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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他們雖然沒有了委屈,卻有着更多的不安,因為這一坐,使他們的立場完全地攤明是衞天風這邊了,如果當時一言不合,動手拚命,他們還可能會頂頭一陣,但無法又推辭退出,因為這是他們自己選的,但他們也知道自己的份量,十個人加起來,也抵不住司馬青的一支劍,這不是來賣命,而是被擠着去送命了。

    因此當司馬青與上官紅在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人們作伴走進來時,他們的心都抖了一下,然後他們又看見了一個人,越出那邊的行列,跑到這邊,揀了一張空位子坐下,更感到奇怪了,因為這個人正是最搗蛋的柳麻子。

    柳麻子還是一付玩世不恭,突梯滑稽的樣子,一手拿着搖板,一手搖着破摺扇,晃呀晃的進來。

    因為胡大通這一桌上所坐的人,身份地位都還在江湖上叫得起字號,所以共桌的人不多,除胡大通外,只有四個人,不像別的桌上那麼擠,五個人佔一張可以坐十二人的圓桌,這也算是天風堡對他們一種尊敬禮遇的表示。

    胡大通被水娘子那一陣笑語温柔,早已清除了火氣,雖然水娘子是尤青雄的渾家,又是十大天魔之首火鳳姑易雙鳳的姨孫侄女兒,在江湖上的身份地位高出他許多,胡大通也不敢存什麼妄想,可是被一個漂亮的女人,滿口親親熱熱地叫着兄弟,又不避形跡地拍拍肩膀,這已經夠使人高興了,何況這個女人的身份又是那麼重要呢。

    胡大通正當想在言行上對這番禮遇作一番報答時,柳麻子偏偏就給了他一個機會,一屁股坐在他對面的空位上。

    昨天柳麻子跟吳海獅衝突鬧開來的時候,胡大通也在場,目賭着一切的經過,心裏對柳麻子多少也有個數兒,一個敢跟吳海獅公開叫陣,甚至於公開跟天風堡表示作對的人,必然是有兩下子。

    胡大通掂掂自己的份量,倒是有自知之明,他不夠秤量柳麻子,可是在水娘子當眾給了他一個大面子之後,柳麻子這樣一個受人注目的角色偏又坐在他的對面,整個酒樓的注意力也都看在他們這一桌,胡大通覺得如果不再作一點表示,那就太窩囊了,於是他咳了一聲,聲音很大,讓大家都知道他要説話了,才以響亮的聲音道:“柳朋友,幸會,你畢竟還是來了。”

    柳麻子滿臉堆笑道:“可不是嗎,聽説這家茶樓新開張,酒菜打對摺,我想來撿頓便宜的酒菜吃吃,那知道各位消息還真靈通,居然也跟我一樣的心思,而且捷足先登,想找個座兒都不容易,對不起,我看見空位子就坐下了,沒問一聲是不是有人?”

    胡大通見他裝瘋賣傻,正中下懷,樂得跟他扯下去,等到天風居的人來招呼了,既免得出頭,又做了面子,所以冷冷地哼了一聲:“座位現在沒人,回頭有沒有可不知道。”

    “沒人就好,在下只是打擾一下,吃過就走,各位點的菜太豐富,在下可花費不起,因此不敢跟各位客氣了,各位請自便,在下的這一份自理………”

    胡大通又冷笑一聲道:“朋友,只要你來了,此間主人絕不會吝嗇虧待了朋友,只是昨天聽朋友口中説得很漂亮………”

    柳麻子哦了一聲:“老兄,學生柳小亭,外號柳麻子,是在金陵説書為生的,幹我們這一行的,口中説的話可認不得真,跑江湖混開口飯嘛,還不是見人説人話,見鬼説鬼話,遇上了汪汪叫的狗,少不得還要放幾響狗屁。”

    胡大通的臉一沉:“昨天吳海獅吳二當家的要你今天上天風居來,你説過不來的,那是句什麼話呢?”

    柳麻子笑了一下:“那是放狗屁,放給臭狗聽的,你老兄居然聽見了,而且也聽懂了,可是我那個屁沒有白放。”

    胡大通砰的一聲站了起來,但柳麻子摺扇一合笑道:“柳麻子雖然是放的狗屁,可是放了出來,總還是個屁,我麻子不賴帳,要説那些狗腿子、王八羔子要請我老人家,麻子要是真當回事兒,豈不是龜孫子了,這龜孫子是萬萬做不得的。”

    胡大通冷笑着道:“柳朋友,要來的人,一個也沒敢不來,包括你朋友在內,何必還要充硬骨頭呢,對面有你的位子,快過去坐着吧,別在這兒裝瘋賣傻了。”

    柳麻子淡淡地道:“老兄説的什麼我一句也不懂,我只知道這兒是家新開張的茶樓,我是來吃東西的,花錢上館子吃東西,不論貧富都是主顧,都是店家的衣食父母,怎麼能給我安排座位呢?我愛坐那兒就坐那兒………”

    胡大通見他還在裝糊塗,不禁怒聲道:“朋友,你還説這個就不上路了,你看看這廳堂裏上上下下,誰都知道今天在這兒幹什麼?”

    柳麻子道:“別人幹什麼我不管,我是來吃東西的,夥計,夥計,你們這是對客人的樣子嗎?客人來了半天,連個招呼的人都沒有,你們今天新開張,要是以這種態度做生意,大概也就開張到今天為止了,以後鬼才會上門。”

    事實上每一個人都在看着他,至少有十幾二十個夥計站在一邊,但是因為沒得進一步的指示,所以才沒過來,水娘子俏麗的身形在樓欄上伸出來張了一張,明知故問地向着底下問道:“什麼事呀,怎麼把客人給得罪了呢?小李子,你去招呼一下,記住,做生意講究的是和氣生財,不管是冤家、親家,這會兒可都是客人,不能失了禮數。”

    她叫的小李子是個眉清目秀的青年小夥子,頭髮梳得整齊雪亮,衣服也永遠是光光潔潔的,臉上一直帶着笑,很能給人好感,四海春的時候,他就在幫水娘子管店,水娘子不在的時候,店裏大小事情都由他作主。

    平常他跟水娘子也很接近,經常有説有笑的,而且也常出入水娘子的私室無禁,於是就有人造他們不乾不淨的謠言,説他是水娘子養的小白臉。

    可是日子久了,大家看着又不像了,這個小李在韓家潭那兒認識了一個叫金瓶兒的粉頭,打得火熱,小李一有空就往韓家潭跑,而金瓶兒只要那天沒有當差,也一定膩在小李的屋子裏,晚了就住下了。

