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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日進集團,應風笙辦公室。

    「霓影雲裳歷屆最年輕的冠軍得主關韻茗,拒絕接受世界知名服裝設計大師應風笙收她為徒的提議。」高進拿着最新一期的時尚雜誌,念出這則爆炸性的新聞。

    「難以想象,應大師在狠評過關小姐後,卻破天荒説要收她為徒,令人不禁懷疑應大師是認真的嗎?」

    應風笙沒好氣,連罵他也省下來,只是白他一眼。

    「你説,那位關小姐不答應當你的徒弟,會不會也是因為她覺得你不是認真的?」高進放下雜誌,看着好友。

    「我又不是她,怎麼知道她那顆除了自以為是之外,便什麼都沒有的腦袋在想什麼?」毒舌本色,依舊不變。

    「你那麼不留情面地踐踏她之後,卻説要收她當徒弟,她會覺得你是在尋她開心,多過想收她為徒,也是人之常情。」高進説句公道説話。

    「我沒那麼有空,專程去尋她開心。」應風笙哼一聲。

    「我瞭解你,當然知道你不會那麼無聊,但她就像寫那篇報導的記者一樣,不瞭解你。

    別忘了,她只見過你一次,而那一次,你把她批評得體無完膚,她會誤解你,一點也不稀奇。」

    「誤解就誤解,我不希罕她瞭解我。」應風笙別過頭。「反正,我不想再理她。那麼剛愎自用的人,在爾飛滋待得下去才怪!」

    「你是説,她不會在爾飛滋留很久?」

    「沒錯。」她根本不覺得自己的作品有問題,但爾飛滋的老師會讓她知道,她不只有問題,這個問題還是致命的。

    應風笙一邊篤定地預言,關韻茗在爾飛滋一定待不下去,但另一邊,他卻又真心希望她能待得下來。

    「如果,她誠如你所講,真的待不下來,那她怎麼辦?」高進不禁好奇。「回來台灣,重新開始?」

    「誰知道。」應風笙用事不關己的漠然語調説。

    表面上,他對她的事一點也不在意,但實際上,高進的話卻勾起了他的擔心。

    萬一她真的待不下去,那她將來怎麼辦?

    米蘭爾飛服裝設計學院

    「拿回去!」金髮碧眼的中年教授,只看了手上的設計圖一秒,便把它甩到地上。「重做!」

    「維多教授,我的設計圖哪裏有問題了?」關韻茗臉上除了疑問,還是疑問。

    「-的問題,我早跟-説過了。」維多轉過身,不打算在她身上多花時間。

    「這份設計圖,我足足畫了兩個星期。」十四天才完成一張設計圖,是她耗時最久的記錄。「維多教授,請你再仔細看一下,好嗎?」

    關韻茗不放棄,撿起地上的設計圖,遞給維多。

    他從書架上拿過一本書,坐到沙發上,對關韻茗的話置若罔聞。

    「維多教授--」

    「與其在這裏説廢話,倒不如爭取時間,回去重畫一張來。」維多頭也不抬,「下次別再拿這種垃圾來給我看,浪費我的時間。別説我沒提醒-,-再交不出象樣的設計圖來,我這一科,-就等着被當吧!」

    自己不眠不休、嘔心瀝血畫出來的設計圖,竟然只是換來一句「垃圾」評語,關韻茗有點惱羞成怒,「維多教授,我不覺得我的設計圖有什麼問題。」這份功課,她重做又重做,但他都不滿意。

    這次,維多終於抬起頭,看着她,清冷的嗓音,傳遞着殘酷的事實:「-不瞭解自己的問題,就是最大的問題。」

    關韻茗一怔。

    她不瞭解自己的問題?

