈,取了票開到海平劇院,魏如風抹了抹臉,費力地推開車門,有些踉蹌地走了下去,他遠遠地看見夏如畫孤獨地站在高高的臺階上,向他使勁揮起了手。

下車的時候,一個紙團從魏如風的褲兜裡掉在了座椅上,濱哥撿起來,疑惑地打開,裡面的字跡讓他臉色一變,他看了眼前面開車的阿九,不動聲色地把紙團塞到了自己的褲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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