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浩道:“今天碰上了是約會,不死不散!”
“好啊!小子,你敢與老夫打賭麼?”
“打什麼賭?”
“三十招之內你勝得了老夫,這柄神劍奉送,老夫從此不出江湖!”
丁浩豪雄之氣大盛,沉聲道:“可是真的?”
“毒心怫”嘿嘿一笑道:“老夫雖被江湖人目為邪道,但名氣還抵得上這句話。”
丁浩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如在下落敗,你的條件是什麼?”
“毒心佛”默然了片刻。才一字一句的道:“把你方才所用劍招傳與老夫,你小子折劍退出武林。”
“好主意,你可以君臨天下,傲視羣倫……”
“酸秀才,如你得到‘石紋劍’,加上你的功力,連‘黑儒’也得退避三舍!”
丁浩心中一動,這話未始無理,但隨即冷然一笑道:“此劍乃‘般苦庵’鎮庵之寶,在下得到決不據為己有,璧還‘冷麪神尼’!”
“哼!你很有君子之風!”
“在下有此自持!”
“那是你個人的事,老夫所提賭約如何?”
“如果三十招不分勝負呢?”
“不可能!”
“如果有此可能呢?”
“那就改日再議了。”
丁浩冷酷地道:“如果在下今天志在必得,非取你性命不可呢?”
“毒心佛”獰笑了一聲道:“酸秀才,你當不否認一個事實,三十招賭約,勝則功傾天下,敗則除名,在武林人物而言,名比生命還重要。彼此必傾全力而鬥,在旗鼓相當的情況下十招所耗真力,必百倍於一般拚鬥,縱使不分勝負,雙方必已到勢竭力衰之境,此地是你的地盤但老夫亦有後援,那生死之數使很難料了。”
丁浩聞言之下,為之“怦!”然心驚,這一番話倒是合乎情理,無懈可擊,自己這方面,“赤影人”無法出面,而對方如果有像“白儒”那類高手應援的話,後果確實難以想像。
但“毒心佛”魔中之魔,如其有得力的後援,他能遵守賭約麼?
心念之中,冷冷地道:“要賭可以,在下有附帶條件!”
“什麼附帶條件?”
“先遣走你手下!”
“為什麼?”
“我們的賭約不許第三者參與!”
“妙啊!正合老夫之意”
説完,揮一揮手,四名手下,扶着副總監斐若愚,轉身疾奔而去。
“還有……”
“什麼,你還有條件!”
丁浩沉凝地道:“為求這賭約持平公允,不另生枝節我們換個地方。”
“毒心佛”哈哈一陣狂笑,以深沉的目光,凝視了丁浩半晌,才開口道“好極,好極你比老夫還想得周到,換什麼地方?”
“到那峯後如何?”
“太近了!”
言下之意,當然是説離湖邊太近了,島中人隨時可現身應援。
“依閣下呢?”
“至少要十里之外。”
“可以,走吧!”
丁浩心無成見,答得十分乾脆。
兩人起身形,並肩朝那湖畔峯頭奔去,快逾鬼魅飈風,轉過峯腳,是連綿不斷的崗陵,直連接到遠山,兩人不約而同地把目標放向那遙遙的遠山。
約莫疾馳了兩刻光景,眼前來到一片小峯屏嶂的谷地,“毒心佛”一剎身形道:“這裏可以了!”
丁浩跟着停下了身形,目光四下一掃,頷了頷首,道:“此地甚好!”
“我們這就開始吧?”
“慢着,還有句話在頭裏,你我賭約為三十招,但彼此心裏明白,這並非純粹的比武較量,也許有人到不了三十招,而我們之間沒有證人,如有一方看上了此地風水,另一方必須負責善後,仇歸仇,恨歸恨,道義是道義,怎麼説?”
“毒心佛”哈哈一笑道:“酸秀才,這一點老夫絕對照辦。”
“好,現在可以開始了!”
“老夫也有話要説……”
“請講!”
“如果三十招之後,有一方力竭不支,另一主要下殺手,可説輕而易舉,既無第三者在場,誰能擔保不發生這種事情?”
丁浩不禁心頭一震,這話説得極近情理,因為事實上彼此都滿懷殺機,乘危下手,很有可能三十招賭約,是君子協定,對方並非正派人物,機會來時,難保不生此心。
他能想及此點,足見城府甚深,自己自可證維持武士之風,對方呢?他説這話,是先套住自己,以防萬一,他自己就很難説了。
這種種意外情況,倒是真的不得不防。
心念之中,俊面一肅,朗聲道:“閣下考慮極是,不過區區決不為此卑賤之行,以‘酸秀才’名號擔保。”
“死無對證,誰知道‘酸秀才’名號值多少?”
“這種説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除非閣下有此居心,不然便是自知必敗,才會諸多顧慮。”
“毒心佛”狂笑一聲道:“老夫也以此保證,你相信麼?”
丁浩豪雄地道:“事實擺在眼前,別無良策,不相信也得相信!”
“好,就是這句話,你我機會均等,多佔一半,這是賭外之賭,賭彼此的風度,老夫坦白説一句,一向做事不擇手段,只求達到目的,今天,老夫保證維持武士之風,尊重武二十招!
夕陽收斂了它最後的光芒,大地籠上一層灰暗。
搏鬥仍在繼續,招與招之間,時間拉得更長,一個憑藉他兵利器,一個憑籍驚人的內力,進行武林史上罕有的賭鬥。
落敗的一方,將永遠除名,這賭注可以説相當的大,一般武士,視“名”為第一生命,頭可斷,命可拋,“名”不可喪。
三代以下、人皆好名,但武士尤甚,當然,這是指真正的武士。
尤其像眼前這類不世出的高手,成名並作求致,其守成之心也更熾烈。
到了第二十五招,天色已完全昏暗。
兩人如金人緘口,全神貫注在搏鬥上,似乎不知時間的流逝。
不久,玉兔東昇,掃除了黑暗,又給大地帶來了光明。
雙方額上青筋暴露,汗珠滾滾,喘息之聲數丈外可聞。
鹿將死於誰手?
抑或兩敗俱傷?
誰也不去想,除了拼搏,任何意念都已不復存在。
唯一擊破沉寂的,是那久久始發一次的搏擊聲,與計招數的聲音。
“二十八!”
隨着一聲呼喊,雙雙跌坐地面,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搖搖不穩地站了起來,賭鬥已近尾聲,而雙方也都到了氣盡力竭之境。
“石紋劍”的光暈,若有若無,丁浩手中劍的芒影,也黯魔,本島終必受其害。”
丁浩凝重地道:“我知道,但今天放過他!”
“二主人,您不計後果麼?”
“我們賠約只限三十招……”
“我沒與他賭。”
“但我們約定不許任何一方,或者第三者插手。”
閔大娘默思了片刻,突地再次揚拳道:“二主人,我願領罰,但此獠非除不可!”