    水娘子常拿金瓶兒的事跟小李開玩笑,金瓶兒見了水娘子滿口稱大姐,也挺親熱。

    因此大家也就不懷疑;水娘子跟小李有一腿了,沒有一個女的肯讓自己的小白臉去沾別的女人的,而且金瓶兒的醋勁也很大,小李上她那兒,只要跟別的妞兒多説笑了兩句,她都會鬧着半天,這樣的一個醋娘子,也不可能讓小李跟水娘子怎麼樣的。

    直到大家在不久前知道了水娘子的真正身份,敢情她是渤海龍王尤老大尤青雄的妻子,那當然更不可能跟別的青年小夥子不乾淨了,所以這個小李的身份也就讓人另眼相看了,至少他在衞天風的圈子裏是個很重要的人。

    尤其是此刻水娘子特別指令他出來招呼柳麻子,更顯得這小夥子的份量不輕,於是大家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這小夥子如何來對付這個上門鬧事的惡客。

    小李今天一身新,模樣兒更俏利了,他上來衝着柳麻子作了個揖,笑嘻嘻地道:“柳大爺,您甭生氣,天風居今兒剛開張,人手不足,而且來賞光的朋友們又多,難免會有疏漏的地方,不過這也怪您沒坐對了地方。”

    柳麻子一瞪眼道:“怎麼,天風居不是茶樓嗎,做生意還挑客人?”

    小李笑着道:“做生意當然不敢挑剔客人,但是酒樓茶居,座位分等卻是規矩,雅座,客座,花廳,各有價格不同,招呼上自然也有個先後。”

    “我坐的這個地方是屬於那一等的?”

    “今天是天風居第一天開張,不按照價格分等,而是按交情分等,上面的花廳招待的是客人,禮貌上不敢差。對面是留給來找碴兒的,對凶神惡客,小號也不敢得罪,招呼殷勤,只有這邊是自己朋友,偶爾招呼簡慢,都能諒解一二,柳大爺既然坐在這兒,就請擔待一二。”

    柳麻子翻着白眼道:“我可不是你們那一夥的,但也不是被邀請來的,自然不是來找碴兒的,我只是上門來照顧生意的,你説我該坐在那一處?”

    小李仍是笑嘻嘻地道:“那可難了,小號在此時此刻,只有這三種客人,對面是敵,這邊是友,花廳內可敵可友,像柳大爺這種客人,還沒有到招待的時候,柳大爺走南闖北也不是一天了,茶樓酒肆的規矩不會不知道,帳房上錢櫃的紅封條還沒撕下來,就是還沒開始營業,柳大爺如是存心招呼生意,小號十分歡迎,只是您還來得早了一點。”

    這小子不但能説會道,而且還一團和氣,緊緊地抓住了理,使得柳麻子無可奈何,想了一下道:“你們這兒有個叫吳海獅的王八蛋沒有?”

    “有,有,是咱們二當家的,您有什麼吩咐。”

    “沒什麼,你去摔他兩個大嘴巴子,説是我老人家賞的,這小子滿口胡説八道,居然對我老人家沒規矩,信口狂吠,説是家有大喪,死求活懇地要我老人家來,我老人家看在他姥姥跟我的交情,不好意思不來捧個場,誰知道他竟是誆我老人家………”

    這些市井遊俠罵起人來確有特殊天才,信口開河,亂罵一通,興之所至,完全不顧什麼身份,他這一罵完,在對座的許多朋友也跟着起鬨紛紛地道:“對,對,這種畜生簡直該打。”

    “不怪你老柳生氣,我們都是合蓋一條被的朋友,不為了他老奶奶當年跟我們的交情,誰會理這小雜種的那一套,這些老爺爺來給他面子了,他居然連頭都不來磕一個。”

    説着,笑着,罵着,吳海獅在樓上差點沒氣得吐血,可是水娘子把他按住了:“二弟,別這麼毛躁沉不住氣,有小李在那兒,一定能招呼了下來。”

    吳海獅總算被勸住了,可是那小李卻更叫他火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那就難怪柳大爺生氣,我們二當家的竟是這麼個人,那兩個耳括子可不能便宜了他,柳大爺,我一定替您把這兩個嘴巴帶了去?重重的揍他個滿地找牙,來給大爺您消消氣。”

    柳麻子見他居然説出這種話,倒是大出意料,一時摸不清對方的意圖,只得笑道:“那倒不必,打得他腫半邊臉就行了。”

    “柳大爺,這可難了,打掉他滿口大牙,我只要重重地下手就行了,您只要他腫起半邊臉,這輕重的份量。可不容易控制,您再指示得清楚一點。”

    柳麻子笑道:“無所謂,這兒有不少都是他的老長輩,誰還真忍心揍他,只要把他拉出來,那怕是輕輕地拍兩下子,讓他的這些老爺爺消消氣就行了。”

    小李點點頭道:“行,行,我這就去,您先喝口茶,消消氣,天風居雖然還沒有正式做買賣,您卻是第一位上門照顧的客人,財神爺嘛可不能簡慢,小號一定使您滿意,”

    他一抬手立刻有人端了一盅茶送了過來,小李接在手中,雙手捧到柳麻子的面前道:

    “柳大爺請用茶,我這就為您傳話去了。”

    柳麻子倒要看看這小子是否真把吳海獅拖出來當眾摔兩個耳光,所以也客氣地笑道:

    “不敢當,費心,費心!”

    人家十分禮貌,而且是當眾把話擺了出來,柳麻子自然也得像個樣子,所以也雙手接下了茶。

    就在他把茶盅接在手中的時候,忽然啪啪兩響,響聲過後,他才感到臉上一陣刺痛,原來小李就利用這個機會電疾出手,一正一反,摑了他兩個耳光,手法快得出奇,柳麻子幾乎沒看見他的手動,不由被打得呆了。

    小李卻笑嘻嘻地道:“柳大爺,我想為了使您滿意起見,還是先弄清楚的好,兩個耳括子像這麼重,您看行不行。”

    柳麻子這時的臉上説不出是什麼表情,他突梯滑稽,遊戲人間,有許多成名的高手被他整得啼笑皆非,可是今天他卻第一次嚐到了被人整的滋味。

    對座的那些市井遊俠們也都怔住了,有幾個人已經磨拳擦掌,幾乎要站起來打架了,但是司馬青卻沉聲道:“坐下來,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這麻子專好喜歡拿人家開胃,獨出心裁,想些坑人的花樣,現在自己也該嚐嚐被坑的滋味。”

