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陣營,就有派閥。這,你該知曉。如果,你無視於陣營內各種聲音的分歧,那麼,你必然敗亡。”王尉直訴厲害。
“我並非無視,而是不需要去統合摩下的所有意識。在‘修羅海’裏,寒某要的不是眾人的效忠與犧牲。而是所有人發自內心深處的渴望與夢力。寒某不要隱藏。寒某希望的是,眾人大聲説出他們的需要與慾望。這些必然有分歧。而分歧便是原動力,對寒某來説。那是,達成同心共識的原動力。只有無盡的追夢之心,才能釀造全新的神州大陸。我寒冰心深信這一點。所有‘修羅海’陣營內的人,都必須用最真實的心,追着他們各自的夢跑,任何形式的紛爭,都有助於彼此的瞭解。只有將各自的真我,完整完全地坦露出來。新的世界才能在我們的手上成形。這是寒某企盼的,也是我抗天‘修羅’的心魂所在。寒某要予所有人一種權利,那就是,追夢。那才是新的世界,所需的本質和必要。如果,在‘修羅海’所屬中,每個人都隱藏着自己真正的本意,而不願表露出來,寧可讓夢消逝崩去,那麼,也就證明,我寒冰心無力吸引人心的歸附。亦即,我並沒有天下之主的才器。那‘修羅海’自然也就不足以擔當創革新天下的使命。到那時,‘修羅海’,不過只是個淒涼的殘夢罷了。你明白?”
王尉點頭:“但是,如今的情勢,仍然不允許你作出這樣的宣告。更何況,人心難測,你怎能擔保到最後,所有人都能達成共識,而不致分崩離析?”
“信心!我有。你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因為,我有把握,就是有把握。我有把握能凝聚所有的力量。現在,我們所缺乏的是,時機、人才、財源等。只要這些因素全都備齊,那就是‘修羅海’大旗遍揚神州的時候。只要有時機,就有情勢,就算沒有,我們也能造出情勢。我們既然要創新,就不能拘泥於舊的情況分析。我們必須有全新的剖析角度,和認可的原則。新與舊,本就是對立而各自存在的。這之間,或有轉圜的餘地,或沒有,但那都不是問題。問題在於決心。我寒冰心早已將我的心,練為修羅之心。不論再怎麼苦難,我都不會捨棄我這顆驚天的追夢之心。你呢?王尉。你要追夢嗎?你的夢,是什麼?還是你要沉浮於矯飾的人間裏?”
王尉肅然看着他眼前的“修羅”,非常深非常深的凝注。片刻後。他斷然道:“我,浮蕩在‘激驍部’裏很久了。很久很久。久到忘了我還有心,也還可以有夢。既然我生命的存在意義,早已被自己忘卻,那麼,我何不就賭上一賭。我便賭你寒冰心的夢,必然成功。同時,我也賭我自己。我賭我‘冷麪’王尉,能在‘修羅海’爭霸天下之際,找回真正的我。
還有,我真正的夢!”
寒冰心笑了。深沉而愉悦的笑。
燕孤鴻舉起食指:“一刀。只要一刀。你的‘北鴻’,還不到飛的時候。我只要一刀,就能敗你。”
青春的烈火,在翔靖相的眼中,生機勃放的燃燒着。“好!好個‘橫虹孤雁’。我就不信,我從橫行天際的北鴻的飛行軌跡,捉摸出來的‘北鴻刀法’,會抵不過你‘橫虹刀法’的一刀。”
燕孤鴻“喔”地一聲,淡定道:“原來!你結在刀柄上的赤鳥形刀穗,即是北漠與神州邊界最著名的大鴻,又稱‘邊界烏’的北鴻。聽聞,它身呈一片赤紅,嘴鋭牙利,兇猛非常,久來便是北漠人深以為懼的猛禽飆獸。嗯……想不到,你以十五歲之齡,便能由北鴻的飛行軌跡,悟出刀法。好,就讓燕某見識見識。你出刀吧!”
翔靖相眼中飛出一團厲芒。“那你就好好的瞧清楚了。”
於是,翔靖相出刀。
“北鴻”的第一刀,在此處,在這塵沙飛暴的一刻裏,旋開了驚人的烈氣。
而見證與體驗北鴻之刀的第一人,即是天下第一刀“橫虹孤雁”。
也許,這之間有着絕難説清的緣遇存在的吧。也許!
