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西川一出密室,便知不妥,密室的出口雖然在內堂屏風後面,內堂卻也是禁地,沒有他許可,杜家莊的婢僕決不敢擅自走進來,可是現在他才出密室,便聽到有幾個人在內室走動。
那些人也好像聽到了暗門開啓的聲音,其中一個掉頭往屏風後面望來。
一個陌生的金衣人,杜西川一怔,同時一劍疾刺了出去。
正中那個金衣人的眉心,左掌接拍在那屏風上,震得那面屏風疾飛前去,撞到了兩個金衣人。
杜西川緊接從屏風上翻過,飛鶴般落在堂中的八仙桌上,兩個拳頭緊接向他打來,打碎了那張八仙桌。
杜西川腳尖一點,身形又已從桌上拔起,撲向那邊的窗户,“嘩啦”一聲撞碎那邊的窗户,穿窗而出。
立在窗下的一個金衣人與之同時一聲慘叫,一道血口自下頷裂至眉心,鮮血激濺中倒下’。
杜西川劍快人快,穿窗落在欄杆上,身形再拔起,手往柱子上一按,倒翻上了瓦面,也沒有停留,瓦面上掠出,再掠過兩重瓦面,向後院那邊的小樓掠去,勢子有如離弦箭矢,那速度已到了他的極限。
過了瓦面,他在一株丹桂上停下,目光及處,總算松過口氣,隨即從丹桂上掠上,越過短牆,一支箭也似射向九曲飛橋上的一個金衣人。
那個金衣人耳聽風聲,抬頭望去,劍光以到了眼前,雙拳急擋,可惜仍然慢了半分,劍光從雙拳中穿過,刺進了他的面門。
杜西川在他的慘叫聲中借力翻身,落在九曲橋上,身形再展,急掠前去。
一道水柱即時從池塘裏噴上來,水柱中一條窈窕的人影,飛魚一樣射向杜西川,人未到,雙手寒芒一閃再閃,三枚梭形的暗器,急射杜西川三處要害。
好一個杜西川,袖拂,劍擊,斜踩七星。以及其迅速的動作將那三枚暗器拂去,擊去,避去。
水天嬌身形凌空未落,又是兩枚暗器射出。
杜西川沒有理會,只是掠前,他的身形竟然比那兩枚暗器更快。
那兩枚暗器相連着兩條鏈子,水天嬌一收再發,接連三次都追不上杜西川,待要再出手,杜西川已然從守在小樓外的兩個金衣人當中穿過。
那兩個金衣人本來要阻止杜西川,不知怎地,眼前人影一花,便沒有了杜西川的蹤影,到他們發覺杜西川已到了身後,後背已捱了杜西川一肘,身子凌空飛起,射向水天嬌。
水天嬌的飛梭如何再發的出,卻也沒有閃避,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將撞來的兩個金衣人摑飛橋外,飛墜掉進池塘裏。
“沒用的東西!”水天嬌一聲冷笑,移步再上前。
劍刺在金剛的掌心上,出現了幾個白點,隨即又消失。
金剛若無其事,狄飛鵬綿密的劍網不由消散,與之同時,他的劍已再在金剛身上刺了十二劍,結果也是一樣,絲毫無損。
金剛放聲大笑,拳腳齊施,功向狄飛鵬,根本毫無招數可言,自持一身橫練功夫,不畏劍刺,一心欺進去,但求一下子,便要將狄飛鵬打得跪地求饒。
狄飛鵬毫無臨敵經驗,只是身手敏捷隨機應變,眼前這個對手卻是一身皮堅肉厚,劍刺不入,樓中又沒有足夠的地方,平日所學幾乎完全施展不出來。
他的劍自然改刺向金剛的眼睛,金剛雖然抬手一擋便封開,攻勢還是不由緩下來。
他打得性起,轉身抓起了旁邊的長案,攔腰向狄飛鵬掃去。
狄飛鵬不得不閃避,左右都給那張長案截下,只有向後退。
金剛索性將長案當做兵器用,也只有他那種氣力才能夠將那麼沉重的長案揮舞自如。
狄飛鵬一退再退,已到了門前,守在那兒的金衣人立即伸出未脱骼的鐵手,一齊擊來,要將狄飛鵬迫回去。
狄飛鵬正考慮如何應付,擋在門外的金衣人突然慘叫連聲,左僕右倒。
杜西川在後面現身,長劍滴血,一聲暴喝:“快退!”
