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有四組人馬出屯,分東南西北行後馳出,每組五人五騎,男女騎士的穿着打扮,幾乎完全相同。領先的三郡主的衣裙款式,也幾乎是一致的。
在任何一方潛伏監視的人,都可以發現一組人馬。至於策馬在前面意氣風發的三郡主是真是假,不曾見過的人當然難以分辨了。
西面一組是真的三郡主,後面兩男兩女四個隨從中,兩個男的是巨靈一般的哼哈二將,這兩位天將是她的最得力保鏢。
三里、四里……前面小村在望。小村西面三里餘,便是旅客絡繹的大官道。
不久前她帶了十個人,僅遠出三里外便向北繞。這次,她繼續向西走。
北面有另一組人活動,有一個假的三郡主領隊。
不論哪一組把曹世奇引出,都可以把曹世奇纏住,發出信號讓在屯中候命的人,以全速衝出支援,所以每組五個人,都是可以獨當一面的精鋭。
她這一組更有把握把曹世奇纏住,甚至認為可以殺死或擒住曹世奇。
她打算到達小村,向小村的眼線查問動靜。
小村的眼線是心月狐玄女壇的當地村民,目下心月狐還來不及移交給無雙劍客。
接近一片疏林,她突然勒住坐騎,馬鞭向前一指,後面一位女騎士立即策馬衝出。
疏林中可看到三匹無主的健刀,分散在林中不住搖頭拂尾。
林前緣排放着三具死屍,穿的是村夫裝。
“郡主,是我們京都來的信使。”下馬察看的女騎士惶然稟告,“沒死,昏迷不醒。”
五人立即下馬,哼哈二將去檢查那三匹坐騎。鞍袋已經被取走,沒留下任何緊要的物品。
三個信使無法救醒,救醒恐怕也問不出所以然來,頭部受到行家的打擊,已成了白痴廢人。
信使身上的物品也被洗劫一空,懷中暗藏的招文袋內空無一物。
“郡主,情勢恐怕不妙。”侍女不安地説,“是有人襲擊傳信使,信使不許帶兵刃。曹小狗不江湖之雄,幻劍飛仙是武林俠女,不會向赤手空拳的村夫襲擊,即使知道信使的身份,也不會向無抵抗力的人下毒手。”
“你的意思……”三郡主黛眉深鎖,“是指錦衣衞三大營那些人?”
“恐怕是的,他們一直就在官道附近結隊巡走,只有他們才會對信使感興趣,我們忽略了他們。他們不敢向我們挑畔,暗中計算信使大有可能。”
三郡主一直沒把羅百户那些人看成威脅,那些人不敢對漢府的人無禮。
而且京都的治安單位,以及軍方人員包括錦衣衞在內,都有漢府的密諜潛伏,派出的人怎敢對漢府的人撒野?謀逆的罪證蒐集困難,沒獲得確鑿的罪證,任何單位也不敢妄動。所以,三郡主一直沒把羅百户那些人看成威脅。
她驀然心動,臉色一變。
“我們的人,已損失了四分之三。”她感覺出不祥的凶兆,一面説一面打手勢,“假使他們知道底細,乘危向我們行致命的殲滅性襲擊,事後一走了之,只要沒留下人證,我們從何追究?”
“哎呀……”一聲暗號,五人同時飛身上馬,疾衝出林,向興隆屯飛馳。
前面的路旁大榆樹下,接二連三縱出五個人。
“三郡主,不必回去了。”曹世奇高舉手中劍,聲如洪鐘,“你找了我許久,早日了斷以免牽纏。”
五個人是曹世奇、幻劍飛仙、杜琴、王玉芝、西山雙劍客的老大。
三郡主咬切齒縱馬前衝,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興隆屯方向,傳來驟急的警鐘聲。
“郡主,興隆屯有變。”侍女尖叫。
健馬長嘶,折向飛馳。幻劍飛仙飛躍而起,斜向急截。
“追不上的,算了。”曹世奇高叫,“用養力腳程趕去,保留精務準備廝殺。”
短期間競走,以幻劍飛仙的輕功造詣,毫無疑問比馬稍快些,但決難支持片刻,遠出裏外,她只能望而莫及了。三郡主的棗騮,飛馳二十里該無困難。
興隆屯內,三郡主留下的人僅有四十人,派出四方引誘曹世奇的人倒有二十名。加上玄女壇的十七名妖女,總人數不足六十,足以應會意外情勢,每個人皆可獨當一面。
可是,南面三里外共馳出四隊人馬,每隊約有八十騎以上,以衝鋒陷陣的飛騎速度,漫山遍野向興隆屯衝去,掀起滾滾黃塵,勢如排山倒海。
所有的騎士皆穿青緊身,青巾包頭,青巾蒙面。兵刃以刀為主,有些人則背上背有鏢槍囊。
其中一隊人馬,有一半人攜有強弓。
當這四隊人馬發起衝鋒時,勝負已經決定了,屯內的人,唯一可做的事,是人屯北脱逃,逃走是唯一的生路。
遠在兩裏外,三郡主便知道大勢去矣!
