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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嘯傲勝王侯

    哪知方寶兒方自站起,便緊緊抱住了她的身子,道:“不……不好了,天崩地裂,咱們快逃命吧!”

    小公主“噗哧”一笑,道:“傻孩子,誰説是天崩地裂?這不過是咱們坐的船碰上岸罷了,你怕什麼?”

    方寶兒呆了一呆,道:“咱……咱們這是在船上?”

    小公主道:“當然是在船上。”

    方寶兒道:“既是在船上,為何我一點也感覺不出?我坐別的船,總是被搖得頭暈腦脹。”

    小公主笑道:“因為這船實在太大了。小船會搖,大船卻是不會搖的……喂,請你放開手好麼?”

    方寶兒這才發覺自己竟還在緊緊抱着人家,連忙鬆開了手,但懷抱中卻似乎仍帶着甜甜的温香。

    小公主瞪着眼道:“男女授受不親,你方才抱着我幹什麼?”

    這句話是方寶兒不久以前説過別人的,哪知此刻卻被人説了自己,他漲紅了臉,呆在地下,真有些哭笑不得。 

    小公主大聲道:“説呀,幹什麼?”

    方寶兒垂首道:“我……我……”他覺得自己實在不對,偏偏又無話可答,又着急又難受,幾乎掉下淚來。

    哪知小公主突又“噗哧”一笑,柔聲道:“莫難受,我説着玩的,其實我喜歡你抱我的,抱得好舒服喲!”

    突然伸出一雙雪白的小手,抱住了方寶兒的脖子,在他臉上輕輕親了一下,咭咭地笑着跑開了。

    方寶兒望着她飄飄的白衣服,心裏甜甜的、酸酸的……也不知究竟是什麼滋味,只覺這滋味自己平生都未感覺過,那真比世上任何滋味都要美妙。

    小公主回眸瞧了他一眼,不知怎的,小臉也變得飛紅,跺着腳道:“你壞,你壞死了,我……我再也不要理你……”

    這兩個孩子心地還是那麼純潔,對男女之情還是似懂非懂、欲語還休,這光景,這滋味,又有誰描敍得出?

    只見小公主垂首坐到東面的角落裏弄着衣角,方寶兒仰面站在西面的角落裏,呆呆地出神。

    兩人誰也沒有説話,良久良久……

    小公主突然回頭道:“喂,你是啞巴麼?”

    方寶兒想得呆了,還是不開口。

    小公主道:“你答應我的事,還有幾件沒有做?”

    方寶兒隨口道:“四件。”

    小公主露齒一笑,道:“我當你真是啞巴哩,原來你也會説話的。喂,我問你到底在想什麼?”

    方寶兒連忙搖頭道:“不能説,我不能説!”

    小公主紅着臉不依道:“説,説,我偏要你説!”

    方寶兒訥訥道:“我……我在想……這船既已靠了岸,岸上一定有許多好玩的事,你若能去瞧瞧多好!”

    小公主呆了呆,忽然背過身子,再也不理方寶兒。過了半晌,只見她輕輕垂下頭,竟似流下淚來。

    方寶兒情不自禁趕了過去,道:“你……你這是幹什麼?”

    小公主咬着嘴唇,跺着腳,甩手道:“走,走開些!”

    方寶兒茫然道:“告訴我,你為什麼哭呀?”

    小公主狠聲道:“小賊,小壞蛋,我不告訴你,偏不告訴你!哼,你方才原來不是在想我,我什麼都不告訴你!”

    她説不告訴,其實還是等於告訴了方寶兒,她生氣,她流淚,只是因為她方才在想方寶兒,方寶兒卻在想上岸的事。

    方寶兒嘆口氣,道:“誰説我不在想你?我時時刻刻在想你,我想你都快想得發瘋了!”

    小公主破涕一笑,道:“真的?”

    方寶兒道:“自是真的。”心裏卻不禁暗中責備自己:“怎的我出來一趟,到現在也學會騙人了?唉!騙人雖不好,但我為了要她和我一齊上岸,好乘機逃回去,也不得不騙她一次了,何況,我這樣騙她,只是為了要她開心,並不是對她有什麼惡意……”

    只見小公主偏着頭想了許久,忽又問道:“岸上真的有許多好玩的事麼?我……我真想去瞧瞧才好。”

    方寶兒大喜道:“咱們這就去,好嗎?”

    小公主輕輕一嘆,幽幽道:“每年到了船快靠岸之際,爹爹就會想個法子罰我五十天不準出房門一步,現在才到第三十一天,我怎能出去。”

    方寶兒暗歎忖道:“原來她一生都在船上,竟從未上岸一步,唉!難怪她連男人都只見過爹爹一個!她整日被關在房裏,不是讀書畫畫,就是想心思,自是對越是複雜之事知道得越多,對簡單之世事一無所知了。”

    想到這種生活的寂寞,方寶兒心裏不禁大生憐惜,道:“咱們偷偷溜出去,不讓你爹爹知道也就是了。”

    小公主瞪大了眼睛,駭然道:“那……爹爹豈非要氣死了?”她似是從未想到要做違揹她爹爹之命的事。

    方寶兒道:“你爹爹若是根本不知道,怎會生氣?”

