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是沉悶的,窒息的。
“鬼!”突然一聲刺耳的栗叫從院門方向傳了過來,震撼了所有在場者的心,使人有措手不及之感。
一驚之下,馬子英首先奔了過去,接着是冷一凡和賈依人。
院門口,一名莊漢癱在台階上,數尺之外趴伏着一個人,赫然是剛剛離去的那老者,遠處,十幾個聞聲而至的人在觀望。
“這兇手未免太目中無人!”冷一凡脱口而出。
沒有人接腔。
“兇手到底是何許人物?”賈依人加上一句。
如意夫人、胡蕙君和幾名貴賓也同時趕到,丘四海走在最後面,每一個人的臉色都相當難看。
冷一凡望向馬子英,是詢問的眼色。
馬子英微微搖了一下頭。
一陣恐怖的沉默過後,如意夫人開口道:“丘總管,替兩位大俠料理後事,別的暫時不談。”
那聲音,幾乎不像是從如意夫人口裏吐出來的。
連續兩位貴賓遇害,還會有第三個麼?
兇手殺人的目的何在?
顯然兇手並未遠離,如意夫人何以不積極追兇?
丘四海曖昧的態度代表着什麼?
“各位請回房安歇!”如意夫人環掃了眾人一眼,轉身挪步。胡蕙君深深一望冷一凡。
低頭跟上如意夫人。
這一眼使冷一凡的心絃起了強烈的震顫,他感覺到一股濃濃的幽怨,毫無疑問是在慶功宴席上,賈依人提到巧姐兒而刺傷了她。
正如馬子英説的:“有緣自然合,無緣自然分。”天下事惟獨“感情”兩個字不能勉強。
女孩子通常對這兩個字非常執着,將會演變成什麼樣的情況?結果又如何?
“浪子,馬大俠!”賈依人出聲招呼:“且到在下房裏坐坐!”
三人進入房裏,坐定。
“馬兄,殺人者是誰?”冷一凡迫不及待,而且是直截了當。
他像是算定馬子英知道兇手是誰。
“浪子,你很篤定?”
“馬兄,你在察驗歐大先生遺體之時,曾經點了點頭,你不否認吧?”冷一凡逼視着他説。
“在下當然不會否認。”馬子英深深吐口氣,朝門外望了一眼,才以低沉的聲音接下去道:“兩位都沒有從屍身上看出端倪?”
冷一凡和賈依人同時搖搖頭,定睛望着馬子英等待下文。
馬子英沉默了片刻,才微蹩着額頭道:“兩位沒有仔細觀察。所以沒瞧出蹊蹺。死者左胸第四五根肋骨之間有一個淡淡的指頭印,那就是致命的原因。”
“淡淡的指頭印?”冷一凡皺皺眉,他的確沒發現這點。
“不錯,這指印在半刻之後便會自動消失,就是神仙也難以查出致命之因。”馬子英點頭回答。
“這是什麼功力?”
“就在下所知,這應該叫做‘乾坤指’,段數愈高,指印愈淡,據説練到至高境界,指出無痕,也就是説可以殺人於無形……”
“不對!”賈依人突然栗叫。
“什麼不對?”
“歐大先生的外號不是叫‘乾坤手’嗎?”
“不錯呀!”
“‘乾坤指’便是他的獨門武功,在下雖沒見識過但也聽説過,他現在死於乾坤指,難道説是自殺不成?”賈依人雙眼發亮。
“這點……在下卻沒聽説過。”
“這秘密知道的人極少,江湖上僅知歐大先生的‘乾坤劍法’,而不知道他真正的駭人武功是‘乾坤指’。由於這指法傷人於無形,又能自動褪痕,所以發現的人少之又少,如果我們稍慢片刻,連那淡痕都無法發現了。”
“可是……他死於乾坤指,這……”
“説不定是他同門下的手。”賈依人説。
“可惜另一位遇害的,我們當時沒查驗。”
“那位大俠不是死於乾坤指。”
“何以見得?”