能及時衝出屯外逃走的人並不多,蒙面騎士分為數隊分頭追殺,強弓可將百步外的人馬射倒,趕上之後刀劍齊施,不留活口。
發出一聲淒厲的悲號,三郡主五人五騎向西北越野騰躍而去,事不可為,不得不忍痛遠走高飛。
她雖然無法分辯這些蒙面騎士的身分來歷,但心中有數。毫無疑問是羅百户那些人,乘人之危掩去本來面目,一舉消滅了她所剩不多的忠心耿耿部屬。
人都沒有了,她只好撤走。自始自終,她無法查出欽差的行蹤,徹底的失敗,令她痛心疾首。
她確已奉到山東漢府傳來的消息,要她留在真定附近待機,如果攔截欽差失敗,就集中人手等候太子返京,務必在真定附近除去太子。
水路方面,由她的兩位兄長負責,封鎖德州漕河(大運河),劫持可能由運河北上的太子。
功敗垂成,她欲哭無淚,真沒料到策劃得如此周詳的計劃,鬼使神差惹上了一個江湖浪子,遭致如此慘痛的失敗,也許是天意吧!
其實,失敗的原因很多,曹世奇參予只是原因之一。估錯了錦衣衞的動向,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錦衣衞的一部分實力派老將,大多數是出身燕山三護衞調任的人,僅有少數是早年飛龍密諜的悍將。
飛龍密諜是永樂大旁就藩北平時成立的,主持其事的是道衍和尚,重要行動的執行人則是她的老爹。
飛龍密諜解散了二十年,當年的密諜悍將,大多數已年近花甲了,改隸錦衣衞的其實人數並不多。
她老爹是有心人,十年前在南京(那時稱京師)便秘密成立神龍密諜。
成立神龍密諜的基本成員,就是以往的飛龍密諜,有心再掀起一次奪位大計。
可是,真正在錦衣了大權在握的大員,是早年燕山三護衞的老將,他們對皇室忠心耿耿,漢王世子根本無法買通他們謀逆叛變。
這次遠在京外保護欽差的計劃,就是錦衣衞一些老將所策定的。在京都還有更妥善的安排,策劃得天衣無縫,真真假假實實虛虛,連許多皇親國戚也一頭霧水。
她的老哥大世子瞻圻,在京都暗中指揮不少神龍密諜活動,也打聽不出絲毫風聲,花了不少金銀,買了不少假消息,自亂腳步。
真欽差秘密動身走了三四天,假欽差仍留在京都準備行裝。
她做夢也沒料到,羅百户那些人膽敢向她襲擊。結果,最後的心腹親信幾乎被一網打盡。
漢府派人在真定德州攔截欽差的事,在京都鬧得沸沸揚揚。結果,朝廷調動大軍,沿山東漕河以及真定至河南大官道一線,宣佈戒嚴以保證太子赴京登基。
羅百户率領四隊人馬,空襲興隆屯,是因勢利導所匆匆策定的計劃,暗中的聯絡人是燕山雙劍客與王玉芝姑娘,促成人是曹世奇和幻劍飛仙。
人馬空襲興隆屯成功,曹世奇已遠走趙州間道,脱離是非場,他總算兑現對羅百户、燕山雙劍客的承諾,善後工作與他無關。
取回寄放的坐騎行囊,已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暮色四起。
他不能在真定府城附近逗留,怕真定衞好些心存叛逆的騎兵悍將找麻煩,買了些乾糧酒菜,在暮色蒼茫中,繞城而過,連夜走間道奔向趙州。
杜琴小姑娘要前往京都,西山雙劍客答應就近照料。小丫頭頑皮急燥,在京都天子腳下,很可能鬧出能以收拾的風波,有西山雙劍客照料,必可減少一些風險。
