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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怕

    唐寶牛在方恨少發動攻擊的剎瞬間,也同時發動。

    他整個人撲向李安:“整個人”的意思係指:除了他自己,還有他的膽色、氣慨、豪勇、鬚髮,乃至裹傷布和流着血的傷口!

    他罩向李安。

    ──因為他發現在這幾人之間,就以李安最沉得住氣,最不易給激怒,只怕武功也最沉實。

    他決定攻堅。

    ──攻堅就是往最難攻的地方攻進去,只要把最難攻克的所在攻破,那麼,對方的防線就一定全然崩潰了。

    他來勢洶洶,好象把自己當作一塊大石頭,而李安就是一隻抬鉗冒泡的螃蟹。

    但李安果然應對沉着。

    他沉腰。

    沉馬。

    甚至沉住了氣。

    他舉起他那沉甸甸的銅鞍,雙手一抬,手腕急轉,向猱撲過來的唐寶牛反撐了過去。

    銅鞍上刻着十幾個甲骨銘文,就在他把銅鞍急旋之際,每一個甲骨文字,都好象變成活的暗器,脱離了鞍,向唐寶牛飛打過去。

    唐寶牛怒吼一聲,一拳打在鞍上。

    蓬的一聲,李安的身形,矮了一矮,可是,仍然撐住了,只腳下一陣脆響。

    唐寶牛又怒叱一聲,再打一拳。

    李安的身子,又矮了一截,但雙手舉鞍,依然吃住了,只聞腳底一陣咇剝急響連聲。

    唐寶牛咆哮一聲,一頭撞進鞍上。

    這一下,李安在鞍下,好象不見了一大截,原來足膝以下,全扎入破板、泥土裏去了。

    然而唐寶牛攻勢沒完。

    他又一膝頂了過去。

    他那一頭兩拳,只不過是在和身撲下的剎那間事,已攻出了三招,這一膝沉壓下去,算是第四招,其間完全沒有頓止、陡歇過──他顯然才不讓李安有任何歇息回氣的機會。

    可是,何吉和陳慶,也決不會讓他有機會發動一連串的攻勢。

    他們一個守南、一個守北,而今,都一齊抄掠向西,一左一右,一戟一磬,一搠一砸,夾擊唐寶牛!

    就在這一剎,李安忽覺鞍上一輕:唐寶牛竟不見了!

    李安大喝了一聲:“緊守崗位──”

    但沒有用。

    陳慶與何吉,為了要解李安之危,以及左右夾攻唐寶牛,已滑離了原先的位置。

    李安首先警覺。

    他一叫,何吉、陳慶立即意會,馬上疾退回原來方位上──可是唐寶牛並不是往南邊闖。

    更不是向北方衝。

    他只撲向東。

    守東位的是張平。

    ──正在跟方恨少展開近身肉搏、貼身殊死戰的張平!

    唐寶牛飛身撲去,吐氣揚聲,一膝就頂撞了過去!

    他那一膝,變得向張平撞去!

    但他開聲叱喝,卻不是向“瓶魔”張平而發的。

    “快走!”

    他叱向翡翠。

    以及明珠。

    ──他們已殺開了一條血路:

    快快逃走!

    ──機會難逢。

    時機稍縱即逝,不容錯失。

    像唐寶牛這種人,對敵之際,決不會等待時機。

    一個真正的戰士,絕對知道:時機如美人,要捉住她,不可以窮等待,只有引誘時機,追逐時機──要是沒有,就創造出一個來。

    唐寶牛那一膝,還擊不倒張平。

    但張平的防線已崩潰。

    方恨少、唐寶牛二人使詐,聯手攻破了他。

    翡翠、明珠立即掠身趕至,闖出大門。

    晨光滿湖。

    涼風送爽。

    陳慶、何吉已一齊趕了過來──李安稍慢,因為他半截身子還陷入破板裏、泥土中,正吃力、設法把雙腿抽拔出來。

    但何吉、陳慶、張平三人已結不成陣,也不及阻攔唐寶牛等四人。

    唐、方一到了門外,掀翻桌子,往閣裏一倒,誇啦花啦,百幾十只竹牌,一桌“麻將”,全散向閣內四人疾射出去!

    唐寶牛一面大笑道:“看我‘蜀中唐門’的‘麻麻煩煩密密麻麻千瘡百孔十發百毒中毒’!”

    這些麻將往屋內發射出去,當然不似唐寶牛所説那末厲害,但百幾十張竹牌一齊激射,也決不是好應付的。

    “平、安、吉、慶”就應付得極為狼狽。

    唐寶牛、方恨少打算發出了這一大蓬麻將,轉身就走。

    ──逃離這兒再説。

    他們是轉了身。

    但沒有走。

    因為他們發現:

    翡翠明珠沒有走。

    她們在這要害關頭,居然跑不動。

    跑不動的原因只有一個:

    因為怕。

    ──害怕。

    甚至已到了駭怕的地步。

    她們怕,是因為看到了一個人。

    這個人原來一直就在她們背後,如影附身,不即不離。

    此際,方恨少也看到了這個人:

    他的心也涼了大半截。

    原來蔡青山已經來了。

    他現在就坐在欄杆之上,搖着雙腳,好象在欣賞晨色,陶醉在晨光之中,徜徉在晨風裏。

    他的神情很悠閒。

    他的眼色很淡漠,白多黑少,瞳孔有點綠,臉上似笑非笑,神色間似有點不屑。

    他還在端視自己的指甲。

    唐寶牛這時候也看到這個人了。

    他一下子明白過來:

    大家怕的,正是這個人。

    他卻一向天下怕、地不怕,不知怎的,從見到這個人開始,他也有一種感覺:

    怕的感覺。

    幾乎是説不出原由的,一向號稱不知“怕”字怎麼個寫法的唐寶牛,心中居然莫名其妙的,有點害怕起來。

    怕這種感覺,一向是會滋生、蔓延、茁壯、傳染的。

    唐寶牛決心不讓“害怕”坐大、鞏固、穩定下來。

    所以他率先招呼:

    “嗨。”

    還向那眼白多眼珠只一點的人説聲:

    “早。”

    並且熱情的伸出了大手:

    “我叫唐寶牛,唐太宗的唐,珠光寶氣的寶,對牛彈琴的牛,你叫我唐巨俠便可。”

    然後他問:

    “你貴姓?”

    “盟主有令,”那人只怪眼一翻,淡淡地道:“四個人都留下來,押回青山總盟裏去。要是反抗,先殺書生和明珠,留下這莽漢和翡翠的狗命有用。”

    他不是回答唐寶牛。

    而是向張平、李安、何吉、陳慶吩咐。

    下令。

    他説話全不帶感情。

    唐寶牛卻充滿感情、十分熟絡地作了回應:

    “狗先生,素仰素仰,幸會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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