    小公主只是搖頭,方寶兒道:“咱們只出去瞧一瞧就回來,去瞧瞧那紅的櫻桃、綠的芭蕉、小橋、流水……”

    他鼓起如簧之舌,將詩詞上讀來的美景全都説了出來,其實那海岸之上哪有什麼櫻桃、芭蕉?

    小公主黑黑的眼珠子轉來轉去,顯然已被他説得心動,聽了半晌,笑道:“是呀!爹爹若不知道,怎會生氣?”

    方寶兒笑道:“我説你是個聰明人,一想就會通的。”

    小公主聽他誇讚自己,心裏更是高興,但口中卻故意説道:“我真的聰明麼?哼!你一定騙我。我五歲那年,才學會半套劍法,爹爹常罵我笨;我六歲那年……”她説來説去,只是想聽方寶兒再誇她幾句。

    但方寶兒卻生怕她將話題岔開,故意裝不懂,自管自道:“這門外有人守着麼?咱們能不能偷偷溜出去?”

    小公主失望地嘆了口氣,道:“門外的人多着哩,但……但這屋子有條秘道,可以通向上面的前艙客廳,到了那裏,就有法子出去了。”

    方寶兒大喜道:“好極了,但……但你爹爹會不會在廳裏?”

    小公主搖頭道:“爹爹整日在書房,我從未見他到過客廳……”緩緩走到一面銅鏡前梳起頭髮來了。

    方寶兒着急道:“要走就快走!”

    小公主回眸瞪了他一眼,嗔道:“你瞧你這人,咱們要上岸,也得讓我先打扮打扮呀,否則怎麼見人?”

    方寶兒道:“像你這樣的女孩子,已是我見到的人中最最美麗的了,根本不用再打扮,也已比別人美得多。”

    小公主回嗔作喜,道:“真的麼?我……”

    方寶兒連忙截口道:“自是真的……秘道在哪裏?”

    小公主伸出白生生的小手,指了指那低垂着的繡幔。繡幔後果然有道秘門,小公主打開了它,先走了進去,又回首道:“我還是害怕,心跳得好厲害。”

    方寶兒連忙想出各種話來安慰她。兩人一先一後走進了秘道,曲曲折折走了一會,又上了一道樓梯。

    小公主悄悄道:“這樓梯上就是前艙客廳了……”回手拉住了方寶兒的腕子,一步步輕輕走了上去。

    方寶兒心裏又何嘗不在砰砰地直跳。只見小公主拔起個木栓,托起塊木板,上面果然有一線天光射了下來。兩人躡手躡足走了出去,只見那船艙竟是十分寬闊,佈置得也極華麗,靜悄悄的寂無人聲。

    方寶兒也無心仔細打量,剛想到窗口瞧瞧外面動靜,突聽一陣腳步聲走了過來,已將走到門口。

    方寶兒不禁暗道一聲:“苦也!”

    小公主更是面色一變,悄聲道:“不好,有人來了!”拉起方寶兒的手,便要自地道中退回去。

    但人聲越來越近,再想打開那木板,已是來不及了。小公主與方寶兒俱是慌了手腳,突然瞧見廳艙後也有一道垂地繡幔,兩人不約而同跑了過去,藏了起來。小公主附在方寶兒耳邊道:“你動也不準動,知道麼?若被爹爹發現我不聽話跑了出來,我倒黴,你也有得罪受。”

    方寶兒只覺耳朵癢癢的,想笑又不敢笑,只是點頭。他靠牆站着,恰巧能從牆與幔之間的小縫裏望到外面,便情不自禁眯起左眼,用右眼瞧出去。

    只見六七個身材高大、有如男子一般的壯婦,將那本已極是乾淨的船艙又掃了一遍,然後,便聽得一陣清悦的鈴聲得鈴鈴一路響了過來。

    方寶兒暗道:“小鈴鐺來了。”心念一轉,紅衣少女鈴兒輕盈的身子果然已翩然走人,道:“打掃好了麼?”

    一個壯婦道:“回稟姑娘,已打掃好了。”

    鈴兒道:“打掃好了就快出去吧!客人這就要來了。”

    壯婦們恭應一聲,收拾好掃帚水桶,躬身退了出去。

    方寶兒暗歎忖道:“真是倒黴,早不來,遲不來,偏偏在我眼看就能逃走的時候客人就來了。”

    突覺一個軟綿綿的身子依偎過來,原來小公主也忍不住那好奇之心,要擠到這簾隙邊瞧瞧。

    但見鈴兒四面走了一圈,雙手展開長裙,盈盈拜了下去,道:“迎賓之地已打掃停當,恭請侯爺大駕。”

    接着便是一陣門户啓動聲,衣裙悉索聲……十六個宮鬢堆雲、錦裙曳地的少女,纖手中各個舉着一柄碧玉為竿、羽紗為面的宮扇,漫步而出,分立兩旁。然後,便有四個手捧金缽的宮裝少女擁着位紫衫人大步而出,踏過紅氈,走上屏風後的蟠龍交椅坐下。

    方寶兒眼珠無論怎麼轉動,也瞧不到這紫衫人的身形面貌,只不過能從少女衣裙中瞥見他一片衣角而已。

    小公主悄悄拉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劃道:“我爹爹。”

    方寶兒點了點頭,心裏更是想瞧一瞧這奇人的面貌,卻始終不敢探出頭去,何況他縱然探出了頭,這紫衫奇人的身子也早被屏風擋住。

    那屏風高達八尺,離地不過只有半尺多空隙,方寶兒還是不死心,伏下身子,臉貼着地望出去,卻也只能瞧見紫衫人的雙足,還有一隻純白色的狸貓,蜷伏在紫衫人的足旁,再上面仍然無法望見。

    這時又有一陣管絃之聲傳來,樂聲悠揚,卻不知自何處發出的。

    鈴兒伏地道:“是否此刻便開門迎賓?”

