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籬,茅亭。
玲瓏天成的石山,點綴着矮松,偶而,一兩棵高矗入雲的杉樹,像是比山還高。
沿着淙淙的小溪而上,曲折婉蜒。
在綠蔭濃處,一角紅樓飛檐,看來特別趣味,完全沒有半點塵囂,説它是天堂卻也未必,説它幽靜典雅,出俗安詳半點也不為過。
事實上,紅樓底層的“苑廳”,不但不安詳,而且關係到一場殺劫,一場武林空前未有的大計,正在這兒計議、安排。
百花夫人與常老夫人並肩坐在上首。
藍秀、南蕙坐了主位。
常玉嵐傍着常玉峯並肩坐在客位上。
廳外侍立着的,是“桃花老人“陶林、神鷹全老五、五條龍的老二、獨角蛟劉天殘。
常老夫人神情凝重的道:“為了拙大夫事,再加上之小兒東闖西蕩與人結的怨恨,要是引起偌大的殺劫,實在是罪孽深重。”
百花夫人苦苦一笑道:“這種情勢的造成,並非一朝一夕,也不是某人某事所引起,司馬長風的一個自大貪念、狼子野心,乃是禍根,雖然不發生在金陵世家,也會因其他門派的事形成導火線,老夫人勿須自責。”
藍秀點頭道:“事有必然,多病久病的人,一旦入了膏肓,勢必有個結果!”
常玉嵐道:“目前我們既不能遏止這場浩劫,應該如何着手?”
南蕙插口道:“依我之見,大家闖進司馬山莊,殺他一個雞犬不留,一切都解決了!”
百花夫人笑道:“南姑娘倒乾脆!”
藍秀淡淡一笑道:“司馬山莊必定要去,只是要謀定而後動!”
常老夫人搖頭道:“殺個雞犬不留,是否反應過於激烈呢?”
南蕙搶着道:“你不殺他,他就殺你。不把禍根剷除,事情還是不算了結!”
常玉嵐深恐大家都反對南蕙的意見,使她難以下台,甚至她一使性子,單獨跑到司馬山莊,其後果不堪設想。因此,微笑道:“南姑娘的話,是有些道理,只是,愚兄以為,這事要統一行動,我們願意聽聽百花夫人的卓見,也請夫人主持!”
常老夫人點頭道:“嵐兒之言不錯!這是大事,千萬不可各自為政!”
她特別對着南蕙點頭不已。
南蕙當然明白,不由笑道:“老夫人放心,我不會那麼魯莽,要是初出洗翠潭,就不一定了!”
説完,她自己也忍俊不住,吃吃的掩口葫蘆,笑了出來!
常玉嵐道:“南姑娘,茲事體大,必須謀定而後動的見解是對的!”
南蕙淡淡一笑道:“你與藍姑娘的意見完全一樣,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原來南惠在金陵一呆就是半年多,常老夫人也教了她一些詩詞歌賦,再不是洗翠潭的野丫頭了!
當然,女孩子大了,心中也就不同,對於常玉嵐,雖然也有仰慕之情,但是,她也知道常玉嵐對藍秀愛慕至極,藍秀對於常玉嵐,也十分心儀,因此,言語中不免有些調侃的意味。
南蕙生性耿直,並沒有酸溜的味道!
百花夫人深恐藍秀是説者無心聽者有意,忙把話題撇開道:“我們不必説誰指揮誰作主,只是目前我們要分成兩撥,分途辦事!”
常玉嵐道:“分成兩撥?”
百花夫人道:“一撥去司馬山莊,一撥去暗香谷!”
藍秀也點頭道:“對!這兩下必有牽連!”
常玉嵐雖然不瞭解藍秀所説的“牽連”指的是什麼,但是,他對陷在暗香谷的紀無情與司馬駿,實在難以忘懷。
因此,他試探着道:“那麼都是誰去暗香谷,誰去司馬山莊呢?”
常老夫人不加思索的道:“老身要去司馬山莊!”
常玉嵐不由道:“娘!千里迢迢,歲暮年殘,此地苦寒,你老人家……”
“怎麼?”常老夫人的臉色一正,攔住了常玉嵐的話,十分悲悽的道:“感謝夫人探聽出你爹現在司馬山莊,我不去誰去?”
常玉嵐忙正色道:“娘,兒子的意思並不是不去,而是應該由兒子去!”
常玉峯也恭聲道:“由孩兒同三弟去!”