不管如何,他們兩人在這瞬間裏的交會,已為“元世界”的未來,打開另外一種可能性。“橫虹孤雁”與“北鴻”的相遇,將為“元世界”帶來怎樣的激變,在那時並無人知曉。
“你們的夢,是很殘忍的。你們可有想過這一點?”一個柔和而堅決的聲音,敍道。
寒冰心望向發話人。是,她,雲破月。
“的確很殘忍。我知道。”寒冰心直認不諱。
“你呢?‘冷麪’。”雲破月淡雅地看着王尉。
“我不想否認,也,不必。因為事實,總是殘忍得令人心碎。”
雲破月平淡的口吻,滴出了一地的淒涼。“整個天下,都在你們的夢裏,狂奔着。這樣的狂奔,真的好嗎?其實,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明確地掌握他們各自的夢啊!你們的追夢,對許多人而言,是種生命全程意義的殘酷抉擇。他們必須選定,他們夢的方向,在你們將天下納入你們的範疇時,他們就必須決定。這樣會不會太過於獨斷了?畢竟,有許多人,始終徘徊在心夢的邊沿地帶外。他們根本從未為自己做過什麼樣的選擇。抉擇!在他們來説,是很難很難的一件事。而你們的疾切,卻殘酷地剝奪了他們遲疑的需要。你們如此做,未免太過霸道。”
“誠然如此。但,天下局勢的腐爛,除了掌握天下實權的人該負責外,難道,其他人難道就可脱離在外,不需負責?天下人難道不用去扛起,這本是在他們眼簾下、腳下,才逐漸墮落的天下?天下人可以置天下的衰亡於己外?可以?自己的命運與好壞,都要用上自己的手去創造,並且掌握。一味依賴別人的開闢而生存的人,真有抱怨或生存的必要?何況,他們從未選擇,並不代表他們不願抉擇。他們只是沒有機會罷了。沒有不表示不願。而如今,他們有機會了。因為,我的追夢。這是一個最好的契機!不是嗎?”
“也許,從未為天下付出的人,的確該做些什麼。但是,他們未曾有過那樣的機會,自然也就缺乏所必須的,勇於開拓的韌力與堅強。爭逐天下,需要的是,夢!破月當然清楚。
沒有夢,就不會開拓。破月也承認這些。但夢,終究是夢。現實的摧折,很容易讓人頹壞。
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如寒公子般可練化成不懼不退的修羅,也沒有太多人!能承擔你的修羅心與修羅夢!作為一個企圖掌握天下的人,修羅之夢,是個永恆沾附的熾焰牢獄;是上窮碧落下黃泉的衝激。那是沒有太多人受得起-”
王尉擺了擺手,截入道:“也該到了讓所有人抉擇的時候。不論是進、是退,都得由他們自己決定。”
雲破月緘默。
“你能肯定時候真的到了?”一直嫺雅不語的施倩樺,忽然發問。
王尉沒有回應。
寒冰心揮手道:“我替他回答。‘龍朝’已統治神州五百年,在這麼悠長的歲月裏,人也該有所驚想。一成不變的死水,任誰都會有所厭棄。何況,如今的朝廷,已邁入滅亡的衰老境地。怕沒有人會自甘隨着‘龍朝’的碩落,而跌進死地。當然,除了那些依附朝廷的權勢而活的狗奴才。我想説的是,人是可以選擇的。寒某從不懷疑這一點。相信還有許多人,也慢慢興起這樣的覺悟,預備着伺機而動,破出自己的活路。寒某的‘修羅海’啊,不可否認的!是趟極為艱苦的修羅之途。我想,就如同雲閣主必須面對的‘孤獨’一樣。我們都有所堅持。踏夢而走的人,總是得用血換取夢的落實。有夢,就有血!有血的灑飄,夢才能具體。不是嗎?”
“他!也有夢?”雲破月不覺反問。
“你認為他沒有?”
“不。”
“那就好。寒某實在很想會一會,這個孤獨的‘孤獨’。非常想!”寒冰心低語。同時,想象着獨孤寂心的模樣。他想象着!
雲破月沉吟。也許正如寒冰心所説,在人民抱怨朝廷腐敗的同時,是不是也該要釀生一股反逆革新的決心?是不是該?人確實可以選擇,自己的路?可以嗎?
比起“修羅”的自我直抒,還有太多的人,虛偽地不敢説出他們心中真正的想法。有許多老將偉大與救蒼生掛在嘴上的人,匯成大流,暢行於大地,但沒人知曉,他們是不是也把他們的口號,活生生地擺在心裏?那樣的人,可以信?
