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宾院。
冷一凡的房间。
秋香的尸体已被移走,贾依人和马子英一见冷一凡回转,立即起身迎上,从两人的表情一望而知是迫切地想知道冷一凡见如意夫人的下文。
“怎么样?”贾依人首先开口。
“夫人怎么说?”马子英抢着问。
冷一凡回头朝门外望了一眼,然后移到窗边,一只手扶着桌角,脸上一片冷沉,目注马子英,用极低的声音发话。
“马兄,现在要麻烦你办件事。”
“什么事?”
“马兄曾经身中几乎是无药可解的‘无毒之毒’,说是由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所解,现在请马兄尽全力设法找到那位意想不到的人物。”
“为什么?”马子英眉毛挑了起来。
“有一位病者被疑是中了毒,而他是目前这桩复杂公案的关键人物,如果能治好他的病,整个公案便可明朗!”冷一凡迫切的望着马子英。
“病者是何许人物?”
“夫人说不便透露。”
“你刚才说疑是中毒?”
“对,他表现的症候是失心疯。”
“失心疯?他莫非就是……”贾依人插上了口,若有所悟的样子,但话只说了半句便停住了。
“莫非就是什么?”冷一凡追问。
“浪子兄不是听到后进角轩里传出过可怕的怪声么?依小弟的看法,那种声音极可能发自失心疯者之口……”
“那他是谁?”冷一凡目光一闪,这个谜一直在困扰着他,他随即联想到曹大娘,她是唯一能进出密室的人。
曹大娘本身就相当诡异,而今晚所发生的血案,魅影一现的老驼子,说不定与失心疯者有关……
“这个……可就无法忖测了!”贾依人说。
冷一凡又转向马子英。
“马兄有困难么?”
“只有……尽力而为。”
“好,那在下就代夫人向马兄致谢。”
“浪子!”马子英轩了轩眉:“这大可不必,咱们既然有缘交上了朋友,一句话,卖命也无妨,何况是寻人这种小事,不过……”
“不过什么?”
马子英苦笑道:“那位意想不到的人脾气也是意想不到的古怪,如果他断然拒绝,你可不能怪我不尽心。”
“马兄,在下会么?”冷一凡笑笑,又道:“就这么说定了,现在距天亮已经不远,马兄请回房歇会吧!天亮就开始办事。”
“好!”马子英出房离去。
贾依人望着马子英离去的背影点点头,道:“快手,可怕的杀手,但是条不折不扣的血性汉子,能交到这样的朋友的确不错。”
冷一凡吐口气道:“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他……”
“怎么说?”
“他跟我一见如故,把珍逾生命的布囊交托给我,现在布囊丢了,他口里没说,但我知道他内心的痛苦……”
贾依人抬手止住冷一凡的话道:“不要说了,这错在于小弟,如果小弟我接受你转托之后,不寄放在夫人处而带在身边,也许就不会有这错失,真正的责任在于小弟,不管怎么样,一定要物归原主。依目前情况判断,关键在于秋香口里的老驼子,而老驼子与曹大娘、丘四海是一伙的,据我判断,他们在进行一项极大的阴谋,目的很可能是想夺取如意山庄这大片基业,逐走夫人……”
冷一凡颔首道:“我有同感。”
贾依人道:“目前有几个谜结难解!”
冷一凡道:“哪几个谜结?”
贾依人道:“第一,包侯爷何以不见出面,他是山庄的真正主人,为什么不闻不问,坐视不理?第二,鼓动制造风波的为首是谁?第三,如意夫人为什么会对曹大娘和丘四海百般容忍,他们只是下人……”
冷一凡望着窗外道:“情况不但复杂而且诡谲,有些情况是脱出了常理之外,照如意夫人的说法,只要马子英事办成,谜底便可揭开。”
贾依人微微摇了一下头道:“浪子兄,如意夫人并非简单的人物,谁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依情依理,她对这些事故的来龙去脉应该了如指掌,她保留得太过份,你难道没感觉,她是在利用我们替她摸瞎卖命?”