不料——
百花夫人微笑道:“你們誰也別去,司馬山莊只有我去!”
常老夫人忙道:“這萬萬使不得,常家欠你的太多了!何況,我救夫,他兄弟們救父,怎能再勞動夫人你的大駕?”
百花夫人搖頭道:“這是整個武林的大事,救夫也好,救父也罷,只是附帶的一環!”
常老夫人依舊堅持道:“老身不去,一輩子心中不安!也對不起嵐兒的爹!”
百花夫人道:“這不是對不起對得起的問題,而是該不該的問題!”
常夫人苦苦一笑道:“夫人是不是因為我已老邁!甚至是大家的累贅?”
“不!”百花夫人忙道:“哪兒的話呢?你那一手追魂奪命子母連環珠,在座的還沒人能比得上!”
常老夫人道:“雕蟲小技,夫人……”
“你聽我説!”百花夫人帶笑道,“司馬山莊除了我之外,你們各位都沒法子去,因為,莊下的地穴秘道,我比誰都清楚,甚至比司馬長風還清楚!”
此言一出,眾人全都無話可説!
百花夫人道:“我來分派一下!藍秀姑娘與常三少俠帶着桃花老人陶林、再配上神鷹全大、獨角蛟劉二,星夜趕往暗香谷!”
藍秀道:“如此,夫人您……”
百花夫人道:“我只帶南蕙一人就綽綽有餘了!”
常玉峯忙道:“夫人!我……”
百花夫人道;“你侍候你母親在此等候,等到上元佳節之後,趕到司馬山莊,包管你夫婦父子大團圓就是!”
常老夫人還待發話。
百花夫人道:“我目前並不去司馬山莊,因為這一次,必須辦的事太多!我要回去差人四下安排,否則,江湖永無寧日,後患無窮!”
她説到這裏,人已站了起來。
常老夫人還待開口……
百花夫人已徐步走向門外,瞧了一下天色,喃喃的道:“金四禿子每天此刻該來報些訊息,怎的……”
話沒落音。
八朵名花之一的“天香”,臉上既恐怖又驚慌的跑了進來,失聲的道:“門主!金四死在常府二院,死狀十分悽慘!”
百花夫人神情十分沉着道:“瞧你這個樣子,怎的如此失態?”
她在最緊要的時刻,依舊保持一貫的風範。
天香急忙低下頭來,壓低嗓門道:“婢子失禮!只是第四條龍的功夫……”
百花夫人不等她説完,又問道:“消息是從何處來的?”
天香道:“本門安在夫子廟與莫愁湖地帶的暗樁飛鴿傳書,信上説,常府的兩個老管家也同時遭到毒手!”
百花夫人回頭對常老夫人道:“事情已到了燃眉之急,別人已找上門來了!此地並非沒事,老夫人還要隨時小心!”
常玉嵐聽説家中出了事,忙道:“夫人!我想回家一道,看個究竟!”
“也好!”百花夫人微微頷首道:“不過要記住,事不宜遲,料理了金四的屍體,星夜趕往暗香谷,那才是最重要的!”
常玉嵐應道:“不會耽擱大事,夫人但請放心!”
“咱們約定,上元燈節,開封府見……”
説完,她已跨步出了正廳。
車聲咿呀!
八個侍女,四個健婦已將那輛軒車曳來,放下三級矮矮的踏腳梯。
百花夫人在家人相送之下,一隻腳已跨上矮梯,又回頭對藍秀道:“藍姑娘……日間所談的一切,千萬不能大意!”
藍秀盈盈一笑,連連點頭道:“夫人放心!”
車輪徐徐滾動,軒車沿着山徑,順着溪岸漸漸地看不見。
暗香谷的中谷。
黃昏的夕陽,紅了臉,斜倚在西山頂上。
天際,絢爛的彩雲把晴空點綴得好不熱鬧。
中谷谷主“雲霞妖姬”,一張臉漲得比晚霞還要紅得多。
她語帶怒意道:“閣下是成名的老英雄,在江湖上提起‘雪山皓叟’,可以説是響噹噹的人物,既然是奉命而來,怎能説不能做主呢?”
坐在她下首的雪山皓叟趙松,也是老臉通紅,苦苦一笑道:“谷主的話是不錯,老夫奉莊主之命,只是請谷主將少莊主交給老夫帶回!”
雲霞嬌姬微微一笑道:“可以呀!我答應將司馬駿交給你帶回呀!”