丁浩何嘗不知道後果堪虞,放他走,等於縱虎歸山,放龍入海,別的不談,單以自己將來對“望月堡”採取行動時,對方就是可怕的勁敵。
現在,對方參透了“石紋劍”秘訣九成,與自己功力悉敵,如待他參透了十成,自己便不是他的對手了。
但,大丈夫一言九鼎,豈可食言背約,當下厲聲道:“我説放過他!”
閔大娘怔了一怔,大聲道:“二主人,以後沒機會了!”
話聲中,手掌下劈……
“毒心佛”在生死關頭,本能地產生一種求生的力量,一個翻滾,彈出了四五尺,閔大娘冷哼一聲,跟蹤而進,揮掌猛劈,狂飈暴卷,“毒心佛”已無力閃避。
一股勁道,斜卷而至,把閔大娘的掌力撞散。
閔大娘連退數步,一聲道:“二主人,您……”
丁浩這一妄動其力,逆血幾乎奪口而出,勉力按住,怒吼道:“我從來沒失過言,我説不許碰他。”
“二主人……”
“沒什麼好説的!”
閔大娘又退了兩步,啞口無言,神情相當尷尬。
“毒心佛”站起身來,面對丁浩道:“酸秀才,老夫一生不識人情為何物,今夜你的表現使老夫深受感動,記上你這筆人情,我們後會有期了!”説完,蹣跚奔去。
“毒心佛”人影消失了,丁浩這才向閔大娘道:“大娘,適才我言語莽撞,請勿怪!”
閔大娘微微一笑道:“二主人言重了,怎敢怪及二主人,此魔實在太過可怕,放他一走,後患無窮,像今後這種機會,不會再有了……”
丁浩沉凝地道:“這我知道,但大丈夫一言九鼎,説過的必須算數!”
“是的,此魔功力到了如此地步,實在令人難信……”
“他憑的是那柄劍!”
“劍?”
“不錯,那叫‘石紋劍’,是‘般若庵’鎮庵之寶,八年前‘天地八魔’聯手突襲該庵,他得到了那柄劍。”
“哦!那劍有何種奇?”
“大娘看到我們交手麼?”
“看到了,最後幾個回合!”
“那柄‘石紋劍’運起之後,能發出白色光暈,那光暈猶之劍氣,但威力奇強,一般兵刃,觸之即折、連‘冷麪神尼’那等身手,也難當一擊……”
閔大娘驚“啊!”了一聲,道:“照樣這樣説來,大主人也當不了一擊……”
“比二主人怕相差一半有多。”
丁浩激動地道:“若無大哥慨贈秘笈,我的功力不會到這境地……”
“那老魔所憑籍的完全是那柄神劍?”
“對了!”
“以二主人冠絕羣倫的身手,尚且勝不了他,江湖中還有敵手否?”
“這很難説,武林浩瀚如海,奇人異土所在皆有,天下決無所謂無敵的高手,只是沒有碰上而已!”
“那劍本是‘冷麪神尼’所有之物,她不能剋制麼?”
丁浩不願抖露別人秘密,只好含糊以應道:“不能,如辦得到她早收回了。”
閔大娘搖搖頭道:“望月堡主得此魔為助,氣焰自更囂張,天下要大亂了!”
丁浩豪氣干雲地道:“我必設法除去此獠!”
“好在本島怖設有如天塹,不然便令人擔心了。”
“對了,大哥病情如何?”
“這一發作至少要半個月才會自痊。”
“大哥到底是練什麼功而罹此怪病?”
“這是早年的事了,他不説,做下人的也不便追根究底。”
“心痛不除,是終生的痛苦……”
“是的,主人一切都如意,只這是最大的隱病,二主人傷勢如何?”
丁浩一哂道“沒傷,只是內力損耗過薛,脱力而已……”
“現在請回島吧?”
“不必,很快就復原的,我還是辦正事要緊。”
“二主人,‘望月堡’爪牙遍佈江湖,您要當心暗算,像您這等身手的人,該堡是曾不擇手段對付你的……”
“這我明白,單憑彼此的過節,對方便不會放過。”
“即以今晚的情況來説,如果對方有一二高手在場,後果便不堪設想了!”
丁浩不由悚然而震,這話一點不錯,在脱力坐地之際,當不了一個普通高手的一擊,“望月堡”要對付自己,不必用什麼陰謀,只消“毒心佛”再加上一個“白儒”,便足足有餘了,這倒是不得不防。
他想到‘九龍令’的公案,要了斷,的確是難上加難了。
心念之間,語音凝重地道:“這點我會謹慎提防的!”
“二主人不打算回島?”
“不了,大娘請回吧!”
“如此二主人珍重,我們告辭……”
“請!”
閔大娘與兩名紅衣少女,齊齊施禮告辭而去。
月色清如水,天宇淨無塵,在這荒山野地,尤覺夜色宜人、靜謐、安詳,若無江湖恩怨殺伐的事壓在心頭,這該是個美妙的山間月夜。
丁浩相了四周地勢,上了一座小峯頭,選了個乾淨隱秘的處所,運功調息。
荒山靜夜,杳無人跡,丁浩放下心來調息,不久,便入了忘我之境。
月移中天,丁浩全身被包圍在一重淡淡的白氣之中,這是絕頂高手運功時,所必然發生的現象,同時也説明了運功已到最緊要關頭。
此刻,如受到外力干擾,勢必走火入魔,重則喪命,輕則成殘,一般武林調息療傷,除了在秘室可以無所顧忌外,必須有人代為護法。
丁浩疏忽了這一點,一則是藝高膽大,二則是估量荒山無人。
一縷異聲,遙遙傳至,聽聲音似朝此地而一,但丁浩在忘我靜態中,懵然未覺。
異聲時斷時續,但卻越來越近。
不久,一條人影出現谷地之中,略略一停,便直上丁浩隱身的這座峯頭。
月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出來的是一個惡行怪態的老者,蓬頭赤發,鬢白如霜,身上掛着兩大串骷髏頭,從頸間直圈到腹下,約莫也有二十來個之多。
怪人度量了一下地勢,自言自語道:“此地甚佳,就在這裏吧!”
説完,取下那一長串白雪雪的骷髏頭,解開繫繩,然後舉步度量,每隔五步十步不等,錯綜排列,佔地約五丈方圓,骷髏頭排完,朝當中一坐,又道:“聽到聲音也該來了。”
丁浩隱身運功之處,距這怪人所排骷髏陣,約莫七八丈遠。
那怪人坐了片刻,似乎有些不耐,起身出陣,在附近遊走,忽地來到了丁浩匿身之處,目光一掃,嘿嘿一笑道:“好小子,準是那婆娘……碰了老夫算你倒黴,骷髏頭又增加一個!”
話聲中,揚掌便劈……
丁浩一無所覺,運功如故。
驀地,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道:“不許碰他!”
怪人收手後退,以激動的聲調道:“是你麼,我以為你還沒來呢??”
