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殺手語出驚人,她之所以主動現身,是為了要告訴谷大公子方面的人一個秘密,這實出人意料之外。
二先生和兩名總管六隻眼睛同時放大。
冷一凡猜不透音音想玩什麼花樣,但他相信她主動的現身,是為了自己的失手被擒,她所謂自己的生死與她無關,當然是句故意淆人耳目的話。
二先生挪動腳步,想迫近些,才一動,女殺手就立即警告道:“不許動,就在原地説話。”
二先生只好止步不動,踏出去的半步也收了回來。
女殺手,目前江湖上最恐怖的人物。
她之現身,使得現場的氣氛變得詭譎和緊張,使人產生一種強烈的壓迫感,她的名號意味着死亡與血腥。
二總管像突地想起什麼似地急聲道:“二先生我們派在外面的四各警戒……”
二先生還沒反應,女殺手已開了口:“放心,今晚我不殺人,不過他們暫時不能活動。
言下之意,聽名留在廊外的警衞已被她制住了。
“女殺手屍二先生開了口:”容區區先問兩句話可以麼?“
“嘴長在你身上,當然可以!”
“你跟浪子真的不相干?”
“我説一不二,已經聲明過了。”
“再一句話,南陽府血案是你所為?”
“不錯!”
“殺人的理由是什麼?”
“你説過只問兩句,這是第三句,本人不回答。”
“這……”二先生窒了一窒:“好!現在你説要告訴區區什麼秘密?”
“你們出動這麼多高手,是為了一件強盜殺人案,對是不對?”距離不遠,但聲音卻象自空中傳來,空洞飄渺。
“不錯,你怎麼會……”二先生突然激動起來。
索性明白告訴你,你們派出大總管前往南陽向天狗華鵬接取一樣東西,他們在中途會合,東西也已到了你們大總管之手,就在雙方將要分手的時候,突然遭遇到三個人攔劫,三人之中,有一對是年輕夫婦,女的是個大腹便便的孕婦,另一個是蒙面人。
雙方動上了手,年輕夫婦合手對付天狗,蒙面人對上,大總管,結果你們的大總管不是蒙面人的對手,脱身圖逃了蒙面人窮追不捨,離開現場……“話到這裏頓住。
“以後呢?”二先生追問-句。
“以後嘛……‘’女殺手又接下去:”天狗搏殺了年輕夫婦,而此刻浪於正好來到,他認為天狗殺害了孕婦太不人道-怒拔劍,宰了天狗,事實經過就是如此。“
冷一凡立即領悟到音音之所以現身説出這段秘密,目的是要替自己開脱,自己殺死天狗不假,如果捲進這案子中,即將沒完沒了。
“女殺手,我們大總管陳屍在距此地不到百里的路上,依你的説法,兇手應該就是那蒙面人?”
“我沒趕熱鬧,不能斷言。”
“你本身就是個蒙面人……”二先生只説了半句,但用意至為明頭,殺人劫物的很可能就是她。
“嘿!”女殺手冷極地笑了一聲,道:“二先生,你懷疑殺死大總管的是我對不對?坦白告訴你,女殺手殺人是從來不賴帳
的,這小廟裏外的八條命是我做的。“
“殺人的是你?”
“一點不錯!”
“可是浪子承認是他做的?”
“這是他表現的英雄氣概,好漢作風,如果不信,無妨比對一下死者的傷口,看是刀子挨的還是劍刺的。”
冷一凡內心一陣激動。
音音真不含糊,她不顧別人替她項缸,把責任承擔了回去,這恐怖的女人也有其令人折服的一面。
“可是……他為何要承擔?”二先生提出反詰。
“二先生可知道死的都是什麼人?”
“什麼人?”
“武林判官的手下,職業殺人者的爪牙!”
“武林判官?”二總管和三總管同時驚叫出聲。
“啊!”二先生也相當震驚:“武林判官,他生做什麼樣子?”
顯然他對這傳言中的恐怖人物反聞其名而不識你其人。
“一個糟老頭!”女殺手回答的十分輕鬆。
“這與浪子冒承殺人何干?
“我找武林判官算一筆舊帳,正巧碰上浪子正與他在作生死之搏,由於我不速而至,嚇走了他,浪子認為我替他解了圍,身為武士,恩怨號明,不屑於推卸,所以他就得承擔了!”
這解釋情在理中,而且也是事實。
“這麼説,你與浪子之間真的沒有任何關係?”
“我早就表明過了,不必説第二遍。”
“你今晚現身就是要説明這些?”
“大概似的!”
