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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前后进,灯火通明,厨房里锅勺直响,跑堂的伙计,以及穿得漂漂亮亮的大姐儿捧着大盘子,上面放着一盘盘热腾腾的菜,川流不息地来来往往。

    这该是热闹得很的场合,可是令人觉得奇怪的是那些客人,都热闹不起来,有的脸色沉重,有的悄悄接耳低语,只有水娘子银铃似的笑声,一下子飘到这儿,一下子飘到那儿,打破了岑寂。

    菜端了上来,却没有人动,大家似乎在等待着,等待着什么重要人物的来临。

    就在第八道红烧肘子端上桌的时候,店门口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一个中年人跑了进来道:“来了。”

    就是这两个字,使个整个酒楼都动了起来,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坐在座上的人,都唰地站了起来。

    近千个人的动作是那么一致,几乎是一下子同时站了起来,但是只有瑟瑟的振衣声,以及他们身上所佩兵器的扣环叮然作响,却没有一个人碰到桌子或动椅子声。

    这证明了这些客人,个个都有一身不俗的功夫,每个人都能控制自己的行动,而不会有丝毫的偏差了。

    首先出现在门前的是尤青雄与吴海狮,纵横北方的水道正副瓢把子,也是被人称为渤海龙王的两大绿林枭雄,尽管他们在渤海上能称霸,跺脚能掀起万丈波涛,但此刻他们似乎只是一对开路先锋而已。

    跟着是一个身躯伟奇,穿着紫色锦袍的壮年人,紫脸膛,飘着尺来长的酱色长髯,俨然一股王者气象。

    看见了这个人,厅中的人精神都为之一振,似乎因为看见了他,大家才真正地定下了心来。

    这正是一手取代了北地武林盟主上官嵩,一手掌握了北五省武林大势的天风堡主卫天风。

    在他的旁边是人所共知,却没有被上官红所承认的上官嵩续弦遗孀卫彩云,嵩云别庄的女主人。穿着素衣,头上戴了朵白绒花,神情有点抑郁。

    而更使人注目的却是另外的一群人,他们个个都是身穿金色长袍,雪白的头发,雪白的胡子,却又个个脸色红润,老而不衰,毫而不迈,唯一的一个服装相同,只是没有胡子,银发上梳着高髻,捧着一支鲜红的珊瑚双凤钗。

    这正是四十年前,凶振四海,在江湖上掀起满天血腥的十大天魔,厅中的各路英雄好汉们出道较早的,还见过他们,称称他们中年纪最老的那个也是十大天魔中唯一的女性火凤姑易双凤应该是九六高龄了,可是看看她现在的样子,似乎此四十年前老不了多少,而且还更见精神了,四十年前,他们横行江湖,杀人如麻,却并不见得安宁,正道之士,接二连三,连组合盟地要消灭他们。

    在他们息隐前那两三年,几乎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要有一场火辣辣,血淋淋的拚斗,有时是别人找他们,有时是他们找别人,尽管他们的武功高,没有被人杀死,但连年血战,耗力过钜,显得有点憔悴,四十年养真,他们未现老态,却显得更为凝练。

    水娘子第一个迎了上去,先规规矩矩地向卫天风行了个礼,恭敬地道:“妾身参见堡主。”

    然后就像只小鸟似的扑向了火凤姑易双凤,赖在她的胸前,像个小孩子似的撒娇道:“姨婆,您老人家可来了,晶儿还以为您不疼晶儿,听任晶儿让人家欺负了。”

    群豪又吸了口气,这才知道水娘子来历果然不简单,她竟是十大天魔之首易老婆子的侄孙女儿。

    易双凤一把揽住了她,——她的脸颊笑了,笑得很好看,露出满口白牙,整整齐齐,一颗没掉。

    “你这鬼丫头,还好意思怪我,你不去向我们请安,就凭一纸书信,把我们这十个老不死的招了来伺侯你。”

    水娘子连忙噘着嘴道:“姨婆,您怎么说这种话,晶儿听说您跟九位叔爷爷到了通州家里,恨不得插了翅膀来给各位老人家叩头,可是这儿的情况不太对劲,很多朋友都是您孙女婿邀来的,他跟卫堡主去叩见各位老人家,晶儿要是也走了,搁下这么些朋友没人招呼,那可太失礼了,晶儿还怕老人家生气,明明不会写字,也打起精神,给各位老人家亲自写了封请安的信去;同时也向各位老人家求援。”

    十大天魔中矮矮——的矮方朔彭奇晃着大头笑道:“晶丫头,你写那几个字可真不容易!

