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壯志飛撲中,聽到了那聲中氣充沛,宛如西天梵音的莊嚴佛號,不禁當頭棒喝,幾近瘋狂的神志,立被驚醒了。
這時一見寶相莊嚴,神色肅穆的老尼姑,立身擋在門問,心中一驚急剎身勢,倏然停身在門外。
同時,他也恍然大悟,方才老尼姑在大殿上,何以突然不見了,想必是前來通知秦香菩,到她的靜室去聽候面諭。
不過,他作夢都沒有想到受盡玉山少主薛鵬輝羞辱的秦香菩,在悲忿之餘,竟來清風庵落髮當了尼姑。
如果不是曾經救過她的萬綠萍肯定的説出來,以及秦香誇自己戚呼一聲,飛身逃進院內,他決不會相信。
心念未畢,摹見尼姑雙手合什,微一頷首,肅容朗聲説:“四位遠道而來,虔誠上香,吾佛必然得福,貧尼‘悟梵’因事羈身,不便招待,請四位即去前面齋室待茶吧。”
説罷,一雙慈目,祥和的看了一眼,神色惶慌,急步走向院門的萬綠萍、小娟,展偉觀之後,一雙慈目,隨即合上了。
凌壯志見老尼姑“悟梵”師太,合什垂目擋在門問,不敢失禮硬闖,於是心中一動,急忙拱手,深深的一揖,同時恭聲説:“晚輩凌壯志傾聞,太平鎮秦員外愛女秦香菩,前來貴庵請求剃度,晚輩等特來見她一面。”
“悟梵師太,”慈眉一整,再度宣了一聲佛號,依然微垂雙目,肅容合什説:“小施主方才看到的本庵弟子,‘慧空’確是祝髮不久的秦香苓,不過,小施主方由天山趕回,不知由何人口中得知絕大機密?”
凌壯志見悟梵師太開口便説出他的行蹤,心中不由暗吃一驚,他想,也許是秦香苓將他的衣着、像貌和行蹤告訴給了悟梵師太。
這時見老師太,問他由何人口中得到這項絕大機密,一時説不出是誰來,頓時無言答對。
急步走至凌壯志身側的萬綠萍,早已斷定秦香苓必然已徵得跛足道人的同意,否則,秦香苓也決不敢落髮為尼。
這時見凌壯志神色遲疑,因而心中一動,急忙恭聲説:“晚輩等是接獲‘踱足道’老前輩的急諫,才飛馬趕來貴庵,請老師太恩允一見”
萬綠萍的話聲未落,“悟梵”師太微合的慈目中,立即射出兩道冷芒。
但她的目光之後,神色恢復祥和,接着微微點頭,平靜的説:“小施主和三位姑娘一入大殿,貧尼便斷定是我那玩世不恭,遊戲風塵,不知上進的破足師弟走露了消息”
凌壯志四人見“悟梵”師在呼“跛足道”為師弟,俱都大吃一驚,慌得四人紛紛伏身叩頭,急忙報名請安。
“悟梵”師太似是為了阻止四個小兒女的要求進見秦香苓,因而故意肅立不動,僅合什還禮,朗聲説:“貧尼擔當不起,四位快請起。”
凌壯志知道悟梵師太的來歷後,更不敢有絲毫失禮和冒犯,但他心中一動,決心跪地要求,於是,伏身在地,恭聲要求説:“請老前輩念晚輩四人熱忱及星夜兼程趕來的一番苦心,准許見秦姑娘一面。”
悟梵師太未待凌壯志説完,立即宣了聲佛號,嚴肅的説:“她祝髮業已兩月,受戒法號為“‘慧空’”
萬綠萍三人見凌壯志仍然伏跪在地,自是不敢起來,這時未待悟梵師太説完,急忙恭聲説:“老前輩請放心,晚輩等見‘慧空’小師傅後,即刻離庵,絕不羈延,至於以前的事,晚輩等也絕口不談。”
悟梵師太見凌壯志四人伏跪不起,顯得十分為難,微蹙着慈眉,久久才遲疑着説:“慧空祝髮,未滿百日,依規不準接見俗客”
凌壯志四人知道悟梵師太的決心已經動搖,因而急忙頷首要求説:“恭請老前輩格外俯允!”
悟梵師太略一遲疑,催促説:“你們四人先起來。”
凌壯志急忙恭聲説:“老前輩允後,晚輩等始敢起來。”
悟梵師太慨然的一嘆,無可奈何的説:“你四人起來吧,我答應你們就是!”
凌壯志四人一聽,忙不迭的恭聲應是,叩首立起,立即肅容説:“在未見‘慧空’之前,你們必須答應不哭喊,不交談,不接近至門前一丈以內”
凌壯志四人根本沒想到有沒有把握作得到,仍然是連連頷首,恭聲應是。
悟梵師太看在眼裏,突然對凌壯志提高聲音,正色問:“凌壯志,你自信有此超常情的定力嗎?”
凌壯志被問得心頭一震,不由愣愣的望着老師太,久久答不上話來。
他這時才發現,稍時見了身世悲慘,因他一時嘻戲而害得她喪失一生幸福的秦香苓,能否控制得住自己激動奔放的情感,他實在毫無一絲把握。
繼而一想,如不爽快答應,悟梵師太決不允許見秦香苓,因而毅然恭聲説:“晚輩有此定力!”
悟梵帥太深深的看了凌壯志一眼,也毅然頷道説:“你們四人可在此稍待!”
説罷,轉身向院內走去。
凌壯志、展偉鳳、小娟、綠萍急忙應是,躬身自送。
一俟師太的背影,消失在門後一簇青竹後,葉小娟立即壓低聲音説:“真沒想到這位秦姑娘,竟是如此的想不開!”
凌壯志一聽,心中愈加難過,不自覺得低下了頭。
萬綠萍闇然一嘆,立即含意頗深的説:“遇此有逾禽獸的不賢夫婿薛鵬輝,實令秦姑娘痛心,她事先已違父母,事後又遭蹂躪,豈能以殘謝之花,再事別人,而錯上加錯。”
展偉鳳看出凌壯志的神色很難看,故意附和着説:“萍妹説得極是,秦姑娘遁入空門,終日誦經拜佛,也許能忘卻以往的煩惱,而得到真正的解脱!”
小娟心地晶瑩,不由闇然搖搖頭,同情的説:“秦姑娘實在太可憐了!”
正在難過的凌壯志一聽,幾乎忍不住落下淚來,他仰首望天,無聲一嘆,他這時才真正嚐到最不快樂的苦果。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徑由院內傳來。
凌壯志循聲一看,只見一個十四五歲的青衣光頭小沙尼,正向門內急步走來。
小沙尼來至凌壯志四人身前,施禮恭聲説:“四位施主請進!”
説罷,合什立於一側。
凌壯志禮貌的頷首應是,既和綠萍、小娟、展偉鳳,徑向門中走去。
進入中門,四人都不禁茫然一愣!
只見左廂房,門窗緊閉,正中禪房竹簾絨垂,兩個青衣小沙尼,每人手中拉着一根金色捲簾低繩,相對肅立,整個院內,一切都是靜悄悄的。
凌壯志遊目一春,院中除了幾盆素花,再沒什麼了,那位慈祥的‘悟梵’老師太不知去了何處,抑或就在禪房中
心念間,俯目前看,只見深垂的簾竹內,隱約透出一個盤坐在蒲團上的青衣人影,那人身旁的小圓架上,似是放着一盤檀香,絲絲香煙,瀰漫眼前。
凌壯志星目濕潤,心情激動,緩步向簾前走去,他斷定簾內盤坐的人影,必然就是秦香苓。
隨着步子的前進,他的心情逐漸感傷激動,他已忘了悟梵師太的告誡,他只想進入室內,向香苓説些什麼,如何表示他對她今天的結果表達他內心的痛苦和懊惱。
前進間,驀聞跟在身後的展偉鳳,輕微的咳了一聲。
凌壯志,心中一驚,這才發現距離竹簾僅餘一丈了,於是悚然一驚,急忙停身止步。
就在凌壯志停身立穩的同時,兩個小沙尼,已緩緩的拉動絨繩,竹簾隨之徐徐上升。
凌壯志神情激動,萬分痛苦,瞪着一雙濕潤的星目,一瞬不瞬的望着徐徐捲起的竹簾
隨着竹簾的捲起,門內五尺處,首先出現一座厚厚的黃綾蒲團,在蒲團左邊,果然是一盤輕煙嫋嫋的檀香。
接着一襲肥大的僧衣,完全掩蓋了白襪雲鞋,一雙春葱似的玉手,相對伸張,掌心向天。
最後,那張夫如凝脂的秀麗面龐也隨之現出來,正是苦命可憐的秦香苓。
凌壯志一陣心痛,頓時滾落下兩滴淚珠,秦香苓那蓬長而烏黑的如雲秀髮,已經不見了,代替的是一頂瓜皮形的灰色僧帽,覆在她的頭上。
她緊緊合着雙目,面色蒼白,櫻唇顯明的缺乏血色,嘴角下彎,微微顫動,兩道微向上飛的秀眉已蹙在了一起。
凌壯志目不轉睛的望着秦香苓,任由兩行熱淚流下來。他想到第一次看到秦香苓的時候,那時她又是多麼的快樂。
想到她引自己進入怪石陣時,那時,她又是多麼天真。
想到馬鞍山下與薛鵬輝交手時,為了他的安危,秦香苓曾不顧一切的毅然投劍,那時她又是多麼的痴情!