身影一晃,倏然消逝,行動有如鬼魅,快加閃電四個字不足以形容,因為閃電使人有感覺和映象。
而她的消失。只是突然淡去,有如幻像就使人驚疑她是否
存在過,是否真正的實體。
冷一凡的呼吸下意識地停頓了一下,並非因為音音不顧而去,而是感於她身手之玄與行事之怪。
二先生呆了片刻之後才開口道:“二總管,你仔細驗一下屍身上的傷口……”目光掃向了浪子。
三總管立即接口道:“不必驗了,屬下剛才看得很是清楚,的確是刀傷,跟外面那幾個的傷口完全一樣。”
二先生沉吟了-下,抬手道:“放開他,我們就走!”
三總管道:“可是……他殺死天狗這筆帳……”
二先生道:“我自有道理!”
三總管只好鬆開廠手。
冷-凡活動了一下被擰麻了的手臂,心理並沒有屈辱之感。
因為他有他的計劃與打算,小不忍則亂大謀,一次教訓已夠,不能再逞匹夫之勇,只是對於音音,他覺得欠的人情太大,一夜之間,兩次承情。
三個人從店外的小門離去,沒交待半句話。
冷-凡望向矮屋。
蠟炬已成灰,屋裏-片漆黑,音音是從外面牆角里消逝的,她是否又回進矮屋?也許她真的就此離開了。
冷一凡收了劍,挪步到門外,朝裏張望了一眼,出聲輕喚道:“女殺手!”
沒反應,空氣是死寂的,她真的走了!
冷一凡心頭立即升起了一種失落的感覺,夜暗中,他彷彿又看到了那對野性的眼睛,別具一格的美顏。
然而想到她的冷血殺手,還有那把染滿了血腥的剪刀,心絃又不禁為之一顫,可愛又可怕的女人。
另一個感覺迅快地取代了先前的感覺,是一種受騙與被輕視的複雜感覺,自己代她擔殺人的責任,她不領情,全擔了回去。
她向二先生他們坦承南陽主家血案是她的傑作,而對自己她不但堅決否認,而且還聲言如果將來證實是她所為,願意讓自己戴她十劍,是什麼原因使得她言不由衷?她對自己的援手難道不是輕視與自大的表現?
為了保密身份不敢用殺手招式,就這種生死一發,情況將來還會發生。又將如何,説不定真的送命,豈不是遺恨九泉?
心結解不開時最痛苦,現在他開始浸淫在痛苦裏,該如何為自己開出一條可行的路?
木立了一陣,他進入矮屋,摸索着換去了染血衣衫,在傷口上抹了金創藥,然後又出到屋外,此時已不堪再棲身,他茫然舉步離開。
江邊的天還沒亮,冷一凡躑躅在沙灘上。
他像無主的遊魂,又似飄零的孩鴻,法有託身的地方。
魯班廟已無法棲息,一時又找不到新巢,此刻也不是投店的時候,事實上他是儘量不住店。
不能偷、不能搶,更不能乞討,襄裏有銀錢,那是用來維持起碼用度的,前頭的路不能預卜,也許很快走遠,也許漫長無限,他必須節衣縮食。
他只想前頭,沒有回顧,大丈夫男子漢是不作興想當年你,即然蓋立了一個目標,就必須達到目標,艱辛苦難非甘之如飴不可,恨埋在心的深處,恨給他堅忍的力量。
腳下的泥很軟,踏上去不怎麼着力,寬闊的江面,在夜暗中有如波動的巨型布幅,可以吞卷一切。
他就這樣茫然地走着,走着……
“浪子!”聲音發自身後。
他瞿然而尼,止步,但沒回身,持劍的五指已抓緊。
“什麼人?”他冷聲喝問。
“江湖秘客。”
陌生的名號從來沒有聽説過,但聲音似曾相識。
冷一凡緩緩回身,面對的是一個蒙面人,即稱江湖秘客神秘是理所當然的,蒙面不足為怪。
“朋友有何招教?”
“向你借樣東西!”
“噢!借什麼東西?”
“你脖子上的人頭!”聲音很温和,説這種血腥的話居然用這種閒聊似的口吻,的確令人驚奇。
“哈!”冷一凡窒了好一陣子才笑出聲來,同樣以淡漠的聲調道:“我浪子身無和物,沒一樣值錢的東西,僅有的也只是一支劍,一顆頭顱,朋友要借,在下絕不會吝嗇,不過……話得説在前頭,我們見過面麼?”
“見過!”
“何以要蒙面?”
