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神叟葉三合緊跟着也立起身來,沉聲道:“反什麼?這兒是祁連山,不是你的崆峒山,請你口裏放乾淨些!”
這一來,雙方由朋友一變而為敵人,彼此劍拔弩張,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動手的意思。
包天洛身為主人,只是含笑高坐,好像存心看看熱鬧。
粉蝶侯弭見此情形,氣焰越高,雙掌一錯,尖聲笑道:“久仰崆峒掌門人二百零八手魁星筆法,號稱武林一絕,侯某不揣冒昧,要請宋掌門人賜教幾招。”
宋英怒目看着包天洛,似在徵求他的意見,皆因他遠從崆峒投奔來此,原意在蠱母鳩婆死後,別尋援手,自是不便當着包天洛動手。
誰知包天洛卻笑道:“彼此切磋武學,最好點到為止,休要傷了彼此和氣。”
宋英忍無可忍,重重地哼了一聲道:“侯老弟存心賜教,何不下樓到寬廣之處,彼此也好施展。”
侯弭笑道:“説的是,兄弟在樓下恭候。”
聲落時,故意賣弄身法,腰間一擰,白影一閃,尤如一縷光華,從窗口疾射而出,身動時毫無風聲,眾人只覺白影一晃,再看窗外,粉蝶侯弭已經抱着一柄薄緬刀,巍然立在草地上。
燕玉苓暗驚道:這狗賊輕身功夫如此了得,若不早些設法弄死他,以後一定會妨礙我的救人工作。
宋英也是暗暗吃驚,身影一仰,從窗口跟着縱下。
包天洛哈哈笑道:“來人呀,撒去牆板,咱們瞻仰瞻仰宋侯二位不傳絕學。”
兩名夥計應聲過來,各在牆上按了按,只聽軋軋之聲不絕。整座竹樓牆壁,竟緩緩向上升起,轉眼間,竹樓已變成一座四面通風的平台。
包天洛令人將酒席移往台邊,殷勤招呼眾人和八卦掌郝履仁一同入席,傳杯把盞,遙觀宋英侯弭較技之戰。
這情形,顯有坐山觀虎鬥的意思,包天洛純是站在超然立場,誰的忙也不幫,燕玉苓不覺又有些迷惑,他這樣做是什麼目的呢?
方在訝詫,宋英和侯弭已面對面開始遊走,宋英自持一派宗匠身份,不屑取出判官筆,僅以赤手對敵侯弭的緬鐵軟刀,自是步步為營,小心謹慎,輕易不肯出手,那侯弭懷抱軟刀,展開身法,腳中行雲流水,瀟灑飄忽,顯見亦非庸手。
兩人轉瞬遊轉三圈,四目相對,誰也沒有急躁發動,粉蝶侯弭冷笑説道:“宋掌門人是以前輩身份,不肯撤取判官筆賜教嗎?”
宋英冷哼道:“宋某自忖還不到須用兵刃的時候……”
誰知那侯弭原是誘他開口,疏忽戒備,未等他把話説完,左足尖忽然向前一探,腰間一擰,“唰”地一聲破空聲響,軟刀已攔腰掃向中盤。
招已出手,方才叫道:“如此侯某放肆,宋掌門人小心了!”
粉蝶侯弭素性奸詐陰沉,這一招出其不備,快如電閃,喝聲未畢,刀鋒已遞到宋英腰際。
宋英駭然一驚,雙掌疾分,一式“盤弓射馬”,左掌拍向刀柄,右掌還攻敵人。
侯弭尖笑道:“好掌法!”刀身一翻,銀虹暴起,眨眼功夫,竟一連攻出一十二刀。
他這十二刀刀法,真正快得難以形容,一招未老,刀法又變,十二招使完,也不過別人三五招的時間,宋英一時未防,拆封不及,被迫踉蹌退了四五步。
席間眾人不約而同露出驚容,太白神叟葉三合卻揚聲大笑起來,道:“侯老弟少年英雄,這一十二招,足可當‘快刀兩字”
宋英聽見這幾句話,又氣又急,大喝一聲,雙掌交替,呼呼狂揮猛劈,搶回先機,立時反攻。
他們兩人一個刀法輕靈,一個掌力渾厚,各擅所長,也各有短處,搭上手打得難解難分,你恨不得一掌劈他腦袋開花,我恨不能一刀戳你個透明窟窿,哪還有半分‘點到為止’的味道。