    「連自己的問題都察覺不到,我看不到-有成為服裝設計師的資格!」

    像是説夠了,維多低下頭,視線重新落在書本上,「回去!別礙着我看書。」

    懷着挫敗的心情,關韻茗離開了教授的辦公室。

    教職員辦公室大樓外,是一大片的翠綠草地,耀眼的陽光毫不吝嗇地灑落,讓那片充滿生氣的草地,染上一層金黃色的光輝。

    然而,再美的風景,關韻茗現在都無心欣賞。

    一直以來,她都是個高材生,不論是功課,還是考試,每一次,她都是做得最好的一個。

    但……來到爾飛滋之後,她高材生的身分像是遺留在台灣,別人向她投過來的欣羨目光,彷佛都成為歷史……

    關韻茗整張臉寫滿苦惱及問號。

    視線不經意掃過不遠處的投幣式電話,她快步走上去。

    現在,她需要一個她可以信任的傾訴對象。

    她拿起話筒,迅速撥號--

    「喂?」

    「依纖,是我。」

    「韻茗!」彼端的郭依纖,高興地喊一聲。「-這通電話來得正好,我剛巧覺得悶呢!」

    「-老公呢?他沒陪-?」心裏的話霎時説不出來,只好順着郭依纖的話去説。

    「季遊那個傢伙?哼!別提他了,本來他説今晚會回來吃晚飯的,但最後卻打電話回來,説臨時有個很重要的應酬,不得不去,害我一個人吃晚飯!」

    「是嗎?」腦海全是維多教授剛才的狠評,關韻茗不知道該回應些什麼,只好隨便應一聲。

    「韻茗,-沒事吧?」郭依纖跟關韻茗是死黨,她有異樣,她很快便會感覺到。

    郭依纖這句擔憂的話,令關韻茗突然鼻一酸。

    在爾飛滋嚐到的苦,她一一跟郭依纖説了。

    「韻茗,-別太擔心,-才到米蘭兩個多月,這可能只是短暫的不適應而已,我對-有信心!」郭依纖安慰她。

    「嗯……」好友安慰的話,是暖化了她的心,但卻消除不了她心頭上的苦惱及疑問。

    「我相信,終有一天,-會比那個什麼應風笙更有名的!」

    聽見應風笙的名字,關韻茗倏然一愣,大腦不自禁湧現起他曾對她説過的話--

    「等-真正踏足世界的服裝舞台,-才會真切的意識到自己有多渺小。以-現在的實力,去了爾飛滋,只會遭人笑話、遭人奚落,然後,自尊盡碎,信心全無。」

    關韻茗沒有握着話筒的手,彷佛滲出了一些冷汗,應風笙刻薄的嘴臉,也於瞬間浮現在她腦海。

    她不會認輸!

    現在就泄氣的話,她還怎能讓那個姓應的混蛋跌破眼鏡?

    她一定要成功給他看!

    兩個月後,米蘭,爾飛滋服裝設計學院。

    「Ivan?」一道驚愕聲,在應風笙身後響起。

    他回過頭。

    「真是你!」對方指着他,大大地笑着。

    「Leo。」應風笙也展露笑容,「好久不見。」

    「當然好久不見-,自從你離開爾飛滋以後,你從沒回來過一次。」名叫Leo的外國男子説道。「做人不可忘本哦!」

    「忘本?沒那麼嚴重吧!」應風笙笑道。

    「嘿!無事不登三寶殿,説,你回來是為了什麼?」廣呂跟應風笙是同學,應風笙離開這裏後,很快便在世界舞台大放光芒,反觀Leo的際遇就沒他那麼好,最後,Leo決定待在爾飛滋,當栽培未來服裝設計師的助理教授。

    應風笙攤攤手,「哪有為了什麼,當季的時裝已經推出,我想,也是時候籌備下一季的東西了。我看時間還蠻充裕的,便親身來米蘭一趟,看看有什麼罕見的布料、染料,説不定能刺激我的靈感。剛巧逛到附近,便回來看一看。」

    「你的靈感哪還需要刺激?你只要坐着幾秒鐘,靈感自然會湧出來。」

    「我還沒到那麼神的地步。」

    「天才嘛,沒什麼不可能的。你的名字,在米蘭可是響噹噹呢!」

    「對了,」應風笙一轉話題,「你們近來是不是收了個來自台灣的留學生?她現在學得怎麼樣了?」

    他來爾飛滋,的確是順道沒錯,不過,也有一點想看看,那個超級倔強的關韻茗近況怎樣。

    雖然,他對她的評價沒一句好的,但他由衷地希望她在這邊能過得很好。

    「台灣?」Leo側側頭,想了幾秒,才恍然大悟,「你是説那個已經休學的華籍女生啊!」

    「休學?」應風笙臉色一變。

    縱然他早預言過她不會在米蘭待得很久,但親耳聽到這個消息,他還是覺得驚訝。

    「Ivan,你認識她嗎?看你一臉緊張。」Leo認知中的應風笙,鮮少會有這麼大的反應,除非對方是對他很重要的人。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是預料過,她在爾飛滋的日子,應不會過得很如意,但他沒想過,才四個多月的光景,她就已經休學了。

    「我沒教她那一班,不過,我有聽過她的事。」黃皮膚、又長得標緻的東方留學生,總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聽説,教她那一班的維多教授,對她交上來的功課很不滿意,給她的評語是『漂亮的垃圾』。

    之後,無論她把怎樣的作品交去,得到的都是一樣的評語,然後,再過一段時間,便聽到她主動休學的事了。」

    「主動休學……」應風笙喃喃道。

    那倔強、自尊心奇高的女人,竟然這麼快認輸,逃離失敗的地方?!