狄飛鵬一見師父到來,精神大振,應聲倒躍出小樓。
金剛的長案緊接瘋狂撞至,只差那麼一點便出不了門口,兩端轟然撞在門框上。
門框被撞脱,旁邊牆壁亦被撞得一片塌落,金剛急不及待,一拳將長案擊碎,疾追了出來。
杜西川才將狄飛鵬拉過一旁,水天嬌的飛梭已襲至,卻是襲向狄飛鵬。
狄飛鵬一劍急忙挑開。
水天嬌雙梭再出手,一面“格格”嬌笑道:“身手不錯啊!”
狄飛鵬長劍封擋,脱口問:“姑娘又是什麼人?”
“還不是五行教的人。”水天嬌嬌笑不絕,説道:“五行追命,我排第三,水天嬌!”
她説着,雙梭不停,但都給狄飛鵬的劍接下。
狄飛鵬接問道:“我可不認識你們。”
“我們認識你不就成了。”水天嬌上下打量了狄飛鵬一遍,又嬌笑:“英俊瀟灑,果然是與眾不同。”
金剛這時候已追出來,卻給杜西川截下,聽得水天嬌這樣説,急道:“叫你殺人便殺人,管他英俊瀟。
灑。”
水天嬌笑問:“你這是吃醋?”
金剛道:“又説到那裏去了?”一個身子接撞向杜西川,雙拳卻擋在眼前。
杜西川的劍更加刁鑽,以他的內功用劍,竟然對金剛一樣沒有用,不等金剛撞到,接一聲:“快走!”
他出劍接下了水天嬌的飛梭,左手往狄飛鵬肩膀
一搭一送,狄飛鵬身形立時飛出丈外,飛上了九曲飛
橋。
水天嬌翻身追去,杜西川長劍已迫至面門,雙梭一封,急忙倒退,順勢追向狄飛鵬。
金剛雙拳隨即從杜西川背後打倒,杜西川劍一封一壓,壓在金剛右拳上。
金剛反手便抓,在他的手抓到之前,杜西川已藉着那一壓,“一鶴沖天”,往上撥起,從水天嬌頭上急翻過,再在水天嬌面前落下,擋下水天嬌追射狄飛鵬的雙梭。
他的劍隨即回攻,“嗡”地彈出幹百道劍影,水天嬌忙退,金剛卻搶上,雙手一揮,便將杜西川的劍勢揮散,連環拳緊接打出。
杜西川引劍急退,金剛追之不及,水天嬌雙梭射到,卻被杜西川以劍封開,他身形隨即一頓,一股內力從腳下透出,霹靂暴響,那道九曲飛橋硬硬被他以內力震斷。
他的身形卻借力倒翻,半空中以劍擊下了水天嬌射來的三枚暗器,落在橋頭,一拉狄飛鵬,齊往外掠去。
金剛冷不提防,與橋一齊墮進池塘裏池塘的水雖然只到他頷下,卻已經夠他狼狽,尤其是墮進水裏之際,整個身子不由都沒進水裏,喝了幾口水,腳下踩的又都是軟綿綿的泥,那剎那在他簡直有一種要墮進地獄去的感覺。
他一頭從水裏冒出來,雙手虛空亂抓,竟然大叫一聲:“救我——”
水天嬌在斷橋上冷應一聲:“這個池塘並不深,淹不死你的。”
金剛驚魂甫定,戰戰兢兢地步高步低的急急往塘邊奔去,他雖然一身橫練功夫,練到刀槍不入,在水裏卻像一個核桃給擊碎了外殼。
水天嬌身形一動,亦掠到那邊橋頭,一個人當然追不了下去,等到金剛爬上來,杜西川狄飛鵬已刺倒了那邊趕來的四個金衣人,越過牆頭,消失不見。
金剛一抹臉上水珠,破口大罵:“那個混蛋居然陰謀算計大爺。”
水天嬌冷笑:“怎麼不怪自己反應遲鈍?”:
金剛目光一轉道:“我若是有你這般動人的身材,説不定水性還在你之上。”一手接摟向水天嬌的細腰。
水天嬌一閃避開,手中銀梭啄在金剛手背上。
金剛很自然的手一縮,笑笑道:“摟一摟有什麼要緊?”
“還不快追!”水天嬌一巴掌摑在金剛臉上。
若是別人,金剛一定翻臉,但是水天嬌,這巴掌摑下來,他笑容更盛,居然還笑道:“好漂亮的手。”
水天嬌一頓足,追了出去。
金剛一面追前一面嚷:“放心,他們走不了的。”
水天嬌冷笑:“給走了,你負責。”
金剛道:“走了便走了,那個小子總不成是大理的太子。”
水天嬌道:“誰説,你沒有看出他有異一般的年青人。”
“就是看不出。”
“一般年青人那有他的英俊瀟灑?”水天嬌眉梢眼角春意盎然。
“我也看不出他怎樣英俊瀟灑。”金剛不以為然的説道:“若是英俊瀟灑便是太子,那太子可多於……”
水天嬌冷截道:“不管怎樣,萬方在這個時候秘密着人找他,一定有找他的必要,還是殺掉了放心。”
“那麼殺好了。”金剛雙拳的指節“格格”作響:“反正那個小子,我瞧着討厭。”
水天嬌沒有再理會他,移步走前,金剛看着她扭動的身子眼睛又一亮,急急追前去。
杜西川狄飛鵬這時候已走進莊後樹林中的小徑。
狄飛鵬急不及待的追前問道:“師父,那些到底是什麼人?”