冷一凡回过头盯着贾依人:“我不是白痴,当然有这感觉,只不过……”声音突然放低:
“我们投入如意山庄也是有其目的,虽说没有祸心,但有企图不假。现在为了马子英一个布囊,把我们卷进浑水,使本来简单的事变成了复杂,这是始料所不及的。”
贾依人闭上了嘴,闪动着智慧的眼光,他似在深深的思索一个问题,使美如处子的面庞展示出一片深沉,像一个极富心机的美女,使人又爱又怕。
冷一凡定睛望着贾依人,他忽然发觉他的脸型轮廓与巧姐儿有几分相似,在这以前,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转念一想,他们是族兄妹,有血缘上的关系,某些地方相似是不足为怪的,但这已勾起了他对巧姐儿深沉的思念。
“浪子兄!”贾依人开了口:“小弟认为目前的情况应该分条别理,不应该笼统混淆,处处被动。”
“唤!贾老弟说说看!”
“小弟想,山庄本身的矛盾是一回事,快手马子英的事是一档,而你我要做的又是另一门子,三件事应该分开来各别地应付,你以为如何?”
“对,非常正确,现在说我们的事如何着手?”
“设法先见到包侯爷的面!”
“如何设法?”
“从如意夫人身上着手。”
“很难,你应该记得,玉面蜘蛛以半支镖和你的性命作为要挟,要包侯爷亲自出面,如意夫人断然拒绝。显见这当中有极大的蹊跷,同时如意夫人也一再规避这问题,我们总不能采用激烈的手段来逼迫……”
“这由小弟我来设法试试看。”
“你?”他不明白贾依人将如何试法。
“对,天快亮了,你该歇会,我回房去了!”
说完,起身步出房门。
一夜折腾,冷一凡也看实累了,掩上门,熄了灯,和衣朝床上一倒。累虽然很累,但躺下去却又毫无睡意,脑海里很乱,许多问题纷至沓来,不去想它也不行……
巧姐儿、音音、江湖秘客……
这些面影不断在脑海里回旋,挥之不去,但对每一个人却又没有具体落实的想法,只是扰动,不停的一现又灭。
突地,床头响起了一个声音,陌生而且阴沉的声音;“不要动,有利器对着你的脑门,现在仔细听我说……”
冷一凡大吃一惊,睁开眼,什么也没看到,因为对方是在枕头后面的位置,眼睛转不了要,他当然一点反抗的余力都没有。
人是什么时候进房的他毫无所觉,倒是虚掩的门开了条大缝,显然对方是趁他闭目遐思的时候溜进来的。
在完全受制的不利情况下,冷一凡当然不能动。
“朋友是谁?”他尽量冷静。
“这你不必问,我不会告诉你。”
听声音对方年纪已经不轻,是老人的腔调,冷一凡立即想到惊鸿一瞥的人影,杀人的凶手神秘老驼子。
“朋友的目的何在?”
“我不想杀你,但告诉你一句话……”
“请说!”
“不要-这混水,离开如意山庄,永远不要回头,这是警告,而且只有一次,不必讨价还价,你非听不可。”断然的口吻,极富威胁性。
“在下已受聘为如意山庄的护庄^”
“什么理由也不必说,你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远远避开,永不要过问这儿的事!”顿了顿又道:“护庄,哼!女人裙下的一条狗而已,浪子,你是成名的人物,不愿意当狗吧?”
说完,加上一声不屑的冷哼。
“如果在下说不呢?”
“那你只有说一次的机会。”
“朋友要杀人?”
“不错,你只消吐出一个不字,便永远闭嘴,现在要你的命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以后江湖上永远没有浪子了。说,你答不答应?”
冷一凡可以虚为应承,但他不愿这么做,他是真正的武士,不能辱没了“浪子”两个字的名头,他在想解危之道,但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半筹莫展,他的功力再高,动作再快,总没有对方一举手来得顺当。
生与死的抉择,点头与摇头之间。
一样尖锋的东西抵上了脑门,有刺痛之感,毫无疑问,不是刀便是剑,不管是什么,总是一动就可致命的东西,冷一凡全身的皮肉都抽紧了。
“浪子,怎么样?”