“那是區區自己的理由,用不着多問。”
冷-凡仔細觀察,對方身形體態絕不陌生,聲音尤其熟悉,他敢賭咒絕對見過,可是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何時何地見過。
名號倒是真的沒聽説過,記憶中沒有“江湖秘客”這名號,會不會是,“武林判官”一路的,否則不會開口借人頭。
“借在下的人頭何用?”
“當然有很大的用處!”
“如果在下問朋友的來路呢?”
“不會告訴你。”斷然的口吻。
“朋友準備如何借法?”冷一凡的心火已開始熾燃。
“簡單地説吧,你當然不會自動把腦袋獻上,更不會伸長脖子讓人砍,區區憑手中劍向你借。”
説着,手中劍緩緩離鞘,雖在暗夜,劍身芒影仍極冷森。
“如果朋友借不走呢?”
“當然是賠上一顆頭!”
“這很公平!”
“浪子,公平是公平,但公平是建立在彼此的能耐上,你應該懂得這道理”。江湖秘客的音調保持原樣不變,他似乎很有把握。
“看起來朋友在倒地之前什麼也不會説?”
“大概如此!”
“很好!”冷一凡拔出了劍。
同時他也暗下了決心,前車可鑑,他不想冒險賭命,沙灘空蕩,一眼可望十丈,施又獨門殺手,不怕被人窺破。想了想又道:“朋友不説原因,也不吐露來歷,在下擔心是否有機會弄明白?”
“區區倒不是擔心這-點,因為區區對你已不需要再知道什麼!”言中之意,他像是已清楚冷-凡的來路。
冷一凡心中一動,更堅定了施展殺手的決心。
江湖秘客蒙面巾上的眼孔突然亮起寒芒,説得恰當一點就像夜貓子的瞳孔,唯一能在黑暗中發光的眼睛,這已經就已顯示了他功力的精純深厚。
劍已揚起,這殺人之劍,腳步一挪,到達殺人的距離。
“浪子,準備!”
“儘管出手!”
隨着話聲,冷一凡擺出了一個極其古怪的架勢,他真正準備要殺人了,就像不久前他殺天狗畢鵬一樣。
江湖秘客的眸子更亮,亮得怕人。
冷一凡人劍已化而為-,身劍之處什麼都已不復存在,沒有思想沒有意念,實體化為空靈,而空靈之中卻又生出另一個實體,那便是即將發出的致命一擊。
空氣已凝凍,時間已停止,似乎天上的星星也忘了閃爍這是緊張到無以復加的片刻,使人窒息的片刻。
江湖秘客突地向後彈退數尺,手中劍徐徐垂落。
意外,想不到的情況。
冷一凡並未鬆懈,他防對方弄鬼,江湖秘客的動作僅使他心太微微一動,疑重萬分地舉步,向前踏出。
他不想改變殺人的決心,因為他已經露了白,他要拉回距離,殺人的距離走了三步,停住,架勢不變。
江湖秘客再送,橫向側方。
“浪子,先把劍收起來!”他開了口。
“為什麼?”冷-‘凡的聲音冷得像臘月天的冰塊。
“我已經改變主意。”
“可是在下不改!”
“浪子,區區幾句極重要的話要跟你談,”
“為何先前不談?”
“因為區區想從事實中求證明,説明自己的判斷是否正確,現在區區已經得到了答案,所以改變主意。”
冷一凡心念疾轉,對方已得到答案。
這答案無疑是自己的出身來路,剛剛的起手架勢泄了底,如果是如此,情況便相當嚴重,非永遠堵住他的嘴不可。
且先聽聽他説些什麼,想到這收裏,收了勢,但心裏仍作殺人的準備,身形半側,正對江湖秘客。
“朋友,有話快説!”
“浪子!”江湖秘客把劍放回鞘裏,表示已經毫無敵意沉聲道:“剛才如果我們出了手,你的心意是堅定的話,區區可能會傷在你的劍下。如果你有一絲絲的猶豫,使功力打了-丁點折扣,倒下去的可能是你,相信麼?”
“在下不會猶豫!”
口裏這麼説,心頭卻是一凜,對方是話中有話,而且説的極有道理,事實演變的結果必然是如此。
“浪子,向你借人頭只是句託詞……”
“目的是逼在下亮出真實的功夫,對不對?”
冷-凡立即接口,點出了對方的企圖,而這企圖是可怕的。
區區承認這一點。
“為的是什麼?”
“想幫助你。”
冷-凡大感困惑,無法分析對方的真正意圖。
“朋友這話是什麼意思?”