“五行教的,師父以前跟他們有些過節。”杜西川目光閃爍。
狄飛鵬看不見杜西川的目光,就是看見,以他的經驗也看不出杜西川在説謊。
他接問:“五行教到底又是怎樣的門派?”
“是旁門左道,是邪教,而且勢力非常大。”
狄飛鵬恍然道:“難怪師父總是留在莊院內,甚少外出,原來就是要避開他們的耳目。”
杜西川有些感慨的道:“但還是給他們找來。”
“那我們現在……”
“回不去的了。”杜西川搖頭。
狄飛鵬面露歡容,道:“也好,反正我早想到江湖上走走。”
杜西川看着狄飛鵬,神態有些怪異,但隨即回覆正常:“我們現在先南下,再西行。”
語聲甫落,他面色突變,劍閃電般刺向旁邊一株樹幹。
剎那劍“奪”地穿進樹幹直沒至柄,一聲慘叫在樹後響起,劍拔出同時,一個黑衣人亦從樹幹後跌出來,胸前鮮血有如箭射,一支煙花同時從他手中的一支銅管箭一樣射出來。
杜西川劍擊不及,那支煙花已射進夜空,爆炸,看來甚為美麗。’
“這是什麼?”狄飛鵬詫異地仰首天望。
杜西川道:“煙花,是傳訊用的。”一張臉已經變成鐵青色,突然又一劍刺出,刺穿了另一株樹幹。
這一次沒有慘叫聲,也沒有人從樹幹後跌出來,樹林中卻響起了腳步聲,而且在三個人以上。
杜西川沒有追,一聲:“快走!”身形疾往前掠,狄飛鵬忙亦跟前去。
夜空中,隨即又出現了第二朵煙花。
狄飛鵬不由又抬頭望去,在他來説,這到底是一樣很新奇的東西。
懂得製造煙花火炮的人並不多,也大都是集中在大城鎮中,他們製造出來的煙花火炮也大都用在喜慶的節日裏。
江湖上的幫派,買來用作傳訊的也不少。
狄飛鵬這還是第一次與江湖人接觸,這裏雖然也是一個頗大的市鎮,畢竟也還是有些兒落後,即使在喜慶節日,也從未有燃放過煙花火炮。
瓦鍋移開,一股火焰便冒起來,冒得很高,:但立即給崩塌的石塊壓下。
秦吉一腳將石塊堆的爐踢倒,半身一轉,將瓦鍋放在旁邊一方石上,忙拋開用以夾着那個瓦鍋的兩塊石,揚了揚雙手。
他沒有給燙着,那完全是一種下意識的舉動,然後他搓了搓雙手,面上的笑容更盛。
在他的面上,很少看不見笑容,所以他雖然做了不少壞事,還不大令人覺得討厭。
有些人認為他笑得很狡猾,有些人卻認為很可愛,但無論如何,第一眼看見他的人肯定都不會反感的。
他看下來才二十出頭,不太高,頭髮難得一理,衣衫也是,呆笑的時候像個傻瓜,在捉弄別人的時候卻像個小流氓。
這二帶的流氓卻無論大小,看見他都會遠遠避開,他們多少吃過他的苦頭,也曾經考慮過捧他做頭兒,但他偏偏又不喜歡這一套。
好像這樣的一個人,若是走在江湖上,便是一個正邪不分,但憑自己喜惡行事的浪子,在這種不大不小的市鎮中,那是個怪物。
鍋中盛的是狗肉,蓋子拿開,肉香四溢,秦吉鼻子深深的吸了一口,連連搖頭:“這鍋狗肉,可真是有錢也未必買得到。”
又轉頭接呼道:“七寶。”
一個小孩子正從山坡下走上來,雙手一手捧着一隻小狗,另一隻手拿着一長一短的兩雙竹筷,應聲:“來了。”
秦吉嘟喃着道:“拿雙筷子也去這麼久。”
七寶道:“還要洗乾淨哦。”
秦吉搖頭道:“這麼幹淨幹什麼,吃不死你的。”
接過那雙筷子,隨手往頭上搔了幾下,七寶一皺鼻子,道:“看你這樣子骯髒,難怪姐姐走近你時總是皺着鼻子。”秦吉道:“那她又總是要接近我?”