    那殺豬的屠一刀挺着大肚子笑道:“司馬大俠的話有理,咱們江南三十六友中,數這傢伙最壞,他的臉上平平整整,一個洞都沒有,他偏要自己稱麻子,我問他是什麼意思,他説柳麻子是他先人創下的字號,不能失傳,這還像句話,第二個理由可就混帳了,他説麻子有個別稱叫坑人,他雖不是麻子,卻精於坑人,以此為號,讓人家多注意一點,今天好,麻坑裏翻了船,我倒要看看他有坑人的本事,自然也該有被人坑的度量,咱們三十六友,偷雞摸狗,什麼事兒都幹,但是一定問心無愧,既然是見得了光的事,自己也該受得下,否則我們就是一批真正的地痞流氓,連衞天風都不如了。”

    那幾個人對司馬青的話還有不服氣的,被屠一刀那樣説之後,才一個個地坐了下來。

    柳麻子定了定神才笑笑道:“行!小兄弟,麻子今天倒服了你,就是這麼重,你給我去賞給吳海獅那小王八蛋。”

    他揭開茶盅蓋,正要喝茶,忽然叫了起來:“哎呀!你們這店裏的茶不乾淨,茶葉裏怎麼會有兩隻死蒼蠅呢,這喝下去,不拉肚子才怪。”

    小李正要轉身,一聽他的話,止住了腳步笑道:“柳大爺,別再玩花樣了,這茶是剛衝的,而且還有蓋子蓋好的、怎麼會有蒼蠅呢?再説現在只是四月天,還沒有到有蒼蠅的時候。”

    柳麻子大叫道:“難道我還會訛人不成,兩顆紅頭大蒼蠅漂在上面,有一頭還是活的,那可假不了。”

    坐在他對席的胡大通瞟了一眼道:“怪了!還真有兩頭蒼蠅,小李,別是你們廚房裏不當心,叫人挑了眼兒………”

    小李站在個戒備的位置,笑笑道:“胡鏢頭,您怎麼會上那個當呢,您想想,在滾熱的茶裏,還能有活的蒼蠅。”

    柳麻子冷笑道:“髒臭的地方才有蒼蠅,你們這兒還有些老得成了精的蛆蟲,自然也有熱水燙不死的蒼蠅,你不要以為我是叫你摑了兩個耳光去,想把你討過來,柳爺爺要揍回你這小子輕而易舉,不過蒼蠅的確是在碗裏,你最好作個交代,天風居里用蒼蠅泡茶給人喝,這份盛情,就算是你們的朋友也受不了,你自己看去。”

    他把茶盅推了出去,小李用手接住了,覺得對方的勁力很大,但是他利用一個巧妙的身法輕輕一轉把勁兒給卸掉了,從容含笑揭開茶盅,倒是怔住了。

    水面上的確浮着兩頭紅頭綠肚子的大蒼蠅,一頭死了,另一頭居然還在振翅膀作響,似乎要飛起來。

    四月天有蒼蠅已經離奇了,在滾熱的茶水中,蒼蠅居然沒被燙死,的確是不可思議的事。

    他仔細端詳時,那頭蒼蠅忽地掙脱水面飛起,朝他的眼睛上撲去,出於本能地他閉上了眼睛,用只空手去抓,蒼蠅是抓住了,但是觸手鐵硬,竟像是抓了一個長滿刺的鐵珠子,使他又是一怔。

    跟着他感到臉上一陣熱痛,一股巨勁,隨着啪啪兩響之後,使他連撞出好幾步,頭都昏昏的。

    他心中明白,這是柳麻子打回了兩巴掌,而且重得多,口中有一股血腥味,那是由牙牀中流出的血。

    努力地定定神,看見柳麻子站在不遠處抱着雙手笑道:“小兄弟,我忘記了,吳海獅那小王八蛋幼失教養,壞事幹多了,臉皮比城牆還厚,像你剛才那樣子拍上兩下,像是拍蒼蠅一樣,他根本不在乎,一定得像我這付手勁兒才能叫他略有知覺。”

    柳麻子這次才是公開在大庭廣眾間展示了他的身手,毫無疑問的,他可以被列入高手榜上的。

    剛才被小李暗算,偷襲之下捱了兩個耳光,那小子手法快的已經驚動了很多人,而現在看了柳麻子的身手後,大家都噤若寒蟬,不開口了,尤其是坐在柳麻子對面的胡大通,更是低下了頭,連眼睛都不敢往柳麻子看了。

    小李又停了一會兒,把腦中那股昏昏的感覺驅走,使情緒定了下來,連嚥了兩口唾沫,隨着也吞了牙牀流出的血,然後繼續保持着他瀟灑的笑容:“柳大爺,好功夫,好功夫,我旋風兒李唐自出孃胎以來,今天還是第一次捱打,因此對柳大爺真是感激得很。”

    柳麻子卻笑笑道:“小兄弟,你説什麼呀,像你這麼細皮白肉的俊臉蛋,誰捨得打你呀,剛才那兩巴掌可不是打你的,只是做個樣兒,煩請你帶去給吳海獅那小子的。”

    李唐也笑笑道:“原來是這個樣子,柳大爺,那可真對不起,還得麻煩您一下,您沒告訴我一聲就打了,我根本就不知道您下手有多重這可怎麼辦呢?”

    “沒關係,我可以再打,這回你可用心記住了。”

    “柳大爺,您那巴掌到了臉上,我只感到滿眼金星亂飛,説不上有多重,還是您挨挨看,我再下勁打過來,你要認為滿意了就告訴我一聲,要是不滿意,您也別客氣,我會一直打下去,到您滿意為止。”

    “那敢情好,只不過我也有個毛病,就是記性不大好,剛經過的事兒,眨眨眼就會忘了,這麼着吧,我們互相提醒一下,你看怎麼樣。”

    李唐笑道:“也行!記性不好,只有以勤來彌補,多挨幾下,就會記住了,你試試這一下是否滿意。”

    他的身子輕輕一晃,就像是虛無飄緲的一縷幽靈,只有那麼淡淡的一點影子,已經閃到了柳麻子身邊,然後舉手向他的臉上摑去。

    身法的移動疾若閃電,但是出手卻又慢吞吞的,左掌緩緩地拍出去。

    廳中上下幾近千人,卻寂然沒有一點聲息,都被他們的表演吸住了,柳麻子為江南八怪之一,跟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組成江南三十六友,這兩個名詞並沒有在江湖上流傳開來,也很少有人知道他們。