“一句發自內心的話。”
“你我素味生平,幫助二字從何説起,朋友又憑什麼説在下需要人幫助?”冷一凡是全心戒備着的,只消對方話中稍露破綻,他便會毫不留情地出手。
“浪子,區區不止一次在暗中看到你跟人交手,出手明顯地猶豫不決,這表示你因人某種原因故意隱藏武功,這樣做的結果,總有一天你會因此送命,這一點你應該明白的。
冷-凡大為震驚,對方等於已經揭穿了自己心底裏的秘密,這實在太可怕了,如果更進一步……
“朋友是有心人?”
“可以這麼説!”
“那就是説朋友已經知道在下的出身來路?”
“咱們心照不宣如何?”
心照不宣四個字等於回答了問題,冷一凡不得不作慎重的考慮。
心照,應該是相對的換句話説,就是彼此心裏明白,現在的問題是對方知此,而自己還不知彼,這情況便嚴重了。
對方故意製造藉口,迫自己抖出獨門殺手,目的已達,動機何在呢?這點非澈底澄清不可。
對方承認是有心人,那就是説有為而現身,其居心便叵測了,如果對方交待不清,便只有被迫殺人一途。
“朋友,何謂心照不宣?”
“就是心裏明白而不出之於口。”
“可是在下對朋友一無所知?”
“區區江湖秘客,對你提供助力,毫無惡意,知道這些足夠了!”
“在下認為不夠。”
“要怎樣才夠?”
“朋友的真實來歷和如此作的動機,還有,朋友必須顯示真面目。”冷一凡的語氣十分肯定,表示絕不妥協。
“如果區區説辦不到呢?”
“在下只有動劍!”冷一凡毫不遲疑。
“浪子,江湖人心險詐,處處小心,事事提防是應該的,但有的時候也無妨相信別人。”
江湖秘客的語調顯得十分誠墾,接下去又道:“坦白的説,區區之所以蒙面,自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正如你隱藏功力是一樣的,這點希望你能體諒!”
“在下不會改變主意。”冷一凡説得斬釘截鐵。
“浪子,區區給你一個證明。”
“證明?”
“對,你好好看着。”
江湖秘客後移兩步,迅快地作出了一個古怪的架勢,然後以慢動作施展出一個劍招,收劍又道:“如何?”
冷一凡像半夜獨行突然碰上了鬼,震驚疑懼,連呼吸都停止了,頭皮陣陣發麻,江湖秘客表演的,正是他盡力隱藏的獨門殺手。
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偏偏事實就擺在眼前,不相信也得相信,這是不傳之秘,代表着一個門户,他怎麼也會呢?
眼前的人太詭秘也太可怕了,他像一下子被人捏住了脖子,別説是開口説話,連氣都透不過來。
“浪子!”江湖秘客又開了口。“仔細看看,如果你想掩飾身份。只有如此,這就是區區要幫助你的。”
説着,又擺出了另一個古怪的架勢,停頓了片刻,然後以
比剛才更緩慢的動作,演出了一在離奇的招式,收起劍,沉聲道:“看清楚了!”
這一式劍法似會相識,較之冷一凡的獨門殺手毫不遜色如果以快動作施展,其凌厲霸堪稱世無其匹。
冷一凡完全呆住了。
浪子,這是區區費了十天十夜的工夫想出來的,你只用心想,便會發現其中奧妙,也會明白我的心意。“
十天十夜竟能刨出這種驚世駭臨的劍招,依情理來説,終其一生能研刨出來就已經足以傲視江湖了,難道他是個超人?
浪子,好自為之,後會有期了!“身形急閃而逝。
冷一凡木立着,似乎已喪失了自我,沒有意念,沒有了思想,變成了一尊石石刻木雕的雕像,一切都是空白。
江灘下就只他一個人,似乎什麼也不會發生過。
東方的天邊現出了魚肚白色,帶着涼意的江風加緊吹拂,冷-凡逐漸回覆了神智,人又回到現實。
他開始思想
江湖秘客到底是何許人物,他如此做的目的何在?
他何以也會自己家傳的獨門殺手?
他真的是神麼?
不,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可是不是神又怎能做出這種不可思議的事呢?“
他表演的那一招似曾相識,為什麼?
他要自己仔細想想便會明白,真能想得明白麼?
冷一凡苦苦地想,一邊想,一邊摹仿着重複練習,胸口悶脹,頭痛欲裂,他還是不斷地想,演練……
曙光開始擴張,天際的白色成了精芒.像醍湖灌頂,突然悟禪一樣,腦際生出了靈明,他領悟了,江湖秘客表演的那一式劍法,是從自己家傳的那一招殺手之中蜕變出來的,怪不得似會相識,沒有什麼太大的奧妙只是把原
劍招倒轉施展,威力不減。
但形式卻已完全改變,絕不虞被人識破。
一陣激喜之後,他冷靜下來,陰霾隨之又籠上心頭,江湖秘客何以懂得這不傳之秘而苦心加以改變?