“她是喜歡你。”
“胡説”。秦吉接將筷子往鍋裏抄了抄:“吃啊。”
“好香。”七寶的鼻子不由抽幾下。
秦吉笑應道:“我弄狗肉這附近認了第二,相信沒有人敢認第一。”
“當然了,這附近的狗最少有一半已到了你肚子裏。”
秦吉探手往七寶捧着的那隻小狗頭上撫了撫,道:“你放心,這一年半載之內,絕不會動到你這隻小狗的。”
那隻小狗吠起來,七寶忙將之移到身後,道:“別胡來,否則……”
秦吉笑截道:“我只是跟你説笑,我們是好朋友,怎會做這種這樣沒有義氣的事?”隨即在一旁石縫中拿出一瓶酒來。
“給我喝一口。”七寶一塊狗肉進口,伸手往酒瓶抓去。
秦吉拿筷子往七寶手背上一敲,道:“小孩子,喝什麼酒?”
七寶轉問道:“你以為保叔知道你偷去他這隻狗有什麼反應?”
秦吉吃了一塊狗肉,一聲:“管他。”一口酒倒進去。
七寶即時一呆,看着秦吉身後的那塊大石。
一個老頭兒正從那後面探頭出來,大喝一聲道:“阿吉!”
秦吉一口酒噴出來,回頭一望,脱口道:“保叔!”
接鬆一口氣,舉袖擦着嘴巴道:“我還以為是我
爹爹找到來。”
保叔瞪着眼:“前天你才偷去我一隻雞,今天連我那隻狗也……”.
秦吉笑截道:“那隻雞你不是已跟我爹爹説過,叫他賠你錢的了。”
“這件事我也一定跟他説個明白。”
“説好了。”秦吉若無其事的:“他一定會賠償的,這麼辛苦找到來,你老人家還客氣什麼?”接將七寶手中的筷子拿過來,塞進保叔手中。
保叔一個鼻子已經不住抽動,接過筷子挾了塊狗肉,才吃下,秦吉已將酒瓶遞過來:“喏,還有酒。”
“好,好……”保叔接過酒瓶,大大的喝了一口。
秦吉看着笑了笑,笑得很狡猾,一直到保叔將酒瓶放下才道:“狗肉酒都到肚了,保叔,你知道應該怎樣做的了。”
保叔一怔。
秦吉接道:“算你十個銅錢好了。”
“什麼?這隻狗可是我養的。”
“那是我出酒,你出狗……”
“阿吉!”保叔叫起來:“你這是打死了狗講價錢?”
“彼此彼此。”秦吉笑接道:“話説在前面,這隻狗值多少你便説多少,跟我爹爹拿多了,可是要給我。”
“你……你……”保叔氣得説不出話來。
秦吉也不管那許多,探手進保叔懷中取出一吊銅錢,將其中十個數進自己的手掌。
秦吉七寶走在大街上,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
七寶仍然抱着那隻小狗。
“才得這十個銅錢,也不知該拿來怎樣用。”秦吉一面數着那十個銅錢,一面喃喃自語。
“買吃的。”七寶一旁嚷着應。
秦吉搖頭:“那鍋狗肉現在還沒有消化,還是去賭場賭一下運氣,運氣好的話,説不定之前輸掉的都會贏回來。”
七寶道:“運氣若是好,你也不會給保叔找到山上去。”
“事情過了還説什麼?”秦吉低頭繼續數銅錢。
段昌和醒目和尚也就在這時候從街口轉進來,看樣子,二人一路上都沒有再遇上任何麻煩。
段昌當先停下,隨即向醒目道謝:“有勞師叔沿途照顧,小侄才得保平安。”
醒目笑笑:“也是説,現在不用我這個師叔照顧了?”
段昌苦笑着應道:“小侄事實有難言之隱,請師叔原諒。”
醒目揮手道:“我是不會勉強你説的,你也不必在掛心上,後會有期。”
他的一揖接一揖,冷不防秦吉數着銅錢走來,立時撞在一起。
秦吉被撞得一退,隨即倒在地上,大聲呼痛。
醒目慌忙轉過身來,一面問:“沒事的吧?”
“和尚——”秦吉一呆,面龐接拔起來:“本來沒有,但你是個和尚,這便有了。”
醒目詫異道:“這……”
秦吉故意揉着後腰爬起來;“你可知少爺這是要去賭場。”
“不知道。”醒目搖頭。
“那你又可知賭錢的人,最避忌就是撞上出家人?”