想到自己在忿怒時,尚當着宮姊姊、薛鵬輝,以及丫頭喚春,而譏她是再醇之婦,那時自己又該是多麼的愚蠢。
凌壯志心念至此,愧悔交集,已是淚下如雨——
他認為秦香苓今天的悲慘結局,完全是他凌壯志一錯再錯造成的,他至少應該負行為失檢之責。
想至痛心之處,他不自覺的移步向門前走去
早已立身在他左右的綠萍,小娟,俱都雙目含淚,神色悽然,這時見凌壯志移步走去,不由急得伸臂將他拉住。
綠萍、小娟一拉,凌壯志的情緒愈加激動,再也忍不住痛苦的戚呼:
“苓妹,你何苦要如此折磨你自己”
凌壯志呼聲一起,盤膝端坐的秦香苓,再也控制不住穩藏在內心的悲痛和委曲,只見她酥胸劇烈起伏,眼瞼一陣顫動,兩行清淚,像決堤的江河,徑由細長而濃的睫縫中湧出來,晶瑩的淚珠,一顆接一顆的滾落在衣襟上。
凌壯志心痛如割,不由再度戚呼一聲:“苓妹”
苓妹兩字出口,秦香苓淚盈滿眶的亮瑩杏目,艱澀的睜開了,同時神色痛絕,櫻唇啓合,似是有什麼話要説。
就在這時,一聲錚然嚴肅的佛號,徑由左廂房內傳出:“阿彌陀佛!”
佛號一響,“涮”的一聲,兩個青衣小沙尼,雙手一鬆,竹垂簾應聲而下,兩個小沙尼也急忙併肩擋在門前。
凌壯志悲忿填胸,頓時大怒,正待掙脱綠萍、小娟,驀見悟梵師太已由廂房內走出來,同時肅容問:“凌壯志,難道你忘了答應貧尼的三個條件了嗎?”
凌壯志一見悟梵師太,立即痛苦的大聲問:“老前輩,您不覺得這樣作太殘酷了嗎?”悟梵師太,立即合什宣了個佛號,接着連聲説了兩聲罪過,慈祥的説:“凌壯志,你果真有愛護秦香苓之心,就該助她建立超脱塵凡的堅強意志,令她忘卻所遭遇的悲痛和不幸,豈能在她不貞不孝之後,又搖動了她誦經面佛的聖潔志節,現在時刻已經不早,快些出庵去吧。”
凌壯志聽得悚然一驚,想到秦香苓已經祝髮受戒,並非帶髮修行,自己在此苦聲哀求,非但於事無補,反而愈增秦香苓的痛苦和自己本身的罪過。
但他仍忍無可忍的問:“可知晚輩等,今後可否再來看她?”
悟梵師太本待嚴格拒絕,但她略一遲疑,接着肅容説:“有必須要見她的重大事情,當然可以來!”
凌壯志一聽,知道要想再見到秦香苓也不可能了,因而情不自禁的又多看了一眼竹簾內的秦香苓。
一看之下,心痛如割,他隱約看見坐在蒲團上的秦香苓,玉手掩面,深深垂首,上身劇烈的顫動着,她正強抑着內心的悽苦,暗暗忍聲痛哭。
注目間,又聽悟梵師太,再度催促説:“紅日已經西下,四位請離庵吧!”
凌壯志知道大勢已去,於是,黯然一嘆,面向悟梵師太,毅然深深一揖,即和小娟三人,告辭走出院來。
綠萍、小娟,展偉鳳,俱都心情沉重,默默跟在凌壯志的身後,她們深悔不該到“清風庵”來求籤。
來至前殿,香客果然寥寥無幾了,大殿上已燃起無數青燈,散發着濛濛光輝,香煙繚繞,直達殿外。
走出殿門,西天已佈滿瞭如火晚霞,遠處已經暗下來,但矗立在黃鶴磯上的黃鶴樓,卻燈火通明,光亮如晝。
四人走回黃鶴樓下,由於心情不佳,已無心情再登樓用膳,拉來馬匹,登鞍上馬直向武昌城策馬馳去。
四人由黃鶴樓往前看,燈火萬點,光亮燭天的武昌城,就在眼前了。
一進城門,即見熙熙攘攘的行人,在燈火輝煌,琅琳滿目的寬大街道上,來往的擁擠着,正是晚市興隆的時候。
凌壯志四人,策馬徐行,目光不時注意兩街的酒樓客店。
來至一座客店門前,凌壯志方自停馬,驀聞身後的展偉鳳,脱口一聲嬌叱:“小叫化好規矩——”
凌壯志聞聲回頭,只見展偉鳳,粉面凝霜,玉臂疾揮,手中馬鞭,挾着一陣破風嘯聲,徑向一個神色惶急,十分精靈,年約十七八歲的小叫化抽去——
萬綠萍知道凌壯志與丐幫的密切關係,因而搶先擋止説:“姊姊不要打——”
打字出口,展偉鳳疾沉玉腕,馬鞭一頓,小叫化身形一閃,馬鞭梢險抽在小叫化的臉上。
凌壯志正在心情懊惱之際,看了這情形,不由沉聲問:“姊姊,怎麼回事。”
展偉鳳立即微紅着嬌靨,有些不好意思的忍笑説:“他一直立在馬後,鬼鬼祟祟的瞅來瞅去。”
小叫化未待展偉鳳説完,立即委曲的分辯説:“弟子一直跟在馬後,是等凌爺爺和萬奶奶選中客店後,再進店請安,因為不認識這位脾氣大的姑奶奶,所以”
“多看了兩眼”尚未出口,綠萍、小娟,俱都忍不住“噗嗤”笑了。
展偉鳳的嬌靨更紅了,立即有些歉意的笑着説:“你也不事先打個招呼?”
凌壯志淡淡一笑,説:“進店再談吧!”
前來接馬的幾個店夥,本待怒聲吆喝小叫化幾句,但看了小叫化的不凡身手,嚇得也不敢吭聲了。
凌壯志四人將馬交給了店夥,即命小叫化在身後跟着,徑向店中走去。
要了一處幽靜獨院,即在小廳上坐下來。
小叫化一俟凌壯志四人坐穩,立即躬身下拜,同時恭聲説:“丐幫第九分舵,第三代弟子張化龍,叩見凌爺爺和三位姑奶奶。”
凌壯志肅手令他起來,同時含笑問:“小兄弟是怎樣識得在下和萬姑娘的?”
小叫化張化龍,見凌壯志呼他“小兄弟”不由慌得恭聲説:“凌爺爺是我們丐幫的‘殊榮大恩人’,上自幫主,下至白衣,遇到凌爺爺都應下跪”
凌壯志聽得暗吃一驚,面色立變,內心極感不安的急聲問:“這是何人規定?”
小叫化張化龍,立即拱手躬身,肅立恭聲説:“奉本幫修仙二十年,突然歸來的老幫主的命令。”
凌壯志知道説的是“丹眼神杖”簡長老,根據小叫化的口氣,簡長老似乎沒有公開宣佈被“風火真人”禁固的事。
簡長老一生行事,特重忠恕,闖蕩江湖數十年從未以重手傷人,看來這二十年的地獄生活,他也將含混的忍過去了。
由於內心的尊敬,深怕小娟,綠萍露出大湖山的口風來,物地向兩個人施了一個眼色,接着和聲問:“貴幫三位長老,近半年來,諸事可好?”