“容在下考虑考虑!”冷一凡并没有考虑,他希望多拖延时间也许可以捕捉到机会,当然,这样的机会是少有的。
“可以,给你从一数到五十的时间,现在开始。”
从一数到五十的时间当然很短,他下了决心,准备孤注一掷,捕捉几乎完全不可能的侥幸机会。
移头、翻身,以最快的动作逃过刀剑的一刺,成功的契机在对方没有亟欲杀人的绝对意图,只要对方失神一瞬……
“在下知道朋友是谁了!”他说完这句话,正要发动……
“那不关紧要,还有十下。”对方完全不为所动。
冷一凡心下一凉,十下,极短暂的片刻,他本打算用这句话使对方意外吃惊而分神,想不到对方竟然丝毫不为所动。
心机是白费了,现在只有冒死反抗一途了,希望死得像个武士,而不是等待着利器贯入头顶心
生死千钧一发。
“哎!”床头人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哼。
冷一凡连意念都不曾转,本能地闪电挺起,弹到了房角,行动仅如一眨眼。
一条黑影冲出房门,快得也只是一眨眼。
冷一凡抓剑追了出去,天色已经泛亮,庭院角落明亮的灯光变成昏黄,什么也没有,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是谁在生死交关的瞬间施援手?
照那声轻哼,证明是突然遇袭。
房间只有前后窗和门,前窗和门在视线之内,不见有任何异动,那援手者是在后窗位置行动无疑了。
是贾依人还是马子英?看来两人都不是,如果是他们两个其中之一,该现身打个招呼,绝不会故作神秘。
另外比较有可能的是胡蕙君,会是她么?
木立了片刻,冷一凡撇不开心头的谜团,他准备加以查证,贾依人就在本院,马子英在外跨院,查证并不费事。
于是,他首先步向贾依人的卧室,到了窗边一看,房里的灯还没熄,由于天已大亮,油灯有焰无光。
只见贾依人睡得正熟,外衫吊在床栏上,根本是不曾翻过身的样子。
他转身,急急奔到外跨院马子英的住地,同样的情形,好梦正酣,事实已证明暗中援手的不是他两个。
现在剩下唯一可能的便是胡蕙君了。
他又折回了贵宾院。
停步在花径上,他深深地想:“那怪客胁迫自己离开如意山庄的目的很明显,是要扫除阴谋进行中的障碍。因为他们的对象是如意夫人,而自己是如意夫人这一边的人,至干他们的阴谋是想达到什么目的便不得而知了。如意夫人应该清楚,但她的态度一直不明朗,而且守口如瓶,再加上包侯爷一直不露面,问题显得相当诡谲……”
他感觉身侧来了人,但他沉住气不动。
来人是谁?
他有什么意图?
现在是清晨,他手里有剑,他有充分的自信能对付任何突发的情况。
花树的叶尖上闪着晶莹的露珠,空气十分清新,这儿昨晚曾经死了人,但此刻看上去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潜近的人久久没有动静。
如果想杀人,早该可以出手了。
冷一凡有些按捺不住,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徐徐转过身目光融处,冷一凡的心弦震颤了一下,他看到的是一张带着疲累的面庞和一双冰冷的眸子,冰冷的眼光中又掺和着几许幽怨。
“胡姑娘!”冷一凡脱口叫出了声。
来的是胡蕙君,她口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冷一凡心里非常明白,昨晚席间,贾依人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透露了他跟女杀手巧姐儿那一段微妙的情,这对有心的她是一记沉重的打击,虽然了对她无意,但少女芳心,敏感又执著,那已经动了的一念是很难抹消的。
记得第一次碰到她,也是这样一个美好的清晨,同一个地方,她来采瓶供的花,双方只交谈了几句,便被曹大娘冲开。
往后双方多次接融,他应聘当了护庄,头一次接受任务护镖,她在镖局里亲手做菜为他饯行,在在表露了少女情怀。
现在,情况已完全改观,那些似乎已去得很远,微妙的开端,没有结果的结果,该算是一种遗憾,还是……他不愿往下深想。
冰凉的眸光投射在冷一凡窘迫的脸上,一夜之隔,情形完全不同。
明秀加上灵慧,她是个难得碰上的女子,然而曾经沧海难为水,冷一凡的心扉关得很紧,巧姐儿占据了他的胸襟,当然不能容纳别的东西。
“胡姑娘,秋香的后事都料理妥当了?”明知是多余的话,但他非设法逃避尴尬的意念不可。
“唔!”眸光设移开,冷极的反应。
冷一凡的内心起了一阵悸动,他对她事实上没有什么亏欠,然而内心里有一种辜负的感觉。
因为他是个极重感情的人,他明白“失落”这两个字的感受。
“胡姑娘,一刻之前,我在利器的威胁下……”他只说半句,注意她的反应。
“噢!”胡蕙君的眸光闪动了一下,脸上漠然如故:“竟然有这样的事?”没有惊奇,更没有预期的关切。
“对方威胁我离开山庄。”冷一凡只好说下去:“在干钧一发之际,忽然来了援手,对方似乎是中了暗器,夺门而出,我追之不及……”
“援手是谁?”