    因為三十六友不僅是行俠,他們的組合還有另一種更為神秘,更為神聖的目的驅除韃虜,光復中華,所以他們的行動隱密。

    而旋風兒李唐也是沒沒無聞,第一次出現在人前,可是這兩個藉藉無名的人,在這麼多知名之士面前流露出來的技業,卻頗堪驚人,尤其是李唐緩緩拍來的這一掌,速度雖慢,卻佔了個極為優美的位置,而且本身更藴蓄着無窮的變化,無論對方從那一個方向來化解,都無法封住他以後的變化。

    所以李唐的掌勢一出,柳麻子的神情立刻凝重了起來,雙目緊盯着他的手掌,不敢作任何行動。

    因為他也明白,只要自己的手一勁,就顯示了本身的空門,被他的掌勢攻進來就無法再閃避了。

    兩人相距三尺,正好是手長可及的地方,李唐的手緩緩推出一半的距離,進行雖慢,但是一尺半的距離,也不要多少功夫,可是就這麼短短一會兒的功夫,柳麻子的頭上已騰騰地冒出熱氣,豆大的汗珠直滴。

    不僅是他,其餘那些觀戰的人,也都憋出了一身大汗,一股無形的壓力,似乎把每個人都罩了進去。

    掌勢進行到距柳麻子只有一尺了,姿勢未變,柳麻子的緊張也到了極點,因為這是必須要有所行動的時候了,如果讓對方再逼進兩寸,那就整個在對方的掌握之下,任何反應都嫌遲了。

    兩個人先前各以心機摑了對方兩掌,用的手法固然驚人,但多少還帶着點詭異取巧的成份,作不得準數,現在才是真才實學的較量,不玩一點假。

    柳麻子明知此時必須有所動作,但是他還沒有想出什麼化解的辦法,任何招式似乎都無法應付這逼來的一掌。

    手掌又進前一寸,柳麻子的臉上汗水滾滾而下,但他仍是不敢動,而整個廳中也寂然無聲,每個人都平心靜氣,摒住了呼吸,全神貫注着他們二人。

    這時有一根針落在地上,想必也能聽得見的。

    忽然飛來了一隻大青蠅,但是這隻蒼蠅在何時飛進酒樓,何時飛進,卻沒有一個人知道,它好像早就停在附近,然後才搖翅飛起,發出營營的聲音。

    蠅營之聲並不大,但是在這個時刻就像是一陣春雷,震動了每個人的耳殼,也吸引了大家注意。

    一頭大青蠅在飛行時,除非是特別注意,而且還要距離不太遠,才能看得見,但是這頭蒼蠅的介入,卻使每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它在李唐的面前繞了一繞,然後似乎看中李唐的鼻子,一振翅要停了下去。

    李唐的掌勢已提到了十成,就像是一張拉緊了弦,扣上了箭的弓,只要輕輕的一動,箭就會射了出去。

    因此這頭蒼蠅的介入,無異就成了柳麻子的救命恩人,李唐假使不在乎蒼蠅停在鼻子上,卻也為此分了心,只要他稍微分散了一點注意力,柳麻子就可以從掌勢的威脅中解脱出來而趁機反擊了。

    當李唐發現自己的心神已被那頭蒼蠅引得分散了一點,也知道那全力的一掌已不可能再收功,為了提防柳麻子反擊,他首先挪動身形,往橫裏一退,做好了戒備的動作,才敢停下身來。

    但柳麻子並沒有還擊過來,為了抗拒那一股無形的壓力,他似乎已經很疲累,長長地吐了口氣。

    李唐也是一樣,他雖然沒有大口吐氣,但是那件月白色的嶄新長袍上,已經像是剛從水中撈起來般,由下襬的邊沿直往下滴水。

    這第二度的交手並沒有正式直接地接觸,卻似乎已經耗去了兩人六成的勁力。

    雖然兩個人都還可以一戰,但是柳麻子沒有進場,似乎已準備放棄了,李唐似乎也無意再繼續下去,吸了一口氣,用手再撩了一下額上的汗水。

    “柳大爺,天氣太熱。”

    “是的!熱天正是蒼蠅滋生的季節,這玩意兒真討厭,幾乎是無孔不入,不管是多嚴密的地方,一疏神就被它溜了進來,剛才那頭蒼蠅來得真不是時候。”

    李唐微微一笑道:“不錯,討人厭的東西總是在最不適當的時候闖了來,柳大爺,這邊蒼蠅多,您還是挪個位子,到對面去坐吧,那兒靠門透風,蒼蠅少一點。”

    柳麻子居然點點頭道:“好!好!小兄弟,衝着你這份關心,我麻子也不好意思再對吳海獅那小子再嚕囌什麼了,話説明白,今天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來捧場的。”

    李唐拱拱手道:“承情,承情,只要柳大爺肯賞光就行了,柳大爺您請坐坐,兄弟得去換身衣服再來招呼您,因為兄弟是天風居的內堂總管事,儀容不整,對客人就太失禮了。”

    柳麻子笑道:“行!行!反正總還要見面的,假如你今天沒空,回頭我請你泡澡堂子去,咱們好好交一下。”

    李唐笑道:“不敢!不敢!兄弟只是換身外衣,這一身汗絕不洗掉,咱就等着眼柳大爺去泡澡堂子。”

    兩個人先前還在互相拚命,這會兒竟像是又成了要好的朋友,一個上樓,一個移步向着司馬青這邊桌上而來。

    司馬青拉開了旁邊的椅子笑道:“麻子,辛苦了,還真有你的。”

    柳麻子卻搖頭苦笑道:“不怎麼樣,麻子叫人趕到這兒來,昨天對吳海獅的那番狂話等於是放了狗屁,而且兩回都是靠着蒼蠅解圍,等於是栽了。”

    司馬青笑笑道:“不過你栽得應該,人家是比你高出一籌,麻子,今天算是瞧見你的真功夫了,還真有兩把刷子。”

    柳麻子連忙道:“得了!得了!司馬大爺,您別損我了行嗎?麻子要是真行,還會叫人撈了兩個耳括子去。”

    上官紅道:“麻大哥,你也別泄氣,究竟你也撈了回來呀。”

    司馬青卻道:“論拳掌功夫,你是遜人一籌,我説的是你的另一手功夫‘回手飛蠅’,奪命飛蠅李無影,人稱一代怪傑,六十年前在江湖上,被稱為黑道煞星,你居然把他的一手雙飛絕技學會了,高明,高明。”