“中了乾坤指不會發出慘叫聲。”
“那兇手到底是誰?”馬子英反問。
這句話本來是冷一凡和賈依人想從馬子英口裏得到的答案,想不到卻由他提出反問,這證明他僅僅是發現乾坤指之謎,而不知謎底。
“有人知道。”冷一凡心念一轉之後脱口而出。
“誰知道?”賈依人問。
“如意夫人!”冷一凡以斷然的口吻回答:“同時殺人者就在莊裏,那位發現秘密而想離開的仁兄顯然是被殺人滅口,而殺人故意不用乾坤指,目的是掩人耳目。”
“嗯!有道理。”賈依人點點頭,若有所悟地道:“夫人一看到死者,便要馬大俠解開死者的胸衣,而且沒有急着追查兇手,這表示她心裏有數。”
“丘總管的表情也很古怪。”馬子英加上一句。
“唔!”冷一凡只唔了一聲表示同感,但沒有下文。
他早就知道丘四海是個問題人物,從勾結外人謀奪馬子英的布囊,到此次暗鏢的機密外泄。他都脱不了干係。
只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如意夫人何以能忍受他的囂張?
包侯爺一莊之主何以不露面?
……
情況似乎愈來愈詭譎。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出現門邊,是胡蕙君,臉色一片冷清。
三人忙站起身來。
胡蕙君目注賈依人道:“賈大俠,夫人請你立刻進去一趟。”她目不斜視,似乎房裏沒冷一凡和馬子英存在。
賈依人道了聲:“好!”立即挪步出門,與胡蕙君相偕離去。
“浪子!”馬子英望着門外兩條離去的背影:“胡姑娘不是對你很有意思麼,怎麼忽然變得像陌路之人?”
“女人!”冷一凡苦苦一笑。
他心裏明白,自從賈依人在席間提起了女殺手巧姐兒之後,情況便已轉變,這是必然的結果。
男女之間的感情就像眼睛,容不下一粒砂子。
當然,這在冷一凡的心理上並設引起太大的震撼,因為他對胡蕙君根本設起過任何念頭,她所表現的是她的一廂情願。
冷一凡忽然對賈依人起了感激之念,要不是他那一提,任由情勢發展下去,説不定後果更嚴重。
馬子英陪着笑了笑,表示他懂得女人兩個字的意義。
“馬兄!”冷一凡搖搖頭,改變了話題道:“此次失鏢,承你鼎力相助,在下感激之至。”
“別提感激二字,我們彼此彼此!”
“馬兄説完事之後,就要離開開封……”
“是的,我也想盡快辦理自己的事。”
“馬兄那布囊是轉託賈老弟保管……”
院子裏傳來腳步聲,像是很多人走動的樣子。
馬子英到門邊探了探,回過頭來道:“江湖道義到底何價,平日接受供養的賓客都走了,這就是所謂明哲保身麼?”
冷一凡搖搖頭,沒説話。
非不得已不-渾水是江湖人的通病,雖然顯示了武道式微,但也無可厚非,他想到投入山莊的目的,心頭不由升起一陣內疚之感。
自己充食客,還蒙如意夫人聘為護莊,雖然對山莊並沒禍心,但無可否認是存了私心,而且也不夠光明正大。
一陣鬼號也似的怪聲突然傳來。
冷一凡的呼吸頓時窒住,他這是第二次聽到這怪聲,傳自後面角院的怪聲,這可怕而詭秘的謎壓在心裏已經很久……
“浪子,這是什麼聲音?”馬子英當然也聽到了。
“不知道。”
“這……是從人嘴裏發出來的聲音麼?”
“是很可怕!”冷一凡虛應着。
怪聲只四五聲便停住了,但彷彿仍在耳邊。
“我們去瞧瞧?”
“不,別管它!”