“可是……”
雪山皓叟趙松支唔了一下,才道:“可是,谷主提到統一至尊教與貴谷之事……只怕……”
“只怕怎的?”雲霞妖姬咄咄逼人!
雪山皓叟趙松摸了摸山羊鬍子道:“只怕茲事體大,同時像這等大事,我真的做不得主!”
“又來了!”雲霞妖姬道:“你身為司馬山莊的副總管,又是統一教的八路通使,怎能推説做不得主!再説,司馬山莊與我暗香谷,本來是風馬牛不相及,我提出這個辦法,又有何妨?”趙松急了,提高嗓門道:“本莊老莊主之所以要創立統一教,目的就是要把天下武林歸於一統,谷主你既説暗香谷與統一教分庭抗禮並列江湖,慢説老夫做不得主,本莊莊主也不會答應!”
“好!”雲霞妖姬把臉一沉,怒容滿面的道:“既然如此,騎驢看唱本!走着瞧!”
趙松雖沒發作,但冷笑一聲道:“谷主難道真的要與統一教翻臉?需知,當初老莊主與貴谷有默契在先,而且答應你們三位谷主為統一教的九大護法之中的前三名,地位崇高。”
“嘿嘿!”雲霞妖姬冷冷一笑道:“趙松!老實的告訴你,暗香谷一不靠統一教撐腰做後台,二不怕任何人來挑了暗香谷,放着現成的基業不要,去當什麼護法,換了你!趙松,你幹嗎?”
趙松道:“可是,當初本莊主與你們曾經約定在先呀!”
“約定?”雲霞妖姬道:“怎樣約定的你知道嗎?”
“這個……”趙松怔了片刻!
雲霞妖姬接着道:“司馬長風與我們約定,只是互不侵犯,而今,他兒子先違反了約定,他又約定要本谷在不傷大雅之下支持他的計劃,為了他,本谷派人去暗香精舍,弄得損兵折將,又去天拉山斷魂崖保護雲霧仙茶,結果灰頭土臉勞民傷財,司馬山莊對暗谷主如何?好!反而要他兒子帶了人找岔生事!”
趙松忙道:“這個,這個我早已説明,莊主的意思是要把紀無情送給貴谷的谷主……”
他把臉都掙紅了,説不出口,苦笑一笑道:“想不到少莊主他會……”
“不必解釋!”雲霞妖姬不耐的道:“你答應暗香谷歸暗香谷,統一教歸統一教,我立刻把司馬駿交給你,不然,請!”
她的粉臉一沉,毫不客氣的擺手送客!”
趙松道:“我……我可否一見少莊主?”
雲霞妖姬道:“用不到了,統一教的八路通使,你可以回家廈命了!”
趙松語帶威脅的道:“谷主,我回莊覆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只怕……”
雲霞妖姬道:“只怕司馬長風會找上暗香谷?”
趙松冷笑道:“老莊主只有這位獨生子,是會親自出馬的!”
“笑話!”雲霞嬌姬聞言,不由怫然作色,一按坐椅的椅背,人也站了起來,沉聲道:“他來了又如何?司馬山莊唬得住別人,唬不住我!他的底細,更瞞不住我。趙松,兩國相爭,不斬來使,不然的話,哼哼……”
“哦!”趙松也是成名的人物,當面受這等奚落內心痛苦可知。
他“哦”了聲,也站了起來,大聲道:“要留下我?還是要廢了我?”
雲霞妖姬毫不為意的道:“都辦得到,只是,我還不願把事情做得太絕而已!”
趙松道:“未必吧!”
“大膽!”
雲霞妖姬斷喝一聲,人已躍離坐位,欺近趙松。
趙松原已站了起來,此刻已跨步斜飄三尺,手按腰際刀柄。
雙方拔劍弩張,一場火拼,勢所難免。
忽然——
一個前谷的執事弟子,匆匆忙忙的衝了進來,他眼看情形略為一愣,不敢説話。
雲霞妖姬盛怒之下喝道:“慌慌張張的跑來幹什麼?”
那執事弟子恭身哈腰道:“啓谷主,前谷出事了!”
雲霞妖姬愕然道:“出了什麼事?”
執事弟子十分緊張的道:“來了很多人,我們谷主她……”
一言未了!
“百毒天師”曾不同十分慌張的飄身落在大廳之上,他小眼一瞟趙松,厲聲喝道:“司馬山莊的人還沒走嗎?”雲霞妖姬見他神色有異,忙道:“你不在前谷……”
曾不同快上一步,走近雲霞妖姬,在她耳畔低語一陣。
雲霞妖姬臉色大變,失聲道:“有這等事?三妹的飛天娛蚣會……”
曾不同應道:“貧道親眼目睹,恐怕,他們就要到了中谷來了!”