“我早來了!”
話聲中,一個徐娘半老,風韻十足的黑衣婦人,現身出來。
怪人深深地盯着那婦人道:“這小子是誰?”
婦人冷冷地道“你不必管!”
怪人面孔一陣抽動,又看了看丁浩,以異樣的聲調道:“媚娘,你該收心了!”
“什麼意思?”
“這小白臉又被你選中了?”
婦人媚蕩地“格格”一陣浪笑道:“是又如何,你吃醋?”
怪人口中陡現殺芒,但隨又隱去,似乎不敢發作,反而節節一笑道:“我吃了一輩醋,夠酸了,要吃也沒胃口了!”
丁浩白氣收斂,調息完畢,睜開眼來,連意念都不曾轉,只覺身上連中數指,登時四肢痠軟全身脱力,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一抬頭,先發現丈外的怪老人,目光再移,看到近身站立的黑衣美婦,正以邪意的眼光,注望自己,不由栗聲道:“兩位何方高人?”
黑衣婦人脆生生一笑道:“小兄弟,若不是姐姐我,你已送命在這老魔的掌下了。”
丁浩下意識地把目光膘向那當面的老者,不由打了一個冷噤,那惡形怪狀説多難看有多難看,再一回想身穿黑衣婦人的話,心頭陡地一緊,她出語邪蕩,看來決不是什麼好來路,恐怕與“血影夫人”是一流的人物。
暗地一運功,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真氣似已消散,完全提聚不起來,再默運心法,更加驚震莫明,對方制穴捭法,竟大異武林常軌,根本無法自解。
“是誰制住了在下穴道?”
“是姐姐我,為了你好啊!”
丁浩急怒交加,若非自己功停乍醒,神思未復,對方決無法得手。
怪老人咬着牙道:“媚娘,這是個新面首?”
黑衣婦人粉腮一沉,道:“老廢物,滿口嚼蛆,回你那噁心陣去。”
“我們的事今夜得解決……”
“當然,你請便吧!”
怪老人重重地哼了一聲,轉身自去。
丁浩此刻憂心如焚,凝望着黑衣婦人,但卻充分表現了“黑儒”的作風,表面上沉靜如恆,緩緩站直身形,冷漠而平地道:“可以請教尊駕的稱呼麼?”
黑衣婦人從上到下,打量了丁浩一眼,才悠悠地道:“到時你會知道!”
丁浩心頭打了一個結,撇了撤嘴,又道:“尊駕對在下出手原因何在?”
黑衣婦人風情萬種地一笑道:“因為我們有緣,你叫‘酸秀才’不是?”
丁浩不由一怔,對方怎能一口道出自己的來歷呢?但隨即想到自己在谷地裏與‘毒心佛’賭鬥之時,對方可能伏伺在側,當下坦然道:“不錯!”
黑衣婦人略略一思索,又道:“你的身手,在當今武林中,當已數一數二。”
“談不上!”
“依我看來,足可與當年‘黑儒’匹敵而有餘……”
丁浩內心一陣激動,不止一次,只要有人提到功力方面,多以“黑儒”為例,可以概見“黑儒”兩個字,已深植武林人之心。
當下冷冷地道:“尊駕何由知曉?”
黑衣婦人毫不遲疑地道:“我已欣賞了你與那白眉老僧決鬥的一幕。”
“唔!”
“你與‘離塵島’主人是什麼關係?”
丁浩心頭又是一震,自己與閔大娘的談話,當然也入了對方之耳,既然如此,否認也屬多餘淡淡地應道:“朋友,道義之交!”
“僅止於此麼?”
“不然應該怎樣?”
“你被稱作二主人……”
“這有什麼不妥?”
“希望你説實話?”
“在下一向言出不二。”
“很好,言止於此,現在你隨我來……”
“為什麼要隨尊駕去?”
“沒什麼,你被我所制,就得聽我的話,而且……你也無力自由行動,是麼?”説着,向後揮了揮手。
立即有一個精神矍爍的老太婆,自暗中現身而出,架住丁浩的胳臂,道:“來吧!”
不由分説,架了便走。
走沒多遠,丁浩一眼瞥見那些錯綜排列的骷髏頭,不由心裏發毛,原先所見的那怪老人,端坐在正中,一望而知這是一座奇陣。
老太婆遠遠止住腳步,用手一按丁浩的肩胛,道:“乖乖坐下。”
丁浩氣憤難當,但卻無可奈何。
黑衣婦人嫋嫋婷婷走到骷髏陣邊,停下嬌軀,以惑人的音調道:”上官鶚,今天是最後一次約會。”
怪老人站起身來,激顫地道:“媚娘,是的,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你擺這撈什子陣勢幹嗎?”
“有什麼要説的,就説吧?”
怪老人上官鶚默然了片刻,才啓口道:“媚娘,你荒唐了一世,我痛苦了一輩子,該結束了吧?”
黑衣婦人聲音一冷,道:“是的,早該結束了,是你甘願磨菇。”
“媚娘,你怎麼説?”
“你説呢?”
“結束你的荒唐生活,你……”
黑衣婦人“格!”地一笑,截斷了對方的話頭,道:“上官鶚你也不必再痛苦了,從今夜起,你別再來纏我。”
怪老人栗聲道:“你説什麼?”
黑衣婦人聲音一寒,冷漠地道:“我説從今以後,你別再來纏我,我們之間的關係至此結束,一刀兩斷!”
丁浩大感困惑,對方到底是什麼關係,一個是古稀老者,一個是半老徐娘,這可真是怪事,難道雙方之間有曖昧關係,但怎麼説也不配在一塊呀?
怪老人臉上有肌肉起了抽搐,久久不能作聲。
黑衣婦人若無其事地道:“怎麼説,我要走了?”
怪老人上官鶚咬牙切齒地瞪視着黑衣婦人,久久,才迸出一句話道:“你就這麼走麼?”
黑衣婦人柳眉一揚,披了披嘴道:“不走……陪你熬夜麼?”
怪老人上官鶚全身發抖起來,老臉變了又變,激越萬狀地道:“媚娘,這……這就是……你對這三年一會的交待?”
“那你想怎樣?”
“媚娘、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把這多年的感情,一筆勾消了麼?”
丁浩心中一動,天下事真是無奇不有,這一雙“老少配”天知道是如何結合的,老的説三年一會,而女的叫他老廢物,老的一見面稱自己是新面首,其中蹊蹺可想而知,不語自明瞭。”
黑衣婦人冷漠無情地道:“上官鶚,你已是行將就木之年,風前之燈,瓦上之霜,還想不開麼?”
怪老人上官鶚似乎在竭力按捺自己的情緒,臉紅筋脹地道:“媚娘,當初我們結合時的山盟海誓那裏去了?”
黑衣婦人“格格!”一笑,道:“老廢物,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過去的還提它則甚。”
“你……你……竟然如此無情無義……”
“喲!那你上官鶚自以為是情深義重的了?”