醒目點頭道:“聽説過。”
“這是説,少爺今天是輸定了。”
醒目微笑道:“那不去賭就是了,俗語也有説,不賭就是贏錢。”
秦吉惡狠狠的道:“壞在少爺有個壞習慣,就是那天不賭第二天總要生病。”
段昌一旁看着到底忍不住,插口道:“那你到底要怎樣?”
秦吉看着段昌,數着手指道:“少爺今天準賭五兩銀子,也是説,這五兩銀子是輸定了,和尚那便得賠少爺五兩銀子。
醒目嚷起來:“怎麼你不説要賭五十兩,五百兩?”
秦吉邪笑道:“那是看準了你這個和尚拿不出來。”
接揮手:“我看你還是不要多説了,再説到少爺的兄弟聞風趕到來,可又不是這個價錢能夠解決。”
醒目左右看一眼,忙伸手進布袋裹,左掏右掏。
“師叔,讓我——”段昌探懷拿出幾綻銀子,揀了一綻。
秦吉眼睛立時亮起來,伸手待拿,段昌突然又將手縮回去。
“怎樣?”秦吉一張臉沉下去:“你這廝要跟少爺開玩笑?”
段昌搖頭道:“我只是要跟朋友你打聽一個地方?”
秦吉眯起一隻眼睛:“可要看複雜不復雜,否則價錢可要重新斟酌斟酌。”
段昌道“那是三家村。”
秦吉一怔,手一抬,拇指往肩後指:“那邊直行便是。”
段昌再問:“遠不遠?”
秦吉道:“不太遠。”探手一把將那綻銀子抓了過來,三步並作兩步,走了開去。
段昌送他去遠,搖頭説一聲:“無賴。”
轉過街角,秦吉腳步才放緩,看着手中銀子,不住打了一個“哈哈”。
七寶追上來,道:“他們沒有追。”
秦吉笑應道:“喏,七寶,滿街都是錢,只看你懂不懂找機會去拿。”
一個怪模怪樣的中年流氓即時從巷子裏探頭出來,怪聲怪氣的道:“吉哥兒,又來了。”
秦吉本來沒有在意,聽説腳步立時停下:“只管説,差點兒走過了地頭。”
流氓目光從秦吉手上銀子移到秦吉面上笑接道:“吉哥兒今天紅光滿臉,説不定會贏個百來二百兩……”
秦吉大笑:“百來二百兩還不夠少爺在鎮上打個圈兒,今天運氣這樣好,不要你們賭場輸個一乾二淨,也就白賭了。”
流氓一疊聲的“請”。
秦吉正要舉步,卻給七寶在後面一把拉住,“吉大哥——”
秦吉道:“你在這裏等着。”
七寶道:“你忘記了方才撞上那個和尚。”
“我一向百無禁忌。”
“這種事,寧可信其有……”
“也許我例外。”秦吉放步走進去。
七寶看着直搖頭,挨着牆壁正要坐下,冷不防懷中那隻小狗乘他雙手一鬆,跳到地上,奔了出去。
“小寶——”七寶一面叫着,一面跳起身子,追在小狗後面。
小寶穿過巷子,走進另一條街道,奔到了街口,頭就撞在一個人的腳上,打了個筋斗“汪汪”直吠。
那個人俯身一把抱起來,笑笑道:“沒傷着。”
小寶給他這一抱,竟然柔順下來,非獨不再吠,而且不住的搖動尾巴。
七寶追上來,看見那個人,不由亦怔住。
那個人年紀與秦吉差不多,卻是比秦吉瀟灑多了,他隨即將小寶送到七寶面前笑問道:“是你的?”
七寶露出了羞怯的神態,點點頭。
那個人接道:“抱穩,不要再給跑掉了。”
七寶將小寶接過,急急的跑了回去。
那個人笑接道:“這個小孩子也真夠活潑的。”
杜西川一旁看着,到現在才笑顧狄飛鵬説道:“這個年紀不活潑,不是一件好事。”
狄飛鵬正要説什麼,一個矮矮胖胖的和尚已向這邊撞上來,眼看着便要撞上,和尚卻及時發覺,及時收住腳步,身子一陣左搖右擺的,總算沒有跌翻地上。
他連隨打拱作揖的道:“對不起,對不起。”失魂落魄的,一旁跌跌撞撞地走了過去。
這個和尚也就是醒目,現在卻不知何故,心神彷彿的,走不了幾步,一頭險些又撞在牆上。
狄飛鵬看着一笑,道:“這個和尚卻很有趣。”
杜西川淡然問道:“可以看出是個高手。”
狄飛鵬點頭,一個少女已撞上來。
那個少女走來匆忙,好像有急事在身的,並沒有留意狄飛鵬的存在。
狄飛鵬不由扶上一把,忙説道:“小心——”
少女伸手拍開,微嗔道:“動手動腳的,你這是幹什麼?”