與其一直私下喃喃怨着朝廷的頹落,還不如,懷着割去腐肉的決心,起而剔除既有的爛陋,以迎接更鮮明更活絡的明天。這樣的決心,才是天下人真正需要的。應該是這樣,沒錯吧!
“修羅”的夢,是衝擊!
強大而無畏的衝擊。
整個神州,都將捲入他的夢。
所有人都將可以選擇,於他的追夢的夢之下。
他,來自煉獄的修羅,要給所有自以為活在正義與天道的假夢裏的人,一個最真摯最真實的追夢的心與權。那也許該稱之為,平等吧!
有多少人受得了,那樣的夢?有多少人?
他真能做到?“修羅”能在這荒漠似的人界裏,縱放出一道狂烈的地獄之火!將所有的階級劃分!完全燃盡!完全消滅?
雲破月只有等着。她等着看他的夢。等着!
那“孤獨”呢?獨孤寂心的夢,是什麼?他真的也有夢?有嗎?
她不懷疑他有夢。但是,她想不出他的夢,在哪裏?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隔日。
寒冰心聚集“九天女”與胡氏父子。
“經過昨日的商談,想必你們也該清楚,我‘修羅海’的行事目標,與大概的方向和準則。關於是否加入聯盟,就請諸位深為思慮。如果,願意大力襄助,寒某自是歡迎。但若無意,也是不妨。抉擇之權,就操在各位的心與手之上。還有,諸位也必須考慮各自所屬門派的意見。畢竟,‘九大派’還是朝廷御用的武林派門。所謂的黑白道之分,在中原雖不是主要的團羣分剖的觀念,但總有相當的影響。另外,方才傳來一件大事”
眾人猶自炫惑於,昨日“修羅”所帶來的思迷中,畢竟,他有着許多驚人至極的大膽想法,那需要時間與腦力,好好的去消化。但是,眾人突然聽出,寒冰心的口吻裏的嚴重味,連忙收拾心情,欲要聽清他所説的大事,究竟為何?
“異域‘鬼舞教,約戰,神州各大門派,於……”
“什麼?”不少人驚呼。
“在哪裏?”施倩樣直問。
“‘落風崖’。”
“‘落風崖’?啊!是在‘直道長廊’。”狄含煙道出“落風崖”的所在地。
寒冰心眸裏精芒四散。“我想,各位定必會在短期內,疾赴該地,共襄盛舉。請恕,寒某不能與諸位同行。”
雲破月柔柔問道:“這又為了什麼?對寒少俠而言,這次的會戰,豈非是個絕佳的時機?要讓神州人認識並且瞭解‘修羅海’的追夢,此番的大戰!正是最好的場所。寒公子你,又怎能錯過?”
“寒某以為,這是聲東擊西。”寒冰心淡淡道。
“哦!寒少俠以為‘鬼舞教’的行動,是為了掩護北漠‘電騎魔院,與南島的‘冰舍’?”嶽翠嵐反應迅速,立即聯想出,寒冰心的話中深意。
“寒某找不出更好的理由,兩境的交戰,豈有必要,如此正式的通知,敵對一方?若説,這之中並無詭計,實叫人難以信服。”
確實怪異!在場諸人心中,也不免興起這種懷疑。
“這之間,也許有變數。所以,我必須留在黑土。為了以防萬一。黑老伯您是否也要留守?王尉你呢?”
王尉與黑吟瓏各自同意。
眾人一徑點頭,贊同寒冰心守住黑土。
“師姐,你可是要與‘九天女’諸位,一同前往?”
唐夢詩點點頭,沒有説話。
胡氏父子與謝仇,也都表示要一同前去。
寒冰心挽留謝仇。“謝兄弟,何不就留在此處?‘仇窟’中人,若見你乍然離去,想必會有所不安。”
謝仇想了想,也就答應留下。
“如此,寒某就不送諸位了。請各自珍重。希望能夠有並肩一戰的一日,為了追夢。請吧!”
“告辭保重”眾人紛紛向寒冰心拱手致意。
唐夢詩深深注視着寒冰心。
寒冰心回望。
“冰心,小心。”
“知道。師姐也是。”
“嗯。”唐夢詩頭也不回地去了。
眾人也隨之離開。
寒冰心凝望着唐夢詩離去的方向。久久地凝望。
“師姐……”
“冰骨霜心”就是“冰骨霜心”,總是那副深入骨髓的冷淡。
那就如同“修羅”便是“修羅”,心寒如冰!亦如雪。
雪。
紛壇蕩下。
一場許久不見的細雪,浮飄於冷味四溢的虛空。
送走眾人的寒冰心,獨自一人,立在逐漸飄落的雪下。
他的眸裏,可會浮現某個人的影子?某個她?會嗎?那縷悽傷而克抑的幽影,可會映出?可會?