“我對你有什麼虧欠?”
“你自己心裏明白,説出來丟人。”
“我……是説情上的……”
“別提了,當初,你是看上我的姿色,並非真誠愛我,你不否認吧?”
“媚娘,我可對天發誓,此心如一,從未變過……”
“格格格格,那真是隻有天知道了。”
“你已決定這樣做了麼?”
“難道我是閒極無聊,與你泡磨菇。”
怪老人上官鶚長長吸了一口氣,眼裏進出了殺機,但隨即又以哀求的聲調道:“媚娘.你再想想……”
“不必想了,想了幾十年還不夠麼?”
“你不會改變心意了?”
“你要我説多少遍?”
怪老人上官鶚突地獰態畢露,厲聲道:“許媚娘,我上官鶚受夠了……”
“噫!奇怪,沒人請你一定要受的呀?”
“我三寸氣在,不會放過你的!”
“很好,言止於此了,若非看在過去情份上,我今夜…
“今夜怎樣?”
黑衣婦人眸中殺機一現而隨冷冷地道:“有你好看的。”
怪老人上官鶚狂笑了一聲,道:“莫非你想殺人?”
黑衣婦人寒聲道:“必要時會的,如你迫我殺人的話。”
“哈哈,賤貨,你別臭美了,逼你又怎樣?你能殺得了我麼,要不試試看,誰先躺在地上,現在我們讓事實來證明
説着,用手一招,一顆骷髏頭飛到了他手中,目中抖露出一片恐怖殺機。
黑衣婦人粉腮驟寒,向後退了兩個大步。
丁浩看得有些心驚,這老怪物功力可真不含糊,竟然能以掌力吸取骷髏頭,這在江湖中可能沒幾人能辦到。
這骷髏頭難道還有什麼妙用?
心念未已,突地老嫗把他拖離原位置兩丈,這樣,距骷髏陣已在五丈之外。
黑衣婦人反而蕩笑了一聲,道:“上官鶚,你別嚇唬人好不好。”
怪老人上官鶚獰聲道:“嚇唬麼,我要你死無全屍!”
黑衣婦人邊説邊向後慢慢移步,一雙眸子,緊緊盯住怪老人。
怪老人陡地一揚手,厲吼道:“別動,你再動一步,我便擲出骷髏頭!”
黑衣婦人果然不敢動了。
“上官鶚,你是認真的麼?”
“誰與你開玩笑。”
“算了,放下那令人噁心的東西,出陣來我們好好再談談……”
“賤人,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休想對我來這一套,數十年認識你不夠深,還會上你的當……,
“喲!上官哥哥,剛才的話是故意氣你的,數十年夫妻,我許媚娘真的如此絕情麼?要斷,早斷了,不會拖到今天。”
“許媚娘,少來這一手。”
“你……你才是真的寡恩薄情,竟起了這種歹念……”
“嘿嘿,許媚娘,聽着,你的花容月貌,傾刻間將變成爛屍腐肉,哈哈哈哈,你淫賤的行為可以結束了。”
黑衣婦人幽悽地嘆了口氣,道:“好,你下手吧,記得當年我曾説過,要死,也要死在你的手中。”説完,兩手捂住了臉,不再開口。
怪老人上官鶚陰寒地道:“許媚娘,別演戲了,你這一套騙不了我,我早看穿了,不錯,你當初曾誓言如果變心,願死在我的手中,今夜,你的誓言應驗了。”
黑衣婦人依舊手捂着臉,淒厲地叫道:“你下手好了,我再沒話説,你既然以假作真,就這樣結束數十載恩情也好!”
怪老人上官鶚面上又起了變化,似乎已被黑衣婦人許媚孃的言語所打動,舉着骷髏頭的手,在微微發顫,眸中的殺機,消滅了不少。
丁浩已完全忘了自身的遭遇,全神欣賞眼前這詭譎的一幕。
怪老人上官鶚厲聲道:“許媚娘,你是真心麼?”
“信不信由你!”
“你得先表示你的誠心!”
黑衣婦人放開了手,幽幽地道:“這誠心要如何表示?”
“把你身上那寶貝盒子拋給我!”
“你……你完全不相信我?”
“實在不敢相信。”
黑衣婦人一跺腳,探手懷中,憤憤然地道:“好,給你!”
“慢着!”
“又怎麼了?”
“你別打算弄詭,如你不誠心的話,聽着,我有足夠時間擲出骷髏頭。”
黑衣婦人嬌軀微微一震,冷冷一笑道:“上關哥哥,想不到你對我如此狠心……”
“對你不得不步步為營。”
“好,今夜才真正認識你的為人,接着吧!”
説着,自懷中掏中一個手掌般大小的錦盒,拋了過去。
丁浩駭然不止,這錦盒又是什麼玩意,既然怪老人對它如此顧忌,必然又是件不可思議的歹毒東西。
怪老人上官鶚接在手中,審視了一遍,點了點頭,神色和緩了許多,高舉的骷髏頭放了下來,擺回原來位置。
黑衣婦人突發嬌嗔道:“想不到你會這樣逼我,可以了吧,還有什麼話説?”
怪老人上官鶚目芒一閃,陰森森地道:“你親手斃了那小白臉!”
黑衣婦人驚叫道:“什麼,要我殺他?”
“不錯,這也是表現你的誠心。”
丁浩心頭劇震,自己穴道被制,毫無反抗之力,如果死在這神秘女人手下,那可真是不值得,也不得瞑目。
黑衣婦人沉聲道:“這太殘忍了,我看……放他走算了!”
怪老人上官鶚哈哈一陣狂笑道:“媚娘,何謂殘忍?你怎地忽然變得慈悲了,我沒見過你殺人時眨過眼,連笑容都不斂呢,下手吧,如果認為他長得太俊,就給他個痛快,這總可以了吧?”
黑衣婦人萬分不情願地挪步轉身,口裏道:“我都依你!”
丁浩亡魂盡冒,眼看着黑衣婦人步步移近,本能地用力一掙,但可憐,在老嫗的挾持下,難動分毫,空負一身超凡人聖的功力,此刻竟如待宰的羔羊。
黑衣婦人步履生花地珊珊走近丁浩,在五尺之處,停下姣軀。
丁浩目眥欲裂地道:“你敢?”
黑衣婦人春風得意地一笑道:“小兄弟,你認命了吧,不是姐姐我心狠,事逼此處啊!”
丁浩五內欲裂,綱牙一錯,道:“女魔,你下手吧!”
“唉!實在不忍心,但沒辦法,人家逼着我做!”
“少來這一套。”
怪老人上官鶚高聲道:“媚娘,乾脆些!別見了小白臉便動心,與將死的人談什麼情愛!”
黑衣婦人大喝一聲:“放開他,閃遠些!”
那老嫗放開了手,彈退丈外,黑衣婦人陡地挾起丁浩,閃電般逸去,怪老人上官鶚厲喝一聲道:“賤人,你敢!”