    虽然大一点,可是个个方正,一笔不苟,还挺有样子的。”

    “大头爷爷,您好意思笑我,那根断头笔拿起来不过二两重,拿在晶儿手里,可比关老爷的大刀还沉呢,九十六个字,足足磨了我四个时辰,出了我十来身臭汗,这都是贼汉子出的好主意,他说如此才能显得虔诚。”

    卫天风笑道:“弟妹,你可别怪青雄,主意是我出的,等你闲了,回头大哥向你陪罪,不过你也没白忙,十位前辈深蹈高隐,已无出洞之心,都是你的那封信才搬动他们的龙驾。”

    水娘子笑道:“既然是堡主的主意,妾身还说什么呢,对堡主愚夫妇恩同再造,数度援手………”

    卫天风忙道:“弟妹,言重,言重,大哥跟你们两口子是什么交情,还用得着说这些,何况大哥得你们的帮助更大,像这一次,若非你的那封信,十位前辈………”

    堂上的群豪又是一怔,听他们的谈话,原来水娘子还是渤海大龙王尤青雄的浑家。

    水娘子偏头对着矮方朔道:“大头爷爷,您真是为了我的那封信而出来的?”

    彭奇笑笑道:“不错;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懒散了多少年,已经发过誓不再理江湖上的事了,可是看你的信写得那么严重,易大姐第一个就沉不住气了,我们别说还没完,就是死了,江湖上也该瞧在我们的份上,对你客气些。”

    易双凤一挥手道:“大头,得了!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们十个人在江湖上留下的可不是什么好名声,晶丫头压根儿就没提我们的关系,要是提了出来,恐怕早就送掉小命儿了。”

    矮方朔立刻吹胡子瞪眼,因为在十大天魔中,他也是最受不得激的一个,一跺脚,整座大厅似乎都在震动,连高吊在梁上的巨大灯笼都独火乱闪,使得每个人都为之一震,暗惊这老儿好深的内力。

    “谁?谁敢那么大的胆子,老头子们几十年不杀人,只是看在老和尚苦口婆心的份上,可不是真吃素念经修菩萨了,妞儿。说,谁敢欺侮你。”

    易双凤笑了一笑:“大头,你别自以为了不起了,江湖上风水转得快,当年咱们也不是拔尖儿上的,几十年不现世,新起来的高手不知有多少呢,总会有那么几个吧,否则晶丫头一身的底细你也清楚,如果不是个像样儿的,又能把她给急成这样吗?”

    这一说,矮方朔就更着急了。

    “谁?妞儿,你说,到底是谁?”

    水娘子眼珠儿一转,瞧见卫天风对她点了点头,于是轻佻地一笑:“第一个就是您老人家。”

    矮方朔似乎一怔,连易双凤都觉得很意外。

    水娘子轻盈地一笑:“您几位老人家既然不管江湖事了,又何必多事教了个臭和尚,既然要教人,也该挑个好的………”

    矮方朔哈哈大笑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铁钵跟你闹了起来,没关系,他虽是老和尚的弟子,却是我们教他的武功,你只要一说你是易大姐的侄孙女儿,他就不会跟你过不去了。”

    水娘子笑了一笑:“他没跟我闹,他不知道我是谁,我可知道他是十位老人家的受业弟子,说什么也不会跟他计较,而且为了他在外面荒唐胡来,我不知照顾了他多少。”

    矮方朔道:“妞儿,你究竟要说什么,快抖出来吧,你知道我老头子是急性子,肚子里最摆不得事情。”

    卫天风这时才道:“弟妹,十位老前辈拨冗赐临,已经给了我们天大的面子,怎么能失礼让他们在门口站着说话呢!………”

    水娘子知道火已经煽了起来,笑笑道:“可不是,我一看见姨婆跟各位叔爷爷来了,心里一高兴竟忘了请各位老人家进去了,该死!该死!”

    于是她又拉着矮方朔的膀子:“大头爷爷,进去坐下谈,您瞧,为了等各位老人家来了再开席,大伙儿桌上的菜都没动呢。”

    矮方朔最要面子,四下一看,果然桌上摆好了菜,却没有一桌动过的,心里实在高兴,笑着道:“那怎么好意思,妞儿,你也是的,我们又没说什么时候到,怎么可以简慢了客人呢?你该请他们先用的。”

    “谁说我没请,我已经一请再请,可是大家说您十位老人家是武林前辈,不便先僭,应该多等一会儿,我没办法,强行上菜了,结果菜一道道的端上来,却没有一个人肯动的。”

    矮方朔更高兴了,双手高举过头,大声笑道:“死罪!死罪,老朽等来迟,有劳各位久候。”

    声音很响亮,震得每个人的身体都有被刺的感觉,这当然是他存心炫示功力,但也告诉大家,你们等了很久并不冤枉,这些一老前辈们有值得叫你们等的本钱在,因此厅中出了一片嗡嗡声:“那里,那里,应该,应该的!”