    他還以為,她或許可以撐下去。看來,是他太高估她了。

    「Leo,幫我一個忙。」黑色的眸子,閃過一個決定。

    下了計程車,應風笙抬頭,看了看眼前的公寓。

    關家是小康之家,唯一的掌上明珠要出國留學,疼惜她的雙親,自然是替她安排了好的居住環境,好讓她能安心讀書。只是,關氏夫婦沒料到,他們精心安排的公寓,居然成了他們愛女逃避現實挫敗的收容所。

    依着Leo他的資料,應風笙來到三樓,按了門鈴。

    差不多過了半分鐘,才有細碎的腳步聲靠近門。

    門開啓,開門者的憔悴容顏旋即映入應風笙的眼底。

    關韻茗完全沒料想到,應風笙會出現在她家門外,神色震愕。

    「怎麼是你?」語調中淨是不敢置信。

    看到她這麼失魂落魄的樣子,應風笙的心不期然揪痛了。

    他一掌猛然擊在大門上,砰地一聲,讓關韻茗馬上清醒過來。

    「關韻茗,-在幹什麼?」他怒喊着。「-來米蘭,就是為了躲在這漂亮的公寓裏,逃避-失敗了的事實嗎?」

    關韻茗不作聲,緊抿着唇,目光迴避着他。

    「眾目睽睽之下,公然拒絕當我的徒弟,還口氣極大的宣佈,很快便會向我挑戰!然後呢?在爾飛滋待了四個多月,便熬不住,主動退學。

    三歲小孩跌跤都懂得站起來,-只是受了一點挫折,就爬不起來?!關韻茗,-未免太沒用了!」

    「住口!」她吼回去。

    應風笙每一字、每一句,都是那麼的扎痛她。

    誠如他所説,由小到大,她從沒遇過挫折,突如其來的暴風雨,把完全沒有失敗經驗的她,吹得站也站不穩。

    最後,她選擇躲在象牙塔裏,把一切傷害她、撕痛她的殘酷現實,全部拒於門外。

    直至應風笙到來,強迫的喚醒她,必須面對血淋淋的失敗事實。

    「-是不是打算在這裏躲一年,然後風風光光的回台灣,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欺騙-的朋友、家人?-想得美!

    現在的媒體,最喜歡-這種由高處一下子跌到地獄的新聞。他們很快地就會聽到風聲,來到這裏-

    別忘了,之前,-可是頂着最年輕霓影雲裳的冠軍得主光環來米蘭的-想躲?無孔不入的傳媒絕不會讓-那麼安穩,我看-能躲到什麼時候?」

    「不要再説了!我不要聽!」關韻茗掩着雙耳,拒絕再聽他説出的殘酷話語。「我變成怎樣,關你什麼事?你給我回去!回去!」

    被最討厭的人,強迫去面對自己失敗了的殘酷事實,她覺得很難受。

    「-放心,我一定會回去。一蹶不振的-,我也沒興趣再看一眼。只是,我很後悔曾經説過想收-為徒-

    這樣的人,跌倒了,恐怕站起來後,還會再跌倒,所以,乾脆連重新站起來的力氣都省了。關韻茗,我告訴-,怕失敗比失敗更失敗,而-是我見過最失敗的人!」

    憤然説完想説的話,應風笙頭也不回,大步離去。

    見過關韻茗後,緊接下來的幾天,應風笙都待在飯店的總統套房裏,沒有踏出一步,彷佛在等什麼。

    他半躺在沙發上,手裏拿着半杯威士忌,有一搭沒一搭地喝着。

    「如果讓高進知道,我來米蘭,居然窩在飯店喝悶酒,他一定不放過我。」他笑了聲,頭一仰,喝盡杯裏的辛辣烈酒。

    這時,電話響起來,他只好起來,走過去接聽。

    「我是應風笙。」他一邊應聲,一邊撥了撥額頭上稍微凌亂的髮絲。

    來電者巴啦巴啦的説了一堆,應風笙的臉色倏然一變。

    連電話都來不及放回原處,他便像一支升空的火箭,疾速地跑離總統套房。

    「應先生!」飯店經理早在飯店一樓的電梯處,等待應風笙,電梯門一打開,經理馬上湊前,「看到您太好了!那位小姐她……」

    「她在哪?」他急切地問。

    「她不停地吵着要見您,但我們看她行跡有點可疑,所以,在查明她的身分之前,不敢讓她打擾到您--」

    「廢話説夠了沒有?」應風笙喝一聲,「説重點!她在哪?」

    「她不停地吵嚷,吵了好一會之後,便毫無預警地昏了過去,一時間,我們不知怎麼處理她,只好把她帶到休……息室……然後,我們便通知您了……」經理被應風笙喝令得有點抖,説得有點斷斷績續。