抄起一個骷髏頭,凌空擲去,人也跟着射出……
丁浩自份必死,想不到黑衣婦人會來這一手。
“波!”的一聲爆響,接着是那老嫗的慘號聲,聲聲相連,慘不忍聽。
隨着閃電般的飛馳,慘號聲漸遠,終至不可復聞。
黑衣婦人邊奔邊自語道:“老翠香遭了毒手,可憐!
下峯之後不久,來到一道谷中,月光被峭壁遮掩,谷中一片黝暗。
黑衣婦人以真氣傳聲下令:“注意有敵來犯,外卡留心防守,開放所有機關。”
丁浩心頭一片紊亂,他無法想像後果,只有一樣,終算留得命在,只要不死,便有法想,這黑衣婦人看來與“血影夫人”的作風如出一轍……
穿過了陰森而漫長的穀道,眼前巖壁當面,已無去路。
黑衣婦人停下身來,面對一塊緊貼巖壁的平滑岩石,口中唸唸有詞道:“長生穴、急速開,平安夜,廣歸來!”
那塊光潔的巨石,緩緩移開,露出了一個八尺見方的洞穴,黑衣婦人舉步直入,穴口隨即封閉。
黑衣婦人伸手壁間一摸,一蓬柔和但相當明亮的珠光,放了出來,照得洞徑一片通明。
黑衣婦人放下丁浩,道:“我們慢慢走!”
到此境地,丁浩知道説什麼也是枉然,片言不發,舉步緊隨黑衣婦人身後,約莫七八支左右眼前豁然開朗,現出了一間佈置堂皇的廣大石室,兩名黑衣少女,迎上前來,雙雙行下禮去,恭謹地道:“迎接仙子!”
黑衣婦人只略略一擺手,算是答禮,大步進入華室之中,並不停留,穿過一道門户,轉一條明淨的用道,而道兩旁,垂掛了不少珠簾,看來都是石室。
一路之上,全系珠光照明,如不仰首,還以為是青天白日呢。
不久,來到一間美奐美崙的石室之外,佈設如一般富貴人家的廳堂。
一個二十來歲的黑衣女子,閃身而出,笑吟吟一彎腰,道:“仙子回來了!”
黑衣婦人“唔”了一聲,道:“素雲,收拾一下客室,然後吩咐備酒。”
叫素雲的黑衣女子應了一聲:“是!”退在側邊,目光卻盯在丁浩身上。
黑衣婦人許媚娘回眸一笑,脆生生地道:“小兄弟,進來吧!”
丁浩寒着臉,一語不發,跟了進去,心裏想,這與“離塵島”有些相似,成了女人天下,眾香之國,只是“離塵島”還有大哥與小童奉書點綴,此地恐怕是半個男子也沒有,一路行徑的那些小石室,便足以説明。
進入廳中,黑衣婦人一指客位道:“請坐!”
丁浩也不謙讓,大刺刺地落座,那叫素雲的女子隨即獻上了香茗,然後轉入下首門中,想是收拾所謂客室去了。
黑衣婦人舉起了杯子,春花似的一笑道:“這是本谷特產‘碧螺春’,清心潤脾,味道也不惡!”
丁浩甚有乃師之風,臨事不亂,從容舉杯,喝了一口,道:“不俗,入口甘芳!”
“小兄弟貴庚?”
“小兄弟之稱,似乎不雅。”
“哦!我忘了你是‘酸秀才’,是秀才而款有不酸者,不酸,豈成其為秀才,此所以表現其儒雅也,仁兄青春幾何?”
丁浩有些啼笑皆非,冷冷地道:“二十!”
“啊!正當其時!”
這“正當其時”四個字,使丁浩俊面發燒,心裏暗罵了一聲:“無恥!”目光正視對方,一字一句地道:“聽人稱呼尊駕為仙子?”
“不錯!”
“仙子乘在一下之危下手,強挾至此有何指教?”
黑衣婦人神秘地一笑道:“現在先不談這個,稍停我們杯酒夜話,再為奉告,如何?”
“在下現在是仙子階下之囚?”
“哦!不,是貴賓!”
“仙子制住了在下穴道,是待貴賓之禮麼?””
“這個……若非如此,無法促駕。”
“現在已足覆仙府,如何説?”
黑衣婦人蕩意盎然一笑道:“此地無須用武,功力暫時封存,當無什麼不便。”
説完,起身又道:“仁兄寬坐片刻,我去更衣就來,失陪!”
嬌軀搖曳姍姍離去,臨出門,又回頭笑了笑。
丁浩看在眼中,感到一陣噁心.
黑衣女子素雲掀簾而出,以異樣的目光盯住丁浩道:“少俠請漱洗!”
丁浩冷漠地道:“不必。”
黑衣女子素雲窒了一窒,朝房門一指道:“這是客室,少俠如要休息,請自便!”
“嗯!”
“少俠能得仙子垂青,可謂福緣不淺……”
丁潔從鼻孔裏哼了一聲,撇嘴不答。
黑衣少女素雲一笑離去。
丁浩心煩意亂,疾思如何以本身功力,解除禁制,但苦於內元不聚,無法探測是什麼經穴受制。
左思右想,半籌莫展,如是普通手法,根本不虞受制,單憑護身罡氣與所習異於武林常軌的內功,便可防止。
縱使對方功力特強,解制也不過指顧問事,但現在人家用的是別出蹊徑的手法,內元完全無法提聚,解禁從何談起?
自己若非太大意,怎會被人所乘,這也怪江湖經驗不足。
如果如此栽定在別人手裏,而且還是個女流,實在是不甘心。
目前自己是雙重身份酸秀才與黑儒。
一想到“黑儒”,更是惶恐莫名,這塊光芒萬丈的牌子,可不能由自己一時疏忽而砸碎,如何對得起恩師犧牲本身八成真元成全之德?
這鬼地方距“離塵島”不過十餘里地,卧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為什麼大哥“赤影人”
竟未提起過?
閔大娘既已到場,她該知道那是別人地盤,怎地沒提醒一句?
越想越覺不是味道,枉負了再修習“玄玄真經”的奇緣…
天知道黑衣婦人要在自己身上打什麼主意?
家他,師恨,自己擔負甚重,可不能出什麼差錯。
心念,又回到如何解除禁制這件事上……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婢女素雲來到門外,恭謹地道:“請少俠別室用餐!”
丁浩這時才感腹如雷鳴,的確是餓了,心想,且吃飽了再説,反正急煞也沒用,當下起身説道:“請帶路。”
“隨婢子來!”
出了小廳,穿越一條紅毯鋪地的過道,來在一間繡簾遮掩的石室前。
婢女素雲側身撐起繡簾,道:“少俠請!”