这句话本来是冷一凡要问的,现在反而出自胡蕙君之口,冷一凡为之一怔。
“难道不是姑娘?”
“我在指挥料理秋香的后事,半步也没离开后面的小院。”态度虽然冷漠,但确很认真,显然她没说假话。
“那……”冷一凡傻了眼,他一直认为暗中援手的是胡蕙君,结果却不是。
那会是谁呢?
贾依人和马子英在熟睡中,宾客都已走光,莫不成是敌视的一方?
“浪子大哥,你是在什么情况下被制的?”称呼依旧,只是意味完全不同了,声音中已经没有以前那种热切关怀的成份。
当然,她内心是相当苦涩的。
“我睡不着,躺在床上想事情,对方不知什么时候摸进房里,用利器对着我的顶门,声音是陌生的,以前没听过,无法判断是谁,只听出年纪似乎不小。”
“他逼你离开山庄?”
“是的,要我远离,永不回头。”
“嗯!这个……我立刻去见夫人!”说完转身匆匆离去,现场留下一抹淡淡的衣香,渗和在花香里。
冷一凡木在当场,他在想:“照胡蕙君的表现,对这档事她可能心里有数,所以才急着见如意夫人。不用说,对眼前山庄的诡谲风云,如意夫人应该是最明白的人,她之所以保持神秘,要不是别有苦衷,便是另有盘算。而自己、贾依人和马子英三个是在盲目地-浑水?
除非马子英找到那所谓意想不到的毒道高手,情况不可能明朗……”
太阳刚冒头,马子英已行走在庄外的大路上。
挑箩担筐的乡下人脚步匆忙,赶着去趁早市,露重,尘土不扬。
马子英漫步在稀疏的行脚行列中,近乎褴楼的衣着,使他看上去半点也不起眼。
行行复行行,他发觉身后有个挑子若即若离,始终没超前,后来的也赶过去了好几批,要走的似乎都走光了,而身后那挑子还是跟在后头。
他已经断定那挑子有问题,装着内急,折进路边林子。
这下可看出了蹊跷,挑子是个瘦小的汉子,直着腰停在路中央,显见他挑的挑子很轻,不然便是空的,而筐子却盖着青枝绿叶,乔装盯梢已无疑义。
马子英心念疾转,自己一上路便被盯梢,显然对方知道自己的任务和目的,他是哪一方面的,黑龙会、赤血帮,还是玉面蜘蛛?
先逮住问个明白再说
心念之中,他藉林木掩护,绕到了那挑子的后方。
挑子一阵东张西望之后,到路边放了担子,又等于片刻,似乎因为久不见马子英出林而感到不耐,嘴里嘀咕几句,他也进入林子四下张望……
马子英悄没声息的出现在挑子身后,冷冷地道:“朋友,你在找人?”
挑子猛打了一个哆嗦,脖子立时缩起,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想找个地方拉屎,你……是谁?”
马子英“咕”地一笑道:“拉屎也要看风水?少装蒜,把身子转过来,别等向阎老五报到时说不出是被谁超渡的!”
挑子颤抖地转过身,瘦削的脸上尽是惊怖之色。
“大爷,您……您是在开玩笑吧?小的……只是个挑菜卖的乡下人,身上没半个子儿,您就高抬贵手……”
“少来这一套,老老实实说,你是受谁的支使跟踪在下?”
“大爷,小的……”
“本人没时间蘑菇,不快说实话就在你喉咙上切个口子,以后便永远不必再开口,一句话,你说不说?”
