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燕被黃海這句話嗆得差點流下淚來,這可以説是她從男生那裏聽到的最重的話了,不僅重,還有一種含譏帶諷的意味,特別刺人。她生氣地説:“我怎麼知道‘五花肉’的情況?你好好説清楚不行?非要説得這麼--諷刺才行?我這是在關心你,你以為你--”
兩人沉默了一陣,黃海低聲説:“對不起,我--太過分了,最近很多事都--壓在心裏,脾氣不大好,請你原諒--”
她沒説什麼,心想,你好多事壓在心裏,就該拿我出氣了?我又不是你的出氣筒,這個人才怪呢。
黃海試探着説:“那個卓越--我説了你可能不喜歡聽--但是我還是要提醒你一下,他絕對不是個--善良之輩,而且肯定是手腕很高明的人,你跟他在一起,只有你吃虧的--”
她生氣地説:“我什麼時候跟他在一起了?”
“他不是在追你嗎?”
“你別異想天開了,別人是結了婚的人,追我幹嘛?”
黃海那邊又沉默了,過了一會才説:“如果他真是結了婚的人,那他就更--危險了。我可以擔保,他正在打你的主意--”
她不屑地哼了一聲,心想,他追沒追,我還不比你清楚?不過她不想這麼説,她有點希望黃海認為卓越在追她,還希望他能拿出證據,讓她也相信卓越是在追她。她裝做漫不經心地問:“你説他在追我,有什麼證據?”
“我去過傳染病院,那邊根本沒説鋼廠的人在找我,因為鋼廠送我去醫院的時候就交了押金的,説我是他們的客人,住院費由他們出,叫醫院以後直接問他們拿錢。”
石燕不明白這跟卓越有什麼關係,只吃驚地問:“你還跑回傳染病院去了?為什麼?”
“我想去把事情搞清楚,看看卓越是不是在撒謊。”
“他撒什麼謊?”
“你忘了?他説鋼廠向他調查我的行蹤,所以叫你通知我離開D市,這分明是在撒謊--”
“他撒這個謊幹什麼?”
“當然是想把我支開,好追你羅--”
這個説法雖然有點離奇,但石燕還是很喜歡聽的,她追問:“他追就追,為什麼要把你支開?”
黃海支支吾吾地答不上來,最後説:“他肯定能看出我--在追你--”
石燕一下得了兩個追求者,一個親口承認了,另一個被這一個旁證了,心裏好不得意,這幾天的沮喪一掃而光,自信心一下膨脹起來,開玩笑説:“你在追我?我怎麼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你根本沒拿正眼瞧我--”
這下石燕又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黃海這麼一表達,她就得表態,如果她説不行,黃海肯定就跑掉了,這從他剛才那麼硬氣就能推測得出來。但是她又不想現在就答應做他的女朋友,便哼哼哈哈地説:“我現在一心只想考研究生--”
“但是你經不起卓越那種人追的--”
“誰説的?”她還是捨不得説“他根本沒追我”,就讓黃海隱隱約約覺得卓越在追她吧。
“我説的。我説的不會錯的,你提防着他一點--”
她覺得戀愛中的男生真好玩,把一切人都當情敵,她跟卓越認識沒幾天,黃海也只在醫院看見過卓越一次,居然就這麼銅銅鐵鐵地認定卓越在追她,而且一定要把別人貶低到泥巴里去了才開心。她不管他們怎麼互相貶低,他們越仇視對方,越令她開心,因為他們的敵對情緒就表明他們對她的愛。
後來還跟黃海聊了一會,但沒再回到卓越的話題上去,黃海也沒再提出去吃飯的事,只説他馬上就離開D市了,回去後再跟她聯繫。
她打完電話之後,心情很好,吃飯的時候就把這事帶點吹噓地告訴姚小萍了,也算洗刷一下那天打牌沒人把她當回事的恥辱。
姚小萍説:“你看,你看,我説了吧?他外貌上有這麼個缺陷,脾氣就特別大,人就特別敏感。你要是跟了他,那可有你受的。你在外面為他受了氣,回到家也別想從他這裏得到半句安慰,他只會把你的委屈當作是對他的瞧不起,那時候內外夾攻,你肯定受不了--”
石燕覺得姚小萍説得有道理,黃海雖然只發了一小會脾氣,但就那一小會,也讓她看見了他的廬山真面目,如果真的跟他生活在一起,不僅每天要聽別人説他的壞話,回到家,也別想從他那裏得到安慰,説不定一句話就把你打啞了:“我就是這個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誰叫你嫁給我的?”