他到底是何居心,如果他是惡意,大可不必如此,可以直接對付自己,如果他是故意,理由何在。
這是個相當詭秘的謎,無法忖透。
這一招殺手,可以制敵,也可以防身,再也沒有身份被識破的顧慮,但心頭上卻打了一個難以解開的死結。
現在,他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時間冷靜地仔細思想尋求謎底的突破,再詭秘的事也有其原由。
只要用心剝繭分析,應該可以找出蛛絲馬跡。
天色已經放亮,江水風動精波,點點帆影出現在精波里而,又一個新的開始,然而冷一凡似乎還置身在迷霧中。
驀地,一聲刺耳的慘叫,順着江風送來。
冷一凡陡然一驚,慘叫聲所傳正是江湖秘客離去的方向難道是他……不遑多想,立即彈身奔去。
上流頭不遠,一具屍體蹩伏在江邊石頭上。
冷一凡遠遠便已發現,奔近前去,一看,不由駭然般大震,伏死的竟然是谷大公子屬下的三總管。
枯瘦如竹竿的身形,只消半眼便能認出,背上在冒血,染紅下身邊的石塊,女殺手的殺人特徵。
音音又殺人?
冷一凡皺了皺眉頭。
音音似乎專一與谷家作對,先後已殺了不少谷家人,她何以會到此地現身殺人?谷家的三總管何以又會在大清早來江邊?
又是一個難解的謎!
四顧無人,冷一凡舉步離去。
雞毛小店,嘈雜髒亂是其特色。
冷-凡在店裏已窩了十天,除了上毛房,他沒離房門半步,他是在想他江邊遭遇的怪事。
但想了十天什麼頭緒也沒有,謎依然是謎,心結打得更緊。
時已過午,肚子裏咕嚕響不停,頭有些發暈,身上陣陣冒着冷汗,小二似乎記性不好,常常忘了送飯的時間。
但這一點冷一凡並不在意,他已經餓慣了,依情依理,誰願侍候一個窮得發酸的客人。
好不容易房門推開了,小二的臉板得像磚頭,即冷而又硬,把一碗沒冒氣的青豆腐湯和兩個冷饅頭朝桌上一放,轉身就要走。
“小二哥且慢走?”
“怎麼,大爺有吩咐?”
他的臉像是出娘肚皮就沒有過表情,聲音比饅頭還更要冷,還帶着濃重的挪揄味道。
“以後……能不能送點熱的?”
“哎喲!”大爺,這已經很不錯了,大夥兒自己上飯堂的,大爺你卻要人每天端了吃現成,只是有點好處,湯碗不必洗,桌子也不必收拾,吃得很乾淨,“説完,兩手-攤,又待出房。
冷一凡硬把-口窩囊氣吞了下去,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他非認不可。
“小二哥,我想託你件事!”
“什麼事?”小二斜起了眼。
“煩你買塊白布,借套筆墨……”
“白布,做為麼用的?”
“寫塊布招,行醫!”
“什麼,行醫?真看不出你大爺還會這一手!”聳肩笑了笑,接着道:“行醫是好事,濟世救人,不過……如果是為了賺錢,討生活,醫道不精,那可是作孽。”
冷一凡為之啼笑皆非。
當然,這種小人根本不值得與之計較,勉強笑了笑,從囊裏取出一小塊碎銀放在桌上.“小二哥,十天的飯錢結一結,剩下的還能夠買塊白布吧,”
“這……”小二拿起銀子在手裏拈了拈:“看樣子還有剩餘,不過不會多就是,大爺,看你也……嘿嘿,剩下的存在櫃上,等以後一併結怎樣。”
“多的你拿去喝茶吧!”
“這……怎麼好意思,客官您這麼節省……”小二的神情稱呼全改了。
“出門跑腿,不在乎這個。”
“客官,您真的精於醫道?”銀子已揣進腰包。
“不會拿人命作要就是!”冷一凡一本正經。
“那好,小的這就去辦!”
轉身走到門邊,又回頭道:“客官,過兩天西門外有廟會,先去設個攤,只要招牌打響,以後就可以在小店持牌,病家會找上門,這比串街過巷,風雨奔波強多了。”
“到時再説吧!”