他説着,轉身向趙松道:“都是你們這批人惹的禍,暗香谷本來是清靜之地,而今……”
趙松有些莫名其妙。
他深知暗香谷前谷出了岔子,甚至是被人挑子窯口,留香妖姬的“法寶”失靈。
但是,他也不願受曾不同的喝叱。
因此,冷冷一笑道:“曾不同,你是瘋了!對趙某無理你可知道後果?”
曾不同突然一揚破蒲扇,毫不示弱的道:“趙松,狗仗人勢,恃着司馬長風是嗎?”
他似乎是在前谷吃了癟受了氣,話音未落,冷不防探臂出招,破蒲扇夾着勁風直取中宮,認準趙松迎面大穴掃出。
趙松冷哼聲道:“雜毛老道,你太狂!”
揚刀……
“住手!”
雲霞妖姬翻袖一招“雲封霧合”。
唰——
曾不同與趙松兩人沒防到雲霞妖姬這一招,雙雙急忙後撤三步!
雲霞妖姬沉下臉來道:“強敵未至,窩裏先反!”
趙松乘機道:“谷主説得對,暗香谷不可能獨善其身,只有統一教才能統一武林!”
“呸!”
曾不同啐了聲道:“少往自己臉上貼金,司馬山莊也是早晚的事。老實的告訴你,來人明是來找暗香谷的碴,暗是毀了你們司馬山莊!”
“趙副總管?別來無恙否?”
語音清越,似遠實近。
常玉嵐的人已到了大廳之外。
颼!颼……
一陣衣袂破風之聲,接踵而至。
藍秀身後緊跟着的是桃花老人陶林。
常玉嵐左有神鷹全老大、右有劉天殘。
劉天殘手中一條七彩絨繩,絨繩另一端,捆着衣冠不整,花容憔悴的暗香谷三大谷之一,前谷谷主留香妖姬。
這些人如同飛將軍從大而降。
尤其是“留香妖姬”的狼狽樣子,使雲霞妖姬是既急又氣、既惱又羞。
她一騰身穿出人廳,在台階上攔門而立,盯着被五花大綁的留香妖姬,一時説不出話來。
常玉嵐淡淡一笑道:“果然不出所料,暗香谷與司馬山莊沆瀣一氣,算我們沒有白來了!”
雲霞妖姬人喝道:“你是何人?”
常玉嵐氣定神閒的説:“金陵常玉嵐!”
趙松早已隨着雲霞妖姬到了廳外,此刻趨近半步,低聲道:“金陵世家老三!”
雲霞妖姬道:“金陵世家一不立門,二不結幫,與本谷井水不犯河水!為何……”
不等她的話説完!
常玉嵐道:“沒有別的意思,我們是來接紀無情與司馬駿的!”
雲霞妖姬不由回頭望着趙松。
趙松心知她誤以為是與司馬山莊有牽連,忙道:“谷主不要誤會,他們與本莊毫無關連。”
常玉嵐淡淡一笑,從容的道:“趙松説的對,我等與司馬山莊是兩碼事。紀無情是在下的知已之交,司馬駿與在下有幾分情誼,暗香谷與我並無過節。”
雲霞妖姬指着被捆的留香妖姬道:“這就是過節!沒有過節?你説的好聽!”
常玉嵐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貴谷前谷谷主是自取其辱!”
“放肆!”
雲霞妖姬不由怒火加熾,叱喝聲中道:“快放了三妹,其餘的另講另論!”
“可以!”常玉嵐依然是笑容滿面,揮手對劉天殘道:“劉二!把她放了!”
獨角蛟劉滅殘一怔道:“把她放了?”
常玉嵐毫不考慮的道:“對!”
全老大趨前一步道:“少俠,我們可以拿她來交換紀無情同司馬駿!”
常玉嵐搖搖頭道:“用不到,咱們大方一點,既然來了,還怕帶不走人嗎?”
他又對劉天殘道:“放手!”
劉天殘應了聲:“是!”
一撒手抖抖抓在手中的七彩絨索,大聲道:“去吧!常少俠從鬼門關把你放了回來!”
留香妖姬羞得面紅耳赤,一縱身躍上台階,倒在雲霞妖姬懷裏,叫了聲:“二姐!”