    柳麻子卻急得臉色都發了白:“我的爺,您饒了我行不行,什麼帽子不好戴,您偏找出這一頂來給我扣上,那不是要了我的命。”

    司馬青一笑道:“李無影前輩以飛蠅絕技,享譽人間,不知多少人想列入他的門牆,可是這位前輩卻無意傳徒,有許多認識他的老朋友,動之以情,説上幾車子好話,想叫自己的子侄投在門下,他都拒絕了,而你卻能得到李老前輩的青睞,這是何等體面的事,你倒不敢承認了。”

    柳麻子苦笑道:“我的爺,我要是真列在他老人家的門下,還會不張揚嗎?老人家授過我一點技術我是承認的,因為他跟先父交情還不錯,可是我沒學會,只能發出一頭而已。”

    司馬青道:“麻子,這就不夠意思了,你剛才明明是發出了兩頭,一頭唬了那小子一下,使你扳回了兩記耳光,另外一頭則被你用暗力手法逼在半空,直到危急時才救了你的急。”

    柳麻子更急了,正待張口説話,司馬青卻笑道:“你別開口,好麻子,身懷奪命飛蠅絕技,瞞得我好緊,今天非灌你兩盅不可。”

    拿起面前的酒壺,就把壺嘴塞入他的口中,一面猛灌,一面低聲道:“我知道第二頭飛蠅不是你發出的。”

    柳麻子嚥了兩口酒,才翻着白眼。

    司馬青又道:“我還知道是跟你對手的那個小夥子發的飛蠅來為你解圍,他也姓李,多半是李無影的後人,李前輩一生行俠,他的後人不會沒出息得與好人為伍,他投身在那邊,一定是別有用心,所以你該替他承認下來。”

    柳麻子好容易灌下了一壺酒,心也定了,嘆氣道:“我的爺,麻子可服了你了,看你年紀輕輕,怎麼對江湖上的事懂得這麼多,麻子才露了一丁點兒,底細就被你摸得清清楚楚。”

    司馬青笑道:“是因為今天你算露對了地方,十大天魔中的獨目天尊杜一虎,本來叫怒目天尊,就是在李無影手中吃了虧,被奪命飛蠅打瞎了一隻眼睛他才改了號,對奪命飛蠅的種種,他記得很清楚,我不説出來,人家也饒不了你,為什麼不痛痛快快地承認了呢,也免得為李老前輩丟人。”

    一面説着話,一面用眼睛示意,果然樓梯上施施然地下來一個獨目銀髯老人,慢慢地走到過道中間,用手一點柳麻子,沉聲道:“小子,給老夫滾出來。”

    柳麻子正要站起來,司馬青卻把他按住了:“麻子,你在對面的桌子上,愛怎麼胡鬧是你的事,但是你坐在這兒,一切可得聽我的,你給我坐着。”

    柳麻子道:“我的大爺,那老小子可是指名找我呢。”

    司馬青冷笑道:“人家叫你滾過去,你就滾出去?麻子,我們今天是跟衞天風結一下舊帳來的,衞天風自己不敢出頭,隨便打發個老傢伙來,我們也要當尊神看,豈不太抬舉他了。”

    杜一虎氣得鬍子都捲了起來:“司馬青,你是在跟老夫説話,你知道老夫是誰?”

    司馬青笑笑道:“十大天魔中只有一個人獨具隻眼,你不必喧揚,誰都知道你是由怒目天尊變成獨目天尊的杜一虎。”

    “你既然知道老夫,還取如此無禮。”

    司馬青笑道:“以年歲而言,我是應該客客氣氣地稱呼你一聲前輩,不過,我今天有另外一重身份,對你可客氣不得。”

    “你有什麼特殊的身份?”

    “也不能算是特殊,因為我做人老實,做事負責,蒙幾位老前輩看得起,把他們身上一些未了之事,委託我代為清理一番,我知道你是見到了柳兄奪命飛蠅的手法,勾起了你的毀目之恨,想出來找回過節是不是?”

    “不錯,老夫被李無影毀去一目後,無時不耿耿在懷,可是那老傢伙躲了起來,老夫找不到他,你叫那姓柳的出來,老夫不會難為一個後輩,只是找他問幾句話。”

    司馬青笑道:“李前輩毀了你一隻眼,是因為你尚無大惡,他後來不在江湖上露面,是為了他另有更重要的工作,可並不是怕你,這點你最好弄清楚,你要問話,如果是關於李前輩的,最好唯我是問,因為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你與李老兒是什麼關係?”

    “我不是説過了嗎?有幾位老前輩看得起我,託我料清一些身後未了之事,李前輩就是其中的一位,毀你一目的事也是其中之一,不過這件事實在太微不足道了,我差點都忘了,今天要不是你特別跑了出來,我還記不起來。”

    “哦,有這種事,那麼你也學會了他的奪命飛蠅?”

    司馬青搖頭笑道:“沒有,李前輩的神功無敵,奪命飛蠅只算是雕蟲小技。”

    杜一虎怔了一怔,及仔細地打量着司馬青,似乎想從這個年輕人身上找出一些什麼來。

    但是他失望了,司馬青的資質無疑是上乘的,修為也足以在年輕一代的劍客中出類拔萃,氣度雍容,令人感到他很不錯,假以時日,這個年輕人是可以成為一個武林中的風雲人物,但是這些都可以在他的外表上看出來。

    優點能夠在外表上看出來固然很好,但是就因為能夠看出來,也就能一眼確定了他的底子修為深淺,並不是那種深藏不露的類型,至少,在司馬青外表上所能找出的優點,還不夠襯托他所説的話。

    杜一虎不是個衝動的人,尤其是近三十年來的隱世潛修,雖然沒有完全改變了他的氣質,多少已磨去了他的浮躁與火氣,使他變得更深沉了。

    所以杜一虎雖然不相信他的話,也沒有完全否定他話中的真實性,深沉地笑了一下道:

    “老夫這倒是第一次聽見,李無影那老兒雖不成材,他那一手奪命飛蠅卻是公認的武林絕學,老夫在他的迴風雙蠅之下傷了一目,心中雖不服氣,但也不敢用雕蟲小技這四個字來形容它。”

    司馬青哈哈一笑道:“奪命飛蠅只是一些小巧的手法,主要的還是那風磨銅所雕的青蠅神奇,因而得傳,李前輩一身所學所能海容山藏,奪命飛蠅自然只是雕蟲小技,而且是名副其實的雕蟲小技。”

    最後一句補充實在很妙,青蠅是飛蟲,雕銅為蠅,可不是雕蟲小技嗎,杜一虎哼了一聲道:“老夫從未聽説李無影還有什麼別的驚人技業。”

    司馬青微笑道:“杜老,你這幾十年潛隱,練就了什麼驚人技業呢?”