小叫化張化龍,立即恭聲説:“託凌爺爺的宏福,三位老人家,身體壯健,諸事隨心。”
凌壯志對“凌爺爺”三字,聽來十分刺耳,但他知道,要想叫張化龍改變稱呼,那是決不可能的事。
心念間,驀聞萬綠萍笑着問:“你是怎的認得我的嘛?是柳馬兩位長輩對你們説的嗎?”
張化龍應了個是,繼續恭聲説:“每年三月初三日,是我們丐幫在‘太子廟’集會的一天,今年集會,較諸往年,尤為盛大隆重,不但各地支舵總舵的首領舵主要親自到場,就是武林各大門派,以及江湖重要幫會,也要派出地位尊隆的代表,前去觀禮參加盛典。”
凌壯志驚異的“噢”了一聲,不由看了一眼凝神靜聽的展偉鳳三人。又聽張化龍繼續説:“因為今年的盛會,不但要祝賀本幫修仙歸來的老幫主,同時也是新幫主的任職大典。”
凌壯志雙目一亮,不由驚喜的問:“貴幫新任幫主,可是尉遲大俠少英?”
小叫化張化龍,立即恭聲説:“正是本幫的代幫主。”
凌壯志早已有意結識這位丐幫的後起英傑,只是苦無機會,這時不由心中一動,立即望着展偉鳳和綠萍、小娟,不解的問:“今天是幾月初幾了?”
由於終日騁馳,時而星夜兼程,對於正確的日子,展偉鳳三人也有些記不清了,因而一愣,不由相視笑了。
小叫化張化龍,急忙恭聲問:“回稟凌爺爺,今天已是三月初一凌壯志一驚,不由焦急的説:“那不是僅餘一天時間了嗎?”
張化龍急忙恭聲説:“凌爺爺和三位姑奶奶如飯後即刻動身,星夜兼程,明日酉時可達‘太子廟’,仍可及時趕上大典前夕的盛大宴會。”
如此一説,凌壯志的心,頓時被説動了,正待説什麼,驀見展偉鳳輕咳一聲,蹙眉施了一個阻止的眼神。
凌壯志靈智一動,頓時大悟,想到簡長老頒發的那項命令,覺得這個典禮絕對去不得。
尤其在盛宴開始,賓主言歡暢飲之際,自己貿然到場,上自幫主簡長老至各分舵的首領,均要降階跪迎,那時不但自己惶恐不安,心神不定,就是各大門派的長老,代表,也將因這等隆重大禮,而感到尷尬和不解。
精靈的小叫化張化龍,先見凌壯志神色見喜,這時又見凌壯志蹩眉沉思,知道有了推卻之意,因而急聲説:“早在一個月之前,老幫主歸來的第三天總壇即命甘、陝、川、黔、豫各地總分舵,下令所屬弟子,注意凌爺爺和三位姑奶奶的行蹤消息,並將凌爺爺和萬姑奶奶,葉姑奶奶的衣着,馬匹,身高,佩劍詳細轉告給各地總分舵,直到二月十五日,各舵首領前赴太子廟,才將各要口守候的弟子撤離。”
説此一頓,微一躬身,繼續説:“弟子就是派在本城西關的一人,所以方才在街上討乞,一見凌爺爺和萬奶奶,弟子便跟了過來”
凌壯志心中一動,立即不解的問:“沿途很少看到貴幫的弟兄,想是都去了太子廟,你為何沒去?”
張化龍立即肅容躬身説:“因為小的奉命在家師赴會期間,暫代本地總舵的職務。”
話一出口,凌壯志、展偉鳳、綠萍、小娟,不禁同時動容,俱都忍不住刻意的細看張化龍。
一看之下,四人同吃一驚,只見張化龍,濃眉人鬢,膚如古銅,兩顆黑白分明的眸子,亮似曉星,雖然鼻子並不太挺,雙唇也不硃紅,但卻有一個豐滿的天庭。
四人看罷,不由驚異的相互看了一眼,似乎在説:張化龍如能別投名師,不難出人頭地,大放異彩。
凌壯志看了展偉鳳等人的神色,不由心中一動,頓時想起一件尚未交待的大事,因而兩道閃爍的目光,一直盯視在張化龍泥垢斑斑的臉上。
他要暗暗察看張化龍的眉宇,看他是否有個光明磊落的心胸,而斷定這件大事,能否藉他的手去完成。
張化龍被凌壯志看得心跳發慌,不自覺得低下了頭。
凌壯志看了一陣,覺得張化龍不但心地磊落,面帶忠厚,而且是一個可造之材,於是,堅毅的沉聲説:“張化龍”
張化龍的心情一直忐忑不安,這時聽凌壯志呼喚,慌得急忙拱手躬身,朗聲説:“弟子在!”
凌壯志繼續肅容的説:“今晚在此相遇,深覺與你有緣,現在趁機授你三招掌法,你可願學?”
張化龍一聽,驚喜欲狂,冬的一聲跪在地上,同時叩首伏地,激動的恭聲説:“謝謝爺爺栽培!”
展偉鳳和綠萍、小娟,誤以為凌壯志想將“赤陽神君”霸道無比,冠絕武林的赤陽掌,傳給張化龍。
因而三人俱都瞪大了一雙鳳目,十分吃驚的望着凌壯志,深恐他對張化龍認識不夠深刻,以至將來為害武林。
凌壯志已看出展偉鳳三人的心意,特地向張化龍説:“我這三招掌法,是我本人由實際經驗中體會心得,一直尚未定名,貴幫各技,均冠‘龍虎’二字,我就為這三招掌法命名為‘龍虎三絕掌’。”
張化龍伏地靜聽,連聲應是。
展偉鳳三人一聽,俱都暗暗為張化龍有此福緣而慶幸。
凌壯志繼續説:“但你必須遵守三件規定!”
張化龍立即恭聲説:“弟子恭聽凌爺爺明示!”
凌壯志略一沉思,肅容説:“第一,不可以此三掌取勝於尊長,但是逮捕叛逆者不受限。”
張化龍急忙恭聲應是。
凌壯志繼續説:“第二,平素不可隨意展露在兄弟間炫耀,但在交忖重大任務或公平較技時以及克敵不支時,不受此限。”
説此一頓,一俟張化龍恭聲應是後,繼續説:“第三,今晚之事,除三位長老和新任幫主外,任何人不得説出。”
説罷,肅容沉聲問:“張化龍,這三個條件,你能否一一作到?”
張化龍俯伏在地,恭謹朗聲説:“弟子謹遵戒諭,如有違犯,神聖共殛。”
凌壯志一聽,欣然讚許,滿意的説:“很好,你起來!”
説着首先由椅上立起來。
張化龍叩首起身,恭謹的肅立一側。
展偉鳳三人一見,知道凌壯志要開始講授招式,於是急忙將椅凳移開。
凌壯志立身廳中,一面講解口訣,一面緩慢的表演掌勢,接着輕喝一聲,身形旋轉如飛,剎那間掌影如山,風聲呼呼,勁氣充滿小廳。
張化龍凝神目注,細心默記,展偉鳳和綠萍小娟,三人也在旁靜心觀看,細察着這三招精絕掌法的動作變化。
一聲輕喝,凌壯志疾收掌勢,飄然退出圈外,含笑説:“張化龍,你演一遍看看。”
張化龍的確聰慧過人,他首先緩慢的演了一次,以便凌壯志再加指點,接着全力施展開來,聲勢也極驚人,雖然沒有凌壯志那等威猛的凌厲,但已領悟到其中的精要,和三招連環變化的技巧。
張化龍做夢都沒想到自己今晚福星高照,遇到了凌壯志,學會了三招精絕的掌法。
這時凌壯志走進室內,急忙興奮的將座椅擺好。
展偉鳳和綠萍、小娟,三人看了一眼內室的門簾,也猜不透凌壯志走進內室有什麼事情。
轉瞬間,門簾一閃,凌壯志已拿着一個密封的紙包,含笑走了出來,接着,對張化龍説:“這個小紙包,是我送給貴幫‘丹眼神杖’簡長老的禮物,你必須在無人時,親自交給簡長老本人”
張化龍一聽,面色立變,不由急聲説:“凌爺爺不是要親自去赴會嗎?”