天下的動盪,似乎意加明晰了。
血赤的烈焚,正肆意張狂。
同時,“元世界”的緩溢暗潮,也慢慢盪出一種奇異鼓動着的氛圍。
“蕩世”的亂,深沉地欲將那時代的人,全數拖入!
而他“修羅”寒冰心,正是亂與治的根源中心之一。他是之一。
如今的他!與未來的他,會有着怎樣的分別與差距?會變?還是不變?
這是沒人能探曉的一個疑問。
“雷鬼。”寒冰心撫去紊亂的心緒,道。
一陣轟雷聲響起:“是。”
“準備了。冷的雪,和熱的血,我們都得準備。好好準備!”
“……”雷鬼無語。
扮回男裝的司徒蕾,眸裏冷芒四射。她正等着人,在“示蕪城”的一間客棧裏。這時,一個暗影,驀地閃入她的眼角。
“盟主安好。”
“哼!來了?”
“是。屬下來遲了。”
“人手召集多少?”
“黑盟’三大所屬‘問心樓’、‘絕命陣’、‘朝畋觀’,全數聚合。共有六百人。現正在‘北照河’一處密林候令。”
“好極。不過,‘陰笠’裟蹶道人這老傢伙也來了,倒真叫人意外。對吧?”司徒蕾言語中,透出一種森寒的殺意。
“啊……是……”
司徒蕾拿起慣用的摺扇,豔氣的唇,撇出一道冷綻的笑意。
“白手”,她又將有什麼行動?
“西薄山”。
橫貫在中原“直道長廊”與異域間的大山脈,久以壯麗宏偉的日落豪景,享名天下。每年暑熱時,便會羣集許多由神州各地趕至避暑的人,來觀看那特屬於“西薄山”日斜的蒼涼、悽傷與絕豔的悲美。
號稱“邪壇第一人”的她,正獨自一人,賞着那緩緩躍進,山嶽邊沿的薄日。
她的眼眸裏,起伏着幢幢的蒙影。
淒涼而夢迷的蒙影!
斜斜倚着山影邊緣的夕陽,鮮紅如血的赤芒,廢記暈黃的餘輝。
離九月三十日,尚有三天。
她。
鳳霞飛。
一代“邪尊”。
她她她,竟無以自拔地,沉沒於那樣的綺想。
三天後啊。三天後。
三天後那個應該會赴約的身影。那個他!
孤獨的他!
鳳霞飛一臉的惘茫。顯然的,她陷入了一種進退維谷的窘思。
該怎麼辦?她要怎麼去面對他?他真的會來?接到戰書的他,真的會來?一個人來?他會嗎?如果,他真的來了,她又要怎麼做?她到底想要什麼?她這麼做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在豔赤絢光之下,沉想的她,昏昏濛濛、迷迷亂亂,整個人便好像混溶入夕照的昏黃輝暈一樣。
為什麼呢?她為什麼要發出戰書?為什麼?!以“鬼舞教”為首所團結起來的異域軍力,去獨挑神州,這樣的做法,真的能算是正常?她到底怎麼了?就只會了他?就只是因為他?是嗎?不管如何,發戰帖給全中原武林的做法,簡直等於是自尋死路啊,神州稱雄大地、縱橫無敵的歷史,已有一段悠長的歲月,雖然,現在他們猶如一隻冬眠的睡虎般,既疲軟又毫無鬥志。但那並不代表,單單隻有異域一區,便能撂倒中原。更何況,在她的堅持下,異域已然退出外族聯盟。“鬼舞教”再也得不到,北漠與南島的協助與支援。這就更顯出,他們勢力的薄弱和不自量力。但她還是下了這樣的決定。她還是做了。還是!
於外地作戰,難以首尾兼顧,而且,環境陌生,更是進退不易,最後,極可能會導致全軍覆沒的慘狀,關於這一點,她不是相當的清楚嗎?不是嗎?那她又為何還是做了這樣的決定?為何啊?身為“鬼舞教”教主的她,怎能如此的莽撞與自私?怎能!這種恨不得將自己狠狠推入險境的作法!到底為了什麼?鳳霞飛模模糊糊想着。
是嗎?是因為他?她這樣一個一手支起“鬼舞教”中興大業的萬世“邪尊”,竟僅僅為了一個人,就莫名其妙地將自己的成敗,投進莫可知、慘澹虛亂的迷濛未來?會嗎?她會嗎?