挑子眼鼓鼓地望着马子英,一副怕得要死的样子。
马子英寒着脸道:“说不说?”
挑子噗地跪了下去,以头叩地,三条细线疾射马子英的前胸,马子英左手拐急向上一翻,动作快得像是双方早先约好的喂招,叮叮声中,细线落在脚前,赫然是三支半尺不到的铁弩,暗蓝色,显然是淬了毒。
蓬地一声,挟以一声惨哼,马子英一个飞腿把挑子踢起丈来高下,然后“砰”地摔回地面,趴着像条死狗。
“背弩手弓!”马子英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又道:“你是横行河朔的独行大盗‘黑心狐’没有错吧?”
挑子没反应,他像是死了。
“黑心狐,你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阴狠人物,可以说恶名昭彰,起来,别装死,这一脚绝要不了你的命!”
“哈哈哈哈……”笑声中,一个鲤鱼打挺,黑心狐蹦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土草屑,绿色的眼珠子骨碌碌一阵乱转,嘻着脸道:“对不住,适才多有冒犯,区区给你赔礼……”抬手作出准备打躬作揖之势。
“哼!”就这一声微哼,马子英的手拐已圈上黑心狐的喉头,进身,出拐,比对方抬手还要快,仿佛他的手拐本来就贴在对方喉咙上。
黑心狐那一抹嘻笑僵化在脸上,刀口搁在脖子上的那种切肤刺痛,使他嗅到强烈的死亡气息。
只要轻轻一带,喉头就会开口,他纵有一百种装死逃命的绝技也派不上用场,甚至念头都不敢有。
经脉穴道可以凭绝技转变,利刃切喉可是百分之百没辙,这是最澈底的死法。
“快手,名不虚传,区区算领教了!”黑心狐眉头皱了起来,因为说话会牵喉头,喉头一动,刀口自然切破表。
“别谈领教二字,本人可不是对你有所指教,利刃切喉只在本人动念之间。”
“能……把刀口稍离两分么?”黑心狐说这句话的腔调令人发噱,他因怕牵动喉头,用舌尖和唇皮发音,听起来相当怪。
“可以!”马子英的手肘微缩:“现在你可以随便说话了,听好,每一句话都要据实回答,别耍花招,现在第一句话,你跟踪本人的目的何在?”
“探查你所要去找的人是谁?”
“唔!”马子英点头。
他听出这句话是实话,他现在要去,见的是那们曾替他解过“无毒之毒”的毒道圣手,希望藉此而揭开如意山庄诡谲风云的谜底。
奇怪的是这次秘密任务何以外泄?
心念之中,马子英道:“你受谁的指使?”
“指使两字不恰当……”
“什么意思?”
“黑心狐虽然说不上是什么人物,但也是扬名立万的道上人,还不至于随便受人指使,区区是在偿付赌债。”
“偿付赌债,怎么说?”
“跟人打赌,输了,自然要依约照付。”
“赌的是什么?”
“这你就不必多问了,赌的是什么无关宏旨,反正是区区输了,依赌约区区必须查出你要找的人是什么来路,必要时……”
“必要时怎么样?”
“除掉你。”
“可是现在你又是输家,而且输得很惨,对不对?”
“……”黑心狐默然。
“好,现在说赢家是谁?”
“不知道。”
“不知道?”马子英目芒一闪,收手后退了两步。
黑心狐大为错愕,他说了“不知道!”三个字,预期中必然会引起强烈的可怕反应,而对方竟然收手后退,这到底是什么蹊跷,这完全是反常的反应?
“快手,你这是什么意思?”黑心狐摸了摸脖子,用一种疑惑而不安的眼神望着马子英发怔。
“本人一向不随便杀人,但现!在已经起了杀人的念头,快手杀人有不变的方式,不会将就形势,你只消再说一遍不知道,就切断你的喉管。”说完,眸子里隐隐透出一抹令人心悸的目光,是道上人所熟悉的杀光。
黑心狐乍松的心又抽紧了。
“快手,你听区区解释,对方是一个驼背老者,功力之高,心机之密区区望尘莫及,他不肯说出来路,区区无由知道。”
“老驼子?”马子英喃喃了一声,在如意山庄杀死小婢秋香,又乘虚搜过如意夫人房间的便是形同鬼魅的老驼子。
自己那布囊的失窃,定然也是这老驼子的杰作。
他是谁?