    不答反問,杜一虎頓了一頓道:“你問這個幹嗎?”

    “因為在下想討教一下?”

    “可以,只要你有這個本事,老夫自會讓你見識的。”

    “那就是説在下如果不夠資格的話,杜老就吝與賜教了?”

    “廢話,老夫是何等身份,豈是對人人都可以隨便出手的。”

    “這就是了,當年李前輩以他遊戲人間的奪命青蠅就可以使杜老手忙腳亂了,又何必要費事抖出其他工夫呢。”

    繞了半天圈子,司馬青卻轉的是這個彎,挖苦了杜一虎一番,杜一虎的火性再度的被挑了起來:“小子,你生就了一張利口,對武林前輩居然敢如此無禮,滾出來,老夫要教訓你一下。”

    司馬青淡淡一笑道:“杜老,你最好先把立場弄清楚,現在你是為自己出頭,還是為了衞天風出頭?”

    “這有什麼差別呢?”

    “有的,如果你是為自己出頭,在下則是代李前輩了斷昔日過節,不管你的年歲大我多少,但你在李前輩面前總還稱不起前輩,在下自然也無須對你太客氣,以李前輩的身份,在下説那些話也沒有過份之處,因為你畢竟是栽在李前輩手下過,技不如人,奚落兩句,你也只有聽着。”

    杜一虎滿肚子的火氣已經快要冒出口了,但是他居然忍着,冷冷地道:“假如老夫是要代衞莊主教訓你呢?”

    司馬青笑道:“那自然另有一説,你也可以傲一點,因為衞天風以北地武林盟主隱然自居,連他手下一個三流武師,都可以在江湖上橫行無忌,仗着衞天風的勢力,沒人政惹他,杜老自然更要神氣了。”

    他的口才的確犀利無匹,隨便抓個題目,都可以扯上目前的局勢,把一些依附在衞天風之下的江湖人,弄得臉紅耳赤,卻又恨不得咬下司馬青一塊肉來。

    而杜一虎卻更為難堪,不知如何承認才好,他要是説為自己出頭,則對司馬青先前的那番調侃只有認了,他被李無影殘害一目是事實,想不認都不行,但是以十大天魔的身份,認了又實在太丟人。

    更有甚者是他若説自己此刻是為衞天風出頭,則更為丟人,那無異是藉着衞天風的名頭以自壯。

    愣了半天,他還是説不出一句話來,衞天風知道自己非出頭不可了,施施然從樓上下來,道:“杜老,請容衞某説兩句話。”

    走到司馬青面前,沉聲道:“司馬青,你不必舌底粲花,妄論是非,上官紅不認我這個舅舅,但我妹妹是嵩雲別莊的女主人卻是不爭的事實,你們目無尊長,衞某看在死去的妹夫身上,不便計較,但是你這種態度,卻使衞某忍無可忍………”

    司馬青微微一哂道:“衞天風,你以為一手遮天,使你們陰謀詭計瞞得過天下人了,當初你跟太極門合謀算計先嶽的事,誰的肚子裏不清楚,你的妹妹是如何到嵩雲別莊去的,她去是為了什麼目的,以及先嶽是如何死的,要不要我説出來。”

    衞天風淡淡地道:“你説好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上官紅忍不住道:“衞天風,你是説我們誣衊你?”

    “人嘴兩片皮,自然是由得你們去説。衞某隻要心中無愧,任何毀謗都不會在乎。”

    上官紅厲聲道:“你們用慢性毒藥,叫衞彩雲放在食物中,我爹在身故前兩年前就發覺了,但也同時發現了你的陰謀,你已經利用了幾年來假冒偽善的面目,取得了一些黑道勢力的支持與勾結,已經培植下很雄厚的實力,我爹從中毒後,功力減退,本身已無力除你……………”

    “笑話,他直到死前都是北五省的武林盟主,只要他撒出武林帖,在仁義金劍的號召下,別的不説,大大小小的門户都還有十六家,大可以動用全部人力來對付我呀。”

    上官紅道:“我爹沒有你這麼自私,他着眼處是整個北五省的武林大局,不會為一己的私怨而掀動武林干戈的,因為他知道你的羽翼已成,縱然能號召到大家來支助,也將引起一場大殺劫,他更瞭解到你佈置的周密,在各門派中,都已經安插了心腹,吸引了一些不得志的長老輩,許以重利高位,假如掀起一場大卻,只會使道消魔長,讓整個北五省都陷入了你的掌握。”

    衞天風微微一笑道:“看來上官嵩倒並不糊塗。”

    上官紅目視衞天風道:“不過有一件事是你沒想到的,我爹在擔任武林盟主的這段時間內,結交到許多朋友,這些朋友雖是閒雲野鶴之身,無門無派,但他們在武林中仍然有着超然崇高的地位與一言九鼎的力量………”

    衞天風笑笑道:“上官嵩後來的一舉一動都在衞某的計算監視之中,他的那些朋友,最有名的就是武林十君子。”

    上官紅道:“你知道就好,我爹在發覺自己中了毒之後,親筆修書十封,把你的一切陰謀,寫了十封長信,分別投交給武林十君子,信中説如果你能夠公平而盡心致力於北五省武林的團結與道義的維繫,就不必計較你對他老人家的一切,繼續請大家支持你,如果你要以邪惡的手段妄圖統制武林,就請十君子出來,以我爹的親筆書面為證據,揭發你的種種,讓天下武林共棄你的作為。”

    衞天風笑道:“這點我也知道,只不過那十封信並沒有送到十君子的手中,衞某早已在信沒有送到之前,把那十名送信的人截了下來。”

    上官紅一怔,衞天風大笑道:“你別不相信,如果信真送到了十君子手中,今天他們怎麼一個人影都沒見,他們跟上官嵩既是交情莫逆,怎麼會漠視你這個孤女飄零而不來加以援手的?”

    在座中站起了一個枯瘦的小老頭兒,笑笑道:“衞大堡主,你若是認為你截下了那十名信差,就湮滅了你的居心叵測的證據,那可錯了,上官盟主一共寫了十一封信,十封信是準備讓你派人去截下的,第十一封信才是準備給十君子持作證據的,他請了一個人把那封信送到十君子那兒,輪流傳閲後留作了證據。”

    衞天風哦了一聲道:“那封信是誰送去的?”