凌壯志一笑説:“由此至太子廟,要經咸寧,過岳陽沿洞庭湖下,再奔浣江,路程遠達千里以上,雖然星夜兼程,明日傍晚仍不能趕達”
張化龍立即焦急的解釋説:“本幫老幫主,動員數省弟子,日夜守在關口要道上,為的就是請凌爺爺前去參加這次盛典”
凌壯志未待張化龍説完,立即感激的説:“簡長老的盛情,我已心領,因為金陵尚有急事待辦,必須星夜趕回金陵去。”
張化龍再度焦急的説:“只怕老幫主不信弟子的話。”
凌壯志心中一動,立即擺動着手中的密封紙包,笑着説:“我在這裏面已寫清楚了。”
説着順勢將手中的紙包交給張化龍,再度叮囑,説:“這個小包必須貼身收好,千萬不得失落。”
張化龍一看這情形,知道已無法再説動凌壯志前去,只得將紙包接過來貼身藏好,接着恭聲説:“請問凌爺爺和三位姑奶奶何時起程,弟子也好前來送行。”
凌壯志立即笑着説:“你現在重任在身,不可隨意走動,明晨我走時,你不必再來了,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你快些回去休息吧!”
張化龍見凌壯志説得嚴重,心中愈加謹慎,只得伏地叩首、辭過凌壯志,神情依依的走出院外。
萬綠萍一俟張化龍走後,首先忍不住壓低聲音問:“凌哥哥,你那個紙包內,可是簡長老的那本‘真經’?”
凌壯志立即點點頭,笑着悦:“不錯,這件事辦妥後,愚兄所有的心願已了,再無任何牽掛了。”
説罷,扳着手指頭,繼續説:“師父的身世也澄清了,兩位師母也會面了,鳳姊、萍妹俱都安好,娟妹也找到了,切齒師仇已雪報,如今,只待返回九華紫芝崖,告願恩師在天之靈了。
説到最後,神色黯然,葉小娟的鳳目也有些濕潤了。
展偉鳳一見,急忙把話題拉回來,不安的問:“弟弟,你把這等重大的事交給張化龍去辦,不覺得太輕率了嗎?”
凌壯志無可奈何的説:“小弟慎重想過,只此一途是上策。”
萬綠萍和葉小娟已背熟悉了“真經”上記載的口訣,沒有真經,同樣的可以口述給宮紫雲她們,但她倆俱都擔心張化龍會在途中不慎遺失了。
因而萬綠萍憂鬱的説:“萬一張化龍不慎遺失了怎麼辦?”
凌垃志頗有信心的説:“張化龍聰慧過人,機智不輸我們,你們儘可放心。”
小娟卻不以為然的説:“萬一遇上尋仇鬥狠的怎麼辦?”
凌壯志哈哈一笑,説:“所以我才授他三招掌法嘛。”
小娟一聽,嬌靨一紅,想到那三招凌壯志威力剛猛的掌法,雖時下一流高手,亦不易將張化龍制服,因而覺得方才的那一問,實在多餘。
萬綠萍有意為小娟解窘,立即轉變話題説:“由天山到此地,我們一直放馬疾馳,小妹想自明日起改水路,沿江而下,直達金陵,也好讓馬匹休息幾日。”
展偉鳳一聽,自是不便反對,但卻附和着説:“這樣也好,凌弟弟和娟妹,萍妹由水路先行,我去石門看過大明哥哥和燕姐姐後,再火速趕往金陵。”
一聽到燕姐姐,凌壯志的雙目頓時一亮,他的俊面上的光彩,卻如曇花一現,接着是黯然和愁苦。
他感激那位個性爽朗,光顏照人的大姐姐給他的那份真摯的友誼和愛護。
但,他知道燕姐姐的心是純潔的,光明的,而他自己,也自信沒有任何私情。
他十分同情黃飛燕的淒涼命運,更為她在齊雲山下悄悄離去而感到難過,這幾個月來,不知她活得是否快樂?
想到趙府那座大宅院,僅她一個人主持,雖然有不少門丁,侍女和僕婦,但她膝下無兒無女,未來的命運,終歸是可憐和孤獨的。
心念間,不自覺的慨然搖頭,黯然一嘆!
就在他搖頭慨嘆的同時,驀聞展偉鳳,忍笑嗔聲問:“弟弟,你是怎的了?你看我們這樣決定可好?”凌壯志一定神,急急頷首,忙不迭的答説:
“很好,很好!”
綠萍、小娟,知道凌壯志對她們的話,根本沒聽進耳裏,不由格格的笑了。
展偉鳳看了凌壯志的傻像,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但她卻不敢説什麼,因為黃飛燕不是未出閣的少女,而是一個豔美無儔的青春寡婦。
一句話説錯了,不但惹得凌弟弟震怒和綠萍、小娟的心情,也許極嚴重的傷害了燕姐姐的自尊和清白。
因而,她輕睇嬌嗔的看了一眼俊面微紅,神情發窘的凌壯志,也隨着綠萍、小娟,伴裝愉快的格格笑了。
凌壯志被笑得再也忍不住了,只得不好意思的問:“你們到底是怎麼決定的嘛。”
綠萍、小娟一聽,同時提高聲音笑着説:“我們決定一齊去看大明哥和燕姐姐。”
凌壯志心中一喜,故意理直氣壯的正色的説:“所以我説很好嘛!”
展偉鳳三人,互看了一眼,再度格格的笑了。
第三天的下午,天空陰沉,佈滿了灰雲,挾着寒意的涼風,不時吹向飛馬疾馳的官道上的凌壯志四人。
位在皖贛交界的石門鎮,就在正東的天際下,現出一點黑影。
凌壯志一馬當先,閃輝的星目,一直盯視着那點逐漸向前迎來的黑影,由他閃爍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內心的迫切和激動。
這時,在他的腦海裏,一直飄浮着黃飛燕的豔麗影子,同時,他也幻想着乍然見面時,黃飛燕的驚喜與她那光顏明媚爽朗親切的笑容。
那兩道修長的黛眉,明如剪水的雙眸,瓊鼻下那張鮮紅菱形的櫻口,形如鵝蛋的豐腴玉頰,以及黃飛燕豐滿成熟的嬌軀
他卻覺得這位大姐姐,任怎麼看也不象是個青春守寡的命,但是她的的確確是位薄命文君。
石門鎮的濃蔭綠影,隨着烏雅四馬的如飛狂奔,已經清晰可見了。
展偉鳳的嬌靨上,較之凌壯志尤為焦急,她不但有久別乍聚之喜,也有死後復生之悲,她渴望看到大明哥,燕姐姐,同時,她也急切的希望看到她的五位如花似玉的嫂夫人。
萬綠萍在玉山麓和黃山蓮花谷,已見過黃飛燕不少次,當時她隱形暗中,對黃飛燕因驚嚇而投入凌哥哥的懷抱裏的一幕,俱都看了個清清楚楚。
這時望着橫在前面的石門鎮,她突然感到有些忐忑不安起來,她怕黃飛燕知道在玉山北麓的事,稍時兩人見面,也許都會覺得不好意思。
小娟的心地晶瑩,她從不去想黃飛燕與凌哥哥間是否有私情,她只知黃飛燕將馬給她赴金霞宮的盛情。
石門鎮是座大鎮,人口密集,不下千户,儼如一座小城。
看看將至鎮口,四馬仍然狂奔如飛,嚇得路人紛紛讓路。
凌壯志和小娟、綠萍,雖然俱都緊收絲疆,但飛奔的烏騅四馬,似是不聽指揮,仍然昂然豎鬃,放蹄疾奔,不停的發着怒嘶。
展偉鳳心中一動,不由焦急的笑着説:“這四個畜牲都是趙家的,它們比人還急!”