    屏風後一個懶洋洋的口音道:“你是迎賓之使,什麼事都由你瞧着辦吧!”語聲有如高山流水,和緩自然,聽來這説話的人似乎無論對什麼事都不會着急,又似是天下根本沒有一件事能令他放在心上。

    鈴兒道:“是!”伏地再拜,盈盈站起,轉身走了出去。

    方寶兒眼睛還是盯着屏風下面,突見一隻有如白玉雕成的手掌由上面垂了下來,五指修長,線條柔和,絕無絲毫污垢瑕疵,拇指、食指間卻提着一尾小小的金色鯉魚,那白貓一直懶懶地蜷曲着,此刻身子一長,便將金鯉魚吞了下去,又懶懶地伏下身子,紫衫人的手掌卻仍在貓身白色柔毛上不住撫摸,似是憐愛已極。方寶兒瞧得又驚又喜,驚的是那金色鯉魚本是極為貴重之物,一尾已是價值百金,此人卻拿來喂貓,喜的是他終於瞧見此人一隻手了。

    鈴兒走出艙門,走過被水沖洗得乾乾淨淨的船板,走上船頭,俯身下望。船頭前水面上浮着三具木筏,木筏上高高矮矮站着數十人之多。原來此船太過巨大,吃水極深,只有自岸上乘筏而來。此刻鈴兒高高站在船頭,襯着身後的青天白雲,當真有如天上仙子一般。木筏上數十人在下面望將上去,倒有大半瞧得痴了。

    鈴兒嫣然一笑,道:“各位是來瞧我的,還是來參拜我家侯爺的?”

    眾人怔了一怔,鈴兒已接着笑道:“各位若是特地為參拜我家侯爺而來,此刻就請上船吧!”

    木筏上一陣騷動,人人俱待爭先而上。

    鈴兒突又輕叱道:“且慢,侯爺還交待下一張名帖,帖上有名的人才能上船,若是帖上沒有你的名字,你偏要上來,那麼……唉,只怕你再也下不去了,可莫怪我沒有説在前頭。”

    人羣中響起竊竊私語,突有一個尖鋭的語聲道:“你家侯爺方自海外歸來,怎知咱們有哪些人來了?”

    鈴兒含笑道:“我家侯爺還會有不知道的事麼?”自袖中取出一張輕飄飄的紙箋,隨手拋了下去。

    海風強勁,船頭又高,眾人只當這輕箋必將被海風吹走,哪知這張輕箋卻似有人託着一般,慢慢地筆直地飄了下去,人羣中又有人喝道:“姑娘好俊的功夫!”

    鈴兒嫣然一笑,道:“各位瞧這名帖可曾開錯人麼?”

    眾人瞧那名帖之上寫的果然是此次守候在岸邊的知名之輩,幾乎一個不漏,只是剔除了幾個聲名狼藉之人而已。

    鈴兒瞧着他們面上駭異之色,秋波中隱含笑意,道:“名帖若是不錯,就請各位依序上來。”纖腰一轉,飄身人艙。

    只聽身後衣袂帶風,連連響動,已有十餘人跟着上來。這十餘人輕功俱是一流高手,落地時毫無聲息。

    木筏上還有十餘人,個個都是垂頭喪氣,掉首而去,口中還在喃喃道:“奇怪奇怪,他怎會知道岸上有什麼人在等他?”

    方寶兒若是在,此刻便可猜出必是鈴兒早已上岸悄悄將這些人來歷都探聽了一遍,開下這張名單,回程時遇着方寶兒,便順路將他帶了回去。

    但現在方寶兒屏息躲在簾幕後,根本不知道外面的動靜,過了許久,才見到鈴兒的白裙在艙門出現,又見到十餘雙腳跟在他後面,穿着十餘雙各式各樣、奇奇怪怪的鞋子,還有一人竟是赤着足,方寶兒不禁暗奇忖道:“瞧這侯爺如此氣派,哪知請來的客人卻如此奇怪。”

    只聽鈴兒道:“回稟侯爺,賓客們都已來了。”

    那和緩的語聲道:“請!”

    方寶兒伏在地上,只瞧見那十多雙腳隨着鈴兒走人艙時,有人伏地而拜,但大多隻是腳步一頓,似是抱拳一揖,然後便在兩旁落座,那赤足的人更是連腳步都未停一停,便筆直走到旁邊坐下。方寶兒又急着想瞧瞧這些人的容貌,忍不住悄悄站了起來,但自簾縫中望出去,那些奇怪的賓客的身子卻已又都被那十六個宮裝少女擋住了,他一個也瞧不見。

    鈴兒含笑道:“各位自四面八方遠道而來,想必都有極為重要的事要求教我家侯爺,真不知該請哪一位先説話?”