她放聲大哭,傷心至極。
雲霞妖姬用手搭在留香妖姬的肩上,安慰着道:“三妹,勝敗兵家常事!姐姐我替你出這口氣!”
留香妖姬淚如泉湧,揚起頭來,指着藍秀道:“就是她,她不知那兒來的邪門,不但我的施出放毒之法全然沒用,連飛天蜈蚣也毀在她手上!”
“哦!”
雲霞妖姬雙門凝視着藍秀,一眨也不眨,冷冷的一步步走下台階,口中冷冷的道:“好美的美人胎子,是不是金陵世家的千金小姐?”
藍秀一直沒開口,聞言淡談一笑道:“你沒猜對!”
雲霞妖姬又道:“噢!那就是餘陵世家的少奶奶了!”
藍秀的粉面生霞,又道:“你猜錯了。”
雲霞妖姬沉聲道:“你報上字號,究竟是什麼來頭?”
藍秀道:“我就是我,我的來頭如何,似乎與你沒有太大的關連,常少俠已經説過,快放出紀無情與司馬駿,我不為過甚,否則,前谷的榜樣,你自己斟酌點好啦!我的言盡於此!”
雲霞妖姬不由勃然大怒道:“假若不交人呢?”
藍秀道:“與前谷一樣,一條絨繩,帶你們到後谷,見見你們三谷的真章!”
“好!”雲霞妖姬一擰腰,對台階上的侍女喝道:“兵器!”
—個侍女躍下台階,雙手捧着一對耀目生輝的銀鈎,送到雲霞妖姬面前。
雲霞妖姬接過銀鈎,錚的—聲互碰一下,揚鈎指向藍秀道:“要見真章,本谷主奉陪!”
藍秀微笑道:“你?還用不到我!”
雲霞妖姬怒不可遏,振臂揚鈎,一衝向前,直取藍秀的面門。
“大膽!”
藍秀紋風不動。
她身後的陶林大喝一聲,順手從腰際解下他纏身的灰布腰帶,摔手向銀鈎纏去。
纏了個正着。
此一變化,大出雲霞妖姬的意料之外,冷冷一哼道:“原來是虛張聲勢,帶了保鏢!”
陶林一抖腰帶,硬將雲霞妖姬連人帶鈎拉斜一步。
銀鈎乃是屬於輕分量的兵器,無刃有鈎,加上陶林斜地裏出手,突然着力。
雲霞妖姬一個踉蹌,怒火中熾,振臂用力將銀鈎向懷內猛然一掙。
誰知,陶林着力斜帶之後,已將纏在銀鈎上的腰帶解脱。
一個撤手,一個用力,就在這等消長之下。
雲霞妖姬的力道落空,幾乎仰面向後跌倒。
她氣得花容變色,勉強立樁站穩,不拚命搶上前去與藍秀或陶林一搏,反而立即回身一躍上了台階,人聲對身旁西側的侍女道:“傳出黑旗!”
“是!”
八個侍女聞言,齊齊一應,突然都轉身回到房內。
“百毒天師”曾不同臉上也露出一臉驚惶之色,失聲道:“黑旗?二谷主,我……我可沒有解藥!”
雲霞妖姬沒好氣的道:“放心!你死不了,你不是鼎鼎大名的百毒天師嗎?”
曾不同忙道:“這……貧道雖不能解天下百毒,但最少能解百毒的九十九毒,就是你谷土的這個集百毒而成的一百零一毒,我解不了!”
“拿去!”
雲霞妖姬口説着,順手丟給曾不同一個小小的布袋形口罩。
曾不同如獲至寶,大聲對常玉嵐一行道:“姓常的!這可不是前谷的小玩意,黑旗百毒令!有你們受的,叫你們吃不完,兜着走!”
這時——
大廳的一根旗杆之已緩緩的升起一面三角黑旗。
適才進屋內的八個侍女,不知為何,每人左手一面三角黑色小旗,右手一盞黃色的燈籠。
每人臉上都着一個口罩,把鼻孔嘴巴罩住。
曾不同也忙着將口罩戴了起來。
雲霞妖姬雲咬牙道:“本谷主的真章又要來了,哼哼!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闖來!”口中説着,將兩柄銀鈎並在一手,另一手在背後拉出一面黑色三角旗來。
她拉出的雖也同樣三角黑色小旗,旗上卻照七星的排列,繡着七枚金星。
八個侍女的小黑旗,卻只有一枚金星。
常玉嵐一見,心知雲霞妖姬要以拿手的劇毒,低聲對身邊的藍秀道:“這是如何化解?”