小二帶上房門離開。
冷一凡開始啃他的冷饅頭。
“浪子懸壺濟世,專醫疑難雜症”的招牌才掛出幾天,便已喧騰了整座襄陽塊城,小店門庭若市。
江湖醫道,不同於一般歧黃,術藥並行,另有跳徑,對個疾惡癆,無姓樂症,特具神效。
冷一凡的醫術得方外真傳,他是武士,但為了衣食用度不得已而串演江湖郎中,實非他的本領。
他已經換了小店唯一的明暗上房,人住在暗間裏,診病在明間,桌椅一擺,還真的象那麼回事。
一切準備就續,只等人上門。
這天,枯坐了近一個時辰,不見半個病人上門,反常的現
象,使他大感意外,正在狐疑之際,店小二緊張兮兮地跑了進來。
“郎中先生,貴人馬上光臨!”邊説邊用手末額頭上的汗。
“醫生為人治病,解除疾苦,並沒什麼貴賤之人分。”
“郎中先生,您不知道,來的可不是等閒人物,小的一得到掌櫃的吩咐便坐守在店門口,把病家全擋了駕。”
“噢,難怪……到底是什麼貴人?”
“嗨。”店小二翹起了大拇指,挑眉瞪眼地道:“本地第一富豪,第一號人物谷大公子孤三夫人。”
“給人家做小也算貴人?”冷一凡這句話是脱口的,話本來他不該説,但小二那副準小人德性使他噁心。
“哈!郎中先生,三夫人是最得谷大公子寵愛的人,掌錢的,管下人,權力蓋過大夫人,今天來看病,您可要特別盡心力,説不定她高興,出手一大把,足夠您花一個月的收入。”
店小二沫橫攘口家又道:“小的妻舅就在谷府廚房工作,專飼候內眷欲食,這筆生意……嘿嘿,是小的央拉他攏的,所以……要是……”
“如果有賞,分你一半對不對?”冷一凡一聽便知道店小二的心意。
“呃!不,郎中先生,多少賞-點。”
“小意思,這點我知道,你每天替我照應病家很辛苦,給你些費用是應該的。”
“那就謝啦!”
小二哈了哈腰,眉開眼笑,轉頭朝外-望,喜孜孜地又道:“那不是來了,小的這就……”
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了出去。
一頂裝飾得十分豪華的小轎到院子裏停下,一名素衣婢女趕到轎前探頭向轎子裏説了幾句,然後走向冷一凡診病的上房明間。冷-凡只朝外瞥了一眼,便在桌後正襟危坐,做醫生應該有做醫生的模樣,裝也得裝點樣子出來。
素衣婢女進了門。
冷一凡徒覺眼前一亮,接着來的是強烈的震撼,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素衣婢女赫然就是那險被尼姑欺負的巧姐兒,他怎麼到谷家當了婢子?太大的驚異使他一下子張口説不出話來。
“浪公子!”巧姐兒福了一福,鶯聲濃濃的道:“我一猜就是你,果然猜中了,浪子郎中這種稱呼與眾不同。”
冷一凡又一次領略她出眾脱俗的美。
“巧姑娘,怎麼……會是你?”
這句話説得很不得當,是不經思索而出口的,他的情緒-下子無法平復,即使是碰上第一號敵人他也不會如此。
“浪公子,我進谷府……是不得已!”
她低下頭去,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毋須裝作,像她這種美人,一舉一動都是迷人的。
“巧姑娘,什麼不得已?”
“事情是這樣的……”巧姐兒抬起了頭:“上次蒙你救了我,又到寒舍為家母治病……”
“我岔句嘴,令堂的病情怎麼了?”
“我在這裏誠心向公子致謝,家母服下了公子的藥後,沒到三天就下牀,您……的確是神醫!”
冷一凡暗忖,上次替她母親看病,診察的結果根本沒病,據略人後已説是心病,當時隨便開了一劑提神扶虛的補藥應付,想不到誤打撞竟然奏了效。
“巧姑娘,你繼續説你的事吧!”
“那晚谷家的人不是在追尋什麼女殺手而跟公子起了衝突麼?就那三天以後,谷家派了人來,強納聘金,硬把我帶了去……”
巧姐兒咬咬下唇,似水眸光一陣波動,眼圈兒紅了起來。
“豈有此理,後來呢?”
“谷大公子一共娶了三房妻親,沒替他生一男半女,要把我收作第四房,我當然死不甘心決意尋短了卻殘生,可巧碰上了救星……。”
“哦!什麼救星……。”
一個聲音接口道:“就是我!”
隨着話聲,一條人影閃了進來。
冷一凡目瞪口呆。
巧姐兒“啊!”地驚叫出聲。
不速而至,自承是救星的赫然是女殺手音音。
巧姐兒怔了一會之後,首先開口道:“恩姐,真想不到那晚救我的又是你,你是我兩度的救命恩人。”頓了頓,又道:“恩姐,你怎麼會到這兒來?”