    一人截口道:“吾等既已不遠千里而來,便不着急此一時也,何況吾等所談之事,茲事體大哉,並非片刻所能説完者,不如請路近事小者人先説之。”此人説話斯斯文文,字音雖亦咬得極是準確,但每個字卻又都説得極是吃力,令人聽來,當真是説不出的蹩扭難受,彷彿聽那鸚鵡學舌似的。

    鈴兒忍住笑道:“既是如此,爾等暫候可也,卻不知哪一位才是路近事小之人,望閣下有以教我?”

    宮裝少女們有的已忍不住為之失笑,突聽一人沉聲道:“各位既然謙讓,在下潢州鐵金刀先來請教侯爺!”

    語聲沉重,中氣充沛,一條錦衣大漢隨聲而出。

    方寶兒這下可瞧清楚了,只見這鐵金刀紫黑的面容像貌堂堂,鬚髮雖已俱都花白,精神仍是不輸少年,手裏提着只小小的紫檀木箱,腰下斜佩長刀,刀鞘之上滿綴珠寶,襯得那一身錦緞衣衫更是奪目。

    方寶兒雖不知此人聲名之盛絕不在他爺爺“清平劍客”之下,但見這股氣概,已不禁暗暗喝彩。

    鈴兒道:“侯爺的規矩,鐵大俠可知道麼?”

    鐵金刀躬身道:“在下知道,姑娘的稱呼在下卻不敢當。”

    鈴兒含笑道:“你青年時以這柄金刀獨斬川鄂十七寇,稱你一聲大俠也是應當的。但你近年聲譽頗隆,可説是名成業就,不知還有什麼定要我家侯爺才能解決的事……再就是……你既知道我家侯爺近二十年的規矩,不妨先將帶來的東西拿出來讓侯爺瞧瞧。”

    鐵金刀見這少女竟將自己往事知道得如此清楚,暗中不覺吃了一驚,躬身道:“遵命!”

    打開紫檀木箱,雙手捧上。眾人只當他箱中必有奇珍異寶,哪知箱子裏竟只是寥寥數本經冊,紙色也已枯黃。

    鐵金刀道:“晚輩奉上王羲之平臨佛經真跡,請侯爺笑納。”

    方寶兒聽得吃了一驚,只因他深知這王羲之平臨之佛經端的可稱是難以估價的稀世之寶。

    屏風前的人卻輕輕嘆息了一聲,道:“也算難為你了,鈴兒收下吧!”語聲仍是懶洋洋的,似是就連此等稀世之珍也提不起他興趣。

    鈴兒接過木箱,含笑道:“我家侯爺既已收下你的禮物,你有什麼困難,就只管説出來吧!”

    鐵金刀面露喜色,躬身道:“遵命!”微一尋思,接道:“七十餘年前,我潢州卧虎刀與信陽蟠龍鈎兩門同時崛起武林,當時人稱‘卧虎蟠龍,刀鈎稱雄’。當真是威風赫赫,不可一世,但……”

    鈴兒笑道:“話説得越簡單越好,莫要自吹自擂。”

    鐵金刀面頰微紅,乾咳一聲道:“數十年來,我兩門互以兄弟相稱,交往極是親密,哪知自從十七年前韓一鈎接長‘蟠龍門’後,情況突然大變,韓一鈎竟聲言‘蟠龍’兩字排名本該在‘卧虎’之上,要我等致歉改過,否則就要與我定期決鬥,要天下武林中人瞧瞧,究竟是該卧虎佔先還是該蟠龍佔先。”

    鈴兒微笑道:“名字佔了先,難道就會多長塊肉麼?”

    鐵金刀嘆道:“姑娘説得是,但這口氣……唉,鐵某卻忍不下去,於是便在信陽城外尋地決鬥,江湖中聞風趕來瞧熱鬧的自然不少,哪知一戰之下,區區竟在第七百二十招上被他一鈎所傷。”

    鈴兒笑道:“你自是輸得不服氣了?第二年再戰?”

    鐵金刀嘆道:“姑娘猜得不錯,第二年在下養好了傷,又在原地與他決鬥,那一次情況更是熱鬧,在下與他苦鬥數百合,眼見已佔了上風,哪知到了第七百多招,那韓一鈎突又使出那一鈎來,招式竟與前式一模一樣,而在下竟還是不能抵擋,竟又被他這一鈎所傷!”

    鈴兒道:“你還是不服氣,第三年想必還要再戰一場?”

    鐵金刀道:“這一次在下卻傷得更重,直到第五年才能與他再戰,但大戰之下,嗨……唉……唉……”

    鈴兒道:“你可是又輸了?”

    鐵金刀面容既是羞慚又是悲憤,仰天嘆道:“在下不但又敗了,而且還是敗在他這一招之下!”