“浪子,這聲音是發自後院,你身為護莊,職責所在。能不理睬麼?何況剛剛又發生了賓客被殺的事……”
冷一凡沒接腔,他在想,婢子秋香的話又響在耳邊-一那裏是禁地,連夫人都不敢進去。
客人無知闖了進去,結果被拋出來,面目全非,都已經是死人。
能進去的只有曹大娘一個。
馬子英見冷一凡在發呆,臉上陰晴不定,上前輕輕一拍他的肩膀道:“浪子,你怎麼啦?
發什麼呆?”
冷一凡搖了下頭,他繼續在想,記得第一次見到胡蕙君,是她一大早到外面院子來採花,兩個談不到幾句話,曹大娘現身阻止。
當時,胡蕙君對曹大娘似乎有所忌憚,這是為什麼?
證以婢子秋香的話,那神秘的角院只有曹大娘,一個人能進去,這怪聲與曹大娘之間定有關聯。
“浪子,你到底在想什麼?”馬子英不安地又問。
“在想那怪聲。”冷一凡定了定神才回答。
“你剛才説別管它是什麼意思?”
“這個……馬兄!”冷一凡迅快地轉了個念頭:“小弟我是初來乍到,你也是客人,山莊有主,這怪聲並不代表突發的事件,我們不能因為好奇而加以干涉。”
這幾句話似乎有理,但很勉強。
嚴格地説,還不能構成理由。
馬子英設繼續説下去。
賈依人匆匆進房,臉色相當難看。
冷一凡劈頭就問:“兇手是誰?”
賈依人半晌才道:“也不知道。”
冷一凡道:“夫人會不知道?”
賈依人道:“她沒説不知道,也沒説知道……”
冷一凡喘口氣道:“這算什麼話,難道你沒問?”
賈依人期期地道:“當然問了,可是……夫人不做確實的答覆,依小弟看來……這當中大有文章。事情既然是發生在人家的家裏,人家不肯説,當然有她不能説的苦衷。總不能逼人家口供。”
冷一凡牙癢癢地道:“那夫人找你去做什麼?”
賈依人慾言又止,像喉嚨裏塞了東西,話擠不出來,臉色更加難看。
“賈老弟,到底怎麼回事?”冷一凡忍不住追問。
“你……託我保管的東西……”側顧馬子英一眼。
“怎麼樣?”冷一凡直覺地感到情況不妙,心頭為之一緊,聲音也變了。
“為了暗中護鏢,我為了小心起見,把東西交給夫人收藏,以為這樣會更穩妥,想不到……”賈依人説不下去了。
馬子英的臉色變了,他已意識到怎麼回事。
“東西丟了?”冷一凡這四個字是叫出來的。
“這是……完全料不到的事,夫人把它放在細軟裏,壓在箱底,箱子還加了鎖,居然不翼而飛。”
馬子英的臉色驟呈蒼白,他維護那布囊甚於自己的生命,現在居然丟失了,誰有這大的膽量從如意夫人卧室裏偷東西?很顯然的,這是內賊所為。
冷一凡半晌無言,他雖然不知道布囊裏是什麼東西,但知道這東西對馬子英的重要,東西丟了,誰該負責?
“馬大俠,在下發誓一定要追回。”賈依人的俊面沉如鉛板。
“賈大俠!”馬子英的嘴唇在顫抖:“我們慢慢設法追回。”
“依我想”冷一凡咬咬牙:“這是內賊所為,我知道有人亟於圖謀馬兄的布囊。”頓了頓又道:“夫人對這件事的意見如何?”
“她只説了一句話……”
“什麼話?”
“她説必要時將不惜任何代價,採取非常手段,務必要物歸原主!”