幻劍飛仙與他同路南下,頗不寂寞。曹世奇本來打算在黃平府東走山東臨清,避人耳目乘船南下的。神龍密諜散處天下各地活動,他不想與這些人再引發衝突。
但他改變了行程,送幻劍飛仙到河南開封,繞睢州走鳳陽,反正他不急於趕路。
幻劍飛仙必須西上,兩人在開封依依分手。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每個人有自己的世俗事務需要處理,一聲珍重,各奔前程。
七月末,江南大豐收。
太子已安全抵達京師即位,詔訂明年為宣德元年,大赦天下,許多被久囚的人犯重見天日。
因逃避移民而遭囚禁的人犯,從各地囚牢釋出,興高采烈踏上返鄉迴歸故里之途。
重新掀起尋找失落親人的尋親潮。天下太平,百姓反而骨肉離散,委實是一大諷刺。
這天,曹世奇風塵僕僕,策馬接近滁州的東鄉,進入東陽橋北面一座大農莊。
滁州,好地方,南京附近的名城,人文薈萃名滿天下的都會。
這裏,也是大明皇朝的名城。
太祖高皇帝起兵,第一次領兵攻下的第一座城就是這裏。從此,他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後來,他把大宋皇帝韓林兒迎到滁州,自己到南京(當稱集慶路,他改為應天府)做他的“吳國公”,又晉封吳王。
最後(兩年後),他派水寇出身的廖永忠去滁州,把大宋皇帝接至應天府(南京)坐皇位。船到爪步山江面,忠心耿耿的廖永忠,把船弄翻了,把皇帝韓林兒淹死,結束了大宋皇朝十二年的天命。
從此,不再是“龍鳳”十二年,改成“吳”元年。此後,滅元興宋,他為自己開創大明皇朝三百年曆史。
城東,建了衞城,稱為滁州衞,捍衞着這有紀念性的名城。
來這裏遊名勝的人受到歡迎。想來這裏為非作歹混口食,得準備進大牢吃太平飯。所以這裏的治安,在江北是首屈一指的乾淨城。
這裏的鄉民,第一次移徙(移民)來自浙西。永樂大帝遷都北京,把這裏已經生根逐漸富裕的富户,得新移徙京師,因此滁州的好百姓們,親友有些在浙西(浙江西部),有些在京師(北京),逢年過節,訪親掃墓的人絡繹於途。
這就是“身揹着花鼓走四方”的由來,正當的農工平民,是禁止穿州過縣流浪的。
曹民奇就是受這座農莊主人的委託,至京都尋覓親友的,總算順利地不負所托,來回一次,費時百日,去時稻田青青,歸時已入倉。
半個時辰後,他到了城西南五里左右的豐山東麓,牽了坐騎進入一座小莊院,受到熱烈的歡迎。
小莊院的主人姓張,州城附近的人,提起豐山張大爺張斌,只知道他是曾經兩次出任糧紳,十分講公道有良心地主,即不知道他曾經是大江下游大有名氣,曾經有相當局面的江湖仁義大爺。
在大江下游,翻江鏊張衝,名列大江七雄的一雄,手下有三百條以上好漢,五十艘大小船隻,承攬正式的人貨航運,也兼做私梟勾當,八年前在池州府與另一雄六爪蒼龍火併,右臂骨折筋斷,從此退出江湖,返回老家安居納福。
所謂仁義大爺,一定為人四海,朋友最多,鐵户擔道義,受到江湖朋友尊敬。
像翻江鏊這種人,雖説已經退出江湖,但不可能與江湖斷絕往來,經常接待知交好友,把臂言歡。
他年過半百,闖了半甲子江湖,有各式各樣的朋友,退隱八載,豪氣不減當年。
曹世奇受到熱烈歡迎,被安頓在東廂房貴賓室。