    鈴兒面上也不禁露出詫異之色,道:“以你的武功與經驗,竟會在同一招式之下連敗三次?這真叫人奇怪了。唉,你第一次敗了時,就該將他那一招仔細研究研究,第二次就該小心提防着才是呀!”

    鐵金刀黯然嘆道:“在下怎會不知此理,早就將那一招仔細研究過了,

    第三次決鬥時,在下甚至邀請了十餘位同道高手一起去瞧,等到在下第三次受傷痊癒後,與這十餘位朋友一起研究,縱然聚集了十餘人的智力,卻也瞧不出他那一招有絲毫破綻,也猜不出這一招後有什麼變化,是以只要此招一出,勝負立判!”

    鈴兒道:“第四次情況如何?”

    鐵金刀沉聲道:“第四次在下着着提防,步步為營,先苦練了七年功夫,再向他挑戰,但……唉!”跺一跺腳,垂首不語。

    鈴兒頷首道:“我知道了,第四次你還是敗在那一招下,自然要想在第五次勝他,但直等到現在,你還是窺不破那一招的奧妙之處,所以,你只有來求救我家侯爺,但……但那一招我家侯爺卻未瞧見過呀……”

    鐵金刀道:“在下早已將那一招出手部位、時間、方向捉摸得清清楚楚,一絲不錯,此刻便可學給侯爺來瞧。”

    鈴兒嘆道:“你既已知道這一招出的部位、方向、時間,卻仍破不了它,這一招想必厲害得很,我也想瞧瞧。”

    鐵金刀恨聲道:“這一招最厲害的,便是內含之後着令人難測,是以在下雖知他的出手,卻也無用。”

    説話間已自腰邊拔出金刀,沉聲道:“在下以刀作鈎,但望侯爺指教!”反身一刀,直刺而出。

    那刀身金光閃閃,宛如千百層金鱗閃動,此刻一刀刺了出去,滿艙俱是黃金色的刀光,耀人眼目。

    突聽一聲輕喊:“好刀!”

    方寶兒心頭一動,只覺這聲音竟似十分熟悉,似乎是他那大頭叔叔胡不愁的聲音。

    但這心念還未轉過,艙中又響起一陣尖鋭刺耳的笑聲,道:“這也算是高招麼?嘿嘿,我家三尺幼童使出的招式都比這要強些。”不但笑聲尖鋭刺耳,那語聲更是比馬嘶牛鳴還要難聽。

    鐵金刀頓住招式,怒道:“鐵某在這招下敗了四次,朋友卻將這一招説得有如兒戲,鐵某倒要請教……”

    那馬嘶般語聲怪笑道:“某家正要指教指教你!”

    一條身影自角落中橫飛而起,突然間又有條身影跟着飛了上來,將他一把拉下,兩人身法俱是快如鬼魅,方寶兒只覺眼前一花,連這兩人穿的衣服是何顏色都未瞧清,耳中只聽方才那鸚鵡學舌般的語聲道:“紫衣侯貴地,老兄若是放肆,紫衣侯豈不怪罪哉?紫衣侯若是怪罪之,悲夫,哀哉,老兄所求之事豈得成功?”

    那馬嘶般語聲大笑道:“然也然也,小弟不敢放肆哉!”

    方寶兒越聽越是好笑,越是想瞧瞧這些怪人究竟是生得什麼模樣,但直到此刻,他還是無法瞧見。

    鐵金刀忍住怒氣,轉過身子,屏風後才又傳出紫衣侯那懶洋洋的語聲,道:“這一招名為‘乾坤破天式’,乃是自遠古劍法蜕變而來,雖然不差,但卻絕非毫無破綻……珠兒,你學過刀法,也學過鈎法,你去教他。”説完 了這段話,便似已累得很,必須休息休息,是以立刻頓住語聲。

    只聽屏後一個嬌媚的語聲道:“是!”一個宮鬢少女婀娜走了出來,滿頭黑髮問懸了四粒光芒四射的明珠。

    鐵金刀聽得紫衣侯一句話便將此招的名稱來歷説出,心下不禁既驚又佩,但此刻見他竟要個看來弱不禁風的少女來教自己武功,心裏又不覺有些失望,有些懷疑,暗道:“我曾將此招去求教中原武林許多成名的豪傑,卻無人能夠破解,難道這小小的女孩子卻有這麼大的本事?”

    那珠兒瞧他面色,已知他心裏在想什麼,面帶微笑,伸手在他臂上輕輕一拉,道:“跟我來吧!”

    鐵金刀竟身不由主被她拉了出去,這才知道這女子看來雖然弱不禁風,卻懷有一身令人難測的武功!

    這其後又有司徒青、戚長林、段玉、徐左車、武一平等五人依次出來,各個獻出了珍寶。這五人俱是武林聲名赫赫之輩,此番不遠千里而來,所獻之寶自都珍貴已極,所求之事自也非同小可。

    但紫衣侯三言兩語便將他們打發了,語聲仍是懶洋洋的,竟根本未將這些珍寶、這些事放在心上。

    等到這五人全都躬身而退,鐵金刀滿面喜色,大步奔人,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

    鈴兒笑道:“破法學會了麼?”