    他们行经的地方,两边纷纷弯腰作礼,十大天魔中只有易双凤与矮方朔彭奇微微点头作答,其余八个人则昂首如同不见,倒是做主人的卫天风满脸堆着谦虚的笑,双手不但连拱,而且还向每一桌上的人打招呼,道歉。

    里面有一桌是全虚的,另一桌上坐着几个人,同样地也十分陌生,也唯独这桌上的几个人,对十大天魔的来临并没有表示出过份的谦逊,虽然他们也是站着的,他们就已经坐了下来,而且这几个人似乎只认得卫天风与尤青雄、吴海狮三个人,所以他们一坐下来,其中一个人就道:“卫堡主,你来了,我们可以吃了吧!”

    另一个却拉着吴海狮道:“来!来,吴二兄,卫堡主可能没空了,你就在这儿陪我们坐坐吧。”

    一把将吴海狮按得坐了下来,而先前说话的那人也将尤青雄拉了过去道:“好哇,尤老大,你这老小子真不够意思,居然悄悄地娶了那么标致的一个老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你说该怎么罚吧,今天非好好地灌你个半醉不可。”

    说着已迫不及待地连吃带喝起来,易双凤皱皱眉头,矮方朔差一点要发作了,但是卫天风却及时笑道:“请,请,各位请用吧,今天卫某这个做主人的迟到,有劳各位久候,实在很抱歉,卫某自罚三杯。”

    他拿起面前的酒壶,自斟了一杯,仰头干下后,又连干了两杯,算是将火爆的场面压了下去。

    水娘子则早已将十大天魔一一请到席位坐好,主位上虚了两席,是留给卫天风与卫彩云兄妹二人的。

    在安排座位的时候,她已经跟姨婆易双凤咬过一阵耳朵,大概是在说明那一桌上几个人的底细。

    易双凤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彭奇最是着急,看见水娘子在跟易双凤咬耳朵,易双凤又把眼睛溜向那几个人,心中知道她们一定在谈论那几个人的底细,忍不住问道:

    “妞儿,你在大姐那里嘀咕什么?”

    易双凤淡淡地道:“没什么?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大头,三十年前的故人已经可以说不多了,这次我们重出江湖,大家都尊我们为前辈,你可得自己尊重一点,像个前辈的样子,不要毛毛躁躁的,让人看笑话。”

    十大天魔中,易双凤是老大姐,但也是他们十人中的灵魂,地开口说话,把彭奇给压了下去,而她说到不值一提四个字时,目光就停在旁边那一桌陌生人的席上,那六个中年汉子居然也毫不在意,等于没看见似的,嘻嘻哈哈,缠着尤青雄要灌他的酒。

    群雄们都很奇怪,他们受邀而来,固有互相认识的,也有不相识的,但彼此都是些知名人物,侧面打听暗告询示,差不多也就知道了,就因为真正的主人卫天风没在,出面的主人尤青雄与吴海狮也都没在,只能相互介绍,可就是没人知道那一桌上六个人的来历。

    水娘子对那六个人倒是认识的,而且也跟他们有说有笑,有些人已在心中捉摸着,不知是何方神圣。

    当十大天魔未到时,他们所表现的桀傲态度,使人大为吃惊,对他们已另外估量,易双凤对他们流露出漠视与轻蔑时,他们却又淡然受之,无关痛痒,这使得大家都弄得莫名其妙,简直不知道这是些什么人。

    矮方朔的位子在卫彩云旁边,经过一阵低语的解释后,彭奇似乎也满意了,虽然还以不屑的眼光看看那些人,但是已经不再有兴趣去找麻烦了。

    这下子算是真正的开席了,由于卫天风的到达,使得应邀而来的群豪已经安了心,再加上十大天魔的降临,大家更为舒坦了。

    因为以司马青与上官红为首的另一批人住在长辛店的集贤栈,大家都知道了,他们在两方作一选择时,确是相当困难的,有些人是跟故盟主上官嵩本有过节,那自然毫无问题的支持卫天风,有些人与卫天风早有交谊,自然也没问题,有些是卫天风的死党,更不在话下,但至少有一半的人,则是慑于天风堡的势力,明知卫天风的作为未能尽合道义,但是上官嵩都被他整倒了,靠着一个女儿上官红以及南方的一个年轻人司马青,能济得什么事,基于利害,他们味着良心,投向了卫天风。