掌燈時分,主人在客院的花廳置宴款待貴賓,僕人皆被遣開,只留一位小侍女伺候。
酒是徐沛高粱燒一鍋頭,酒香滿室。
酒過三巡,曹世奇將入京的經過簡要地説了。
東鄉那位大農莊的主人,是翻江鏊的朋友,共有四家人的親友被移徙到京師,到底被安置在何處,數年來音訊全無,翻江鏊朋友眾多,答應請人上京替他們查訪親友的下落。
翻江鏊有朋友認識曹世奇,就這樣輾轉請託,由曹世奇跑一趟京師,幸不辱命守完滿達成委託,取得親友的書柬信物,功德完滿。
翻江鏊並不完全瞭解曹世奇的底細,反正是一見如故的朋友,不需盤根究底。江湖好漢一言不合可能打破頭,話一投機便是好朋友,不需盤三代履歷,誰也不計較朋友的身份地位高低。
回到南京,曹世奇已經不是曹世奇,叫曹不文,意思是一文不名,也有粗野不文的意思。當然,這也不是他的本名,嘲世意味極濃。
南京,指京城。應天府,指京城外的行政轄區,知府大人管不了京城的事,應天府下分兩縣,東北,是上元縣;西南,是江寧。
上元縣江邊有一座棲霞鎮,棲霞山是南京東北四十餘里的名勝區,佛門弟子的盛地,棲霞紅葉是南京八景之一。
棲霞鎮有一間小小的不文齋,是一家小小的藝品店,當時稱為四寶坊,經營小規模的琴棋書畫買賣交換,出售文房四寶。主要的收入,是替棲霞寺的施主大德抄經。
曹不文就是不文齋的小店東,由一位老秀才主持店務,有四個夥計三個徒弟,負責抄經,生意不錯。
曹不文很少在家,不務正業,不時替親朋好友,至外地尋親,經常遠赴京都,與失散的親友取得聯繫。
翻江鏊朋友眾多,與曹小東主攀上良好的交情。這次遠走京都替朋友尋親,就是翻江鏊促成的。
“回程有些小波折,多耽擱了幾天。”曹世奇不便將所發生的意外説出,以免驚世駭俗,“兄弟打算在貴地逗留三五天,如何?”
“老弟,你這是甚麼話?”翻江鏊大笑,“哈哈!你如果不文齋那邊還丟得下,在我這裏住三年五載,保證你樂不思蜀,老哥我求之不得,歡迎你留下。”“兄弟不是在你這裏享福的,我準備把琅琊山的一些碑拓帶回去。尤其是醉翁亭豐樂亭碑記真跡,已經禁拓了多年。老哥,能設法嗎?”
“哈哈!天下沒有不可能的事,交給我啦!保證滿意。這幾天我空閒得很,糧已進倉,今年糧紳不是我,一身輕鬆。我陪你遊豐山琅琊山。你要辦的事,我派人替你辦妥,不必操心。”
“那我就先謝啦!敬你。”曹世奇欣然敬酒。
兩人喝了一罈一鍋頭,賓主盡歡。
在陌生的地方,有熱心的朋友代辨事務,是極感欣慰的事。曹世奇不需費心,可以放心暢遊琅琊名勝了。
翻江鏊是熱誠的主人,而且人也不俗,對本地的名勝十分熟悉,談起來如數家珍。
第一天,帶了他暢遊莊院附近的名勝。
莊院後面的豐山與五里外的琅琊山,是連成一線的風景區。豐山也叫豐亭山,山上有漢高祖廟。
山北是幽谷,四周山勢合圍,莊院迤北遍西,叫柏子龍坑,也叫龍潭。山西北的雙燕洞,能出雲雨,俗語説:豐山着帽,豐年之兆。天欲雨,雲氣發瀰漫像巾帽。
在讀書人來説,豐山的盛名,源自大文豪歐陽修所建的豐樂亭,所傳世的豐樂亭記出於他的大手筆。而書碑的又是大文豪蘇軾,文與書世稱一時瑜亮。
歐陽修在琅琊山,所遊的醉翁亭,所傳世的醉翁亭讓,更是膾炙人口,也是由蘇軾題跋。亭後有一座二賢祠,祀的就是他們兩人。