她長得很漂亮,神態看來有些潑辣,衣衫是紅色,紅得使她看來就像只辣椒子,最低限度,狄飛鵬現在就已有這種感覺,這種經驗在他來説,也還是破題兒第一趟,給喝得當場怔住。
少女也是這時候才看清楚狄飛鵬,嬌靨一紅,急着腳步一旁走了過去。
杜西川這才問:“這個呢?”
“這兒?”狄飛鵬一怔,道“不是高手。”’杜西川點頭道:“那是什麼手?”
“什麼手?”狄飛鵬看樣子完全不明白杜西川問什麼。
“是扒手”,杜西川笑笑:“還不檢查失去了什麼。”
狄飛鵬雙手往身上一抹,驚訝的道:“那個香囊?”
“戴玉佩的那個?”杜西川忙問。
狄飛鵬點頭:“玉佩還在香囊內。”
杜西川面色一變,轉身大呼道:“別走……”
少女給他這一叫,腳步反而更加急。
秦吉走出巷子,正遇着七寶回來,看見他那垂頭喪氣的樣子,七寶立即搖頭,説:“五兩銀子完了。”
秦吉道:“我看準了一定……”
七寶截口道:“早就提醒你,撞上和尚賭不得的了,你就是不聽。”
秦吉眉毛一揚,突然問:“你姐姐在那兒?”
七寶道:“找她什麼,借錢再賭個明白?”
語聲未已,一陣嘈雜的人聲已傳來,回頭去,便看見那少女像一隻給老虎趕着的兔子也似,急急奔向這邊。
“姐姐——”七寶脱口低叫。
少女迅速奔至,一面嚷道:“阿吉,擋着他們。”
秦吉反而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腕,將少女截下。
少女往後看一眼,急呼道:“放手,我沒空跟你開玩笑。”
秦吉沒有放,杜西川、狄飛鵬很快追到。
杜西川探手才抓,秦吉已然將那個少女拉到身後,另一手擋住了杜西川抓來的手。杜西川五指一收為拳,一拳正要擊出。
秦吉已大喝一聲:“什麼事?”
杜西川冷笑,道:“她偷去了我們的東西。”
秦吉回頭一看少女,道:“你這個女娃子也可謂膽大包天,明知道這是少爺的地頭,還敢在這裏惹事生非?”
少女氣極頓足。
秦吉將她手上的香囊搶過來,一面又道:“今天少爺心情還好,不跟你計較,下一次有類似的事發生,少爺就是不斬斷你的雙手,也要打跛你兩條腳。”
他左眼接朝少女眨眨,放開手,一聲:“快走!”
少女恨恨的瞪了秦吉一眼,轉身疾奔了出去。
那邊七寶忙抱着狗兒小寶悄然跟在少女後面。
秦吉接將香囊往杜西川、狄飛鵬眼前一幌:“是不是這東西?”
“正是——”狄飛鵬一面伸手接,一面道:“有勞。”
秦吉香囊往身後一藏,道:“兄弟,你是那兒的?”
狄飛鵬應道:“過路的。”
“那難怪你不懂規距了。”秦吉怪神氣的抬起頭來。
“規距”狄飛鵬一怔。
秦吉五指一合一捏:“這裏的規距了,是要收回一成的轉手費用,也是説,東西如果值一百兩銀子,你便要給少爺十兩銀子才能拿回。”
杜西川冷笑插口:“那來這樣的規距,官府方面是不是也知道的?”
秦吉扳起臉龐道:“你是要跟少爺到官府評理?”
杜西川心頭倏的一凜,話到了嘴巴又咽回去。
秦吉看在眼內,又一聲冷笑:“現在要二成了。”
一頓,接問狄飛鵬:“這香囊值多少,老老實實跟我説。”
“一百兩。”狄飛鵬一笑,從懷中取出兩錠銀子:“這裏是二十兩。”
秦吉懶洋洋地看着狄飛鵬將銀子遞前,突然閃電般一手將銀子搶過來,一手將香囊塞進狄飛鵬手中!
狄飛鵬從容將香囊收起。
秦吉銀子左手拋給右手,右手拋回給左手,笑笑道:“看不出你這個人這麼爽快。”
杜西川冷冷的道;“銀子到手了還不走。”
秦吉目光一轉,不理杜西川,只問狄飛鵬:“這個是你的跟班?”
狄飛鵬正色道:“是我的師父。”
“師父?”秦吉上下打量了杜西川一遍:“我看不像,有沒有幾下子?”