好像還是卓越來得保險一些,如果跟卓越在一起,別人根本就不會説那些難聽的話,每天在外面聽到的都是“你丈夫好英俊啊”“你丈夫好能幹啊”,就算她把那些評論帶回家來説,也不會引起卓越反感,相反,只會促進他們之間的感情。
她這麼自我感覺良好地想了一陣,就想起卓越是為了他女朋友回到這裏來的,而且怕看見傢俱會“睹物思人”,這兩件事,就像兩個大包,鼓在她心裏,很不舒服,還有他對她那麼冷冷的,也讓她有點恨他。她想了一會,問:“你説我那同學好笑不好笑?就在醫院見了卓越一眼,就一口咬定卓越在追我。如果他真的在追我,難道我這個當事人不知道?”
“這些事嘛,處在黃海這種地位,別説還在醫院見了一面,就算他不見,也能從你的言談舉止當中覺察出蛛絲馬跡--”姚小萍説着,就有點擔心地問,“喂,你説我現在的言談舉止有沒有什麼變化?”
石燕正在想自己的事,説自己的事,被姚小萍突然扯走,半天反應不過來,好一會才敷衍説:“我覺得你的言談舉止沒什麼變化--”
“你覺得的沒用,因為你不在那個位置--我感覺我丈夫有點知道了一樣--如果他鬧到學校來--那我就麻煩了--”
“他鬧到學校來有什麼好處?那不是丟他自己的人嗎?”
“話可不能這麼説,男人到了這種時刻,都是沒腦子的,只想着報仇雪恥,哪怕把自己貼進去也在所不惜--”
石燕彷彿都能看見姚小萍的丈夫拿着一把刀,來找姚小萍拼命了,不由得打了個寒噤,勸告説:“我看你還是算了吧,別把自己的命陪進去了--”
“噢,這個你放心,我丈夫不會拿我怎麼樣的,他會去找嚴謹算賬--”
石燕不知道姚小萍怎麼這麼有把握,但她相信姚小萍做得到這一點,就是可以把兩個男人都迷得糊里糊塗的,她只能暗中羨慕姚小萍,她肯定沒這個本事,雖然她還沒結過婚,但好像也玩不轉兩個男生,別説兩個一起玩,一個一個地玩都玩不轉。她問:“黃海説鋼廠沒有到處找他,你説這是怎麼回事?”
姚小萍顯然正在想自己的事,隨口回答説:“沒找就沒找,那不正好嗎?”
“但是你不是説卓越他説--鋼廠的人找他調查黃海的下落了嗎?”
姚小萍想了一下,説:“這有什麼不好理解的?鋼廠沒去傳染病院調查黃海的下落,直接找卓越調查了--”
“但是如果鋼廠沒去傳染病院調查,他們又怎麼知道卓越前一天去醫院看過黃海呢?”
姚小萍也愣了,好半天才説:“那會不會是聽招待所的人説的?”
石燕覺得也有這種可能,反正她無所謂,不管卓越是出於什麼動機,都不是什麼壞事。如果鋼廠的確是找卓越調查過了,那説明卓越沒撒謊,品質好,沒私心,能那麼迅速地想辦法通知黃海,差不多趕得上《卡薩布蘭卡》裏那人了;如果鋼廠沒找過卓越,而他編這麼個情節出來把黃海趕走,那説明他想追她,也很好。反正都是好,她也懶得去追究到底鋼廠找沒找過卓越了。
她好奇地問:“你説,如果卓越真的--象黃海説的那樣,那他那天送我回來的時候,怎麼又--那麼--冷淡呢?”