    那老者笑道:“就是區區不才小老兒。”

    “閣下把信送去了沒有呢?”

    “自然送到了,十君子看過之後,都親筆在信上署名留號,以為見證,現在這封信就在小老兒身邊。”

    衞天風一笑道:“這話騙誰?自從那次之後,武林十君子的行蹤一直就在我的控制之下,沒見人送什麼去。”

    那老者哈哈大笑道:“你衞大堡主行事果然有梟雄之才,武林十君子個個都是世外高人,但是居然未能漏過你的掌握,只是你漏了小老兒這個人,百密一疏,才壞了事。”

    “哦,衞某失敬了,閣下是何方高人?”

    “不敢,小老兒談不同,名不見經傳,在天齊廟擺個小攤,測字為生,也算不得高人。”

    衞天風不禁色變道:“閣下就是談門主,空空門主談不同?”

    談不同笑道:“慚愧,慚愧,空空門向不入流,門下的弟子偷雞摸狗,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就是沒一個有出息的,不過也好在小老兒的兒郎們都沒什麼出息,籍籍無名,才能避過衞大堡主的監視,不負老友所託,完成了任務。”

    “哦,閣下跟上官嵩是朋友?”

    “説朋友是高攀了,不過上官盟主不棄下交,一定要變我這個朋友,像衞堡主這種大英雄,大豪傑……”

    衞天風一拱手道:“高明當前,請恕衞某失禮,衞某久耳俠名,渴思識荊,怎奈談兄行蹤有如神龍………”

    談不同連忙搖手道:“不敢當,不敢當,衞大堡主這樣的朋友,小老兒是萬萬不敢高攀的。”

    衞天風神色微變道:“談兄莫非認為衞某不屑一顧。”

    談不同淡淡地道:“堡主太客氣了,小老兒是不敢高攀,上官兄交上了堡主這個朋友,弄成了身死非命,再説堡主也沒有第二個妹妹,總不成堡主叫衞彩雲再嫁一次,弄點慢性毒藥來要我這條老命不成。”

    衞天風的臉色一變道:“談兄,生意小成仁義在,你不願交兄弟這個朋友,這是你的自由,犯不着惡言相向吧?”

    談不同冷冷地道:“空空門弟子都在江湖下五門中鬼混,為高明所不恥,可是還不至於無恥到連祖宗都賣了,因此對衞大堡主的這些朋友,談某既不敢領教,也羞於為伍。”

    水娘子一陣風似的由樓上飄了下來,俏眼一寒道:“談老鬼,你説的什麼?”

    談不同冷笑道:“老頭子説的話,你水娘子心裏有數。”

    水娘子冷冷地道:“不錯,我是有數,可是你談老鬼窩在京師的存心與目的,老孃也同樣明白,以前老孃是看在同為江湖一脈,沒有對你怎樣,如果要惹到了老孃,可以在幾個時辰之內,把你空空門的底都掏個精空。”

    談不同目射xx精光道:“水娘子,這話嚇不倒老子的,空空門在這兒設窯,就是準備跟你們這批牛鬼蛇神幹一下,你不找我,老頭子也放不過你們去!”

    水娘子忽而噗哧一聲笑了:“喲,瞧不出你談老鬼的骨頭還挺硬的呢,行,咱們就走着瞧吧,反正今兒是把話公開地抖明瞭,以後有什麼對不起的地方可就怨不得奴家心狠手辣了。”

    談不同冷笑道:“承情!承情!空空門在江湖上本來也沒什麼好口採,我們有一個好處,就是不必拘於名譽手段,什麼下三濫的事兒都幹得出,那天要有幾個無賴在大街上扒下了你水娘子的褲子,你記住來找我好了,那就是老頭子下手幹的。”

    水娘子臉色一變,靈目射出了寒光,差一點就想撲過去,但是衞天風一睨盼道:“弟妹,你先退下去。”

    水娘子滿心不情願地道:“衞大哥,您沒聽這老頭兒的話多氣人。”

    衞天風冷冷地道:“我聽見了,這本來沒你的事,是你自己找上來捱罵的,怨得誰來,有我這大哥在此説話,用得着你插嘴嗎?”

    他進門的時候,還對水娘子十分客氣,滿口弟妹,但是擺下瞼來,也是一派做大哥的威嚴,奇怪的是水娘子居然服這一套,惶恐地一低頭道:“是!衞大哥,小妹失禮,請大哥原諒。”

    乖乖的退過一邊,衞天風道:“談兄,有了你這空空門大門主出頭包欖,兄弟相信上官嵩的那封信確是轉到了十君子的手中,不過那也無所謂,衞某已經出頭承認了一切,比上官嵩的那封信更能證明了是不是?”

    “是的,上官兄對你的一切還不夠了解,他的指證還不夠,我老頭子蒐集你的罪狀多呢。”

    “衞某擔心的不是信上的指證,而是怕十君子湊齊了來搗蛋,既然他們已經看到了上官嵩的信,就應該來主持一下公道才對,怎麼沒見一個影子呢?”

    談不同沉聲道:“你放心,他們會來的。”

    十大天魔中的獨目尊者杜一虎本來已經出來了,被衞天風一插,悶在旁邊沒開口,這時立刻道:“好極了,我們十大天魔復出,就是為了要會會十君子,我們十個人跟十君子都有點過節,現在你把李無影找出來,老夫先要他還我一隻眼睛。”

    司馬青淡淡地道:“不,李前輩不會來的,那筆帳由在下跟杜老算。”

    “哼!你小子算那顆蒜,老夫要找的是李無影。”

    “我不是交代過你了,李前輩把跟你過節交付給我代理了,不但是李前輩的事兒,十君子今天都不會來,他們要忙的事情還很多,豈能為這點子小事輕易抽身,誰要找十君子,我司馬青一手接下就是。”

    衞天風的臉色轉了轉:“司馬青,你別開口得很容易,你接得了嗎?”

    司馬青微微一笑道:“他們幾位老前輩要做的事太多太大,我當然接不了,可是若只有江湖上的一些小過節,我接得了的?而且他們委託我的就是這件事。”

    衞天風看了看司馬青,冷笑一聲道:“司馬青,你很聰明。”

    “我不聰明,只是衞堡主比我更不聰明,否則你應該想的到,十君子絕不會到這兒來,你費煞苦心,傾巢而出,白忙了一場不説,還暴露了你醜陋的面目。”

    衞天風淡淡地道:“十君子果然不會來了。”

    他的眼睛看向了談不同,冷冷一笑道:“十君子如果不來,你們空空門的談大門主怎麼會如臨大敵般地大駕親出呢,而且十君子對談門主的允諾,總比對你説的話靠得住吧?”