杜西川搖頭:“年青人……”
秦吉突喝一聲,出拳擊去,杜西川揮手架開了,秦吉腳又到,拳腳連環,眨眼間打出於三拳,踢出了七腳,都給杜西川接下。
“看不出你這個老小子,果然有幾下子。”秦吉拳腳一收,轉對狄飛鵬道:“可是教我的師父更本領,他收徒弟價錢很便宜,我做你的介紹人好了。”
狄飛鵬微笑道:“可惜我只準備在這裏留宿二宵,明天一早便要遠行。”
“這樣?”秦吉眉毛一揚:“找到了客棧沒有?”
杜西川截道:“這我們自己會找。”
“話可不是這樣説,你們初來步到,怎知道那一間客棧最好,那一間才不是黑店?”秦吉動作多多,一心要再從這兩個人身上多賺幾兩銀子。
狄飛鵬隨口問道:“這兒那一間客棧最好?”
秦吉道:“沒一家好的,好的都在三家村。”
“三家村?”
“很近的,這兒西行,一會便到。”
狄飛鵬轉問杜西川:“師父的意思——”
一頓接道;“我看他也不像壞人。”
杜西川苦笑。
秦吉接道:“可不是,壞人總有個壞樣。”
狄飛鵬又道:“他只是要賺些介紹費用之類的
秦吉立即説道:“在你公子來説算得了什麼?喏,那邊有座酒館,酒萊很不錯,我們吃些再上路吧。”
杜西川奇怪道:“三家村那邊沒有食的?”
“那兒住沒話説,吃可就不怎麼好,過去過去——”秦吉一臉笑容:“放心好了,我是絕不會騙你們的。”
酒館不怎麼大,客人倒不少,小二卻只有兩個,忙得團團轉,那些客人似乎都已經習慣自行去盛飯,不去麻煩那兩個小二。,
蹲身望去,也就只有狄飛鵬杜西川的腳全是踏在地上,其他的幾乎都是一條腿甚至兩隻腳踏在凳上,説話粗俗得可以。
大都是狄飛鵬從來沒有聽過的,這給他一種很新鮮的感覺,只是很多他都聽不懂。
那些客人,開始的時候都對他投以奇怪的目光,他沒有在意,正襟危坐,只管享受桌上的酒菜。
秦吉一條腳踏在凳上,吃得更起勁,吃得差不多了,才省起狄飛鵬,看看他,笑笑道:“我看你吃得並不舒服。”
狄飛鵬搖頭:“沒有這種事。”
秦吉拍拍大腿道:“也許你應該試試我這個姿勢。”
隨手將胸襟敞開。
狄飛鵬一笑,道:“我若是覺得不舒服,一定會試
試。”
“是了,你叫什麼名字。”,
“狄飛鵬。”
“有錢人家的公子就是連名字也特別動聽。”
“你呢?”狄飛鵬反問。
“秦吉,混吉的吉,你知道混吉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狄飛鵬搖頭。
“這種土話,你還是不知道的好。”秦吉接舉杯:
“來,我敬你一杯。”!
狄飛鵬一飲而盡。
秦吉放下杯子,隨即瞟了杜西川一眼,道:“你比那個師父有意思多了,我交你這個朋友。”
杜西川沒有在意,一直像是心不在焉,這時候正在那邊載飯。
他忽然像省起了什麼,低聲問旁邊的一個小二:
“這位小二哥,請問三家村是怎樣的地方?”
那個小二不以為意,隨口應道:“一條小村。”
杜西川微一頷首,暗忖道:“也好,總比留在鎮中安全。”
路上雖然都沒有發現可疑人,杜西川還是這樣小心。
段昌這時候正在往三家村的路上,一路上他也很小心,不時偷看是否有人隨後跟蹤。
到現在為止他仍無發現,不知道他雖然小心,跟蹤他的人更加小心,而且一直都走在他前面,一直到三家村外才避過一旁,走上那邊的山坡,躲進樹叢中。
一共兩個人,頭上都戴着竹笠,看裝束身材,絕無疑問就是五行追命中的木猿、火霹靂。
他們看着段昌在青石板的長街上向一個村人打聽-,然後循所指走到街角的一座屋宇門前拍門,與開門的人説了幾句話,走了進去,門隨又關上!
“進去了。”木猿瞪着一雙大眼睛:“難道真的就是這地方?”
火霹靂嘟喃道:“堂堂太子怎會住在這種地方?”