她真的很傻!很傻很傻!真的很傻!
而更傻更痴更蠢的是,她的手下們。“鬼舞教”的中樞成員,比她更傻更痴更蠢。他們竟沒有反對。他們沒有任何一點反對的聲浪出現。
有。完全沒有。即使他們或知道或不明曉,他們都沒有異議。他們全心全意支持着她的所有決定。所有決定!
天涯悲歡,惟心度情啊。風霞飛心口裏,盈滿的是温暖温和温柔温醉温度的温情。
夜的暗,開始探出手,抹黑蒼天大地的色彩。
夕漸隱。
餘暈緩去。
鳳霞飛沐在無可挽回的落日懷傷裏。
那把劍,那個人,那顆心。
“孤獨”啊!
他可知道她的戰書,其實是情書?他可看得出?
她無法壓抑胸口中那份靈躍而悲哀的波動。那是,幾近於痛的脈動。
她已很久很久沒有心痛過了。自從她的母親為了保護她,在神州軍人的百般凌辱下死去後,她便再沒心痛過。再也沒有!然而
如今她卻為了一個人心痛。一個男人。一個神州的男人。一個孤獨冷摸的神州男人。一個沒有未來只有現在的神州男人。
一個他!
母親啊母親,您可會原諒霞飛?可會原諒,您最最憐惜,本不知愛的魔力,而終被擄獲的女兒的無以自拔?您會嗎?
一團團糾在胸坎的思念,像一把錐,直扎入她的心內。
她!很痛!
痛得心傷。痛得悲戀。痛得苦澀。痛得快樂。痛得思念。
鳳霞飛深吸了一口氣。
深吸後!是一截無悔的血愁血心血誓。鳳霞飛的瞳裏,飛出亮得驚人驚空驚宇的光芒。
光芒入夜。
夜更稠。
情也更愁。
驀然間,她彷彿已有了決定。
她要用血,來析清、衝蕩、震醒她的心。用血!
對!只有血,才能除去她心裏的迷憫愁思。
來吧!中原。
還有,“孤獨”的他,獨孤寂心。
她戀着的他。來吧!來吧
翔靖相彎刀波旋流轉,強勢的氣勁,如大鴻肆縱在虛空,任意翔遊,似乎沒有被捕獲的可能。
燕孤鴻彷彿於翔靖相彎刀的切劈軌跡裏,看到一隻傲壯的赤色北鴻,正猛勇地啄喃着它所要的獵物。
很強很傲很美的刀法!燕孤鴻認為。
翔靖相完整地將北鴻那種風火燎原似的熾烈氣勢,轉而呈現於他畫出的刀路里。那樣寓刀於自然的無上智法,實在令人驚服、敬佩。真是一個難得的奇才啊。燕孤鴻心裏暗贊。
只可惜,翔靖相選上的試刀第一人,不是別人,而是他。
是他。燕孤鴻。
他燕孤鴻,並不是獵物,而是“橫虹孤雁”,而是,天下第一刀。
刀盡天下極北,燕反人靈元真。
燕孤鴻的刀,是刀!也不是刀。他的刀,已超越人間對刀的定義與理解的範疇,所以不是刀。但他的刀,卻還在、仍在,所以,他的刀還是刀。
是與不是間,燕孤鴻的刀道,已跨出了一切的障礙與格局,越及巔峯。
巔峯中的巔峯。
於是,燕孤鴻施起“歸鴻遊太玄”身法!徐然穿插於,翔靖相刀芒四溢的北鴻刀刀網裏。
翔靖相眼中烈火更盛、戰意更霸。他一個狂喝,北鴻刀連連轉折,斜劃出十刀,並排成圓,圈住燕孤鴻。
燕孤鴻左足一蹬,身軀猛然拔起,一如沖天飛雁,輕易讓開翔靖相的十刀。
翔靖相併不氣餒。他彎刀一回,刷刷聲響,北鴻刀再裂出十道刀芒,由下而上捲到,燕孤鴻的雙腳。
兀在浮空裏的燕孤鴻傲笑道:“太可惜了。你的刀,有北鴻的心,卻沒有你自己的心。
可惜啊可惜。”説話間,他動作並不見緩慢。燕孤鴻空中斜斜翻出,恰恰避開,翔靖相連環攻來的斃命十刀。
翔靖相也是堅韌,北鴻刀仍然不停。他右腕一扭,北鴻刀略一回旋,翔靖相連人帶刀,直撲猶滯虛空的燕孤鴻。
燕孤鴻眸裏精芒忽亮,讚道:“這招有點意思。”
轉眼間!北鴻刀的刀光已到。燦爍的到!