“啊!”一聲女人的尖叫倏告傳來。
冷一凡如疾矢般穿了出去,只見一條黑影鬼魅般自牆頭飄逝,他穿過院子,登上牆頭,黑影已然消失。
“這裏……”馬子英的聲音。
“是秋香!”賈依人驚叫。
冷一凡倒縱奔回。
秋香半仰着斜躺在花徑上,雙眸緊閉,猶帶稚氣的可人臉蛋呈現死灰之色,賈依人蹲在她身邊探索脈息,馬子英站在一邊直搓手。
“怎麼樣?”冷一凡衝到。
賈依人收手起身,搖搖頭不作聲。
秋香是指派來侍候冷一凡的。雖説時問很短,但自有一份情誼存在,而且她的清秀伶俐,一見面便獲得冷一凡的好感。所以,冷一凡的感受較別人來得強烈,單膝跪地,成半蹲跪之勢,伸手探視經脈,手指融處,一顆心頓往下沉。
“怎麼樣?”同樣的一句話是賈依人問的。
“到底是什麼人喪心病狂,竟然對一個無辜的少女下這毒手?”冷一凡語音激顫,等於是答覆了賈依人的問話,秋香已凶多吉少。
“是重指法傷了心脈。”賈依人提出他剛才檢視的結果,語氣並不肯定。
“還有救麼?”馬子英插上一句。
冷一凡沉着臉,片言不發,雙手平伸托起秋香,舉步便走,到了他自己的房中,將秋香輕輕放在牀上
賈依人和馬子英跟着進房。
冷一凡坐上牀沿,先在秋香身上連點了一十八指,然後右手並食中二指,緊接在“脈根穴”上,運起內力,透過指尖,把本身真元徐徐輸入秋香體內。
馬子英和賈依人屏息以觀。
片刻之後,秋香胸部有了起伏,臉色逐漸轉紅,眼皮微微有動,最後終於睜開。
賈依人和馬子英面露喜色。
冷一凡的眼睛卻是紅的。
“您……您……”秋香語細如絲:“護莊!”
“秋香!”冷一凡的聲音是苦澀的。
“我……我會死麼?”眼角藴起了兩粒晶瑩的淚珠。
“秋香,你會……活下去的。”
稚嫩的臉皮抽動了數下,口角現出了兩道淺淺弧線。她在笑,不是明顯的笑容,能使人感覺出這是笑。
“護莊……我還……小……不想死!”
“秋香,不會的,我……是有名的浪子郎中。”
冷一凡想裝出個笑容,勉強用保證來安慰這還不太懂事的小女孩,但臉上的皮肉彷彿已經僵硬,再怎麼用力就是擠不出笑容來。
結果,反而變成了一個十分古怪的表情。
這表情令在旁的馬子英和賈依人感到心酸,他倆很明白是怎麼同事!
“護莊……”秋香卻是笑了,她已經相信冷一凡的保證,不會死,這是她目前最強烈的企求:“小婢我……好起來之後,要盡心地侍候您!
冷一凡一陣鼻酸,別過頭。假裝要找什麼東西,偷偷用衣袖擦了一下眼睛,然後回過頭來,右手仍按在‘脈根穴’,左手輕輕拂着秋香額前散發。
‘秋香,對你下手的是誰?’聲音放得極為柔和。
‘是……是那個老駝子。’
‘老駝子,老駝子是誰?’
‘是……是’秋香的氣接不上來,小臉蛋紅得可怕,像塗了一層厚厚的胭脂。
冷一凡加緊逼送內元。
賈依人和馬子英的臉色沉得變為黑暗,他兩個當然知道秋香已經抽枯燈盡,冷一凡的內元維持她那點生命之火,也到了所能的極限。‘秋香,快説,老駝子是什麼人?’‘我……我好睏,真想睡覺。’眼皮子合上。
‘秋香,振作些,快告訴我!’
‘護莊……’秋香費力地撐起眼皮:‘他……他好神秘,我……我偷看到他……跟曹大娘説話,他……還進夫人房間……’
説着,眼皮子又慢慢垂下,話聲變成了夢囈:‘他……他公然敢……進後邊的小閣子……
上次您聽見怪聲音的……’
胡蕙君出現在房門邊,朝裏一張,衝進房中,口裏急吼吼地道:‘秋香她……她怎麼啦?’
冷一凡收回手,挫了挫牙,語帶淒厲地道:‘她睡着了,永遠不會再醒。’説完,目注胡蕙君:‘老駝於是何許人物?’