    「還等什麼?還不帶我去休息室!」

    「是!」經理立即領命。「這邊請!」

    沉重的眼皮,以極緩的速度張開,首先躍入關韻茗眼簾的,是華麗的水晶吊燈。

    「醒了?」醇美得一如陳年佳釀的柔和男聲,在她牀邊響起。

    她轉過頭,看到應風笙坐在牀沿。

    「身體還好吧?」他問。

    她慢慢的點了點頭。

    「那就好。」他籲一口氣,心頭的大石終於可以放下來。

    「我……」關韻茗想説什麼。

    「-這個大白痴!在這種只差沒下雪的大冷天,竟然衣衫單薄地跑來找我?!」温柔的男音倏然一變為怒吼,鑽進她的耳膜,把她想説的話都震斷了。

    「醫生告訴我,-身體很虛弱,-一定很久沒有正常的吃過東西。醫生給-打了幾瓶點滴,-才回復一點人氣。還有,醫生説-都凍僵了,差一點點,-就得在醫院待好長一段日子-現在告訴我,-到底做了什麼,把自己搞成這副鬼樣子?!」

    耳朵被他吼得嗡嗡作響,耳鳴作祟下,她蹙起眉頭。

    「-敢給我皺眉?我還沒皺眉,-憑什麼皺眉?」

    「我皺眉,是因為受不了你大聲嚷嚷!」關韻茗大聲反駁,可才一發聲,她便覺得喉嚨一陣火熱刺痛;嘴唇在同一時間,也傳來輕微痛楚,雖然沒有鏡子,但她也可以猜到,她的唇瓣因乾燥而裂開、滲出血來了。

    「長期沒喝水,喉嚨痛死也是活該!」應風笙一邊落井下石,一邊倒過一杯水,遞到她跟前。

    正想喝水,好好的滋潤早乾涸了的喉嚨,關韻茗自然是不會拒絕,她一手拿過,咕嚕咕嚕地喝完整杯水。

    「我警告-,-的嘴流血歸流血,可別流到我的牀單上去。」他遞過一張乾淨的面紙給她。

    唇上的血,總不能任由它這麼流下去,關韻茗只好不情願地接過他遞上來的面紙,輕柔地拭去唇上的血絲。然而,過度乾裂的嘴唇,一旦受到外力擠壓,痛楚便加倍而來。

    「痛!」她禁不住低呼出聲。

    「活該。」應風笙雖説她活該,但心裏卻掠過一陣心疼。

    「除了活該兩個字之外,你還有其他更好、更妙、更棒的嘲貶詞彙嗎?應大師。」她忍不住反諷回去。

    「看-精神蠻不錯的嘛!」他挑一挑眉,「三天前去看-,-擺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三天後,-反過來找我,還沒道明來意,便昏倒過去,鬧得整間飯店的人都人仰馬翻,最後還勞煩我抱-上來,叫醫生來看。醫生走後,我還得親自照顧。

    現在-醒了,便立刻來譏諷我。關韻茗,-知不知道什麼叫感恩圖報?我想,在-的字典裏,應該只有『恩將仇報』四個字。」

    「是你……抱我上來?」她愣愣地反問,「你還……照顧我?」

    一連串想象不到的事,讓她的大腦暫時一片空白。

    「怎麼?想控告我對-性騷擾?」他揚眉,看着她。

    「……」想跟他道聲謝,但礙於個性、自尊,她又説不出口。

    彷佛能看穿她心底的天人交戰,他話題一轉:「-來找我什麼事?」

    原本低了下去的眸子,慢慢的抬了起來,她看着他。

    「三天前,你跟我説,『怕失敗比失敗更失敗』。你走後,我一直細想你這句話,想了好久、好久……也許,你這句話,説得很對。」她頓一下,「不過,你説:『-是我見過最失敗的人。」這個評論,我不認同。」

    「哦。」知道她還有下文,他只是哦一聲。

    「因為,我會重新站起來,重新開始!我的挑戰書,你等着,不久的將來,你一定會收到!」本來還有點散渙的眼瞳,在説這番誓言時,隱約閃過橙紅色的火焰。

    聞言,應風笙不語,表情沒什麼改變,唯獨優美的唇角,輕輕的往上揚。

    這三天,他一直足不出户,或許,就是在等關韻茗幡然悔悟,跑來跟他説這番話。

    「別人的挑戰,我一向歡迎,怕只怕到我退出服裝界時,我還等不到關大小姐-的挑戰書。」

    「我的挑戰書,你一定會在有效期內收到。我會讓你後悔專程來罵醒我這個難纏的對手。」

    她已經重重的在他面前跌過一跤,她要扳回劣勢,讓他知道,她絕對有能力跟他並駕齊驅,甚至是超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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