音音帶野性的目光朝發呆的冷一凡一瞄,道:“我是浪子郎中的助手,幫助他配藥和照料特殊的病人。”
她説得煞有介事,象真的一樣。
冷一凡傻了眼。
他無法忖測這可怕的女人又在玩什麼花樣,但當着巧姐兒的面,他不否認,也不便問,他不開口,那就等於是默認了。
音音大馬金刀地朝冷一凡旁邊的椅子上一坐,問巧姐兒道:‘巧姐,你的故事後半段我會替你説,先請你家三夫人看病吧!“
巧姐兒點點頭,轉身出去。
冷一凡這才找到機會開口。
“你這是什麼意思?”
“咦!象我這種助手,打着燈籠也沒處找,怎麼,你不願意?”
旨音邊説邊站起身來,挪到另一方站着,又道:“我不是病人,不能坐這張椅子。
“你怎麼找到這裏來?”
“怪事,你掛了牌,亮了字號,還要人不知道?”
“你不是不願我們同時在別人眼前露臉麼?”
“現在不要緊了,場合不同。”
“我還是叫你女殺手?”
“哦!不,直接叫我名字好了,準備看病,人來了!”
巧姐兒挽着一個冶豔的少婦進了門檻,不用説,這少婦便是所謂的三夫人,眼珠子相當靈活,轉動之間便有一種撩人的魅力,臉上不但毫無病容,反而散出豔光。
冷一凡心中微微一動,手指旁邊的椅子道:“三夫人請坐!”
三夫人款擺着就椅坐下,每一個動作都表現出佻蕩的風情。
尤其那一身細皮白肉,看了會叫人眼睛發花,天生的尤物,真正的女人,非怪她會在谷大公子面前得龐。
但與她站在身旁的巧姐相較,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女人類型,一個豔如桃李,一個清若幽蘭。
音音一本正經地站着,她當然也是個美人,美中帶野,是另一個類型,三個女人各檀勝場,互有千秋。
三夫人足以勾魂的眼珠子在音音身上嘀溜溜轉了幾轉,然後移到冷-凡身上停住,先笑了笑。
她這一笑。就會使人感受到春天裏百花怒放的情景。
真正是為男人而造的女人,便是女人中的女人,任何男人只要-接觸到便會心授魂予,想人非非。
冷一凡也是男人,真正的男人,不是聖賢,他當然也有自然的反應,心動,但沒有異念,這就是他與眾不同的地方。
“先生,你這麼年輕,便有這麼好的醫道,真是難得。”軟綿綿而又帶着磁性的聲音,與她的人一樣誘惑。
“夫人過獎!”冷一凡正了正臉色:“夫人什麼不適?”
他只想看病,不願扯及以外的。
“我……”她輕咬了一下下唇,側顧了巧姐兒一眼,才柔柔地道:“對先生我不得不説實話,話得從頭説起,大公子急盼着一男半女,但我們三房都不爭氣,大公子想收第四房,便是這
丫頭抵死不從,一意尋短,是我得到消息救了她。“
巧姐兒垂下頭去。
三夫人眸光一閃,又接下去:“我跟大公子定了約,把巧姐兒帶在身旁,以一年為限,如果我在一年之內能替他生……”
羞怯地笑笑,又道:“他便打消收房的念頭,否則就要收巧姐,這點巧姐也答應了,在我聽説先生醫術如神之後,便特別前來,務望先生能憑神技,使我如願。”
冷一凡臉上微微發燒,這是不孕之症,他沒正式醫過更不用説替女人看過這種病,但既然掛了牌,病人也上了門便非看不可。
“先看看脈象,請,夫人……”
“唔!”三夫人捋起袖管,把一段玉藕放到桌上。
冷一凡伸手搭上腕脈,接觸的剎那,一顆心幾乎跳出腔子,但他隨即穩定下來,閉上眼,接指急察,好一會才收手閉眼。
“三夫人是否有月經不調的現象?”
“有!”三夫人點點頭:“看過不少名醫,吃過不少藥都不見效。”
“夫人在平時是否常服一些滋陰……提神的偏方?”
冷一凡問得很含蓄,他已經察出這尤物平時縱慾過甚,而為-些所謂宮廷秘方傷害,以狀元陽虧損而不納。
三夫人的粉腮突然泛起了豔紅,久久才點了下頭。
“這就是了馬上停止服用那類偏方,注意保養,在下開一帖藥方,夫人自己派人去配,三帖之後保證見效!”