胡蕙君怔住,久久才道:‘什麼老駝子?’
冷一凡也怔住。
賈依人幽幽接話道:‘是秋香臨斷氣透露的,對她下殺手的便是老駝子,她曾經偷看到他跟曹大娘談話,偷進夫人房間。也公然進入禁地小閣子。’胡蕙君栗聲道:‘我從來沒聽説過老駝子,這……’走近牀邊,撫了撫秋香冰涼的面頰,哀聲道:‘可憐的秋香……老駝子……為什麼要殺害一個設成年的孩子?為什麼?’兩顆晶瑩的珠淚迸出眼角。
冷一凡冰聲道:‘因為秋香窺破了他們的秘密。’胡蕙君道:‘他們什麼秘密?’
冷一凡道:‘胡姑娘應該比我們更清楚。’
胡蕙君搖搖頭,抹去了眼角的淚水,目注賈依人:‘賈大俠剛才説老駝子跟曹大娘談過話,偷進過夫人房間?’
‘對,是秋香説的。’
‘這……可是怪事,嗯!我去稟報夫人’轉身出房而去。
冷一凡在想那追丟了的人影,他就是老駝子麼?他能進入禁地,又跟曹大娘談過話,照理胡蕙君不可能毫不知情?”
秋香説老駝子進過夫人房間,馬子英布囊失蹤,莫非就是老駝子的傑作?
照一連串發生的情況看來,如意山莊的內情相當詭譎……
內院上房裏。
如意夫人雙手按在妝台上,否眼圓睜,以可怕的目光望着胡蕙君。
“老駝子,老駝子究竟是誰?”
“如果秋香還能説話,也許能問出些眉目。”胡蕙君顯得相當冷靜,語調沉緩:“夫人,照秋香的説法,老駝子跟曹大娘一定是同路人,丘總管明目張膽地勾結黑龍會和赤血幫,企圖是什麼已不難想象……”
“我早已想到這一點。”每一個字似有千鈞之重:“他們居心太可怕了,不過我絕不服輸。”
“可是,夫人,莊主他……”
如意夫人咬咬牙,離開妝台,在房裏踱圈子,她在竭機盡智地想。眉頭時緊時舒,但目光一直是可怕的。
久久之後,她停了踱步,臉上呈現一片堅毅之色,像是突然下了決心,沉凝地道:“我不相信這回事,我要挖根。”
“夫人不相信什麼?”
如意夫人搖搖頭沒回答,兩眼望向空處,猛一跺腳,自言自語地道:“我錯了,一開始我便錯了,姑息便是養奸,我當初為什沒有想到這點?”
胡蕙君瞪大了眼。
“蕙君!”
“夫人有什麼吩咐?”
“他們男人不方便,你快去料理秋香的後事。”眼圈一紅,咬牙道:“這孩子死得太冤,我要盡力使她能瞑目,兇手該付出代價。”
胡蕙君深深望瞭如意夫人一眼。低頭步出房,如意夫人呆立原地,像一尊石雕,一個陰森森的面孔配着一雙冷酷的眼睛出現在門邊,燈光映照下。彷彿突然伸出一個蛇頭,惡毒而可怖。
如意夫人驚覺,抬頭,本來就冷寂的臉上加上了一層寒霜,整個人完全冰凍了,來的是曹大娘。
“是你!”如意夫人開了口。
“你很意外?”
“你已經兩年整沒來過這裏!”
“今晚我也不會踏進門檻。”
“你來有什麼話要説?”
“有幾句你不願意聽,但又非聽不可的話告訴你!”
“説説看!”
“你聽着!侯爺盛名滿天下,如意山莊這塊招牌也是響噹噹的,我從十七歲起就侍候侯爺。現在我已是六十歲的人了。侯爺辛苦創建的基業,我不能眼睜睜看着它被毀,絕對不能!”曹大娘的目光變成了兩條線,能穿透任何物體的鋭芒。
“大娘,看在年齡的份上我還是這麼稱呼你,我嫁侯爺是為了報恩,我跟他有夫妻之義。
為了維護他的聲名,我忍受了別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為了保持這片基業,我竭盡心力,不能眼看着山莊被毀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説。”
如意夫人的聲調冷漠中帶着沉痛:“到底是誰居心要毀這片基業?”