燕孤鴻左手一拍,震散北鴻刀凝聚的狂盛刀氣,右手再一探,便抓到北鴻刀的刀尖。
翔靖相一驚下,左手迅速回來腰際,另一把彎刀,驀然即起,直擊燕孤鴻捕刀的右手。
燕孤鴻右手一縮,浮在空中、與地平行的身軀,不可思議地滑退數尺,飄然落下。
“嗯……燕某差點忘了北鴻的習性,一向便是成對出擊。好!你竟可雙手同使北鴻刀。
這就夠資格讓我出刀了。接招吧!”燕孤鴻的刀心,已被翔靖相脱胎於天然飛禽的刀法!激起戰意。
燕孤鴻兩腳一錯,人已劃到翔靖相的跟前。他右手後伸,一道柔虹迅電地閃出,是刀。
是他的橫虹刀!
翔靖相澄心以待,雙刀紛壇所出,布成一疊刀浪,護住自己的身前。
橫虹一個大拋跌,沒有花俏地,呈一弧線,由上而下,猛劈翔靖相雙刃。
翔靖相雙刀慌忙輪轉,欲要讓開橫虹的厲芒勁氣。但是,不論他如何變化雙刀的所砍方向,燕孤鴻的橫虹刀,那簡簡單單的一劈,總能對準他的北鴻雙刃而來。
為什麼?翔靖相疑惑。燕孤鴻怎能刀刀對準他的北鴻刀?他如何預測出,北鴻刀的劈斬方向?他如何做到?他怎能做到?
忽地,他陡然發覺,就在燕孤鴻橫虹出刀的同時,他的四周,便已堆滿柔韌而鋭利的氣團。
那是刀氣?
刀氣。就像劍練至極處,所發散出的實質劍氣一般。最強的刀,也能發散不近體即可傷人的無形而有體的氣。那便是刀氣。
而燕孤鴻的刀,當然強,也當然能夠發出刀氣。
刀,果然在燕孤鴻的手上,成為“兵中霸者”。刀,不再屈服於劍的君王位下。刀就是刀。刀不是劍。刀不是劍的附屬。不是!翔靖相於驚惶間,還能迅捷地想着,刀超越劍的可能性。
燕孤鴻就這樣經由刀氣的牽制,而事先測知到,翔靖相的出刀角度與方位。燕孤鴻能!
所以,翔靖相便不能自如的反應與使刀。因為他的出刀,已沒有使燕孤鴻驚異的可能。
翔靖相整個人就這樣被迫投入橫虹刀疾劈的刀漩裏。他已不能自拔。
他,持着北鴻雙刃首飛的翔靖相,難道就在他正要千里邀飛的時候,墜死於燕孤鴻的刀下?死亡是否已為他,注下悲慘的結局?是否?
橫虹的刀彩,真會碎盡北鴻任翔的未來嗎?
鳳霞飛黯然望着,夜之暗的君臨狂嘯。
黑幕!不動聲息地驀然降於“西薄山”。
鳳霞飛那嬌豔無方的身影,陷沒在夜的寬闊無界裏,沒有聲息。
她,靜而冷的思索着。
她的血,僵澀地流滾着。
她的心。奇異地顫曳着。
她的人,蕭瑟地寂涼着。
決定既已下。當然就得行動。
鳳霞飛的眼裏,是比鐵更硬的堅決、比鋼更強的執着。
鳳霞飛忽然從她的衣袍裏,取出四根長約零點二尺(約六公分)的透明短針。
既然要用血滌清她紛亂的思緒,那麼,她就必須是“邪尊”。她必須是“邪壇第一人”
冷酷邪寒的“邪系”至尊風霞飛。必須!