由於各地前來拓石的人甚多,年深日久,碑文必定腐蝕,因此已禁止拓石。後來天啓年間,在亭內加建了寶宋齋,嚴密保護碑石,只有那些有特權的人,才能獲得特准拓墨真跡了。
次日一早,由兩名莊丁挑了食籃先走。翻江鏊是本地人,遊程皆胸有成竹,預作安排,準備作琅琊山一日遊,踏着朝曦就道。
琅琊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列小山峯,俗稱摩陀嶺。南面地石屏門和丫頭山,山雖不高,卻是著名的風景區。信紳的人,可以到開化寺(琅琊寺)禮佛,四十餘座殿閣,足以供一日遊。
文人逸士,則遊醉翁亭,刻有百十處摩崖碑刻,集各代名家之大成。
那時的醉翁亭,還維持原始風貌,不曾擴建成樓,寶宋齋也是後人所建。附近的幾座小型八角亭也沒命名,九曲流觴也僅具雛型,遊客們用樹葉權充流杯。
他們先遊歸雲洞,登南天門,在醉翁亭午膳,向居民買了兩壇釀泉(亭東南的玻璃泉或六一泉)釀製的佳釀,佔了小丘的小亭開懷暢飲。
遊客甚多,皆在醉翁亭流連,偶或有三兩個遊客,從這座小亭經過。
翻江鏊不曾行腳京都,少不了問及京華勝蹟。曹世奇三度往來京都,談及京華見聞頭頭是道。
“那地方真的不好。”談起風土人情,曹世奇的批評頗為苛刻,“四四方方的高大城牆,圍住低低矮矮的宅院,除了皇城的宮殿頂,你在城外甚麼都看不見。秋風一起滿城飛沙,走在大街上,你像是到了異邦外國,每一個人説一種你聽不懂的語言,每個人穿的衣褲也各式各樣。説難聽些,那簡直就是一個四十里巨大的獸檻,囚禁着各色各樣的飛禽走獸,日子真難過。”
京都城高三丈五尺五,建宮殿建了十三年。那時,完全以兵壘的形式築城,防備蒙古人反攻。
城內除了宮殿之外,不許百姓建造樓房。各城門的雄偉城樓還沒興建,光禿禿的巨大城牆上只有九座小形的城門樓。
天下富裕的富户,以及各地的貧民,不斷往京師強迫移徙,貧富的差距愈拉愈大。各地的方言在這裏大集合,摻雜有鳳陽腔的官話剛成型,推行還有待努力。
新的朝代建立不久,你還奢望甚麼?曹世奇以一個山明水秀的江南人目光看京師,難怪愈看愈生氣。
京都自唐代的范陽郡淪亡之後,便一直成為異域。然後經過遼的南京、金的中都、元的大都一直是遊牧民族的地盤。
尤其是蒙古人在這裏建大都,把這一帶所謂幽燕之地,以及山東、河南,所有的百姓殺掉十之九,走上百里不見人煙。
元未羣雄並起,劉逼通大宋旗下的猛將關先生,從河南打入山西,進入察哈爾逼大漠,殺入大元帝國的上都(庫倫)。然後東進遼陽,打進朝鮮半島,佔領高麗皇都,最後死在那裏。這期間,他的兵馬縱橫萬里,沿途除了追殺蒙人、遼人、金人的部隊之外,城堡只有極少的人煙,如入無人之境。
可知大明皇朝往北(以及西北)移民,實在有其迫切的需要,有皇帝,有皇城,而沒有人民,像話嗎?
這就是當年大明皇朝的帝都,百廢待舉。一個從江南花花世界,突然踏入京都的人,唯一的念頭,是趕快回江南快活去也,此地留不了爺。
“聽你所説,咱們家鄉被迫遷徙的,生活豈不是很苦?”翻江鏊似乎有點不相信。
“那能不苦?”曹世奇不住搖頭苦笑,“遷徙的人有兩種:富人和窮人。富人坐吃山空,窮人永遠從事低下的行業苦熬。”
“那就鋌而走險呀!”