丁法倒是呆了,這一掀簾,他立感眼花繚亂,這室中的佈設,五彩繽紛,錦帳流蘇,珠光寶氣,珍奇古玩,綴滿壁架,幾桌妝台,俱屬上品,看來是女人的閨閣,華麗之中充滿了脂粉氣味。
居中,擺了一桌酒宴,只兩個座位,卻不見那黑衣婦人。
婢女素雲見了丁浩待著不動,再次道:“少俠請呀!”
丁浩定了定神,硬起頭皮進去,一股如蘭似麝的幽香沁入鼻觀,這氣氛充滿了鮮色的誘惑惹人遐思。
“少俠請坐!”
“貴主人呢?”
“稍時便到!”
丁浩在客位落了座,婢女素雲斟上酒,退了出去。
枯坐了片刻,只見一個風髻霧鬢,姿容絕代的婦人,淺笑着迎面而來,紗衣薄如蟬翼,隱現晶瑩如玉的肌膚與褻衣。
丁浩登時六神無主,目眩意馳,再定睛一看,正面是一面穿衣古鑑,人是從身後繡榻旁轉出已到了跟前。
她,正是那黑衣婦人許媚娘。
許媚娘盈盈一笑,在丁浩面前坐了下來。
這就是那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麼?
許媚娘騷首弄姿地道:“仁兄,倉促備辦,淡酒粗餚將就用吧。”
丁浩鎮定了一下心神,道:“仙子成謙了,滿桌珍餚,在下江湖俗客,鮮有這等口福。”
許媚娘春葱玉指,輕捻白玉盅,揚了揚,道:“請。”
丁浩端起杯來,一看,酒色泛碧,透着異香,心下狐疑不決,遲遲不敢就口。
許媚娘嬌笑了一聲道:“仁兄,這酒中不會有毒,放心飲用吧!”
丁浩俊面一紅,道:“即使有毒,在下既已作了仙子的階下囚,只好喝了!”
“不説座上客麼?”
“這其間有些差別!”
“怎麼説?”
“在下本身尚在受制之中。”
許媚娘“格格!”一笑道“解禁十分簡單,我説過此地無須用武之地,來,且不談那煞風景的事!”説完,仰粉頸一飲而盡,向丁浩一照杯。
丁浩定已橫定了心,隨之乾杯,酒味香醇無比,齒頰生芳。
許媚娘挽起袖管,露出了羊脂白玉般的半截粉臂,執壺道“既然仁兄有不畏酒毒的豪興,來,更進一杯!”
説着,先替丁浩斟滿,然後自添了一杯,放下酒壺,舉杯道:“請!”
丁浩毫不猶豫地喝了下去。
吃喝了一陣,酒方漸漸發作,只見許媚娘眉眼生春,玉靨泛霞,淺淺梨渦,一直沒平復過,恰似一朵勵放的芍藥。
丁浩也覺出這酒的後勁極強,身上已湧起了熱流。
“我還是叫你小兄弟,這仁兄之稱,似乎不安,小兄弟,你看我們這場面有些像什麼情景呢?”媚眼斜拋,吐氣如
“像什麼情景?”
“只缺一對花燈!”
丁浩心頭下意識地一蕩,隨即正襟危坐,沉聲道“仙子很會説笑!”
“這不是説笑,除非是木石人,才能無動於衷!”
“在下已不勝酒力……”
“再盡三觴,過後決不勉強!”
説完,輕伸玉臂,又替丁浩斟上了一杯。
丁浩怕自己酒後無法自持,心想,就喝它三杯,快點結束這場面吧,反正三杯酒不會醉倒自己,心念之中,道:“好,這三杯在下借花獻佛,答謝仙子盛情!”
“好,我領你這一份情。”
兩人連盡三杯,丁浩想起身辭席,剛站起一半,只覺大旋地轉,全身軟如綿絮,又坐了回去,心中不由發急,怎麼竟醉了。
許媚娘嬌笑了一聲道:“小兄弟,你醉了?”
丁浩苦苦一笑,道:“是……有些醉意!”
舌頭竟不聽使喚,吐語已經不靈,眼前人影成雙,但,心中仍保持清醒,尚未有絲毫邪念,當下咬牙拚命站起身來,卻是搖晃不止。
許媚娘站起嬌軀道“我扶你去休息吧。”
丁浩費力地説了一聲。不用!”
雙腿一軟,又坐了回去,軟癱在椅背上,身形已無法坐正。
許媚娘轉了過來,手搭在丁浩肩頭,柔媚地道:“小兄弟,你真的醉了,別逞強,姐姐扶你上牀歇會兒。”
“不……不……不用!”
“哦!對了,有醒酒物,素雲……”
婢女素雲,似乎候在門外,應聲而入。
“弄碗醒酒湯來!”
“是!”
素雲面帶神秘笑意,轉身而去。
許媚娘輕舒玉臂,把丁浩抱了起來,丁浩急煞,但欲掙無力,連發聲都覺得很困難紗衣薄透,與不穿無異,肌膚相接,香息微聞,那酥軟高挺的玉峯,擠壓在了浩寬闊的胸膛上,異樣的感覺,直透重衣。
丁浩既羞且急,他已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她的用心,但他無力反抗。
許媚娘把丁浩放落錦榻之上,先解了他的劍,然後取下那斜佩的錦袋,解衣,卸履,粉腮泛紅,嬌喘可聯。
丁浩勉力迸出話聲道:“仙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許媚娘“格格!”一笑道:“難道你睡覺也要全身披掛不成,你的東西少不了,放心。”
丁浩急得幾乎發狂,偏偏全身痠軟,除了聽任擺佈,別無他法,他並不擔心錦袋中的金珠,而是袋中那柄“雷公匕”,如被對方認出,可不得了,將來如何向芋山黑石谷那女子交待?
還有那柄劍,是師勻的成名兵刃,袋中還有“黑儒”面具,與老哥哥“樹搖風”那份藏革囊的地圖,這些都是萬不能失落的。
想到革囊,連帶想起了白衣少女“梅映雪”……
婢女素雲捧進了一碗湯。
許媚娘伸手接過,道:“給我,你出去!”
丁浩直覺地感到這碗湯必非好湯,掙扎着道“我……不喝!”
許媚娘“嘰咕!”一笑道:“傻子,這是解酒的,真是,醉成這個樣子。”
説着,坐在牀沿,扶起了丁浩的上半身,把頭搭在臂彎裏,然後把碗湊向了浩口邊,道:“喝下去!”
不由分説,強灌了下去,然後又把丁浩平平放落。
丁浩只覺那湯水十分甘涼,喝下去不久,精神便振作了起來,暈眩之感,漸漸消失,心想倒真的是“醒酒湯”。
一股熱流,自“丹田”升起,流向全身,所過之處,舒泰熨貼無比。
逐漸,那熱流越來越盛,全身灼熱起來,心下漸覺迷糊。
他定力極強,在這緊要關頭,暗叫一聲:不妙!拚命正了正心神。
許媚娘卻在此,脱了紗衣,晶瑩膩潤的胴體,露了出來,只剩下一個大紅兜肚與半截褻褲了。
丁浩面熱心跳,心神又告迷失,一種異樣的感覺,如烈火般熊熊而起。
他覺得口乾舌燥,身如火焚。
一種原始的需要,淹沒了一絲絲殘存的理智,雙目發赤,口噴熱氣,血行加速,呼吸急促,猛可裏張臂抱住許媚娘,滾到牀上。
許媚娘嬌喘吁吁地道:“小心肝,別這麼猴急呀!”