“這才令人想不到。”木猿隨即取過揹負的竹籠,取出一隻鴿子,放了出去。
段昌在大堂坐下,隨即取出一個只得半邊的銅錢。
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老農夫,鬚髮俱白,一臉的皺紋。
無論看裝束,看神態,看膚色,這個老農夫與一般的都無分別。
一個做了二十年農夫的人,若是還不像一個農夫才是一件奇怪的事。
一個名動大理,貴為侍衞統領的劍客,竟然甘心在這樣的農村隱姓埋名,做一個農夫,他的忠心也決無疑問。
段昌初見面也有些懷疑這個農夫竟會是當年的侍衞統領秦魯直,一隻到秦魯直也拿出了半邊銅錢。
那兩邊銅錢合在一起,變成完整的一個,段昌秦魯直眼中僅有的一點兒疑惑立時消失。
秦魯直穩定的一雙手也終於起了顫抖,站在他身後的兩個兒子守忠守義看見這情形,面上都不由露出喜色。
“二十年了。”秦魯直的語聲也顫抖起來:“萬公公還好吧。”
“還好,惟一放不下的就是這件事,現在他已經動身準備迎接殿下回去。”
秦魯直呈了一口氣,歡然道:“我們總算等到了這一天。”
話雖然平淡,其間卻不知已包括了多少辛酸。
段昌即嘆息:“可惜還是給國舅知道了這件事。”
“高天祿?”秦魯直笑容一斂。
段昌頷首道:“而且還請來了五行教的人,與我同來的五個人為了掩護我俱已倒在五行追命的手下。”
秦魯直急問:“你到這裏來,可有發現被跟蹤?”
“沒有,路上我已經很小心的了。”段昌一頓才接道:“萬公公也早已考慮到有這種事發生,只是叫我們出來知會一聲,請殿下立即動身到平安侯府找平安侯爺,萬公公也就準備在那裏與你們會合。”
秦魯直點着頭道:“萬公公處事一向審慎,選擇平安侯應該是絕對可靠。”
“平安侯爺出了名公正,國舅一向都讓他三分,殿下進了侯爺府,那就安全的多了。”
“好。”秦魯直並無異議,事實離開了大理二十年,那邊的事情他知道的已不多,他當然信任萬方了,而以萬方的審慎,作出的安排,也該是絕對正確。
段昌接問道:“未知殿下此刻——”
秦魯直立即回頭吩咐:“你們還不快去請殿下出來?”
守忠守義相顧上眼。
守忠應聲道:“阿吉……”
秦魯直斷喝道:“以後不許再叫阿吉了。”
“是——”守忠守義惶然地急應了一聲。
“還不去!”
秦魯直這片刻間彷彿已回覆了當年侍衞統領的威嚴,看來已不很像一個農夫,語聲固然響亮,眼中也射出了威嚴的光芒。
守忠應聲道:“殿下一早便已外出,這時候也不知在那兒。”
秦魯直道:“我不是説過殿下外出,你們應該有一個侍侯在他左右。”
守義苦笑道:“他就像脱繩的猴子,那一個看得住……”
“胡説!”秦魯直卻不由苦笑了一下,連他也不能不承認這是事實。
段昌聽着不由的露出了詫異之色,也就在這下子一陣敲門聲傳來。
守忠脱口説道:“怕是他回來了。”轉身舉步。
秦魯直突然道:“小心一些。”
守忠一怔,頷首,走了出去。
門一開,守忠便看見一個老頭兒雙手叉着腰站在那裏。
“保叔。”守忠又是一怔。
“你爹爹在不在,叫他出來。”保叔拉開嗓子直嚷。
“不知什麼事?”.
“什麼事,他那個寶貝兒子阿吉今天偷去了我看門的狗,在後山殺掉了吃了,我現在到來找你爹爹,就是要問他一個明白,賠我錢!”
守忠不由露出了尷尬的神色來。
秦魯直的神色更尷尬,由門口到大堂有多遠,保叔那麼大聲嚷叫他又怎會聽不到。
他隨即吩咐守義:“你由後門出去,快找阿吉回來。”
守義應聲奔出。
段昌看着,眼瞳中詫異之色又濃了守義才出後門小巷,便遇着七寶與他的姐姐轉進來。
“胭脂馬!”守義忙打個招呼。
“馬胭脂!”少女冷冷應一聲。
“還不是一句,是了,有沒有看見阿吉?”
“死掉了!”馬胭脂憤憤的走過。
守義震驚,怔在那裏。
七寶走過來,往他的肚子上打了一拳,道:“守義哥,看你也不是這麼笨,我姐姐那樣子,擺明是吃了幾斤辣椒的,你問她,不捱罵才怪呢。”
“七寶,阿吉他……”
“他很好,我七寶就是沒見過他那樣不講義氣的,出賣了我們,只管一個人騙飲騙食……”
“在鎮內?”守義急問。
“你不相信可以去看看。”七寶拔步奔前去。
守義搖搖頭,步向相反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