“豔娘!”曹大娘直接叫如意夫人的名字:“我不想跟你爭辯,長話短敍,為了維護這片基業,為了如意山莊這塊金字招牌,我向你提出兩個條件……”
“你……對我提條件?”如意夫人眉毛挑了挑。
“不説條件,算是建議好了。”
“説説看!”
“你收容了那幾個亡命之徒,使如意山莊捲入了幫派恩怨之中,違反了侯爺當初開放山莊的本意……”
“浪子與馬大俠並非江湖亡命。”
“事實俱在,用不着替他們辨護,黑龍會、赤血幫,還加上寒玉宮,他們三個門派的力量可摧毀如意山莊有餘。所以,我第一個建議是請他們上路,目前山莊的賓客已經走得一乾二淨了,難道你沒有感覺?”
“我有感覺,很深的感覺,這是一項惡毒的陰謀,我也很清楚主謀者的意圖,只是……
為了侯爺,我不得不忍,這建議我不接受。”如意夫人斷然拒絕。
“嘿!”曹大娘冷笑了一聲:“那你注意聽我的第二個建議……”
“哼!”
“你還年輕,還有大半輩子好過,以你的人才,如果再加上錢財,揀一個如意郎君並不難,幸福在等着你,強過你在這裏獨守空房,孤枕冷衾千倍……”
“你要我改嫁?”如意夫人冰冷而微帶蒼白的臉泛出了紅色,她心中已燃起了怒火:
“你把我當什麼人?”
“山莊的財產你可以帶走一半,你清楚,侯爺的財產有多少,別説花,就是説拋,你這輩子也拋不完!”
如意夫人氣得發抖,“如果你的話已經説完就可以走了!”
“你不答應?”
“辦不到!”三個字,是一字一字吐出的,努力壓抑了一下狂熾的憤火,又道:“我當然會走,而且不帶此地的一分錢。但不是現在,現在我要撐下去,如意山莊、如意鏢局、如意客棧都必須保持本來面目,我要完整地交還侯爺……”
“你這是獨霸產業的藉口麼?你明知道不會有這麼一天,我無妨告訴你一句我不忍心説的話,他的時間不多了,為了他,我已精疲力盡。”
沉默了片刻。
“我自有打算。”如意夫人從齒縫裏進出這句話。
“你有什麼打算?”曹大娘語氣咄咄逼人。
“我不必告訴你。”
“豔娘,你應該有自知之明,如意山莊是有主的,無論情況如何變化,事實不能改變,你不接受我的建議,總有一天後悔莫及。”
“我永遠不會後悔!”
“很好,我們走着瞧!”曹大娘話完轉身隱去。
如意夫人雙手用力握了握拳,瞪眼、咬牙,神色相當可怕,似在做某種重大的打算,久久,忽然變為沮喪。
她喃喃的自語道:“我該怎麼辦?鼠輩橫行,但投鼠必須忌器,這該怎麼辦?怎麼辦才好?”
“夫人,恕在下冒昧,能跟你談談麼?”一個聲音突然傳來。
“是護莊麼?”如意夫人一驚,轉身抬頭,陣子裏突然閃出一抹異光,她像是振奮了不少。
“是的。”
“請進無妨!”
冷一凡到門邊停住,女人的卧房,他必須保持分寸,尤其在目前這種詭譎的情況下,更應該步步為營,絕不能貽人以任何口實。
“請進!”如意夫人抬抬手。
“就這樣談談好了,話不多,只有幾句。”
如意夫人略作猶豫,緩緩步向門邊,與冷一凡相對,冷而豔的眸光直照在冷一凡的臉上。
“護莊,你想跟我談什麼?”