凌壯志和小娟、綠萍一聽,這才恍然大悟,同時,也暗暗感激“飄萍女”
黃飛燕的這份深厚友情。
趙府就在西街居中,在行人驚呼吆喝中,眨眼之間己到門前。
坐在趙府樓下的空家們,早已聞聲跑了出來,這時一見凌壯志四人到達,紛紛興奮的向前拉馬。
凌壯志含笑稱謝,當先躍下馬來,烏騅四馬,仍然神情激昂,不停的擺動着身軀,震耳歡嘶。
趙興趙旺趕緊招呼凌壯志和展偉鳳三人,其餘家丁大聲吹喝紛紛拉住馬匹,頓時惹得不少街人駐足圍看。
其中一個家丁,早已飛身奔進宅內,同時,連聲歡呼:“小姐回來了,小姐回來了。”
展偉鳳恨不得插翅飛進宅內,理也不理家丁們恭聲阿諛,拉着綠萍、小娟,徑向門內匆匆走去。
凌壯志是客,雖然心急如焚,但卻不能失禮地對趙興趙旺等人,寒喧兩句,也急步跟在展偉鳳三人身後。
繞過巨大迎壁,即是寬廣庭院,那座十階堂皇大廳,依然是那麼雄偉落寞,一切是靜悄悄的。
四人急步登上大廳,那個報訊的家丁,已神情興奮的由廳後跑出來,恭聲立在一側,歡聲笑着説:“主母和五位夫人已經曉得了。”
話聲甫落,一陣雜亂的驚喜歡呼聲,徑由廳後遠處傳來:“鳳妹妹真的回來了?”
“謝天謝地”
“不知小姐比以前胖了還是瘦了”
鶯聲燕語,挾雜着急促的奔步聲,亂成一片。
展偉鳳一聽,不由激動的歡聲説:“燕姐姐和我嫂嫂她們都來了。”
説話之間,飛奔出廳後屏風,直向後宅門樓下奔去。
由於俱是女人聲音,凌壯志無法分出那一個聲音是黃飛燕,但他根據展偉鳳的話,斷定黃飛燕必在其中。
四人剛剛到達後宅門樓下,一羣花枝招展的小女侍,首先衝出門來,一見展偉鳳,齊聲歡呼:“小姐真的回來了!”
雖然她們一窩風似的擁向展偉鳳和小娟、綠萍,但那些俏麗的侍女們,卻仍不時轉首瞟一眼立在一丈外的凌壯志。
緊接着,是五個雲發高挽,體態婀娜的青春美婦,像眾星捧月般,擁着一身淡紫衣裙的黃飛燕,急步走了出來。
黃飛燕峨眉淡掃,薄施脂粉,鳳目微微下陷,粉靨稍泛黃,原本鮮紅的櫻唇,這時已沒有了豔麗光彩,顯然大病過一場!
凌壯志一見,頓時愣了,心中一陣難過,不覺星目發澀,黃飛燕,似是沒想到還有個凌壯志和綠萍、小娟,因為方才傳話的侍女,僅説是展偉鳳。
這時一見英挺俊朗,儒雅飄逸的凌弟弟,也立在門外,不由驚得倏然立在當地,在這一剎那,她分不出是悲是喜。
但是,晶瑩的珠淚,在她那雙微顯深陷的鳳目中,卻簌簌的滾下來。
五位婀娜多姿的青春少婦,一見被侍女圍在中間的展偉鳳,同時歡呼一聲“妹妹”飛身撲了過去,對於黃飛燕倏然停身,根本沒注意。
凌壯志強自忍住旋動的眼淚,拱手一揖,同時恭身説:“燕姐姐可好?”
話一出口,哭得像淚人的展偉鳳才驚覺得還有凌弟弟和綠萍、小娟,因而急忙一定神,含淚笑着説:“大嫂你們別儘管我”
話未説完,突然發現燕姐姐望着凌弟弟流淚,心中一動,正待招呼,黃飛燕已戚呼一聲:“妹妹”撲身將她抱住。
黃飛燕抱住展偉鳳之後,竟忍不住放聲痛哭了。
展偉鳳即惶恐,又不解,也陪着燕姐姐哭個不停。
五個青春少婦,俱都心裏明白,知道黃飛燕受得委屈。無法抱着凌壯志哭訴,只得抱住受難歸來的鳳妹妹盡情一哭。
綠萍、小娟,也不禁呆了,兩人看了如大病初癒的黃飛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樣豐滿,爽朗的大美人,竟惟悴成了另外一個人。
一個身穿藏青衣裙的美麗少婦,覷目看了一眼黯然垂首的凌壯志,故意念意頗深的寬聲説:“燕姐姐,你也不要傷心了,人都回來了,還有什麼難過的,正該打起精神來招待客人才是!”
展偉鳳只知燕姐姐和凌弟弟曾經雙騎赴玉山去救秦香苓,至於齊雲山下,悄悄離去的事,綠萍、小娟都沒説,所以她也不知道。
這時見燕姐姐如此傷心委屈傷心,斷定這其中必定又牽扯上多情心軟的凌弟弟,否則,個性爽朗的燕姐姐怎會如此呢?
於是,覷目看了一眼,黯然神傷的凌壯志,心中一動,即趁眾人紛言勸解之際,急忙悄聲説:“姐姐,你再哭,別人也要哭了。”
黃飛燕一聽,頓時會意,知道她説的是凌弟弟,於是點點頭,急忙舉袖拭淚。
綠萍、小娟俱都冰雪聰明的人,立即襝襖還禮,同時悲聲説:“小妹拜見燕姐姐!”
説着,就要盈盈下跪。
黃飛燕急忙將綠萍、小娟扶住,想到玉山北麓的事,黃飛燕果然有些不好意思,僅輕輕的説了聲:“兩位妹妹請起。”
接着,微紅着的嬌靨,面向凌壯志,親切的介紹説:“弟弟,這是五位大明嫂。”
凌壯志急上兩步,拱手深深一揖,同時,恭聲説:“小弟,凌壯志,參見五位嫂夫人。”
五個豔麗少婦,同時襝襖,嬌聲含笑説:“弟弟不要多禮,快請花廳上坐。”
於是,一羣侍女,擁着凌壯志,大明五嫂和黃飛燕擁着綠萍、小娟、展偉鳳,一齊登階入門樓。
繞過屏門,即是天庭,凌壯志目不斜視,徑自入花廳。
驀聞身後一個侍女,恭聲説:“相公請上坐!”
凌壯志回身一看,發現除了一羣花枝招展的侍女外,黃飛燕和小娟、綠萍、展偉鳳他們俱都不見了。繼而一想,恍然大悟,她們抱頭一陣啼哭,必是先去內宅梳洗去了。
於是,坐在首席大椅上,反而覺得輕鬆多了。
一個俏麗侍女,急忙捧過一杯香茶來,其餘十數侍女,有事的悄悄離去,無事的一旁肅立。
凌壯志見這久時間仍未看到渾漢展偉明,因而不解的問:“你們的展大爺沒在府上嗎?”
其中一個俏麗侍女,微一躬身説:“回稟相公,大爺出去打獵了,最近三五天,可能不會回來。”
凌壯志聽了,不禁有些悵然若失之感,繼而想到展偉明在大佛寺被擊傷的事,因而含糊的問:“去年七八月問,聽説展世兄曾經一度貴體欠安,不知卧牀多久?”
另一個侍女搶先恭聲説:“那次病得不輕,直到年底才起牀行動”
另一位較年長的侍女,突然含意頗深的插言説:“大爺的病雖重,但比起我家主母來,仍輕多了。”
凌壯志聽得心頭一震,面色立變,不由吃驚的:“趙夫人怎麼了?”
較年長的侍女,繼續説:“那天深夜,我家主母冒着大風雨,徒步跑回家來,終日躲在樓上痛哭,幾天不進飯食。”
凌壯志心中一陣難過,不自覺的關切的問:“為什麼?”
較年長的侍女,盯了俊面有些關切的凌壯志一眼,搖搖了頭説:“主母的事,小婢不知。”
凌壯志立即不解的問“那你怎知趙夫人終日在樓上哭?”