何以插足在如意山庄的风波中?
照这情况的发展,老驼子已经是关键人物,非挖出来不可,黑心狐说的,看来真的不是假话。
“你真的不知道老驼子的来路?”马子英又问。
“区区立意不说假话,你就应该相信,要是区区存心耍花招,你也无从证实,对不对?”
黑心狐脸上的神色表现得很有诚意,说的也不无道理。
“你能找到他?”
“不能,除非他主动找上区区,也许……”
“也许什么。”
“他人现在就在暗中。”黑心狐转动绿色的眼珠四下扫视,非常明显地露出了内心的惧意。
“你很怕他?”
“这……当然,区区斗不过他。”
“有一妙方可以使你永远不必怕他。”
“什么妙方?”
“死!”马子英徐徐吐出了这个充满威胁的字眼。
“你要杀人?”
“有此可能。”
“嘿!”地一声,黑心狐弹到了三丈之外,动作有如闪电。
他紧傍着一株树身,这一招很聪明,在林子里以树身作掩护,以他的身法能耐,可能随意换位。
快手马子英再快,也无法发挥其快手绝技,他脸上又露出了喜容。
马子英站着没动,而且站得很稳,黑心狐突然表演了这一手,他似乎毫无反应,甚至连眼皮子也没撩一下。
“快手,咱们后会有期了!”黑心狐遥遥抱拳,好不得意。
“本人不喜欢后会两个字。”马子英淡若无事地说,没有任何采取行动的迹象,那神情令人莫测高深。
“你的意思是咱们以后不再见面了?”
“你现在人还在现场,说话会岂非言之过早?”
“你有这份能耐留下区区?”
“也许。”
狐性多疑,他既然外号叫黑心狐。当然是会多疑,马子英的神情和言辞像是十分笃定,他当然非起疑心不可。
快手,出手决如闪电,但那必须近身相搏。现在彼此相距在三丈之外,又有林木掩护,他能施展他的快手?除非……
心念中,黑心狐闪电般够形换位,目光连连闪动,确定了周遭没有人后,这才又稳定了下来,马子英在原地半寸才也不曾移动。
“快手,要谈使诈,在区区面前你未免太嫩了点,你要留人就快点行动,区区是想见识一下你留人的能耐,否则就失陪了!”
“你现在已经被留下了!”
“哈哈”黑心狐仰面发出笑声,声音还没放开,便倏然而止。
口仍张着,没了声音,像突然被人捏住脖子,又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卡住了喉头,他抬手指向马子英……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身手摇晃栽了下去,不动了。
距黑心狐倒地的位置约莫丈许的树身之后,闪现出一条身影,赫然是个美艳少妇,马子英举步走过去。
这少妇正是人见人迷的林楚楚。
马子英对黑心狐之所以如此笃定,是他早就发现林楚楚已到现场。
“子英!”林楚楚满面愉色,脆生生唤了一声。
“楚楚,你来得正是时候,太好了!”马子英脸上也绽出了笑容。
“及时帮了你一手?”
“那倒不重要!”他执着她的手,偏头端详了一阵,柔声道:“楚楚,几天不见,像是有几年那么长!”
从彼此的称呼和亲呢的动作,证明两人之间的距离已拉近到某一程度。
“唔!”林楚楚扭了扭腰肢:“你刚刚的话只说了半句,及时帮你一手不重要,那重要的该是什么?”
“我离开如意山庄就是为了找你……”
“哦!找我什么事?”
马子英深深望了躺在身边的黑心狐一眼,拉着林楚楚退开约莫两丈。
“这头狐狸已睡熟了,你紧张什么?”
“狐狸太狡猾,小心一点为上。”
“找我到底什么事?”
马子英搂住林楚楚的香肩,把嘴凑向她的耳边,低语了一阵。
林楚楚摇头。
马子英又低语了一阵。
林楚楚皱起了眉头。
久久,才舒展了眉,微微点了下头。
“楚楚,就这么说定了!”马子英放开手:“我现在得回山庄去,照眼前的情势看来,山庄里随时都有意外事故发生。”
“对了,子英,你那布囊有找回的希望么?”