“鋌而走險?兵比人多,如何走險?我在真定府,兵的人數比百姓多兩三倍。咱們一些江湖朋友,三三兩兩往北走,到京都看風色,結果一個個敗興而返,那裏不是江湖朋友發展的獵食場。”
他想到幻劍飛仙,想到一劍三奇歐陽虹。這些人都是失望地離開京都的,途中如果沒有他插手於預,這些人恐怕屍骨早寒了。
至於西山雙劍客,他們是軍籍人員,生活的範圍有發展的空間,可以適合京都的環境。
想起幻劍飛仙,眼前突然出現幻劍飛仙的倩影。
“兄弟,你怎麼了?”翻江鏊發覺他的神態有異。
“哦!沒甚麼。”他定下神,收回目光。
一位明眸皓齒的美麗女郎,正微笑着沿小徑接近小亭,面龐與五官輪廓,的確有七八分神似幻劍飛仙尚綠雲姑娘。
女郎的年紀與健美的身材,也與幻劍飛仙相像,穿的是綠衣綠裙。
仔細留意察看,他知道看錯了人,這位女郎不是幻劍飛仙,而是他一時產生錯覺,也表示他心中,對幻劍飛仙有相當濃厚的關切和懷念。
在後期的接觸中,他對幻劍飛仙的好感與時俱增。他終於明白,他對幻劍飛仙的第一印象是錯誤的,幻劍飛仙不是驕傲自負的女人,反而是善體人意的可愛小姑娘。
也可能是俏皮潑辣的杜琴出現,襯托出幻劍飛仙的善體人意優點,加強了他對幻劍飛仙的瞭解,產生情投意合的融洽感覺。
翻江鏊是背向綠衣女郎的,本能地轉首回顧。曹世奇的剎那間失神,老江湖知道必定事出有因。
看到綠衣女郎,翻江鏊臉色大變。
女郎腳下輕盈,明眸緊吸住翻江鏊的眼神。
“你知道我是誰,是嗎?”女郎站在亭欄外笑問,沒流露絲毫敵意,落落大方的明媚笑容,任何人看了覺得可愛。
翻江鏊卻驚得幾乎跳起來,女郎的託大,已表示出敵意,來者不善,相見決非偶然。
“聽説過你這號人物。”翻江鏊警覺地推箸而起,“綠衣使者餘含芳,揚州天羅院院主。”
天羅院,天下四大殺手貪集團之一,據説人手並不多,但該院所接的買賣從沒失敗過。
而該院買賣花紅之高,即高居四大殺手集團之首。
天羅院信譽佳,但聲譽卻差,因為該院辦事的宗旨,強調買賣是買賣,與恩怨是非無關。
不管誰,只要有錢,任何人皆可請他們辦事,是非曲直他們概不過問。那麼,沒有錢豈不註定了要受害?
天羅院也有長處,那就是不用暗殺手段完成買賣。
天羅院的院主親自找上頭來,事態嚴重。翻江鏊曾經是一代梟雄,見微知著,經驗老到,已經知道對方必定衝他而來了。
“張大爺不愧稱江湖仁義大爺,知道我綠衣使者這號人物。三個月前,我的人總算查出此地的張大爺張斌,就是翻江鏊張衝,可見本院的消息,仍不算靈通。”綠衣使者一面説,一面用目光打量泰然安坐的曹世奇,“此後不斷查證,真費了不少工夫。”
“其實,張某並非故意改名逃災避禍,在地方鄉親中周旋,確也不宜使用江湖名號。餘院主必定是為買賣而來,張某似已落入院主算計了,身上沒帶兵刃,身邊沒有人可用。不過,張某仍有放手一搏的勇氣。”
翻江鏊撈起長衫的衣尾掖在腰帶上,舉步向亭外走。
“你有三個人呀。”綠衣使者舉手一揮,“我帶了兩個人來。”
不遠處的大樹後,出來了一個穿青衣挾布卷中年遊客。
下面通向醉翁亭的小徑,另一個青衣人正緩步向小亭接近。
“我這兩個長工,不知道甚麼叫武功,這一位……”翻江鏊指指曹世奇,“是在下稍為稔熟的朋友。餘院主,你最好不要傷害無關的人。”
“嘻嘻……”綠衣使者嬌笑,“只要無關的人不插手,本院的人犯不着傷害無辜,傷害無關的人無利可圖,我們不會做這種浪費精力的事。”
“餘院主,你這些話,表示你為人還不算太壞。”曹世奇含笑整衣而起,“先用話警告無關的人,情至義盡,按理在下不該插手,但情勢不由人。我在張老哥家中作客,他陪我來浪琊山遊玩,因而身邊不帶隨從保護,我能不插手嗎?我不是不講道義的下三濫混蛋。”
“老弟,沒有你的事。”翻江鏊急叫。
在翻江鏊眼中,曹世奇只是一個文才比拳腳了得的不文齋的小東主,拳腳聊可自衞,見過世面,跑過不少地方,替人跑京師找尋親友,才華與見識應付裕如。要和江湖的武林高手較量,簡直是以卵擊石開玩笑,所以急急阻止他強出頭。
“呵呵!張老哥,今天如果我貪生怕死置身事外,日後我還有臉見人嗎?”曹世奇大笑,走近翻江鏊,“張老哥,你並不蠢呀!”