另外一個侍女,急忙解釋説:“小慧妹妹,就是我家主母的貼身“丫頭。”
凌壯志驚異的“噢”了聲,不覺刻意的看了一眼小慧,同時,他猜不透小慧這時為何沒進去侍候黃飛燕。
由於天空多雲,加之院中俱是有棚天庭的,因而酉時不到,花廳內已經黑暗了,幾個侍女,立即將廳內、兩廂以及天庭走廊上的數十紗燈,全都燃起來,頓時光明大放。
就在這時,廳後突然傳來一陣環佩輕響。
凌壯志知道黃飛燕她們來了,急忙由椅上立起。
隨着環佩叮噹輕響的接近,四個提着紗燈的俏麗侍女,當先走進廳中,隨即分別立在兩邊。
緊跟着,刻意打扮過的黃飛燕,輕綻微笑,挽着綠萍、小娟和大明五嫂,展偉鳳等人,同時走進廳來。
凌壯志發覺重畫峨眉,薄施脂粉的黃飛燕,雖然不如大佛寺見面時那等嬌豔,但較之方才院門前,已是改頭換面。
於是,文靜的拱手一揖,恭謹的呼了聲:“姐姐。”
黃飛燕似乎經過大明五嫂和展偉鳳的疏導,心情已經爽朗起來,於是,大方的一頷首,笑着説:“弟弟,讓你久等了。”
大明五嫂中的一人,立即爽快的笑着説:“自家姊弟,何必再俗禮客套。”
接着是一片愉快的歡笑聲。
酒筵擺好,依席就座,大家歡敍別情,由展偉鳳和小娟談天山“金霞宮”
的事,由大明五嫂談展偉鳳被瓊瑤子押走後的情形,唯獨沒提黃飛燕生了一場重病的事情。
飲酒間,大家有説有笑,氣氛似是極為愉快。
凌壯志不時注意黃飛燕的心情,同時也暗察綠萍和小娟的反應。
他發覺黃飛燕有説有笑,但在她的憔悴面上,不時掠過一絲幽怨,而綠萍和小娟的神情,則一直都極自然。
展偉鳳似是對凌壯志的神色注意了,這令凌壯志感到非常不安。
由於別情敍來話長,這席酒飯,直到三更,方始結束。
凌壯志目送大明五嫂擁着黃飛燕,展偉鳳、綠萍、小娟等人走後,也即隨侍女進入廂房休息。
左廂房內佈置得十分高雅,壁上掛有古畫,窗前置有盆花,絲絲花香瀰漫房間,撲鼻而來。
進入內室一看,絨氈鋪地,一座落地古銅燭台,燃着一雙粗如兒臂的紅燭,滿室行輝。
凌壯志走進內室,揮手遣走侍女,立即熄掉紅燈,和衣倒在牀上,但他心情沉悶,轉輾難以入睡。
他有腦海裏,一直飄浮着黃飛燕神情哀怨的樣子。
同時,他由初來石門鎮,第一次見到黃飛燕起,直到今晚酒席結束時止,他認為黃飛燕的不快樂,跛足道老前輩應該全負責。
因為,黃飛燕是由齊雲山歸來後,才變得如此落寞。
他一遍一遍的想着,他覺得對秦香苓和裝鬼扮魂的萬綠萍,以及痛遭師門責難的展偉鳳,他都應負責,唯獨對黃飛燕,他自覺沒有錯。
心念間,不覺已經更深人靜,若大的趙府沒有一絲聲音。
天庭和廊下的紗燈,不知何時全熄了,一片濛濛的月光,映射在後窗上,夜空也不知何時晴了。
既然無法入睡,凌壯志索性翻身下牀,走至後窗前,輕輕拉開窗門,立即射進一蓬暗淡月華。
寒意頗濃的夜風,吹來更濃的花香。
舉目一看,掩至後窗一半的矮松那面,竟是一座內宅花園。
一勾暗淡的彎月,灑着微弱的光輝,映得小花園內朦朦朧朧,宛如罩上一層淡淡的霧。
小花園內植滿了鮮花,左右各有一座高大的巨石,居中有一池青荷,在青荷池的中央,建有一座精美的八角小亭,三座朱漆回橋,分別由不同的方向通至亭上。
驀然,凌壯志的渾身一戰,星目倏然一亮,他發現八角的雕欄上,倚柱坐着一個纖細的人影,正仰首望着浮雲掩住的彎月。
那人,顯然就是大病初癒的黃飛燕。
凌壯志心中一驚,不由焦急的暗呼,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抬頭一看,三更已經過了。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立即飛身縱至池邊,他要不顧一切嫌疑的勸她回去。
越過一片花圃,飛身縱至池邊,沿着回橋,急步向八角亭上奔去。
仰首望月的黃飛燕,頓時驚覺有人,首先舉袖拭乾了香腮上的淚水,轉首一看,發現來人竟是神情惶急的凌弟弟,不由呆了。
接着一定心神,立即惶急不安的悄聲問:“弟弟,這時候你怎的還不睡?”
説話之間,急忙立起身來,一臉關切之色的望着凌壯志。
凌壯志既關心,又氣忿,來至近前,也不客氣的叱聲問:“姐姐為何不説你自己?”
黃飛燕見凌壯志大聲發話,毫無顧忌,驚得粉面大變!
她深怕僕婦侍女聽見,更怕萬綠萍就隱身立在他們身邊,因而機警的看了一眼左右,極為焦急的説:“弟弟,你怎的如此大膽,此地比不得玉山!”
一提玉山,凌壯志的俊面不由一紅,加之看了黃飛燕的驚惶之色,想到她是趙府的守寡主母,心中也不禁有些悔不該來了。
但他關心黃飛燕的身體,不能任由她這麼摧殘自己,同時,他也自信自己的行為是光明磊落的,因而正色的説:“怕什麼?”
黃飛燕幽幽的悄聲説:“你不怕萍妹妹?”
凌壯志的確心頭一震,但他立即想到大湖山客店的一幕,因而毫不遲疑的説:“姐姐放心,萍妹不但是一個懂禮識大體的人,同時她也是一個温柔體貼的好妻子,決不會處處在暗中監視小弟。”
黃飛燕覺得凌壯志的話非常有力,假設萬綠萍真的隱形暗中偷窺,聞了這話,也不得不悄悄的離開了。
但想到跛足道對他的警告,她不自覺的深深一嘆,黯然搖了搖頭。
凌壯志立即寬慰的説:“姐姐不能過份摧殘自己,也不要把別人的話,一直放在心上!”
黃飛燕一聽,立即落下兩滴珠淚,哀怨的説:“弟弟,你必須知道‘人言可畏’呀!”
凌壯志一聽,愈加生氣,不由秀眉一軒,沉聲説:“小弟尊敬姐姐,姐姐愛護小弟,這是順乎自然的人情”
黃飛燕黯然一嘆,微紅着嬌靨,幽幽的説:“可是跛足道老前輩,卻説是愛!”
凌壯志立即不服的説:“如果是愛,這也是至真、至善、至誠的愛,決沒有逾越規範的私情。”
黃飛燕委曲的説:“可是跛足道老前輩則認為這種至真、至善、至誠的愛,舍卻兄弟姐姐之外,在平輩中,都是潛伏心靈深處的情愫!”
凌壯志聽得吃了一驚,不由驚異的啊了一聲,不自禁的壓低聲音問:“他老人家還説什麼?”
黃飛燕幽幽的説:“他説,這種至真、至善、至誠的愛,在日積月累之下,它會逐漸升華,在兩個人的心靈中,終有激昂,澎湃,像一匹脱了疆的野馬。”
説至此處,聲音顫抖,嬌靨緋紅,緩緩的低下頭去,繼續説:“老前輩説,到了那時,就會逾越規範而不自知了。”
凌壯志緊蹙着秀眉,掌心中滲着汗水,繼續沉聲説:“他老人家還説什麼?”
黃飛燕流着淚説:“他説,如果姐姐真愛護你關切你希望你成為一個頂大立地的奇人,就應該及時離開你,永遠不要再見你
説至此處,已是淚如雨下,她抽噎着繼續説:“當時姐姐堅決否認私下喜歡你,但是跛足道老前輩卻肯定要我回家來靜靜的想一想”
凌壯志原來覺得自己光明磊落,對燕姐姐除了尊敬絕對沒有一絲私情的心胸,這時聽了跛足道對黃飛燕的一番微妙、玄奧的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作錯了而不自覺?
因而,目光呆滯的望着一池青荷,緩緩頷首,茫然説:“跛足道老前輩,學究淵搏,他老人家對我們説的都是深奧玄理之學,小弟這時聽得也有些糊塗了。”
黃飛燕玉手掩面,流着淚説:“破足道老前輩還説,我回到這想一想自然會明白,但我卻越想越氣越想越委屈,因此大病一場,險些不起。”
凌壯志一聽“大病一場”,頓時想起前來小亭的目的,於是仰首看了一眼夜空,急忙催促説:“姐姐大病初癒,現在夜已極深,快些回房休息吧!”
黃飛燕輕頷螓首,舉袖拭淚,接着幽幽的説:“跛足道老前輩的話,希望弟弟能夠參悟出他的道理,姐姐愚昧,這一生恐怕也解不開了。”
説罷,輕拭着眼淚,黯然走上回橋,回身低聲問:“明日可否多留一天?”