葉宿的“參界錄”,除了區別劍的源流、境界外,也曾劃分過真氣的各大修習派門。
武林裏普遍的其氣習練派門,大致分有四類:陰藴的“邪系”、霸烈的“魔門”、柔情的“道派”、剛韌的“佛脈”。
“邪系”與“魔門”,是與專走練化真氣、功成先天之境的“道派”、“佛脈”,完全背道而馳、詭譎神秘的練氣派門。
所謂先天,指的是練武者經由真氣不斷的修煉轉化,最末臻達的最原始、最本來、最自然、最真實、最純粹,能與宇奧作完全契合的無我之境。
相反來説,後天指的即是,庸庸碌碌的凡土,處於紅塵俗世中,終日平常的生活與生命着,並不能脱離人間呼吸,與肉體天生的禁縛限制,以致於不能貼近神妙的字奇境界,和上窺天道的無限可能。
不論是邪、魔或佛、道,求得都是將真氣完全的煉化,以求能歸反天地的奧宇無方,和自如地使用生命最極致也最初始的能量。然而,彼此的修煉方法,則大有不同。
“邪系”與“魔門”,一向偏激傲狂。他們習練真氣的方法,除了利用呼息的節奏慣律,來吸取天地之精華化為己使外,更常利用“內力”的強化,以便瞬息間狂撐真氣,讓真氣呈最大幅的成長狀態。
邪、魔慣來使用酷厲的刺激手段,促使靈肉痛到極處,這時,“內力”便會受激強烈擴充,將外部氣圍瘋狂食取,轉練為自己體內的真氣藴有。這樣的狂衝攀升,能將自我的潛力,刺激發揮到最極限,以達到更強更高的境界。
而“佛脈”、“道派”兩宗,則是專求於循序漸進!先將呼吸控制得與天地同一脈動,再藉以提升本身的修為,達到一種平和而醖藉的功和境地。
號稱“邪壇第一人”的“邪尊”鳳霞飛,自然便是“邪系”的箇中翹楚。於是,現今仿惶的她,似乎已要施展某種邪術。
某種至高無上的邪術。
此時。
鳳霞飛陡地將四根透明針,猛插入自己的左乳前。
“哧!”一針直穿入體。
鳳霞飛默默看着在胸前排呈菱形狀的透明針,緩緩被吸入胸內!直到四根短針埋沒不見後,她才長吁了一口氣。
“邪心不動”!
這就是她尋回自己的極致邪術。
“鬼舞教”最強最後的秘法。
立在深暗中的她,施完這個邪術之後,更顯得沉暗、秘邪、詭浮。
一縷縷冷至極寒的邪氣,幽幽地在暗夜裏,浮飄開來。
“邪心不動”。她鳳霞飛的眸裏,忽地蕩滿了陰柔韌勁的邪味。
暗夜更暗。
天地似乎也沉浮於那樣的極邪裏。
“哈!哈!哈!”
一陣妖邪似的笑聲,溢在月冷星稀的夜暗中。
天荒地苦。
人間多少情仇啊。
烈易玄悠閒步在山嶺之中,四處欣悦地指點着風景,説這説那。
姣妙呢?只見,她一臉風雨欲來的緊張模樣。“小玄啊!別再繞了,好嗎?這種窮山僻水,有什麼好看的?快走吧!”
看來,似乎是烈易玄玩興大發,競拉着嚮導和校妙,逛起“板山山脈”來了。
“嘿!我説姑娘啊,這‘板山’啊,來到勝土的人啊,不看上一看啊,玩上一玩啊,怎麼行啊,那豈不是白來了啊。”年歲已有五十多的嚮導,咕噥説道。
“嘿!老人家您説的極對啊。”烈易玄緊接着説。
姣妙一副頭疼樣:“別學那個啊,好不好?你啊,實在是……”
“哦!你也説了啊。”
“啊!”
“你看,又一次了啊。”烈易玄樂得簡直要手舞足蹈起來。
“哼!”姣炒搞不過他,只得乖乖閉嘴。
那嚮導正嘰哩咕濃地介紹“板山山脈”的典故風情:“大爺啊,你看啊,前面這個大彎啊,可是咱‘板山’赫赫有名的‘野彎坡’啊,這條大彎啊,可真壯麗啊!對不?再過去一點就是啊,那‘黃泉瀑’了啊,往這走啊!”