    鐵金刀恭聲道:“在下今日與珠兒姑娘短短一席話,已勝過在下三十年苦練的武功,在下真不知……”

    屏風後紫衣侯緩緩道:“這本非難事,你既已學會,便快走吧!”竟連別人恭維之言都不願聽。

    鐵金刀再拜道:“是!”倒退而出。

    鈴兒道:“下面一位,該輪到誰了?”

    只聽一人冷冷道:“讓這匹馬先説吧!”

    語聲生硬冷澀,方寶兒一聽入耳裏,心頭就是一跳:“原來木郎君也來了!”接着立刻恍然忖道:“原來小公主的爹爹就是五色帆船……不知大頭叔叔來了沒有?……但他若來了,我又該怎樣出去見他?”一時間心中又驚又喜又是發愁。

    那馬嘶般語聲怒喝道:“木頭人,你是在説某家?”

    木郎君的聲音道:“你吃不吃草?”

    鈴兒掩口輕笑,馬嘶般語聲狂吼起來,道:“你……你吃……”

    他平生不願吃虧,此刻真想反唇相譏,卻又不知該説什麼才好,終於

    只是怒吼道:“你出來!”一條人影隨聲而出。

    這一下方寶兒可終於瞧見他了,只見他穿着一件五花錦袍,身材枯瘦頎長,背卻是駝的,上半個身子佝在前面,一張臉幾乎長達一尺五寸,此刻盛怒之下,鼻孔裏咻咻地喘氣,那模樣委實和一匹馬毫無兩樣,方寶兒卻

    想想木郎君罵他的話,再瞧瞧他的模樣,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

    木郎君冷笑道:“這裏可是你尋事的地方麼?”

    馬面人雙臂一伸,周身骨格連珠般輕響了起來,嘶聲道:“你不出來,某家抓你出來!”伸出雙手,一步步走了過去。

    方寶兒暗道:“他要在這裏打架,紫衣侯難道也懶得管麼?”其實心裏也想瞧瞧這匹馬和那木頭人打上一架。

    但忽然間方寶兒眼睛一花,已有個圓圓的、金光閃閃的東西擋住了馬臉人的去路,再仔細一瞧,這圓圓的東西卻只是個又矮又胖、頭戴金冠、身穿金袍、面容也生得奇形怪狀的人。

    只見他人雖長得富富泰泰,神情卻是愁眉苦臉,方寶兒暗笑忖道:“此人似是一天到晚都在想着心事,卻不知怎會生得這麼胖的?”

    金袍人緩緩道:“古多爭先之輩,搶後之人,吾未聞之也,老兄何其迂乎?吾輩先説又有何妨哉?”

    馬面人狠狠道:“但這木頭……”

    金袍人道:“君子之復仇,三年未為晚也,老兄若要鋸木,何苦爭此一日哉,然乎?然乎?”

    屏風後紫衣侯忽然長嘆道:“鈴兒,這兩人若是再爭吵,就拿他去換些美酒來罷!”

    鈴兒道:“是……”卻已笑得直不起腰來。

    方寶兒起先還不知她笑的什麼,突然想起李白那句名詩:“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去換美酒。”瞧瞧那馬兒的五花袍,又瞧瞧那金袍人胖墩墩的身子,方自恍然:“呀!五花馬,千金裘,妙極,妙極……”雖然勉強忍住了笑,肚子已經發痛,再看小公主也已彎下腰去,小臉掙得通紅──要想忍住笑,實比忍住哭困難得多。

    金袍人既不笑也不怒,正色道:“吾等遠自大宛而來,君侯豈能將吾等換酒乎?……” 

    鈴兒嬌笑道:“好了好了,你們遠自異邦而來,帶的什麼禮物,請拿出來,有什麼事,也請快説吧!”

    方寶兒恍然忖道:“難怪這些人説話奇怪,生相也奇怪,原來竟非我黃帝子孫,卻不知他們求的是什麼?”

    只見金袍人不慌不忙自懷中掏出一塊白羅帕,雪白的手帕上卻沾滿了一點點桃花斑,有如血漬一般。

    鈴兒皺眉道:“這是什麼?”

    金袍人道:“自漢以來,吾大宛之馬便為馬中之尊也,漢武大皇帝御口以‘天馬’兩字封之,此羅帕上之桃花斑者,即為吾大宛貳師域所產汗血寶馬之汗也,吾邦國主今欲以牝牡天馬三對致送與侯爺閣下。”

    方寶兒熟讀漢史,知道當年漢武帝曾為求此馬不可得,而於太初元年令李廣利率十萬之師攻大宛,大敗而回後,武帝不惜更出兵十八萬,後雖獲勝,但所損失的人力、財力、物力已是不可勝數,始得汗血馬。由此可見,這大宛汗血馬實是名貴之極。今大宛國主竟以三對天馬來贈,所求自非等閒,就連那些少女聽得這“汗血寶馬”四字,也不禁為之聳然動容。

    鈴兒含笑道:“想不到連大宛國王都有事相求於我家侯爺,但馬在哪裏?你單給咱們瞧瞧馬汗可是不成呀!”

    金袍人道:“老兄漢語流利,老兄敍之可乎?”他方才説了這段話,似已絞盡腦汁,圓臉上掙滿了汗珠,此刻便要那馬面人來代勞了。

    鈴兒道:“你早該讓他説啦,喂,説吧!”