冷一凡説得極有把握。
“這太好了,謝謝先生。”徐徐收回了玉腕。
冷一凡立即提筆開方。
三夫人向巧姐兒示意,巧姐兒立即把手中一個重甸甸的小包放在桌上,口裏説:“先生,這是一點小意思,作為診費,如果先生的藥方見效,還會有重謝!”
冷-凡沒吭聲,迅快地開好了藥方,向前-推,道:“其中幾味一般藥鋪子可能難找得另外費神去配。”
巧姐兒笑笑道:“除了天上的玉液,仙山的瓊漿,想來都不會有問題,只要人間有,就可以辦到。”説着,把藥方拿在手中。
三夫人扭了下水般的腰肢道:“巧姐,我們走。”嬌軀緩緩離開椅子。
驀地,一個錦衣人出現門旁,赫然是谷家的二先生。
冷一凡為之一怔。
二先生鋭利的目芒掃了室內一遍,然後舉步跨人。
“二先生!”三夫人的臉色突變。
“三夫人不是説到庵裏燒香麼?”二先生的神情很冷漠緊接着道:“大公子一向不喜歡聽人説白話。”
他在谷家是什麼身份,敢對三夫人如此態度?
“二先生!”三夫人低垂粉頭:“請您包函,我……是聽説這位浪子郎中醫術高明,特地來求醫。”
“沒聽説三夫人生病?”
“這……是婦人的暗疾。”
“噢!巧姐,快送夫人回去!”
“是!”
巧姐兒恭謹地應了一聲,扶着三夫人的手臂,雙雙舉步姍姍離去。
冷一凡站起身來。
“二位先生光臨有何指教?”
“這位姑娘是……”二位先生目注音音。
我叫音音,是浪子郎中的助手。“音音自我介紹。
“唔!助手……”二先生犀利的目光有如霜刃,直照在音音臉上,略不稍瞬,久久才移向冷一凡道:“浪子,她是你的助手?”
“不錯!”冷一凡只好硬着頭皮應承。
“你們搭擋了多久?”
“這不幹閣下的事!”
冷-凡心頭火起,他不願接受問口供似的盤詰。
“這可説不定!”
“什麼意思?”
“她夜探谷府,意在何方?”
冷-凡心頭一震,女殺手探谷府,,真的她有什麼企圖?
對了,她救巧姐兒是在谷府,二先生説的當然不假,心念之中,側顧了音音一眼,很嚴厲地帶着探詢的一眼,他一時無法回答二先生的話,他先已承認了音音是他的助手,自不能又當場否認。
“這沒什麼!”音音神色自若地回答:“我不偷不搶,只是從谷後花園牆外經過,聽見有女人的哭聲,一時好奇,進去看看,發現剛才那叫巧姐兒的正在上吊,我救了她,同時暗地通知了三夫人,就是這樣。”
“可是你殺了人!”二先生如刃目芒似要刺穿人心。
冷一凡心中又是一震,音音殺人是家常便飯。
“我……殺人?”音音指着自己鼻子。
“對,谷大公子的心腹侍衞,肋巴上捱了一刀。”
“你閣下看到我殺人?”
“哼!”二先生冷笑了一聲:“坦白告訴你,跟看到沒兩樣,你救人是事實,但你在府裏遊走了一圈也是事實,你的身法很高明,但逃不過區區的雙眼。”
“為什麼不當場逮住我?”
“為了要明白你的來龍去脈,是否有別的黨羽,所以放你的長線,現在逮你並不遲!”目芒一掃冷-凡。
冷一凡暗道了聲:“窩囊!”
現在已成了音音的黨羽,要洗也洗不清,連辯解的餘地也沒有,死者肋下挨刀,不用問也知道是音音的傑作。
她進谷家必有意圖,救巧姐兒是碰巧,因為她曾救過她一次,雙方已有了關係,熟人,她不能見死不救。
“我否認殺人。”
“光憑否認兩個字就可抹消-切?”
就在此刻,店小二匆匆跑了進來,急呼呼地道:“郎中先生,很多病人等在門外,可以要他們進來了麼?”
冷一凡道:“今天到此為止,不看病了。”
小二道:“可是……他們等了老半天,這……”
二先生冷冷地道:“病家求治心切,做醫生的必須觀察病家的心情。”説完,朝小二揮揮手“小二去叫他們進來”
“是,二先生。”
小二的腰幾乎彎折,抹轉頭,象奔喪似地標了出去,冷一凡看病對他有好處,他當然熱心。
二先生又道:“晚上江邊見,你兩個想來不會溜開襄陽城?”
冷一凡“哼”了-聲。
二先生轉身離去。
冷一凡瞪着音音道:“晚上一道去江邊。”
音音笑道:“當然奉陪。”
病人已湧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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