烈易玄自得的陶醉於山水的自然勝美之中,全然不理會,一旁暗自焦急慌惶的姣妙。
三人轉過一個坡道後,“轟隆!轟隆!”聲隱隱傳來。
嚮導道:“再過兩個彎啊,就是啊,老漢剛才説的‘黃泉瀑’啊。”
姣妙對這老向導每一句都得帶上啊的説話語法,實在有些不敢領教。她率先一個超前,便帶頭在烈易玄和嚮導前。
山迴路轉後。
赫地!校妙的眼前!驟然暴現了一個天景。
一縱列一縱列野盛的水瀑!燭亂紛墜於磷響石怪上,威勢驚天撼宇。
一顆顆碎裂分離的水滴,在石稜上任意跳躍着,一彈一落,紛壇中別有一份難言的法境寧和。
這水瀑氣偉勢強,豪情制世,果真有點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味道。
姣妙不自禁地停下腳步。她呆呆楞楞望着眼前的奇景,像被這一截異景擊倒似的呆站着。
誰想得,在一段小彎坡之後,便是這一瀑狀狂飛天、霸道至極的烈水騰衝。誰想得到!
她耳邊隱隱飄來,嚮導的話聲:“我説得啊,沒錯啊,大爺你看,姑娘啊,都看傻了啊”
姣妙已然忘了,連日來的焦灼不安。她全心全意迷醉於水的縱躍怡情裏,不復方才的急切、躁奔。
立在她身邊的烈易玄,笑了,笑得好快樂:“漂亮!對不對?”
“嗯。”姣妙輕輕而愉悦地點了點頭。
她也笑了,也很快樂很快樂的笑。
橫虹一刀劈出。
虛空中,炸裂出一痕虹跡的烙印。
虹的千華焙光,將翔靖相的所有退進路,完全封凝住。
北鴻的翅翼,彷彿便要在橫虹刀下!殘殞、零落與悲凋。
翔靖相不自覺地為那樣綺麗、燦絕的飛虹迷醉。於是,他手中的雙刃,緩緩停擺。
失敗,已是個定數。而死滅,似乎也是不遠。
天地!
那樣的蒼莽、那樣的壯麗、那樣的豪情、那樣的美麗、那樣的絕虹。
翔靖相的眼裏,浮現了從未得見的煙蒙天地。
橫虹刀啊。原來,這就是橫虹刀的刀、橫虹刀的虹。
翔靖相不得不服。他的北鴻雙刃,確實與橫虹刀有一段非常大的差距。非常大的差距——
他已預備在那樣的虹芒下淪滅。他已預備好了。
然而,死亡竟出奇地離他而去。那道豔麗的虹,並未奪去他的翼。
刀虹沒去。
燕孤鴻呢?他正卓立於翔靖相的身前。而橫虹刀則又掛在他的背上。
燕孤鴻笑着。很孤高而悽清的笑。他保沉看着翔靖相。深沉的。
“為什麼?”翔靖相沒頭沒腦的問。
“什麼?”燕孤鴻淡淡的反問。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殺了我?”
“為什麼嗎?我的橫虹刀,只能殺該殺的人。還有,不得不殺的人。”
“該殺?不得不殺?這之間有差別嗎?”翔靖相有點困惑。
“該殺的人,是因為他該死,而該死,是因為我想殺。”
“什麼意思?”
“你不懂?該死的人,譬如‘妖猴’侯季。”
“就是那個姦淫女子,被你一刀劈死的混帳嗎?”
“哦。你,瞧不起他?”
“哼!敗類一個。一個不敢抬頭挺胸的人,只敢欺凌弱小,不敢用生命去換取相對想要的成功。這種廢物,我有必要瞧得起?他連鑽入我眼簾的資格,都沒有。”翔靖相極度鄙夷地道。
燕孤鴻大笑。“好!想不到,你年紀雖輕,倒也是個性情中人。”
“哼。還有呢?”
“還有?你是説不得不殺的人?”
“對。”
“不得不殺的人!就是讓我的刀,不得不全力出擊的人。如果,我不放手一博,那麼我可能會被殺。那也就是能令我感到威脅的人。亦即是讓我的刀,無法留有餘地的人。同時,也是我想要超越的人。”
“我不是?”
“你不是。”
“這種人不多?”翔靖相緊迫地問。
“是不多。”
“有多少?”翔靖相再問。
“在我的江湖生涯裏!不到十人。”
“你不得不殺的人,最後都死了?”
“對。”
“沒有例外?”
燕孤鴻出乎翔靖相意料的道:“有。有例外。有一個人,在我不得不殺的刀下,不死。”
翔靖相驚異:“那人很強?”
“很強。是的。他很強。”
“他,是,誰?”翔靖相非常好奇。
“隱者。一個獨一無二的‘隱者’。”燕孤鴻寂寞的眼裏,忽然蕩過一絲冷卻發焰的戰意。
那是一縷旺盛熱切,卻又冷例如冰的戰意。
也是,一道超越生死成敗的深邃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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