聲音有如夢囈,顫人心絃。
丁浩有如一隻野獸,攫住了他的獵物,毫不放鬆。
許媚娘蠕動着嬌軀,口裏發出了使人銷魂勾魄的哼唧聲,雙眸緊閉。
丁浩一翻身,半坐而起,手按獵物,突地,壁架上一樣東西,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一個玉雕的骷髏頭。
他的目光滯住了,眼前幻出了無數的白骨骷髏,在跳躍,旋轉。
由於他“慧根”深厚,業已被藥物與慾念煙沒的靈智,竟告復生,他想起了怪老人上官鶚,這女人數十年的鴛儔,竟被她一腳踢開。
那玉骷髏,幻出了上官鶚的猙獰與怨毒,也提示了這女人的淫賤與無恥。
這一念靈智的復生,有無比的力量,滿腔慾念,頓化作無邊的自疚。
於是,他一骨碌下了牀,着履,緊帶……
許媚娘兀自閉着眼,口裏穢聲不絕。
突地,她發覺情況不對,一睜眼,身邊不見了人影,撐起身來一看,丁浩兀立牀前,背向錦榻,已回覆如初。
她這一驚非同小可,但慾火難禁,她已無法自持,翻身坐起,顫抖着聲音道:“好人兒,你怎麼了?”
丁浩慾火仍在焚身,只是超人的夙根、使他能勉強剋制,那是相當痛苦的,換了別人,決辦不到。
那碗所謂醒酒湯,其實是催春之藥,藥力當然一時不會消散。
他凝望着玉骷髏,藉以增加抵拒的力量。
許媚娘喘息着道:“好人兒,好弟弟,春宵一刻值千金,來呀!”
那聲音充滿了誘欲,也泛散着欲焰。
丁浩心神一沉,幾乎又不克自持,他不敢回頭,也不敢答腕,他在與情慾搏鬥。
許媚娘下了牀,身無寸縷,諸般妙相畢呈,如一隻餓狼,撲向丁浩,雙手環腰一抱,仰面説道:“好弟弟,我們來……魚水交歡……”
丁浩復生的一絲靈智,幾乎又告消失,慾火又熾烈起來。
突地,他想到幼年時在“望月堡”中,曾聽一些堡中武士,談到風月之事,在緊要關頭,只消……”
心念之音,他把舌尖放在上下門齒之間,用力一咬,一陣劇痛,直攻心脾,他這無意的一着正解了那催春的藥性,登時靈台明淨,慾火頓消,舌破血流,他一口吞了下去,猛一擰身。
許媚娘正在慾火燒身的迷糊狀態中,做夢也估不到丁浩會來這一着,手一鬆,直退到牀沿,火紅的粉頰泛出了紫色。
她怔住了,這太出乎意料之外,她一生閲人無數,從未遭遇到這種情況。
丁浩冷峻地道:“仙子,在下不是狗輩之流!”
許媚娘氣得渾身簌簌直抖,好半晌,才咬牙切齒地道:“酸秀才,你很倔強,有種……”
丁浩咬緊牙悶不吭聲。
許媚娘忽地長長吁了一口氣,上前抱起了浩,拋在牀上,嬌軀壓了上去,面對面,雙手捧着丁浩的俊面,顫聲道:“好人,你答應了吧。管叫你銷魂蝕魄,享受無窮。”
丁浩幾曾經過這種陣仗,面紅筋脹,身如火灼,但藥性一解,理性抬頭,已有足夠的力量抗拒這澎湃的春潮,橫了橫心,道:“我‘酸秀才’頂天立地奇男子,豈作這卑賤之行。”
許媚娘為之氣結,慾火變成了殺機,翻身下牀,穿上衣裙,從妝架上取了一個小瓶,倒了幾粒藥丸在口中,登時紅暈消退,氣息平和,慾火竟被控制了。
丁浩起身站在牀前,一語不發,俊面鐵青,不時地瞄一眼那玉骷髏。
許媚娘朝椅子上一坐,冷冷一笑,道:“酸秀才,我倒很想知道你是如何去消慾火的?”
丁浩心想,決不能説實話,如她以強硬手法對待自己,恐怕便無法抗拒了,心念之中,冷冷地道:“心正便可避邪!”
“好一個心正避邪,酸秀才,你以為可以活出此間麼?”
“在下不在乎!”
“哼,你會在乎的,你將後悔莫及。”
丁浩內心有如油煎,但表面上仍冷漠、平靜,經過這一陣子折騰,酒意也消了,只是功力受制,什麼辦法也無從想起。
許媚娘高呼了一聲,素雲掀簾而入。
“仙子有何吩咐?”
“這廝不識好歹,打入地牢!”
“是!”
婢女素雲不解地望了丁浩一眼,她想不透這俊書生怎會如此倔強,竟能剋制得了催春藥力,這是從未有過的事,一般人見了主人的風流陣仇,不必使用什麼藥,便已神魂顛倒了。
許媚娘又冷酷地道:“沒我命令,不許給飲食,我看他是銅製的還是鐵鑄的!”
素雲又應了一聲:“是!”然後目注丁浩道“少俠,匆須小婢動手吧?”
丁浩冷悽悽地道:“你帶路,無論上刀山下油鍋,在下決不皺眉。”
素雲一哂道:“好漢子,可惜不是時候,來吧!”
出了門,走向過道的另一端,素雲柔聲道:“少俠,現在還來得及,你如回心轉意,答應仙子成其好事,婢子可以代為説項,那地牢滋味不好受,莫説你沒功力,即使功力仍在,也難熬上三天……”
丁浩斷然道:“辦不到!”
“看你儀表非凡,怎地如此不解風情?”
“我不是卑污苟賤之輩,不必説了!”
“哼!有你瞧的,別到那時再求人。”
“笑話!”
説話之間,到了盡頭,素雲在壁間一按,“隆隆!”聲中,壁間露出了一個個洞穴,黯黑無光,一股黴濕的怪味,撲鼻而來,丁浩一顆心頓往下沉。
素雲止步穴口,沉聲道:“最後問你一句,肯不肯接受那温柔之福?”
“説過辦不到!”
“嘻嘻,你這種人天下少有,不作風流客,願為籠中囚,進去吧!”