刀光掌影間,包天洛談笑自若,不時發出一聲洪亮笑聲,一會兒誇讚萊英掌勢沉穩,一會兒又稱讚侯弭刀法精純。
宋英和侯弭聽見了這些稱讚誇耀的話,因此越加捨命忘生,殺得天翻地覆。
漸漸激戰將近百招,粉蝶侯弭的刀法卻開始散漫起來。
原來侯弭是北五省赫赫在名的獨行採花巨盜,功力雖精,終年累月被女色淘空了身子,初時一鼓作氣,倒也威猛凌厲,時間一久,顯然就不如宋英深厚內力的持久了。
他自知再這樣打下去,少不得弄個灰頭土臉,尤其在包天洛和燕玉苓面前,今日一戰,能勝不能敗,包天洛是祁連山總管,初次相識,不能讓他小覷了自己武功,燕玉苓更是才結識的標緻妞兒,在她面前丟臉,豈不無地自容。
想到這裏,毒念隨起。咬牙一緊軟刀,快攻三招,左手趁機入懷,取出一付金絲纏就,形如人手,柄上附有細練的奇形兵器。
那東西有個名稱,叫做“金絲白骨爪”,由細練附系五根金絲倒鈎,能伸能縮,通體皆經劇毒偎練過,侯弭仗此東西,縱橫兩岸,不知敗過多少正道武林高人。
他一面揮刀搶攻,一面將練端操環套在左手小指之上,倒鈎緊合,捏在掌心,宋英竟未察覺。
又戰了十餘招,侯弭假作失機,露出右脅要害,宋英一聲暴喝,掄掌搶了進來,粉蝶侯弭倒轉刀鋒,腳尖一點地面,斜衝丈許,趁機反身揚起左脅,“嘩啦啦”一聲練子響,五道形如人手的毒爪已罩向宋英肩頭。
爪尖沾到衣襟,侯弭尖笑一聲,用力一帶細練,五道倒鈎忽地一合,竟一齊嵌進宋英肩肉之內。
宋英只覺肩頭一麻,心知不妙,奮力一掙,雙掌一齊猛揮了出去。
掌幾過處,場中響起兩聲悶哼,粉蝶侯弭倒飛三丈,落地時一個踉蹌,險些栽倒,但他提在手中的“金絲白骨爪”上,卻掛着一大片破衣和血肉。
席間郝履仁袍袖一展,飛身掠下竹樓,控手扶住宋英,沉聲問道:“宋兄,怎麼樣了?”
宋英臉色如土,自行點閉了左肩穴道,恨恨道:“姓侯的爪上有毒,我一時未防,上了他的惡當……”
郝履仁大怒,厲聲叱道:“既是較技,卻用暗器毒物傷人,姓侯的你還要臉不要臉?”
侯弭也被宋英掌力掃中,內傷不輕,有氣無力地冷冷答道:“相打無好手,宋掌門人動手之先,並未限定用何兵器,兄弟僥倖佔先,這有什麼不要臉的。”
郝履仁翻腕一揮,“嗆”地一聲,也撤出一柄軟刀。他這軟刀乃是東矮國寒鐵打造,緊逾精網,軟如紙帶,郝履仁仗以成名,刀下傷過無數英雄,比粉蝶侯弭那柄,自又不同。
郝履仁反扣刀尖,怒目一掃,喝道:“姓侯的,咱們也來拆幾招如何?”
侯弭見他首先亮出兵刃,眼中殺氣森森,心頭早寒,不由自主向後倒退了兩步。
驀地一條人影由空而降,橫身擋在侯弭前面,接口道:“葉某不才,願陪郝兄切磋一翻。”這人竟是太白神叟葉三合。
郝履仁怒火如焚,全然不懼,應聲道:“好!郝某今日憑手中一柄刀,誰要有興賜教,一概歡迎。”
葉三合幫作安詳,向侯弭要了解毒藥,替宋英敷了傷口,然後緩緩提起青竹杖,向郝履仁一拱手,笑道:“久慕郝兄神功蓋世,當年為飛雲神君左右手,葉某不揣冒昧,斗膽領教於高明,咱們最好不要纏鬥,認明招數,如果招數已滿,猶未分出高下,不妨一笑罷手,這樣可好?”
郝履仁早已氣得牙癢癢的,憤然道:“你愛怎樣,就依你怎樣。”
葉三合道:“郝兄乃是有身份的人,葉某也自命不凡,咱們不必學那村夫死鬥,僅以五十招為限,郝兄以為如何?”
郝履仁這時只想早些動手,弄死幾個出出惡氣,聽了這話,接口道:“就這麼辦,接招!”