    談不同似乎也感到事態不太對勁,連忙道:“十君子只説對司馬大俠與上官姑娘的事絕不袖手,可沒説他們自己一定準來。”

    “談門主,剛才你可不是這麼説的,你對杜老説十君子準會來的,難道他們是拿你空空門的門主開玩笑嗎?”

    談不同哈哈一笑道:“空空門不是什麼武林名門正派,我老頭子手下的兒郎偷雞摸狗三隻手,招搖撞騙耍死狗,什麼事兒都能幹得出,我老頭子是他們的頭兒,還能正經得了,説話還不如放屁實在些,那還能作得了數。”

    司馬青肅然道:“不!談老前輩,空空門下弟子只是行俠的方式不同,個個都是忠義可風的好男兒,十君子對您談老前輩更是敬仰萬分,絕不會跟您開玩笑,他們既然答應了不袖手旁觀,自然一定做得到,您可以看看廳中的人。”

    談不同一愕道:“司馬老弟是説這兒的朋友?”

    “是的,十君子活個地帶以江南居多,他們交往的朋友,自然也以江南豪傑為主,這濟濟羣豪,有的是他們的道義之交,有的是他們的忘年知己,都不遠千里而來為再晚助陣,如果不是受了十君子奉託,再晚還沒有這麼大的面子。”

    談不同哦了一聲,然後道:“可是他們説有些事情必須要他們親自出面。”

    司馬青一笑道:“那句話也沒錯,十君子早年行俠天下,免不了有許多私人的過節,他們自己分不開身,就交給了一個人全部代理,再晚不才,幸獲青睞,這件事就交給了再晚。”

    杜一虎沉聲道:“小子,有些事你挑不起,世上都知道我們十大天魔是被無為那老和尚壓着退出江湖的,憑他一個人,能吃得定我們嗎,無為是亮着十君子的名頭,代表十君子的,因此我們的過節只有十君子中的人才能了斷。”

    司馬青輕嘆道:“十君子中無為上人遽而佛去,但十君子的缺額卻不能少,我就是補他缺的人,現在我擔得了嗎?”

    杜一虎哦了一聲道:“小子,你説的是真的?”

    司馬青莊容道:“這是何等重大的事,在下怎敢冒認,再説鐵缽師兄雖然藝出十魔,名歸無為上人門下,在下若沒有這個身份,又怎能使他在門口為我守門三天!”

    鐵缽和尚為司馬青在集賢客棧守門三天是事實,此刻雖然來了,但是他也遠遠地坐在靠門口的地方,一言不發,他沒有反駁司馬青的話,就是默認了。

    這番話不僅在西廳引起了一陣大震動,就是東廂的江南羣豪,也都流露出驚訝的神色。

    上官紅又是驚奇,又是欣喜地道:“青哥,你怎麼一直沒告訴我呢?”

    司馬青輕嘆一聲道:“十君子名揚天下,宵小喪膽。雖是一份殊榮,但也有了很多麻煩,到那兒都有人認識,徒增許多困擾,所以他們次第引退,薦人以代,目前至少已有三四位是名不見經傳的傳人。”

    談不同道:“這是對的,老弟,他們選上你補缺,固為得人,但是也不太妥當,因為你的名氣也太大了。”

    司馬青笑道:“不,再晚的情形略有不同,再晚之所以入選,正因為再晚薄有微名,十君子是堂堂正正的組合,總不能老是隱在暗中活動,一定也要有人公開地站出來的。”

    笑了一笑,又接着道:“十君子目前的工作,着重在清除敗類,肅懲漢奸,這工作要從明暗兩處着手,再晚站在明處。把那些奸賊敗類引出來,今天這個目的已經達成了,再晚就也該表明身份立場了。”

    談不同臉現欽色道:“不錯,不錯,若非司馬老弟這麼赫赫盛名的人物,恐怕也難以引動這條大魚來,可是老弟這一表明身份………”

    司馬青傲然一笑道:“沒關係,十君子中從沒有一人為本身的生死安危打算過,但是必須死得重於泰山,取得相當代價,今天司馬青不辭一死,但是卻能暴露出很多奸賊惡徒的真面目,已經有相當代價了,死一個司馬青,十君子不會潰敵,可以再補上一個,可是這些漢奸惡賊卻難以掩藏他們的醜陋面目,很難再為他們的主子獻媚害人了。”

    衞天風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但是他也很沉穩,居然不温不火地道:“司馬青,高明,高明,老實説,只為了你跟上官紅兩個小輩,衞某還不屑於前來,正因為衞某得到了消息,説十君子會趕來湊熱鬧,衞某才大事鋪張,鄭重以待,十君子一個不來,衞某正怕難以交代,好在你表明了立場,有一個衞某也聊可塞責了。”

    轉向杜一虎道:“杜老,衞某幸不辱命,把十君子找來了一個,而且他也揚言能一肩擔待十君子的過節,就看十位如何了。”

    杜一虎點點頭,將手一擺道:“好!衞堡主,你是要死的還是要活的?”

    衞天風笑道:“杜老,人家是代表十君子,而且還從江南帶了班底來,生擒恐怕不容易,能夠有首級交差也就行了。”

    杜一虎解下腰間的軟鞭,沉聲道:“小子,老夫這枝軟鞭就是為了對付李無影才用的,你既然代表十君子,就亮劍吧。”

    司馬青淡淡一笑撤劍,走到中間空出的過道上,上官紅雙劍出鞘想搶先出去,司馬青伸手攔住道:“小紅,這是我的事,你替代不了。”

    上官紅道:“我是你的妻子,跟你生死與共,別的事我不能干預,拚命的事,我當然有一份的。”

    司馬青一笑道:“那當然,可是你這一介入,剛好給他們一個藉口,一哄而上了,十大天魔以前是不在乎聯手羣毆,現在有了點身份,要講究點虛名,你插進來,不過多一把手,卻給他們有個一哄而上的機會,使我多了九個對手,這不是越幫越忙了?你還是在一邊替我押陣吧,有人要插進來,你再出手也不運。”

    杜一虎怒叫道:“小輩,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對付你這個後生小輩,還用得着我們聯手。”

    司馬青笑道:“口説無憑,事實會證明的,我倒是希望你們能夠守點規矩,但只怕沒什麼用,你們打慣了羣架的,只要一看風頭不對,什麼不要臉的事都做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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