“夫人!”冷一凡鎮定了一下:“胡姑娘已經把秋香不幸遇害的事稟陳過夫人,現在僅知道兇手是個駝背老人。據胡姑娘説,夫人並不認識駝子,依在下看來,先後殺人的兇手應該是同一個人,所以特來向夫人求證一下,希望……”
“我的確不知道老駝子為何許人!”如意夫人皺皺眉,神色間一片困惑。
“夫人真的全不知情?”這句話問得稍嫌唐突,而且也近乎失禮,但為了追查事實真相,冷一凡非問不可。
“浪子!”如意夫人忽然改了稱呼:“這意外變故關乎本莊,也關係着我本人,我需要隱瞞麼?我不但極想知道,而且要全力追查。”
“夫人,在下蒙夫人禮遇,還聘為護莊,職責所在,只好放膽直言。”
頓了頓又道:“這老駝子是整個事件的關鍵人物。照秋香的説法,他曾進出密室,同時在夫人遠赴洛陽之際,進過夫人的房間,馬大俠的布囊失竊與今晚所發生的血腥事件是二而一的事。兇手之所以敢如此膽大妄為,必定有所圖謀,而且有其原因,夫人難道連半點蛛絲馬跡都沒有?”
“的確是無法揣測。”
“那在下請教夫人,在歐大先生遇害之後,夫人一到現場便指示檢查死者的胸心部位。
這是為什麼?”
如意夫人臉色連變,久久沒出聲。
“夫人!”冷一凡緊迫不苦地又道:“想在下直言,這公案不管他因由是什麼,總是如意山莊本身的事故。在下名為護莊,職責是有限度的,不能管就可以不管,只是身為武士,有所不為亦有所為。夫人如果有礙難之處也可以不説,不過,馬大俠的布囊最初是託付在下保管的,所以在下必須追回,物歸原主。”
如意夫人連連咬牙,臉色青白互現,最後終於開口。
“浪子,我發誓要追查個水落石出,但有些事目前不便告訴你,祈望你跟賈馬兩位大俠能助我到底。”
“可以!”冷一凡爽朗地應承,事實上他是非做到底不可。
馬子英的布囊他有責任追回,他自己投莊的目的必須有個着落,而賈依人是江湖秘客安排來助他的,他不能半途而廢。
所謂不能管就可以不管,這只是句作態的話而已。
“好!”如意夫人點點頭,微微一笑,很難得見到的一個笑容:“浪子,你是郎中,對醫道是內行,我問你一件事!”
“夫人請説?”
“失心瘋之症能醫麼?”
冷一凡心中一動,這句話必有深意。
“很難,但並非絕對不能,必須瞭解病者致病的因由,發病的症狀,上幾代的身心狀態才能對症研判。”
“這……”如意夫人猶豫了片刻:“如果這病症不是出自遺傳,而是本身所發的,甚或是人為的……”
“夫人的所謂人為是指‘毒害’麼?”
“不錯,正是這意思,我已懷疑了很久,但苦無證據。”
“夫人要在下蒐證?”
“對!”
“……”
“我想先請問你對毒道是否有過精研?”
“在下是正派醫術,對毒僅知毛皮。”
如意夫人面現失望之色。
冷一凡靈機一動,想到了件事。
“夫人,在下可以設法找到此中的高手……”
“真的?”如意夫人轉為驚喜。
冷一凡點點頭。
“是何許人物?”如意夫人緊接着問。
“不知其名,但識其人,雖然沒有絕對的把握能找到,但可以盡力一試,一半的希望應該是有的。”
如意夫人充滿希望的美眸凝往着冷一凡。
心念一轉,冷一凡又道:“是誰患了失心瘋?”
“等你找到了人再告訴你!”
“也好,夫人還有別的吩咐麼?”
“暫時沒有,就煩你先去辦這件大事!”如意夫人想了想又補充一句道:“病者關係着整個公案,的確非常重要。”
“在下盡力而為,告辭!”
冷一凡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