話一出口,軟刀已摟頭蓋頂直劈下來。
葉三合倒跨半步,內力全貫注在右臂上,腕時疾翻,一招“舉火燎天”,青竹杖對準軟刀直迎而上。
他早有成竹在胸,自思郝履仁的軟刀乃是軟兵刃,自己的青竹杖卻是太白山特產“鐵竹”
製成,加註內功,何異一條鋼棍,這第一招以硬碰軟,先給郝履仁一個下馬威再説。
哪知這一廂情願的主意,卻忽略了郝履仁數十年修為。
刀杖相交,“哨”地一聲響,火花四射,郝履仁馬步一沉,雙腳立刻陷入地中半寸,葉三合卻忍不住向後倒退了一大步。
這一來,強弱已分,葉三合登時驚出一身冷汗。
郝履仁一招挫敵,大喝一聲,揮刀又上,兩人各出全力,一連又是三招硬接,“哨哨哨”三聲脆響,人影微分,葉三合低頭一看,竹杖上已留下三處刀口痕印。
他又驚又痛,也激起無名怒火,厲聲大喝,揮杖如風,死力想搶回上風。
兩人拼力相持,這一戰遠非適才宋英和侯弭可比,招招接實,招招硬拼,只聽得暴響聲聲,誰也沒有取巧,十餘招下來,地上便一個個深深足印,葉三合的竹杖之上,也已刀痕斑斑。
葉三合迫不得已,左掌也出手以補杖上不足,誰知這一來,更引起郝履仁殺機,同樣左掌右刀,捨命硬拼。
郝履仁號稱“八卦掌”,掌上功夫高人一等,蓬蓬連接兩掌,葉三合連半點便宜也沒有佔到。
包天洛目不轉睛注視場中激戰的兩人,見他們力拼二十招,葉三合已露出敗象,不禁搖頭暗歎不已。
燕玉苓偷偷看了席上眾人一眼,元嬰教主和姚氏三傑都現出驚駭之色,只有那神秘的黃衫銀劍楊洛,含笑而飲,好像並沒有把下面激烈戰況放在心上。
她忍不住輕聲問:“楊大俠,你看他們五十招之內,能分出勝負嗎?”
楊洛笑道:“自然要分出勝負,否則多沒趣味?”
燕玉苓微微一怔,道:“那麼,你看他們誰會贏呢?”
楊洛聳聳肩道:“自然是郝履仁會贏,葉三合冷傲不羣,論武功雖然勉強算得上一流高手,但跟郝履仁數十年苦修內力和豐富的對敵經驗相比,他還是差了一截。”
燕玉苓見他言語中頗有自負之意,秀目一轉,又道:“假如葉老前輩敗了,咱們祁連山豈不失了面子?”
楊洛向她淺淺一笑,道:“不要緊,等他敗了,我再出手,只須十招,包管叫郝履仁抱頭鼠竄!”
他這話説得很響,包天洛人耳一驚,霍地回過頭來,含笑問道:“楊兄弟有把握在十招之內,取勝郝履仁?”
楊洛笑道:“也許不必十招就夠了。”
包天洛大驚道:“郝履仁功力精純,內力深厚,包某自忖百招之內,很難勝他,楊兄弟竟有這等豪念?”
正説着,忽聽元嬰教主樓望東大聲叫道:“五十招已滿,二位可以罷手了。”
大家不期然一齊轉目向場中望去,刀光杖影同時收斂,郝履仁葉三合各自躍退,兩人竟是勝負未分。
燕玉苓正想取笑楊洛推測錯誤,話還未出口,卻見葉三合倒提青竹杖向竹樓走回來,走到樓下,突然身子晃了兩晃,“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兩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燕玉苓驚呼道:“他並沒有受傷啊?”
包天洛搖搖頭,輕嘆道:“他內力已竭,強自掙撐,如今真氣散泄,傷得比侯兄弟更重。”回頭吩咐手下,將葉三合扶到樓下休息調養。
郝履仁橫刀哈哈笑道:“還有哪一位願意下場賜教嗎?”
包天洛和燕玉苓都目視楊洛,楊洛淡淡一笑,立起身來,揚聲道:“郝履仁,發什麼狂,在下來會會你。”縱身一掠,下了竹樓。
郝履仁見他年不足三十,一派少年公子模樣,心裏好生鄙視,冷笑道:“動手之際,招下無情,你小小年紀不怕死麼?”
楊洛笑道:“怕死就不會下來了。”
郝履仁收了軟刀,道:“既然如此,老夫就赤手拆拆你的銀劍!”
楊洛雙掌一拍,道:“在下不想佔人便宜,咱們就空手切磋幾招,有何不可。”
郝履仁心忖道:你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我本不想殺你,這是你自取其死,怨不得人。
心念一決,冷笑道:“楊兄弟少年膽大,但郝某卻不是心慈手軟之人,你進招吧!”