藍秀正在皺眉沉思,臉上有少見的焦急之色,低聲道:“夫人交給我的那本萬毒歸宗秘冊,我已記得滾瓜爛熟,好像並沒有什麼‘黑旗百毒令’!”
常玉嵐聞言大吃一驚道:“那,豈不糟了!”
藍秀氣定神閒的道:“兵來將掃,水來土掩,有什麼糟不糟?”
常雲嵐又道:“毒之一物,不像功夫,你!你可要小心!噫!來了,來了!
他指着大廳的上面。
大廳屋檐一帶,每一個瓦楞接縫之處,彷彿都有一排細小的竹管。此刻,所有竹管,都在噴出淡淡的黑煙,一絲絲一縷縷,像煙、像霧、像雲。
初時——
那縷縷灰黑煙霧,被風拂得一條條浮動在上空,就像鄉下老兒吸的旱煙和噴出的一樣。
漸漸的——
煙多了,已分不出一縷一絲,而是一團團,一批批在風中擴散着。
煙,越來越濃,也越來越黑!
辣、辛、酸、臭,使人呼吸困難,眼,止不住淚流,鼻,止不住刺痛,口,止不住辛辣,頭腦發暈、發脹、發昏。
常玉嵐忙招呼眾人道:“摒息呼吸!退!”
雲霞妖姬沒有戴口罩,只是用一個小小的銅管,銜在嘴角。
她將小銅管塞入一邊的鼻孔中,冷笑聲道:“退!退得了嗎?回頭看看!”
藍秀等人直覺的回頭看去。
黑茫茫的一片,不但門牆頂端的瓦楞中與大廳屋檐—樣有無數小管噴出黑煙,連迎門的牆壁也不例外,而且比大廳屋檐噴的還兇。
惡臭,令人作嘔!
頭昏,使人搖搖欲倒!
胃翻,使人重心頓失!
煙霧濃得像一團漆。
只聽雲霞妖姬尖鋭的笑聲,笑着:“倒也!倒也!捆好了!一個個的捆!”
火把的煙裊裊上升,火苗閃爍不停。
一條火龍,沿着荒涼寂寞的小路緩緩移動。
繞過小路,景色忽然一變。
奇花異草,遍佈山野,野石蒼苔,美景如畫。
一行火把立刻停了了來,分成兩列排在路的兩側。
路,是天然石板一級級的排上去的。
幽蘭、雛菊、美人蕉、七彩雞冠、金銀合花、丹桂、芙蓉、百合,雜生在石級的海一個空隙之處,全都吐着鮮鮮的花蕊。
真的,不知這些不應該同時開放的花,怎會都能同時吐露芬芳,實在可稱為洞天福地的奇景。
但是——
眼前的情形並不能與這洞天福地配合。
雲霞妖姬悶聲不響一步步走向石級。
接着是每個女恃左右扶持着尚是昏昏沉沉的戰俘。
第一個是常玉嵐,依次是藍秀、全老大、劉天殘、最後是陶林。
押陣的是百毒天師曾不同,還有個統一教的八路通使趙松。
留香妖姬垂頭喪氣的跟在後頭。
怕有一二百級石階。
石級盡頭,綠篁千竿,翠碧掩映之下,一排玲瓏精緻的竹屋。
竹屋除了釣林之外,沒有任何木材或鐵架,真的名符其實的竹屋,一片寂靜,只有山鳥偶而低鳴。
雲霞妖姬輕輕的邁步走近竹屋的竹簾之前,探手取下掛在竹柱上的尺長細竹根,對虛懸在檐前的茅竹柳上敲了三下。
篤!篤!篤!
梆聲清脆,與千竿幽篁的簌簌竹葉之聲配合,恰似一曲樂章的和聲。
竹簾緩緩捲起,現出一排五間的敞廳,廳內一切用具,莫不是竹材製成,連茶具也例外。
四個侍女緩緩由兩側廂房內走出,如同深宮的宮女裝扮,施施然走向敞廳之前,對雲霞妖姬款款施禮,四人一致的低聲道:“參見二谷主!”
雲霞妖姬道:“大姐起身也未?”
四個宮裝少女又齊聲道:“立刻出廳!”
話音未落,一個身材窈窕,通身杏黃古裝,面罩銀色面紗的婦人蓮步輕盈走了出來!
雲霞妖姬搶前一步,襝衽為禮,恭聲道:“小妹參見大姐!”