    司马青与上官红在长辛店敞开来闹事,闹得有声有色,天风堡在京师创设了天风居作为新的武林盟主议事处,这些人接到了通知,不敢不来捧场。

    来了之后,只有一个吴海狮接待他们,已经够泄气了,再看看那天一闹事,居然有许多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前来为司马青助阵,个个都泼得厉害。

    他们也曾有意无意间跟那些人小小地冲突了一下,结果都吃了哑巴亏,对这批人不禁深怀戒意。

    天风居开张在即,他们却慌了手脚。明天开张的时候,司马青等人一定会去的,而且吴海狮也放出了话,逼得司马青与上官红非去不可,去了当然不会有好结果,势必抓破脸来闹不可。

    但是问题来了,卫天风并没有公开发帖子给北地武林朋友说要在京师重开武林盟,一些较有头脸或较具实力的武林世家与门派都没有来,天风居只是由尤青雄与吴海狮两人出面开张营业,他们得到的通知是卫天风的计划先在京师做出点样子,使得那些世家门派自动前来表示态度,所以不公开发帖子,但是对他们这些人却认为知己兄弟。

    因此希望他们前往捧捧场,每人都是接到的口头通知,初时他们还沾沾自喜,以为卫天风果真看得起他们。

    来了之后,看看情势,一个个暗中叫苦,因为卫天风可能根本不出面,由着尤青雄与吴海狮去出头,纵然天风居叫人给拆了,对卫天风却没多大损失,反而振振有词,说司马青与上官红仗势欺人,搅和了他兄弟的生意买卖,争取到武林道的同情。

    苦就苦在他们这些人,替卫天风卖命吧,实在犯不上,袖手不理,又得罪了卫天风,再说他们真的出了手,也不见得能压倒对方,赔上一条命固然冤枉,被打个脸青鼻子肿更苦,到处见不得人,两面不讨好。

    所以尽管盛筵放在面前,谁都没心情吃,水娘子一再催促,他们都说等一下,等一下,等卫堡主来了再吃。

    他们并不知道卫天风去接十大天魔,还是等入了席,连做第二主人的尤青雄与吴海狮都不见了,他们更没心情,一再催问,水娘子才略透口风。

    当时这个消息确是使他们一振,但是久候不至,他们的心事更重了,幸好,水娘子没骗人,卫天风终于来了,而且把遁世多年的十大天魔拖了来,大家才安了心,他们味着良知,投向卫家,这投机的一注总算没押空。

    心情一开,胃口也开了,喧笑声中,大家都开怀畅饮,出道较晚的也开始向年岁高的打听十大天魔的武功、事迹,知道了他们过去的赫赫声势,大家又都增加了一分信心,对明天的事更乐观了。

    更至于有人开始夸说自己的眼光准,早就知道卫天风必然成为北地武林的领袖,抢先一步交纳,等到卫天风正式成为武林盟主后,自己也可以扬眉吐气一番,给某些人一点颜色看看。

    说这种话的人,多半是些二流江湖人,小有名气,却又在一些声势较大的武林世家那儿受过气,而这些世家目前对卫天风似乎还没有表示出精诚合作的诚意。

    再者是一些在京师开设着中等镖局的镖师,他们过去的名气不够响亮,面子也不够大,常受几家大镖局的压着,更显得兴奋了。

    因为京师最大的几家镖局,银枪邱广超的双义镖局,由于邱广超态度不明,而镇远镖局的赵振纲则明白地表示了不接受卫天风的合作,卫天风想必会对这些人有所行动,只要他们在京师无法立足,以后那些大笔的生意就会转过来了。

    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酒足饭饱,天风居的手面很大,规模也大,登门能占上一席的客人都有住所,大家都不必回去,以便明天上午再参加开张的庆典。

    夜深了,天风居中招待的人员引导他们到客房休息,端茶送水,十分殷勤,几百个客人,招呼得十分周到,这使大家对卫天风的气派又添了一番认识,他们都知道,这广厦毗连的一大片屋子,将是北五省武林一个新的圣地,这近千间的客舍,以后将招待着千百的各地武林名家,江湖豪客,这次算是叨光,以后是否还有资格进居为座上客还不知道,无论如何,今天能在这儿住上一夜,对自己的声望名气,都将大大的增加了。