“咦!你……”
“你要明白,江湖朋友辦事,留活口見證是大忌。殺人滅口不留見證的規矩,你懂,他們也懂。你以為餘院主這幾句話,她就讓我和你的兩個長工,活着胡説八道?別蠢了,老哥,她只快辦完正事,如何善後,是她的兩個殺手的事,避免我和長工三個人妨礙她的行動。”
“可是,你……”
“不必替我擔心,我自己的事我負責。如果我有些甚麼三長兩短,那也是我心甘情願自找的。呵呵1老哥,你想知道計算你的人是誰嗎?”
“在江湖闖蕩了將近半甲子,結了些甚麼深仇大恨我心裏明白。但據我所知,應該不會有人請殺手要我的命。老哥我這一生中,除了因一些利害衝突,與同道發生衝突在所難免之處,自問遵守江湖道義從不過分。我敢以信譽保證,我的手,我的刀,從來不沒真正殺過人。利害衝突,用不着殺人的,點到即止,這是我處事的宗旨。”
“也許我可以請這位餘院主坦誠相告。”
“那是不可能的,兄弟。”
“總該試試呀!老哥。”
一旁的綠衣使者,愈聽愈感到不是滋味,本來動人的明眸笑意斂去,換上了陰森冷厲的目光。
“你決定要插手?”綠衣使者陰森森狠盯着曹世奇,“你能嗎?閣下貴姓大名?”
“呵呵!你是天羅院的院主,該你費工夫調查我的底細呀!其實你對張老哥頗懷戒心,不但花了幾個月時間調查,也花了不少時間枯等機會。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張老哥家中,仍然有不少武功了得的弟兄。雖則勞駕你院主出馬,你仍然沒有侵入張老哥家中行兇的力量,所以要等他出來下毒手,張老哥為了陪我而獨自出來遊山玩水,你等到機會了。可是,你必須過得了我這一關。”
“你比翻江鏊高明多少?”
“呵呵!不多,不多,只多那麼一點點。餘院主,叫你那兩位弟兄,離開那位長工遠一點好不好?他們的確是長工,你們絕對不可以傷害他們的,叫他們退。”
曹世奇,一直笑容滿面,令人莫測高深。
翻江鏊是老江湖,也感到不可思議。
兩個殺手,已到了亭兩側,目光落在兩個茫然的長工身上,像隨時皆可撲出的狼,長工就是羊。
“殺人滅口不留見證,這是你説的呀!”綠衣使者拒絕要兩個殺手退,理直氣壯。
“在你們殺掉我和張老哥之前,你們絕對不能傷害無辜的人。”
“你威脅我嗎?”
“不是威脅,而是嚴重警告。”
“警告?”