那婦人微微頷首,自己走上大廳正中的湘妃竹椅上坐下,低聲道:“中谷施放黑旗令,莫非有了強大敵人來襲?前谷是怎樣進來的?”
這時,留香妖姬已進了廳內,垂首道:“小妹無能,先失前谷,請大姐依奉谷律令處治!”
那婦人搖頭道:“你已盡力,前谷發生之事,已由逃來的女侍稟明!中谷……”
雲霞妖姬忙接着道:“幸不辱命,小妹未先稟明就放出黑搬令,實在是情勢所逼!”
那戴着面紗的婦人道:“見機行事,你並沒錯,結果如何?”
雲霞妖姬道:“金陵世家的常玉嵐為首,一共男女五人,均已捆來,請大姐發落!”
“哦!”
那婦人有些意外的道:“想不到武林四大公子被我們逮到了三個,我倒要瞧瞧這四大公子的常玉嵐是什麼一個長像,他們人呢?”
雲霞妖姬與留香妖姬不約而同的道:“現在翠篁小竹外面!”
罩着面紗的婦人一語不發,離座而起,奔向敞廳之外,雲霞妖姬、留香妖姬緊隨在後。
那婦人放眼向被兩個侍女攙扶着的第一人道:“這想必是四大公子之一的常玉嵐了,看樣子比司馬駿紀無情強得多嘛!”
説完,她只凝視着閉目昏沉的藍秀,不由道:“天下會有這等美女?她……”
她沉吟了一下,又喃喃的道:“似曾相似,她的眉宇之間,好熟!是她……”
雲霞妖姬近前低聲道:“名叫藍秀,武林新人,雖沒聽説過,可是三妹在前谷就是栽在她的手裏!”
“噢!”那蒙着面紗的婦人漫聲應着。
忽然——
她的眼神陡的停了下來,停在“桃花老人”陶林的臉上,一雙精光碌碌神光懾人的眼睛,放出異樣的光芒。
本已跨上台階的腳步,也跟着退了回來,一步步走向陶林,眼睛眨也不眨。
她到了陶林的身前停了下來。
像泥塑木雕的一尊石像,紋風不動,仔細端詳。
許久——
她回頭對雲霞妖姬道:“留下五份解藥,你同三妹各自回谷。”
接着又對曾個同道:“道長!你也回到前谷去吧!説不定暗香谷要封谷謝客了!”
説完,並不等雲霞妖姬回答,接過解藥,向常玉嵐等五人鼻孔中塞去。
雲霞妖姬等似乎時大姐的話唯命是從,連理由也不敢多問,帶着手下竟自去了。
一連串的噴嚏之聲。
常玉嵐、藍秀、全老大、劉天殘、陶林如場大夢初醒,被捆的繩索已解,他們互望了一眼,活動一下被綁的手臂,這才打量四周。
那蒙面的婦人盈盈一笑道:“被捆綁的滋味不好受吧?”
常玉嵐不由怒道:“仗着邪門歪道,算什麼名門正派?”
那婦人道:“我並沒説我是名門正派呀!”
常玉嵐道:“士可殺而不辱!你打算怎麼樣?”
那婦人道:“我既沒殺,也沒辱。”
常玉嵐道:“為何不殺?”
那婦人指着陶林道:“因為你們是跟着他來的!”
陶林聞言叫道:“此話怎講?”
不料——
那婦人道:“因為你與我關係不比尋常!”
此言一出,陶林急道:“笑話,你胡言亂語些什麼?素不謀面,説什麼關係不同!”
常玉嵐也道:“你是……?
“我?”
那婦人冷然的道:“現在是暗香谷的大谷主絕代妖姬!”
陶林聞言,冷哼一聲道:“呸!絕代妖姬!我陶某與你有何關係?”
誰知絕代妖姬卻道:“你不認識絕代妖姬,我相信,可是,你該認識一個名叫‘絕代’的女人吧?”
陶林的臉色大變,不由叫了起來:“絕代?你是説絕代?她……她……唉!”
説到這裏,陶林忽然深深的嘆息了一聲,自言自語的道:“假若絕代還活着的話,也一定是雞皮禿髮的老太婆!”
絕代妖姬十分冷靜的道:“假若絕代老了,陶林!你還會喜歡地嗎?”
“會的!”