    这一夜很多人都有着一个好梦,因此这一夜很容易过。天亮后,每个人都刻意修饰了一番,然后被引到昨夜聚饮的酒楼去。

    旧时的四海春招牌早已摘下了,新制的大金漆牌匾正在鞭炮声中挂上去,而且主人的面子还真够大,除了天风居本身的那块新牌区外,更还有许多达客贵显致送的牌匾,各按身份的高低,分别悬在酒楼茶房等显眼的地方。

    桌椅都擦洗得干干净净,地上也擦得雪亮。尤青雄与吴海狮穿了新衣服在接受着客人的道贺,贺客的声音不绝,然后由穿戴整齐的伙计们招呼客人入座。

    楼下是敞座,楼上是花厅,较为有身份的人都被邀上了花厅,这时候那些被安排在敞座上的人,才意会到自己本身的悲哀。

    因为今天是新开张第一天,一切都是免费招待的,但是为了避免让一些不相干的附近居民也赶来凑热闹,所以必须把座位占了。

    当接待人员一再地向那些登门的客人们抱歉,指指他们所坐的位子,他们才有着屈辱之感。

    卫天风巴巴的把他们邀来,只是为了这个用途,并不是特别看重他们。

    更难堪的是昨夜还在吹嘘的几个二流镖客,今天仍被安排在敞座,而在他们中被贬得一文不值的广和镖局主人、银枪邱广超老英雄带着一批中立的镖师们来到时,却被客客气气地迎上了花厅,甚至于眼卫天风格格不入,公开站在反对立场的镇远镖局主人赵振纲,引着他局中的镖师来到时,也被接上了花厅。

    这使他们意味到一件事,不管他们如何地讨好,在江湖行中,身份、地位、名气、武功,才是受尊重的条件,像他们这种小人物,始终是不会彼人放在眼里的。

    有些人有自知之明,忍气吞声地认了;也有些人愤然地表示不平,态度上已经显得不耐烦了。

    尤其是通原镖局的镖头胡大通,他是局主胡开原的侄子,就是叔侄俩主持着那家镖局,他的叔叔叨长一辈,总算是在花厅上挨着一席,他老兄却被安插在楼下,起先例还无所谓,因为同一桌还有一些人,跟他差不乡的身份。

    但是当邱广超跟赵振纲的两拨人被接上了花厅,他就火了,吧的一声,将送来的茶碗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个举动使得很多人都为之一怔,水娘子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过来,满脸笑容道:“哟,胡兄弟,怎么了,是伙计们得罪了你了,担待点,今儿新开张,客人太多,招呼不周,嫂子给你陪罪。”

    亲手又送了一杯茶上来,胡大通倒是不好意思再发脾气了,但是又有点不甘心,愤愤地道:“水娘子,不,尤大嫂,不是兄弟栽不识抬举,而是贵号的安排使人太难堪,刚才邱老儿、赵振纲他们都上了花厅,兄弟没说话,他们是一局之主,可是他们带来的人,跟兄弟一样都是镖头,甚至于还有一两个是趟子手,居然也上了楼,难道兄弟连他们都不如了。”

    胡大通直接发作,其余那些不开口的心中也一样的窝囊,所以都把眼睛望着水娘子。

    水娘子却盈然一笑,用手按在他的肩上,细声道:“胡兄弟,敢情是为着这个生气呀,那你可错会了卫大哥的意思了,他是把你当自己人,委屈你在这儿,是要你帮着招呼着点儿,正是特别看重你们各位。”

    胡大通一怔道:“这还叫特别看重?”

    水娘子一笑道:“可不是,赵振纲他们上了楼,可不是特别看得起他,而是把他们分开,至于这个楼下,正是咱们招呼正主儿的地方。几天前在长辛店社公祠前那一场戏,你瞧见了,司马青跟上官红说过他们准来,那边的两排桌子就是给他们留出来的。胡兄弟、赵振纲虽然是个总镖头,但是论名气,不会比司马青跟上官红大吧,卫大哥把他们跟各位座儿设在一起,这不是特别瞧得起各位吗?”

    她用手一指,果然有十几张大圆桌排成两列,都靠着两边摆着,跟他们这边隔着一条过道对立,全都空着。

    水娘子笑笑道:“花厅上敌友不分,只有这楼座下才是壁垒分明,胡兄弟,卫大哥要不把你们当自己人,会让你们在这儿吗?他要我告诉你们一声的,我一忙就忘了,你就包涵着点吧。”

    拍拍肩膀,她又像朵花似的走了,留下一股香风,薰得胡大通醉陶陶的,火气早就没有了,而且突然觉得自己重要起来,可是桌上别的人却没有这么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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