凌壯志立即婉言説:“小弟必須儘快趕回金陵,一俟事畢,再來看望姐姐。”
黃飛燕幽怨的點點頭,黯然轉身,緩步走去了。
凌壯志立在小亭上,目送黃飛燕伶仃身影,在寒涼的夜風中,朦朦的月華下,消失在翠竹掩映的小紅門內,才轉身飛越花園,進入室內。
掩好後窗,倒身牀上,仔細參詳跛足道老前輩的話,但想了好久,依然理不出它的玄道理本,這也許是當局者迷吧!
一陣鶯聲嬌笑,將昏昏入睡的凌壯志驚醒了。
睜眼一看,已是朝陽滿窗,急忙翻身下牀,只見兩個侍女早已恭立門外。
匆匆梳洗完畢,急步走出門外,只見容光煥發的黃飛燕和嬌美如花的大明五嫂,正陪着綠萍、小娟、展偉鳳圍着餐桌又説又笑。
凌壯志看得非常不解,他弄不清黃飛燕為何突然恢復了往日的爽朗歡笑,和昨夜小亭上相較,簡直判若兩人。
早餐桌上、在黃飛燕的嬌靨上,看不出一絲憂愁,大明五嫂,更不時發出陣陣嬌笑,綠萍、小娟、展偉鳳,也顯得十分快樂,只有凌壯志呆了。
他愣愣的望着黃飛燕,又愣愣的望着展偉鳳。
大明五嫂中的一人,“噗嗤”一笑,風趣的大聲説:“傻弟弟,鳳妹妹已將你的兒子送給燕姐姐了。”
凌壯志聽得心頭一震,不由脱口一聲驚啊。
小娟神秘的看了一眼嬌靨通紅的展偉鳳,立即笑着解釋説;“不是金陵家中姐姐生的兒子,是鳳姐姐將來生的兒子!”
凌壯志一聽恍然大悟,不由興奮的連聲贊好,繼而一頓,急忙改口説:
“只要燕姐姐不嫌棄,要幾個給幾個!”
話聲甫落,堂廳內,立即掀起一片愉快的歡笑聲,即使一羣侍女,也忍不住來個掩口葫蘆。
辰時剛過,凌壯志四人,辭過黃飛燕和大明五嫂,懷着愉快的心情,飛馬馳出了石門鎮,沿着寬大官道,直奔金陵。
凌壯志想起早餐席上的事,仍忍不住笑着説:“這件事鳳姐姐作得最圓滿最好。”
展偉鳳嬌靨一紅,忍笑嗔聲説:“都是大明五嫂出的點子,沒得到你的同意,我怎的敢擔保一定”
以下“會生兒子”的話,尚未出口,已是紅悄耳後,羞於啓齒。
凌壯和綠萍、小娟俱都忍不住愉快的笑了,尤其凌壯志笑得格外得意。
驀離展偉鳳,闇然一嘆:“燕姐姐十六歲以輕功成名,十八歲嫁給趙永榮,結婚不到兩年,二十歲便做了薄命的寡婦,如今才二十四歲,要守多少年才守到八十歲的老婆婆!”
萬綠萍首先斂笑,嘆息説:“燕姐姐實在太苦命太可憐了。”
凌壯志心中一陣傷感,俊面上的笑容盡逝。
小娟峨眉一蹙,突然看了凌壯志一眼,迷惑的説:“上次談起燕姐姐的時候,凌哥哥説燕姐姐已三十多歲了嘛!”
展偉鳳望着凌壯志,十分驚異的問:“你聽誰説的?”
凌壯志俊面一紅,久久才訕訕的説:“小弟是因為趙府的家丁侍女都呼她主母,所以才猜想燕姐姐的年齡大概有三十歲了。”
展偉鳳“噗嗤”笑了,風趣的説:“當主母的一定要三十多歲才有資格?”
凌壯志頓時語塞,俊面更紅,但綠萍、小娟、展偉鳳卻笑得更清脆,更響亮了。
一連數月,馬不停蹄,龐然雄偉的金陵城,在燭天燈光中,透出數座高聳半空的巍峨的城樓。
凌壯志神彩奕奕,星目閃輝,俊面上不時掠過一絲興奮的急切的笑意。
他幻想着愛妻宮紫雲大腹便便的體態,同時也幻想着小夫妻別後的驚喜,快慰和甜蜜!
展偉鳳坐在飛奔的馬上,蹙眉望着金陵城的陰影,他的心,像夜空一樣深沉,像馬奔的蹄聲一樣亂
她雖然沒見過宮紫雲,但卻久聞宮紫雲的美豔和武功,她唯一擔心的是如何和這位雍容高貴,武功高絕的妹妹融合相處。
小娟的心情,有憂有喜,她非常高興見到雲姐姐,她也擔心母親“黛鳳俠女”尚未從恆山回來。
萬綠萍心情興奮,嬌靨生輝,她不但期望着看看將屬於自己一部分的家,更急切的看到自己的老孃“鐵鈎婆”。
太平盛世的金陵,富麗豪華,旖旅奢糜,街上笙歌不夜,秦淮河畔,畫航連雲,更是騷人雅士們,探勝留芳的消魂去處。
這時,華燈初上,行人熙攘,尚未到達西關大街,便聽到街上宣囂的人聲,和笙絃歌唱。
凌壯志四人,策馬急行,俱都無心看一眼街上熱鬧的夜景,凌壯志一馬在前,急撥馬頭,直奔后街。
進入后街,俱是官宦住宅,宛如進入另一個境界,除了偶爾通過馬匹車轎外,一切是寧靜的。
兩街俱是堂皇的門樓,俱都懸着漆有紅字的大紅紗燈,三五個男僕,靜靜的坐在門下,低聲交談着。
驀然小娟舉手指着前面一座高大門樓,興奮的説:“那就是了!”
展偉鳳和綠萍,循着指向一看,只見前面一座五級高階的黑漆大門樓,粉牆灰瓦,石獅守門左右各有兩排拴馬樁。
兩人都有些看呆了,如非是懸在門樓下的兩盞大紗燈上,一面用朱漆寫着“凌”,一面寫着“天心堂”,她們一定認為是那位公卿御吏的府第。
打量間已到門前,凌壯志當先跳下馬來,即對展偉鳳三人,興奮的笑着説:“到家了,下來吧!”
展偉鳳三人,嬌笑應好,同時飄身躍下馬來。
這時,正坐在門下低聲聊天的男僕,一見凌壯志,頓時想起老管家凌富交代的事,於是,慌急飛步迎出來,同時歡聲説:“少爺回來了。”
凌壯志回身一看,發現兩個男僕俱是陌生的面孔,知是他走後僱用的,但他毫不遲疑的吩咐説:“快把馬拉到後面刷洗,它們已兩天沒有充分休息了。”
兩個男僕分別拉着馬匹,同時恭聲應是。
凌壯志雖然急切的希望奔進內宅去,但看了綠萍、小娟、展偉鳳,俱都翹首上看,左顧右盼,因而不便急急催促,也趁機看了一眼門前。
門前石獅,俱都打掃的一塵不染,兩扇黑漆大門,也擦拭的和兩個金光閃閃的獸環一般的光亮。
門上過年時張貼的春聯,仍極鮮明,上聯是“忠厚傳家久”,下聯是“詩書續世傑”橫批是“萬象更新”,筆力渾厚中隱透秀氣。
萬綠萍也寫得一手好字,舉目一看,即對拉馬的男僕笑着問:“這對春聯是誰寫的?”
接馬男僕,立即躬身回答説:“是我家少夫人!”
綠萍、小娟、展偉鳳三人的目光同時一亮,不由齊聲説:“真沒想到雲姐姐尚寫得一手好字!”
凌壯志也是一驚,但他也不好意思説不知,卻得意的説:“她還撫得一手好琴呢。”
展偉鳳三人,俱都不知覺的吃驚説:“真的呀!”
説話之間,俱都不知覺的走進門樓!
穿過屏門即是庭院,已燃滿了明亮朱紗燈
展偉鳳和綠萍、小娟,正新奇的打量着花廳內,驀然傳來一陣強而有力的嬰兒啼聲。
凌壯志聽得一愣,萬綠萍脱口一聲歡呼:“雲姐姐生了!”