丁浩一咬牙,走了進去,穴口隨被封住,眼前伸手不見五指,他站了一會,仍然什麼也看不到,試探着移動腳步,兩手前伸,以防碰壁,走了幾步,突地一腳踏空,骨碌碌直滾下去。
敢情這是一列石級,一路滾到底,全身骨痛如折,軟癱在地上,動彈不得。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眼睛習於黑暗,已漸漸能視物,不過十分模糊,只能隱約看出是一個天生的石洞,大約三丈見方,地面陰濕,觸手冰涼。
他慢慢坐起身來,竭力張望,暗影中似有些散亂的東西,濛濛泛白,伸手一摸,不由毛骨悚然,天呀,那竟是些不計其數白骨骷髏。
這些白骨,都是些什麼樣的人物?
自己,不久之後,也是其中之一麼?
尚未化盡的腐屍,發出惡臭,中人慾嘔。
牢外的情形與牢中一比,真是天堂地獄之別,丁浩縱聲狂笑起來,他笑自己的命運,也笑江湖的鬼蜮。
江湖,光明的一面是俠義豪雄,黑暗的一面是魑魑魍魍殺人、殺人、這便是整個江湖的寫照。
身為武士,是幸,還是不幸。
“小子,你笑個什麼勁,你哭都來不及,還笑。
一個蒼勁的聲音,傳入耳鼓,而十分異樣,像是從地縫中迸出來的。
丁浩駭然大驚,目光左右掃瞄,但什麼也看不到,奇怪,發覺的人在何處,聽聲音對方是個老人,難道是同難的人麼?
心念之間,激奇地道:“是那位老前輩?”
“什麼老前輩,一個老而不死的囚犯而已。”
聲音再次傳來,但看不見人,也不知發自何處?
這可就透着古怪了,石牢雖昏暗,但只三丈見方,一個大人,總不至看不見的,牢中又無遮掩之物,人在何處呢?
“唉”
一聲長長的嘆息,充滿了淒涼的味道。
“老前輩到底在何處?”
“你先説你叫什麼名字?”
“晚輩叫丁浩,江湖中稱為“酸秀才’……”
“不知道,不知道,説出你上一輩的名號?”
丁浩可作了難,身世不能吐露,師門更不能公開。
“小子,怎不説話了?看來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不,老前輩,晚輩……有難言之隱……”
“什麼難言之隱,把你的秘密帶到陰曹地府去,你能活多久?”
丁浩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戰,心想,是呀!置身這等境地之中,生死莫卜,還顧忌些什麼,當下沉聲道:“先父人稱‘都天劍客’丁兆祥!”
“不知道沒聽説過,再數上一輩?”
丁浩不由怔愕住了,這老人可怪,連父親的名號都不知道,還要再數上一輩.莫不成對方根本就沒行走過江湖?
“晚輩所知僅止於此!”
“什麼,你祖父呢?”
“不知道。”
“這可真妙,連自己的三代都報不出來……”
“老前輩到底在何處?”
“隔室!”
丁浩困惑地朝四壁一掃,道:“晚輩什麼也看不到……”
“當然看不到,隔了丈許厚的石壁。”
“丈許後的石壁能傳聲?”
“小子,你先説怎會到此的。”
“遭人暗算,被擒來的!”
“不是見色起意?”
丁浩苦苦一笑,道:“如果晚輩是好色之徒,便不會進入這地牢了!”
“嗯!這話可信,老夫聽見你與那賤人的對答發,是個正人!
丁浩更是滿頭玄霧,這老人既是被囚地牢,怎會聽見自己與許媚孃的對答呢?莫非他已修練到天觀地聽的境地了?
心念之間,脱口道:“您老人家如何聽到的?”
“你現在上前幾步,摸一摸你左手邊的石壁!”
丁浩心想,出鬼了,對方還能看到自己麼?當下懷着好奇的心理,依言上前數步,用手去摸左邊的石壁,冷硬滑膩,任什麼也沒有。
“老前輩,晚輩摸不到什麼……”
“嗨!真笨,摸到隙縫沒有?”
“哦!”
丁浩恍然,在自己手摸之處的上方,果然有一道寸許的裂痕,剛才是沒有注意到,現在不必摸也看到了。
原來話聲是透過這裂痕傳入的,那隙縫從頂上裂到距地八尺之處為止,差了兩尺夠不到,身無功力,不能貼壁上升,也找不到墊腳之物。
“小子,你怎站着不動?”
“晚輩喪失了功力!”
“什麼,你被她廢了功力?”
“不知是廢了還是被制,對方手法奇特,不類一般手法。”
“唔!”
“老前輩,這是什麼地方?”
“石牢!”
“不,晚輩是請問這座谷名?”
“這裏叫‘隔世谷’!”
“哦!隔世之谷,那叫許媚孃的被稱作仙子,是什麼仙子?”
“那賤人自封‘素衣仙子’,鬼知道!”
“老前輩名號可以見示麼?”
“算了,老夫名號今生不擬重提了!”
丁浩室了一窒,又道“老前輩又是如何進入這石牢的?”
老人怒聲道:“別提這事!閉上嘴消磨你最後的時光吧!”
此後,聲音寂然,丁浩頹然倚壁而坐,腦海裏盤旋着老人最後一句話:“……消磨你最後的時光吧!”
最後的時光,活活餓死!
暗無天日,時間似乎已停止在某一點上,沒有白天,沒有夜晚,有的是無盡的黑暗與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丁浩已感到飢餓難熬,想來已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了,他忍不住又開口叫喚那無名老人。
因為這岑寂太可怕了,但老人沒有理睬,只好作罷。
丁港想睡,想忘記一會可怕的事實,但辦不到,飢、渴、陰、寒,再加上刺鼻的屍臭,怎麼也閉不上眼。
岑寂會使人發狂,何況在這絕境之中。
於是,萬千心事,紛至沓來,他從自己母子寄食“望月堡”,歷經的苦難,得奇緣、闖江湖覓仇蹤,以迄於現在,從頭到尾想了一遍,他真的要發狂了。
這種死法,多麼齷齪,還不如一條狗。
突地,“隆隆!”聲起:一蓬亮光,自石級頂的半壁間照入石牢,那石門開了,現出一條人影,正是那婢女素雲。
藉着這微微的燈光,丁浩看清了牢中地上縱橫的白骨骷髏,竟不下數十具之多,其中果真有一具毛髮未淨,腐肉附骨,看來死的時間不會太久。
素雲開了口:“酸秀才,這滋味如何?”
丁浩目眥欲裂,但仍牢記乃師的訓誨,保持“黑儒”作風,冷聲應道:“還不錯!”
“你倔強得連死都不怕?”
“大丈夫生而何為死何地,有什麼可怕的!”
“好哇!酸秀才,你身邊這些白骨骷髏,盡都是大丈夫呢?但現在他們只是一些朽骨,豪雄氣慨,那裏去了?”
“哼!花容月魄,到頭來還不是朽骨一堆!”
“酸秀才,你只肯一點頭,便出地獄,上天堂,否則,世上便沒你這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