“不是希望,而是非找回不可!”马子英脸色沉重起来。
“如意夫人怎么说?”
“眼前的结打开,其他的便可迎刃而解。”
“可是东西落在别人手中,如果有什么……难料后果,现在恐怕已经发生了,要是真……”林楚楚脸上也变了色。
“不要说了!”马子英脸上的肌肉起了抽搐,额头上也冒出了青筋,连连挫牙道:“浪子、贾依人、如意夫人他们有错么?”
“并非由于疏忽,而是想不到的意外,我……我能说什么?现在唯一的希望是情况不会像我们预期的严重,楚楚,这头狐狸怎么处置?”
“在不耽误要办的大事情况下我会处理,也许比要他的命更有价值。”
“那我就先走一步,山庄里也得安排。”说完,依依地望了林楚楚一眼,掉头疾奔而去。
林楚楚望着马子英迅速离开视线的背影,娇艳的面庞上突然现出了哀怨之色,自言自语着。“我生平第一次爱上了一个人,偏偏又……我做错了么?我会反而害了他么?难道我真的注定了一辈子命苦?”
痴立了许久,她又回到了现实。
她有许多事要做,首先是处理黑心狐的问题。
走上前,在黑心狐背上抚了抚,然后迅捷地闪退,藏身在三丈之外的一株树身之后,女人体型小巧,加上树身粗大,枝干下垂几乎连结虬根,藏身其间最隐密不过。
极短暂的片刻,黑心狐醒转过来。
他坐直身子,然后站起,茫然四顾,不见人影,口里嘀咕道:“他妈的,大半辈子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这到底是什么鬼?”
“黑心狐,你自己说,到底是什么鬼?”一个冷沉的声音传了来。
黑心狐脸色大变。
“是……驼老么?”
“不必明知故问,老夫刚才看见那小子出林回奔如意山庄,你却还呆在林子里纳凉,要你查的都查清楚了?”
“这……”
“说!”
“驼老!”黑心狐嗫嚅地回答:“小的盯梢那小子,想不到被他识破,来了个反客为主,快手,名不虚传,小的实在是斗不过他,更想不到的是他暗中还有帮手,小的中了暗算差点没命,阴沟里翻船……”
“这么说,你的任务是失败了?”
“驼老,小的以后……”
“黑心狐,你的聪明机智到哪里去了,竟然连办点小事都砸了?算了!没什么以后,你还记得咱们的赌约么?”
“驼老!”黑心狐脸色泛了灰:“您得给小的机会,小的保证……”以下的话没说出口,他木住了,绿色的阵子尽是骇芒。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驼子闪现在距他八尺的地方,须眉头发其白如银,活像一只老绵羊,眸光暗浊,仿佛已是老眼昏花。
从表面上看只是个糟老头子,一点也不可怕,然而名动江湖的巨盗黑心狐的神态,却像是碰上了恶鬼。
“黑心狐,对方已认识了你,是么?”
“这……是的。”
“你已经供出了老夫是不是?”
“没有……”
“会没有?”
“绝对没有,小的可以对天发誓。”黑心狐没口价地否认。
“那还好,不过,对方既然认识了你,当然还会找上你,而你的嘴还能开,老夫做事一向彻底,绝不冒不必要的险,你明白么?”
黑心狐当然明白老驼子话中之意,泛发的脸刹时变成白色。
“驼老,容小的……”
“老夫的话已经说完了!”
“驼老,您……”
“多一个字也不要说。”昏花的阵子里突然射出两条细线,仿佛是能刺人的实体:“黑心狐,你知道该怎么办,这是事先约好了的。”
“驼老难道真的要小的……自了?”
“还会有假的吗。”
“驼老!”黑心狐全身发着抖,一副可怜乞命相:“您是前辈高人,犯不着跟小的计较的。您老是天上皓月。小的只是萤火之光,当时赌,只怪小的有眼无珠,您老就高抬贵手,放过小的一次……”
“要老夫放过你?”