歡呼聲中,四人同時向花廳撲去——
就在這時,花廳內人影一閃,藍布大掛黑長裙,雞皮老臉小眼睛的“鐵鈎婆”,抱着一個襁褓中的嬰兒,迎了出來。
鐵鈎婆一見凌壯志四人,不由驚喜的罵着説:“你們這些鬼東西,怎的才回來。”
萬綠萍興奮的呼了聲“娘”,飛身撲了過去。
由於過度的激動,凌壯已忘了向鐵鈎婆行禮,只見他兩手興奮的分開包着嬰兒的小緞被,驚喜的望着裏面白胖的嬰兒。
説也奇怪,正在啼哭的嬰兒,見凌壯志突然笑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亮得象一對小星星。
萬綠萍立即興奮的問:“是雲姐姐生的嗎?”
鐵鈎婆小眼一瞪,忍着慈祥的歡笑,罵聲説:“不是宮丫頭生的,老孃會這麼賣力的抱他。”
綠萍、小娟和展偉鳳和聞聲圍過來的侍女僕婦們都笑了。
鐵鈎婆得意的笑着説:“這個小東西呀,長大了又是一個害人精!”
展偉鳳不由笑着説:“是位千金?”
鐵鈎婆一聽,立即沉着臉,忍笑不屑的説:“哪個要千金,我們這個是萬金!”
凌壯志一聽,是“兒子”,頓時喜得心花怒放不由抬起頭來,愣愣的笑着問:“生了多久了?”
鐵鈎婆一聽,立即埋怨説:“你們也不早回來一天,昨天才為小傢伙祝過滿月!”
凌壯志心裏一驚,不由驚異的説:“那不是九個月就生了嗎!”
鐵鈎婆一聽,立即笑罵道:“你這傻爪‘七活八不活’,九個月生的象秤砣嘛!”
話聲甫落,全廳再度掀起一陣歡笑。
就在這時,驀聞一個僕婦急忙説:“老夫人和少夫人來了。”
凌壯志四人一聞老夫人,乍然之間都愣了。
廳上突然一靜,一陣輕微悦耳的環佩叮叮聲,徑由廳後清晰傳來。
凌壯志一聞這陣極熟悉的環佩聲,心中一喜,星目突然一亮,正等飛身撲去,立在翠屏兩側的侍女僕婦們,已經躬身失禮了。
緊接着,是國色天香,環佩叮噹,紫衣紫裙絕豔無雙的宮紫雲,微微挽扶着雍容脱俗,一身黛綠衣裙的黛鳳女俠。
凌壯志一見,恍然大悟,原來中年的師母,已變成“老”夫人了,心中一喜,急忙撲伏在地,叩首恭聲説:“志兒叩請師母金安。”
小娟早已歡呼一聲,飛身撲去。萬綠萍、展偉鳳也並肩下拜,恭聲請安。
“黛鳳女俠”親切的作了一個扶起的手勢,同時慈祥的笑着説:“你們都辛苦了,快請起來。”
説罷,一雙鳳目特別盯着叩首立起的展偉鳳,祥和的問:“這位可是展姑娘?”
展偉鳳微垂螓首,再度一福,恭聲回答説:“正是鳳兒!”
雍容華貴的宮紫雲,早已注意了眉似遠山,面似芙蓉的展偉鳳,這時急步向前,盈盈下拜,同時歡聲説:“小妹宮紫雲,拜見鳳姐姐!”
展偉鳳一見,宛如茫茫大海中攀上一艘大船,一顆飄溢的心,頓時穩定下來,於是慌忙回拜,同時雙手相扶,激動的説:“妹妹分娩不久,千萬不要勞累!”
如此一説,宮紫雲豔美無雙的嬌靨上,立時飛上兩片紅雲,趁立起之勢,不由深情的覷目瞟了一眼一直綻着朱唇傻笑的凌弟弟。
一俟宮紫雲立起,小娟、綠萍又齊向雲姐姐見禮,接着僕婦侍女,又拜見少夫人和未來的三位主母。
花廳上,喜氣洋洋,笑聲不絕。
凌壯志趁眾人歡敍時,仔細偷看愛妻宮紫雲,他發現愛妻分娩後,嬌軀豐滿,顏容光潤,較之懷孕前,更美更動人了。
展偉鳳,細看宮紫雲,不但身段優美,豔麗傾城,僅那份雍容華貴的氣質,即是一羣小妹妹所不及的。
尤其,那雙寒潭秋水般的眸子,是她最美麗,最動人之處。
眾人敍禮已罷依席落座,僕婦侍女們,分別送上果點香茶,一個清秀標緻的乳孃,也把嬰兒由鐵鈎婆的懷裏抱走了。
凌壯志興奮的看了一眼抱走的小傢伙,根本還不自覺得自己已經作了父親,但他的心裏對愛妻,懷着無限的感激。
因為淩氏門中,自此有後,香煙有了接續,宮紫雲應該是凌門的大功臣。
他看了嬌美含笑的宮紫雲一眼,但卻面向黛鳳女俠,欠身恭聲問:“請問師母,小東西滿月那天,不知可曾起過名字?”
黛鳳女俠立即詳和的笑着説:“聽説你和雲兒早已決定了名字,生男叫承萍,生女叫亞綠。”
凌壯志未待俠女説完,立即恭聲應了個是,同時含笑瞟了一眼萬綠萍。
萬綠萍頓時會意,不由嬌靨一紅,感激的看了一眼宮紫雲,內心十分高興,但卻天真的笑着説:“這個名字好嗎?不太好吧?”
鐵鈎婆不知底細,立即瞪着小眼,沉聲説:“承萍怎麼不好,我老婆子贊成這個名字。”
萬綠萍滿心高興,但不得不推辭謙虛,沒想到老媽媽卻一些也不客氣,羞紅着嬌靨,正待説老媽媽幾句,黛鳳女俠和宮紫雲已齊聲笑着説:“我們也喜歡這個名字。”
展偉鳳和葉小娟,也似有所悟的同聲説:“我們也贊成這個名字。”
鐵鈎婆望着愛女,小眼一瞪,愈加理直氣壯的説:“怎麼樣,須知好名字人人喜歡哩!”
萬綠萍見老媽媽那份得理不讓人的神氣勁,只氣得無可奈何的搖搖頭,輕輕的嘆了口氣。
眾人一見,再也忍不住鬨堂大笑了。
鐵鈎婆見大家都贊好,唯獨女兒反對,眨了眨小眼,愣了一愣,頓時恍然大悟,正待説什麼,羣侍女已將晚筵送來了。
眾人重新落座,一面飲酒,一面由小娟、綠萍和展偉鳳分別述説去天山金霞宮的經過。
凌壯志懸念着黛鳳女俠前去恆山見飛花女俠的結果,因而一俟小娟三人説完,立即迫不及待的問:“師母前去恆山,可曾見到了宮師母?”
宮紫雲一聽,立即黯然低下了頭。
黛鳳女俠看了宮紫雲一眼,強自含笑説:“你宮師母很好,她聽説雲兒懷了孕,特地催我早些趕回來照顧。”
説此一頓,特別含笑望了一眼鐵鈎婆,繼續笑着説:“我急急的趕回來,家裏早已有了萬婆婆。”
鐵鈎婆眯着小眼,得意的笑了一笑。
黛鳳女俠突然神色一黯,繼續説:“三月二十三,是你師父的誕辰生日,你宮師母決定為你師父在佛前誦經四十九天”
黛鳳女俠不願這悲慼的氣氛籠罩到席宴間來,因而繼續説:“我們深怕你們不能如期回來,所以今天老凌富去定了些紙錢,預備明天到郊外,面向九華上,遙祭一番”。
凌壯志立即毅然説:“不,志兒在離開恩師靈墓時,曾跪在恩師的墓前宣誓,志兒一俟報完師仇,找到師母和娟姐姐,便即返回九華山紫芝崖,告慰恩師在天之靈,現在,距離二十三日尚有八天,前去九華山,時間足足有餘。”
黛鳳女俠也久想跪在亡夫的墓前痛哭懺悔,因而頷首説:“這樣更好,我們就決定明天起程。”
話聲甫落,街門外突然傳來一陣男僕們的驚恐吆喝,接着是一陣雜亂的哈哈怪笑。
凌壯志等人一聽,雙目俱都精光發亮,紛紛離座,急步向街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