楊洛不懼不驕,左手平舉齊胸,掌心向上,右手握拳上置,拇指直豎,微笑道:“有僭!”緊接着右手疾翻,雙掌相合,中指突伸,緩緩向郝履仁當胸點去。
郝履仁一見他起手姿勢,猛然臉色大變,竟不敢封拆,閃身向後疾退,脱口道:
“你……”
楊洛不待他話出口,腳下一探,如影隨形躡蹤而上,右掌斜揚,露出掌心一塊小小的紅色方牌,牌上赫然寫着一個金色的“令”字。
郝履仁目睹那塊紅色令牌,面上登時流露出無限欣喜。驚訝、激動……的複雜表情,垂手不敢擅動……
楊洛轉手收了令牌,低聲道:“不許開口,虛應三招,暇敗速返崆峒!”
口裏説着話,右掌一舉,閃電般向他肩頭按去。
郝履仁肩頭一晃,躲過一掌,口裏氏聲問道:“請問他老人家……”
楊洛呼地又是一拳打去,沉聲道:“不許多問,快些依令行事,今後不得再來祁連山,我自會設法另與你們聯繫。”
郝履仁激動得熱淚盈眶,閃得略慢,“蓬”然一聲,肩上結結實實捱了一拳,登登向後連退兩步。
楊洛雙掌一分,揉身又上,一面揮掌疾攻,一面低聲喝道:“振作些,招式上不能讓人看出破綻來。”
郝履仁微微頷首,遂也運掌招架。
兩人各以快招相搏,眨眼已近十招,楊洛手法忽然一變,豎掌如刀,用迅快絕倫的手法,一連攻出三掌。
這三掌委實奧妙難測,郝履仁全力封架閃避,僅僅躲開了兩招,第三招時右肩上又被重重劈中一掌,痛得哼了一聲,搖晃着連退了四五步。
楊洛收招抱拳笑道:“承讓,承讓!”
郝履仁滿臉通紅,長嘆一聲,道:“不要忘了一掌之恨,咱們再見了。”轉身扶着宋英,離開了竹樓。
樓上眾人目睹這番情形,個個愕然相顧,隔了好一會,才爆起一片喝采聲。
包天洛驚喜交集,揚聲對宋英道:“宋兄請恕包某不再遠送,今日之事,不必放在心上,宋兄如肯廢棄崆峒門户,同心報效山主,包某隨時恭候來兄歸來。”
宋英聽見,駐足略頓,郝履仁在他耳邊低語幾句,兩人竟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包天洛也不在意,迎着楊洛笑讚道:“楊兄雖然年少,玄功已達化境,竟惠然投效本山,真乃祁連山萬千之幸。”
元嬰教主樓望東等個個都爭着圍上去,七嘴八舌,稱讚楊洛武功風範,你敬一杯,我敬一盞,人人只恨不得傾心結交。
楊洛笑道:“其實各位未免過份誇舉在下,若論內力修為,在下怎是郝履仁對手,只不過仗着招式出奇致勝,才能僥倖擊中他一掌。”
樓望東道:“楊兄弟自稱武功出自令尊家傳,卻又不肯吐露令尊稱諱,好叫咱們心儀難禁。”
楊洛道:“家父隱跡深山,向未涉足江湖,在下就是説出來,諸位也定然不識。”
包天洛道:“令尊家學如此淵博,必然不是武中藉藉無名之人,楊兄弟説出來讓人等景仰一下,又有何礙?”
楊洛笑道:“在下奉家父嚴令,不便告訴他老人家名諱。
但在下適才所用掌法,並非家父研創,據悉乃家父昔年遠遊關外,得一異人傳授十七招掌法,名叫‘飛花十六式’,在下幸而習得這十六式掌法,才僥倖勝了郝履仁。”
包天洛哈哈笑道:“這是兄弟福緣,可喜可賀,大家再乾一杯,包某便為各位接引,同入本山總壇,以便早些安排各位休息之處。”
大家聽了這話,都欣喜不已,一齊飲乾了杯中液。
只有燕玉苓滿腹疑雲,毫無欣喜之意,一直目不轉瞬凝視着那位神秘莫測的“黃衫銀劍”
楊洛,心裏對他泛起無限警惕。
他那麼年輕,出身來歷像一團謎,行動詭異,武功超人。處處啓人疑竇。
如果他是友非敵,為什麼從來沒有聽過他的名字?如果是敵非友,為什麼又暗示白綢,要自己假作跟他相識呢?而且對自己姓氏師承身世,知道十分清楚?
燕玉苓自忖此來任務艱鉅,萬一疏忽,立刻會招來橫禍。而這個神秘詭異的楊洛,也許就是她“卧底”工作第一個必須徹底瞭解的人物。
所以,她暗暗告誡自己,不要被他蠱惑,在這裏的人,誰也不能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