“求求您老……小的愿随时听命,上刀山,下抽锅,但凭您老一句话……”
“嘿嘿嘿嘿!黑心狐,就凭你这副贪生怕死相,还会听命上刀山下油锅?真的是睁眼说瞎话,连三岁孩童也骗不过。老夫是言出必行,没有第二句话,快动手,用你自己认为最痛快的方法,如果老夫出手,嘿嘿嘿……”冷笑声饱含着残酷。
“驼老……”黑心狐绝望地叫了声,坐下地去。
“快些,老夫没空。”
“我黑心狐一身行事谨慎,这辈子就犯了这次错。”
“对,牢牢记住,江湖人是不能犯错的,一次已嫌太多,难道还想有第二次?下辈子你如果仍然托生为江湖人,就拿这次作为教训。”
“认了!”黑心狐暴叫了一声;他的脸色倏然呈现酡红,像传说中的关公脸,两眼暴睁,口里界里沁出了鲜血,他已自断心脉。
老驼子向前挪了三步。阴恻恻地道:“黑心狐,你是出了名的精灵,门道最多,老夫为不犯错,不得不对你加上一重保证!”
说完,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用手指沾了些粉末,抹在黑心狐的口唇和鼻孔,又自言自语地道:“你安稳地去吧,会有人发现而替你收尸的,做事要不彻底,夜晚会做恶梦!”
身形转过,穿林而去,行动之利落绝不输于野兔。
不久之后,黑心狐突然动弹起来,用衣袖抹去口鼻血清,嘴里喃喃地说道:“好驼子,你低估黑心狐了,我黑心狐是睚眦必报的。”
说着,伸展了一下手脚,站起身来,挪动脚步,走了不到五步,忽地怪叫一声:“好狠的驼子,我……完了!”身于一阵扭曲,跌坐下去。脸色变成了死灰,这可不是装的!
“嗯……”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凄哼,人往后栽倒,瘦小的身躯开始扭动缩卷,口张着,发不出声音。
一条人影悄悄掩进,是林楚楚。
“黑心狐,你认命了么?”
黑心狐喘息着,失神的眼睛望着林楚楚。
口唇连连有动,一点声音也没有。
“黑心狐,我本来可以救你一命,只是你平素作孽太多,救了你反而替江湖增添一个祸害,还是让你死吧!”
林楚楚耸耸肩摇摇头。黑心狐眼里透出乞怜之色。
“可是……见死不救二分罪,谁要我碰上了呢?”林楚楚似在自语:“也罢!人性本著,如果能改过迁善,稍赎前愆,未始不是件功德。”
说完,犹豫了片刻,隔空飞指连点了黑心狐七处穴道,然后取出一粒黄豆大的药丸,塞进黑心狐嘴里。
黑心狐喘息渐平,不久,坐了起来。
“我黑心狐算死了一次!”目注林楚楚:“谢姑娘救命大恩!”
心为形役,那对充满狡黠的眸子此刻显得十分和善。
“你看我的装扮像个姑娘么?”
“那……是小娘子?”
“嗯,差不多。”
“小娘真是天降救星”
“我是凑巧路过,不是从天而降。”
“想不到小娘子居然能解老驼子的毒……”
“黑心狐,你好好听着!”
“小娘子有何吩咐?”
林楚楚面带娇甜的微笑,但口里叶出的字却令人心悸:“我会救人,当然也会杀人,所用的方法绝对胜过老驼子,同时我救人并不完全出于善心,多少是有目的……”她故意顿住看黑心狐的反应。
“小娘子的意思是说……”
“我有条件!”
“请说,区区诚心接受。”
“先说老驼子来路!”
“这个……区区的确是不清楚,唯一知道的一点是他曾出入过如意山庄。”黑心狐苦笑着说。
“真的?”
“我怎敢骗小娘子”
林楚楚沉默了起来。
片刻后,她才道:“好,这点我暂时相信,现在谈谈条件,你是鼎鼎大名的空道高手,你替我办两件事。”
“哪两件?”
“你过来!”
黑心狐靠近,林楚楚以极低的声音说了两句话,黑心孤听了先是面现难色,继而点了点头。
林楚楚放大了声音,又道:“黑心狐,事情办妥,你才算真正的活定,要是你中途溜走,我也不会找你。你只不过多捡到十天的活命,明白我的意思么?”
“明白!”黑心狐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明白就好,你可以走了!”
黑心狐一拱手,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