    馬臉人道:“天馬三對,俱已運至濱海之處,由我大宛國十八勇士看守,隨時俱可牽來。”伸手一指金袍人,接道:“此乃吾家甘孫,自居第三國師之位。此番吾等東來,只因吾國大君久仰尊侯劍法天下第一,是以欲請尊侯至吾國任第一國師尊位,傳授劍術於吾國。第一國師官高位尊,僅居大君之下,此寶乃尊侯無上之榮幸,想尊侯……”

    話猶未了,紫衣侯突然輕叱一聲,道:“瞧你言語模樣,似乎也是漢人,是麼?”語聲嚴厲,已非方才懶散的腔調。

    馬臉人拼命想挺起胸膛,但卻仍是駝的,口中道:“某家昔日為漢人,但身受大君之恩,已拜在大君膝下……”

    紫衣侯厲喝道:“想不到堂堂炎黃子孫中,也有你這樣的無恥敗類,竟忘了自己的祖宗,其心可卑,其行可誅。本侯若不念在你今日是客,早已取你首級!但你下次若被本侯遇着,哼!休想活命!”

    馬臉人本是洋洋得意,此刻卻被這番話罵得面色一陣青一陣白,方寶兒在一旁聽得又是高興又是痛快,幾乎忍不住要鼓起掌來,暗道:“這紫衣侯端的是位大義凜然、氣節磅礴的大英雄、大豪傑,我炎黃子孫若都有他這股民族氣節,何愁四夷不歸?”

    金袍人滿頭俱是汗珠,訥訥道:“但……汗血……”

    紫衣侯怒道:“你當本侯是何等人物?回去轉告你家大君,莫説三對天馬,便是三千對、三萬對,也休想將本侯買動!”

    金袍人面色如土,道:“這……這……”

    突然間,一個身穿白袍、黃髮碧目之人縱身躍了出來,身法奇詭,怪異絕倫,看來有如兔躍狸縱一般,但卻輕靈迅快已極,只聽他哈哈笑道:“紫衣侯海上不睡馬,馬不用,你求不行,我送有用,求可以。”此人漢語更是糟透,不但口音生硬,而且語句都無法連貫。

    但艙中俱是聰明絕頂的人物,聞言已知他意思乃是説:“紫衣侯終年身居海上,不用騎馬,你送的既是無用之物,所求自然不能如意;我送的卻是紫衣侯有用之物,所求必能如意。”聽雖聽得懂,但人人都不禁笑出聲來。

    那碧目之人只當別人俱都贊他話説得對,笑得比誰都得意,又道:“我,居魯士,安息來的(安息即今之伊朗、古之波斯),帶來很多禮物,都是我的大王的,我是大王的……的……”

    他一連説了三個“的”字,也想不到“使臣”兩字該如何説法,方寶兒替他着急,恨不得代他説出來算了。

    突聽艙外一陣騷動,又有一個黃髮白袍之人躍了進來,也是波斯人的打扮,身法亦是怪異已極,一縱人艙,便大叫道:“我,居魯大士,是大王的使臣,你是什麼東西……”此人言語生硬,但終究説出了“使臣”兩字。

    居魯士滿臉吃驚之色,道:“你,從哪裏來的?”

    那居魯大士道:“我,安息大王叫我來的,還帶來禮物。”雙手一拍,四周白衣黃髮人抬着兩隻大箱子走了進來。

    居魯士嘰哩咕嚕,説了一連串波斯語,居魯大士卻道:“在漢人地方,不能説漢人聽不懂的話。”

    居魯士又着急又跺足,道:“這禮物是我帶來的,我……我是使,你不是……”

    居魯大士道:“你吃屎,我不吃。”

    這兩人一擾一鬧,眾人已是笑得直不起腰來,卻又不禁吃驚詫異,這安息使臣怎會弄出兩個人來互爭真假?

    鈴兒大叫道:“我家侯爺已被你們吵得頭痛了,你兩人如要爭論,到一邊去,吵個明白再來!”

    居魯大士道:“不錯不錯……”拉着居魯士走到一旁,兩人嘰哩咕嚕,又吵又鬧,居魯士只是跳腳,突覺脅下一麻,身子立刻軟綿綿不能動彈,居魯大士笑道:“好,你知道錯,不吵了,坐着休息休息吧!”將居魯士一推,居魯士身不由主倒在角落裏坐下,瞪了兩隻眼睛,口中卻説不出一句話來。

    那邊紫衣侯道:“馬嘶鳥鳴,實在煩人,換個説人話的出來。”

    鈴兒瞧了瞧木郎君,笑道:“你是説人話的麼?”

    木郎君直挺挺站起,手提包袱走了出來,道:“今日大宛、安息、身毒、交趾等異邦俱有人來,可見尊侯之名,實是四海所欽。在下帶來之禮物雖不能與異邦異寶相比,亦望尊侯笑納。”

    鈴兒笑道:“果然是人話,你求什麼?説吧!’’