陶林大聲的叫起來。
嚴時沉默寡言的陶林,臉上泛着令人驚異的神情,雙目中不知是悽蒼還是興奮,那是他從來沒有的樣子。
可是,這只是一剎那的事。
轉瞬之際,陶林的雙目神光頓減,而且是濕潤潤的,淚水,在他眼眶裏打轉。他像一隻受了傷的野獸,雙腳交換着在用力的又
蹬又踏,兩手抓着頭上的亂髮,發了瘋的喃喃的道:“錦衣衞來的時候,我不得不走,因為,夫人把她的妹妹交給了我,要我保護她逃走。我……我打心眼起要到後院去叫絕代,我也做了,揹着夫人的妹妹,冒着被錦衣衞殺我的危險!但是,沒找到她,我還大叫幾聲:“絕代!絕代!絕代……”
陶林聲嘶力竭的叫着,真的叫個不停。
藍秀一見,不由大感奇怪。
常玉嵐也低聲問藍秀道:“秀姑娘!陶林是中了妖姬的邪了?
還是他有癲癇症?”
藍秀連連搖頭道:“怎麼會呢?”
説着,走近陶林嬌聲低叱道:“陶林!你失態!”
陶林喉嚨已經叫啞了,他淚流滿面,嗚咽着道:“秀姑娘,我沒瘋!”
藍秀道:“既然沒瘋怎的滿口胡言亂語?”
陶林瞪大一雙眼道:“夫人的二妹,就是桃花仙子,我們桃花林派的夫人,你的師傅……”
藍秀哦了聲道:“哦!我明白了,大司馬抄家滅門,你奉命揹着她出來!”
陶林的淚水忍不住,口中卻道:“她是一主,我是一僕,那是應該的。”
藍秀不明白的道:“我師傅功力應該可以自己逃出來!為何……”
陶林搶着道:“主人的功夫到桃花林之後,才按着夫人交給她的一本秘笈練成的呀!”
藍秀連連頷首道:“那麼説,絕代又是什麼人?”
“絕代!”陶林一聽絕代二字,神情不由大變!破着喉嚨叫道:“絕代,絕代,絕代你曾答應過我,非我不嫁,我也答應你非你不娶。為什麼!為什……”
陶林泣不成聲,放聲大哭!
另一個哭聲比陶林還要淒涼,如深山猿啼,午夜梟嚎,在場之人莫不一愣。
絕代妖姬忽然快步向前,雙手張開,抱住陶林,口中又哭又叫道:“陶林!”
這太意外了。
本來哭成淚人的陶林,反而停下哭泣,愕然的發起愣來,瞪大眼睛道:“你!你瘋了?”
絕代妖姬也忍住哭嚎,用子一扯麪紗,口中大嚷道:“陶林,你看我是誰?”
陶林如同晴天打個炸雷,大聲喊道:“絕代?”
絕代“哇!”的一聲,淚如泉湧,伏在陶林的肩頭,幾乎要昏了過去。
揭去而紗的“絕代”,原來已皺紋滿面、頭髮灰白,與她那身鮮豔的衣服,完全無法相配!
常玉嵐莫名其妙,張口結舌。
藍秀走上前去,對陶林道:“陶林,她就是你在大司馬府中充當都統時有山盟海誓的情侶?”
陶林抹乾眼淚道:“一點也不錯!”
絕代盯着陶林道:“陶林!這是真的?還是我在做夢?”
藍秀道:“朗朗乾坤,哪會是夢?”
陶林道:“真的,我們做夢也沒想到有重逢的一天,你……”
絕代道:“説來話長,到屋內……”
陶林忙道:“沒有時間了,快把紀無情與司馬駿放出來,他們是常少俠的好友,絕代,再告訴你更意外的消息,大司馬的夫人和我們也碰頭了!”
絕代欣然的道:“夫人她現在……”
“現在開封府等我們!”陶林搶着説:“把紀無情與司馬駿請出來!我們要立刻趕路!”
不料——
絕代的一張老臉漲成豬肝一般,半晌説不出話來!
常玉嵐一見,心知不妙,不由朗聲道:“你們被你害了?”
絕代搖搖頭,嚅嚅的道:“沒有!只是……只……”
陶林焦急的道:“到底怎麼啦!你可是説呀!”
絕代低下頭來道:“紀無情沒什麼,我是……我是氣不過司馬長風,所以……所以把司馬駿的……的……的眼睛廢了!”
眾人不由面面相覷。
常玉嵐深深嘆了口氣道:“冤孽!一位瀟灑英雄的少年高手,卻……唉!”
山風掠過暗香谷的林梢,彷彿也在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