姚小萍説:“誰知道?可能是欲擒故縱吧。”
兩個人哈哈笑了一通,石燕問:“你跟嚴謹怎麼樣了?”
“還能怎麼樣?老樣子,不過他説這個週末會帶我去他家--”
“啊?這麼快?就上門見公婆去了?”
“哪裏是見公婆?是見老鄉,我一個伯伯對他爸爸有恩,他爸爸以前在鄉下勞動改造的時候,我那個伯伯幫過他很多忙,有次他爸爸被牛踢傷,差點送命,是我那個伯伯拼死送到縣城醫院才揀回一條命的--”
“他爸爸現在做了教授,還記得你那個伯伯,真不簡單哪--”
“嗯,他爸爸還挺感恩的,説不定我不用做他家兒媳他就可以幫我辦好留校的事--”
“那你就不跟嚴謹--好了?”
姚小萍為難地説:“其實我也挺喜歡嚴謹的,一個沒結過婚的男人,又比我小,還能被我迷得五迷三道的,要説我不喜歡,那也就有點假了。但是--他的這種感情畢竟是建立在我的謊言之上的,等到他發現的時候,可能就--要恨死我了--。你畢業分配的事--怎麼樣了?”
“我都還沒想過分配的事--”
“如果學校不讓你考研究生,你還不考慮分配的事?”
“我不知道要怎麼考慮--”
“不知道卓越的媽媽能不能起到一點作用,她是市教委的,可能在留校的事上起不到作用,因為我們師院是省裏管的,但是如果你想在D市找個中學教書,我估計還是沒問題的--”
石燕一聽説在D市教中學,頭都大了,辛辛苦苦讀了這麼些年的書,就是為了在D市教中學?但是現在連這個好像都得請卓越的媽媽幫忙才行了,不然的話,她可能要被分回“洞洞拐”去了。她現在很有點羨慕姚小萍有那麼一個遠見卓識的伯伯,如果她也有這麼一個伯伯,那她不是也可以留校了嗎?師院雖然不好,但比起D市的中學來,那還是強多了。聽姚小萍説,在中學教書又要坐班,又要管學生,搞不好,還要當班主任,那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貼進去了。
她也不得不操心起畢業分配的事來了,她讓她的父母幫她打聽一下,看“洞洞拐”那邊的中學允許不允許老師考研究生,如果允許的話,那她就先去“洞洞拐”,再從那裏考研究生出去。但她父母打聽的結果很令她寒心,不光是“洞洞拐”的中學不允許老師考研究生,整個“洞洞”的學校都不允許,因為那個地方難得有人分進去,所以分進去就不會被放出來。越不允許出來,就越沒人進去;越沒人進去,就越不允許出來。整個一惡性循環。
她現在不得不在D市這邊想辦法,但她不好意思去找卓越幫忙,因為卓越自那次用摩托送她之後,就完全沒音信了,既沒來找她,也沒通過嚴謹或者姚小萍表什麼情,搞得她恨不得把黃海抓來質問一通,看他的直覺是不是出了問題了。
黃海回去後就來了一封信,感謝石燕對他的幫助。看得出來,黃海竭力想回到以前那種寫信的風格,但經過了這一切,他似乎回不去了。她也似乎回不去了,每次寫信都不知道寫什麼好,但每次看信都希望黃海能有所表示,一旦黃海真的有點表示了,她又嚇怕了,不是裝做沒看見,就是暗示現在還不是時候。
好在黃海一直堅持寫信,石燕也一直堅持回信,她不好意思寫得比他長,更不好意思寫得比他勤,她一定要等到他寫信來了,才會回他一封信,而且要推遲幾天回,然後抱歉這幾天太忙什麼的。
後來黃海來信告訴她,説他決定留校了,因為他們學校也不允許應屆本科生考研究生,幾家報社也都説暫時沒名額,不能錄用他,只好留校,爭取以後讀在職研究生。
他已經好久沒再鼓勵她考研究生了,因為她早已告訴他學校不允許應屆畢業生考研究生。但這次他在信裏説:“希望你早日考到A大來讀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