“對,警告。如果你的人,乘機搶先殺害其他的無辜,那麼,我會把你的天羅院連根撥掉。你們三個人先和我玩玩,我會按江湖道義武林規矩處理。”
“該死的東西!你膽敢……”綠衣使者暴怒地咒罵,左手疾抬。
青芒發自袖口,一閃即沒。
曹世奇的左手,恰好向上抬,青芒像歸穴的蛇,一滑而沒。
“那兩個人……”曹世奇抬右手向兩個殺手一指。
兩個殺手正要躍入小亭,對付兩個躲在亭柱下,不住戰抖瑟縮成團的長工。
綠衣使者臉色大變,似乎還不相信青芒不起作用,猛地右手再抬。
又是一道青芒,這次射向翻江鏊。
同一剎那,曹世奇斜跨一步,左手再伸,掌一招一收,射向翻江鏊的青芒又沒入他的掌中。
兩個殺手狂叫,分向亭腳下滾落。
曹世奇的右手,暗藏了兩隻小酒杯,分別是兩個殺手的腰肋爆裂,可怕的打擊力道,把兩個殺手打得衝起、摔出,可能有肋骨斷了。
綠衣使者終於知道不妙了,悄悄拔出暗藏在裙內的匕首,人似蝴蝶飛舞,袖底飄灑出一叢叢五彩花瓣,翠袖飛揚,裙袂飄飄,她的手腳已經難以分辯,飛舞着向曹世奇旋舞着撲來。
曹世奇赤手空拳,被纏住的話,很可能脱不了身。她的袖樁、腰帶、裙袂,都具有將人捲住纏住的功能,像八爪魚的爪,而手腳也將鍥入行致命的攻擊。手中隱藏的尺二長小型匕首,切割人體輕而易舉。
總之,她全身都是武器,像飛起的刺蝟,任何人觸及都會受傷,甚至致命。
“還給你,給你!”曹世奇卻不讓她近身纏住,連續拋出接來的兩枚八寸刻扁針。
是拋,而非發射,他對用暗器殺人毫無興趣,其實他會發射各種暗器。
“錚!”綠衣使乾不得不用匕首,擊落迎面拋來的扁針,針來得太過突然,倉卒間本能地將針擊落。
“錚!”第二枚扁針也連續擊落,她手中的暗藏的匕首暴露在曹世奇眼下,失去突襲的作用。
一聲嬌叱,匕首脱手破空。
這一連串快速接觸,快得令人目眩,退在一旁的翻江鏊,根本無法看清變化,但心中雪亮,綠衣使者這一連串致命攻擊,他絕對無法躲閃,最先的兩枚扁針,他決難逃過大劫,連針影也無法看清,如何閃避?
曹世奇不理會匕首,向下一挫,高不及三尺,隨即向前撲出。
不是一把匕首,而是兩把,是所謂鴛鴦匕首,匕鍔是半月形的,可以合併,如果不留心,很難看出是鴛鴦匕,且匕尖把輕,擲出時可以作直線飛行,不有柄穗也不會翻騰。
匕分上下飛射,上射胸下射腹。
下一把幾乎貼曹世奇的髮髻飛過,危機間不容髮。
一聲驚叫,綠衣使者的右腳被曹世奇扣住,扭身將她斜摔出兩丈外,摔落坡下直滾至坡底。
不等曹世奇跟下擒人,兩外殺手同時大喝,四手齊揚,共飛出十二把柳葉飛刀,像在風中飛舞的落葉漫天飛舞,阻止曹世奇衝出,飛刀出手撒腿便跑。
“不能追,危險。”曹世奇低喝,阻止翻江鏊追趕。
殺手們殺人以暗器為主,追趕的人十分危險。
綠衣使者滾勢一止,飛躍而起去勢如電火流光。
“老哥,今後得隨時準備應變。”曹世奇向翻江鏊説,“你對付不了這個女人。她的腳本應該滑得令男人銷魂的,扣住即發現冷硬似鐵,韌勁強烈,已來不及運功制她,遲發一剎那,我的手經脈必定受損。”
“老天爺,她真練世邪門異功陰煞大潛能?”翻江鏊打一冷戰。
“應該不會錯。”曹世奇拾起兩把匕首察看,“品質並不佳,但在這鬼女人手中發出,幾乎可以百發百中,內功火候粗純的人,在八尺內也擋不住她全力一擊。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花瓣,也具有傷人的威力。天羅院這幾年從來不曾失敗過,很可能每次都是這個餘院主親自出馬。今天她失敗了,不會罷休的。”
“哎呀!”翻江鏊只感到脊樑發冷。
“我們回去吧!從長計議。”
敗興而歸,遊興全失——
天涯孤萍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