    木郎君打開包袱,滿堂寶光輝映,映得木郎君更是顏色如木。方寶兒見了他就生氣,忍不住地做了個鬼臉。

    但木郎君哪裏瞧得見方寶兒,只是沉聲道:“在下木郎君,來自東方青木宮,家父木王……”

    紫衣侯緩緩道:“不用背家譜了,你的來歷我知道。”

    木郎君道:“家父日前不慎被白水宮妖女所傷,全身潰爛,神功將散,普天之下,唯有尊侯所藏之‘大風膏’可治此傷,是以在下不遠千里而來,帶來敝宮之珍寶,求尊侯賜給些靈藥。”

    紫衣侯懶洋洋笑道:“青木宮主人昔日領袖天下綠林,這批珍寶只怕不是宮中帶出來的吧?”

    木郎君道:“無論如何,這總是在下一番心意。”他面上神色不動,只因他容貌如木,縱然臉紅,別人也瞧不出。

    紫衣侯緩緩道:“話也有理,此事又非困難……”

    突聽一人大嚷道:“不行不行,困難困難……”一個人兔鹿般連蹦帶跳趕了過來,竟是那居魯大士。

    木郎君大怒道:“夷狄野人,也敢來多事?”

    居魯大士理也不理他,向紫衣侯長揖道:“吾等請求在先,尊侯總得先看了咱們禮物,決定是否答應吾等要求之後,才能答應他的。”他話聲聽來雖仍蹩蹩扭扭,但倒也十分通順。

    木郎君怒道:“為什麼?”

    鈴兒久聞那安息國人手工精巧,早已想瞧瞧他們帶來的是些什麼奇巧之物,此刻便笑道:“讓他們遠道來客先説説有何妨?反正你也不着急在這一時。”

    木郎君冷“哼”一聲,忍住怒氣,退到一旁。

    只見居魯大士拍掌命人抬來第一口箱子,笑道:“尊侯此地佈設雖如天宮,但還嫌少了樣東西。”

    鈴兒忍不住問道:“是什麼?”

    居魯大士啓開箱子,自箱子裏拿出一條地毯,命大漢展將開來,只見那地毯光華閃閃,也瞧不出是什麼質料織成的,上面織的乃是安息後宮行樂圖,將千百個人物織得栩栩如生,神情各有不同,男的醉態可掬,有的舉杯勸飲,有的懷抱美女,有的惺忪着醉眼瞧着筵前的歌舞。

    那女的卻是一個個嬌美妖豔、體態婀娜,眉宇間所帶的風情,令人見了更是心旌搖盪,難以自主。

    廳中無論長幼老少,不知不覺間都瞧得痴了,就連紫衣侯也不禁喟然嘆道:“安息國人手工之巧,當真巧奪天工。”

    居魯大士緩緩道:“吾國之人手織地毯,代代相傳,每家各有秘傳絕藝,這幅地毯卻是吾國大君集合國中所有巧匠共一百七十人,耗資千萬以上,費了三年之力,方自織成,敢説普天之下只此一條而已,貴地若是鋪上這條地毯,便是皇宮大內也要相形見絀了。”

    鈴兒動容道:“你送的如此重禮,所求的是什麼?”

    居魯大士笑道:“這禮物也算不了什麼,更妙的還在後頭。”舉手一拍,大漢們又將第二口箱子抬來。

    眾人見了這條地毯如此珍貴,都不禁動了好奇之心,忍不住想瞧瞧這第二口箱子的寶貝是什麼。

    紫衣侯卻緩緩道:“你先説出要求,再瞧也不遲。”

    居魯大士笑道:“尊侯是怕吾等所求又是與大宛國人相同,是以不願先看,免得看了心動,是嗎?”

    紫衣侯道:“你倒聰明……”

    居魯大士道:“尊侯此等民族大義,吾等好不相敬,但尊侯只管放心,吾等所求,只是求尊侯三年內莫將那‘大風膏’送給任何一人。”

    這安息使者不遠千里而來,送上如此重寶,所求的竟只是這麼件事,眾人都不禁聽得一愕。

    角落中那已被點了穴道的居魯士更是聽得滿頭青筋暴露,眼睛瞪得滾圓,幾乎要冒出火來。

    木郎君怒喝道:“好混帳的東西,莫非專門要和我搗亂麼?”

    鈴兒拉住了他,笑道:“反正我家侯爺也未見答應於他,先瞧瞧他箱子裏是什麼又有何妨?”

    木郎君道:“但……”

    鈴兒面色一沉,道:“我家侯爺若是要答應他,你阻攔又有何用?”

    木郎君雖明知她是想瞧箱中之物,但聽了這話也無可奈何,只得含恨忍住怒氣。

    鈴兒眼睛一瞪居魯大士,道:“還不打開箱子,等什麼?”

    居魯大士道:“是!”

    箱蓋一啓,箱子裏立刻傳出一陣悠揚的樂聲,一個身長不及三尺的侏儒手捧五絃琴,當先躍了出來,隨地滾了五個筋斗,滾到紫衣侯面前,叩了三個頭,躍到一旁,揮弦作樂。

    這侏儒身形雖如嬰兒,但面容已如成人,眾人見了,已是嘖嘖稱奇,誰也想不到箱子裏竟有個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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