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刺,仍是空。
不過,並沒有刺空。
只不過沒有刺中。
蔡般若就在刺上。
──他整個身子,輕若無物,臉和胸膛,就緊緊依附在刺身上。
也就是説,他好象整個人都粘在刺上一樣,但刺尖並沒有刺進他的身子裏。
刺直刺。
蔡五澤人在半空。
與刺平齊。
──這樣看去,他整個人懸空,與刺成平行,只不過,刺短人長,他的胸膛還粘貼著刺身,刺直遞而出,當然就刺了個落空了。
這一下,鍾詩情已盡全力,招式已老,變招無及,正待撤招,忽然間,蔡般若的指已拂至!
那一指,就在她額上一捺。
她只覺眉心一熱。
已然中指。
她的刺刺不著他的心。
她的心刺未除。
可是她已為人所制。
她著了指。
雨裏眾人,全都靜了下來,全都目定口呆,看蔡五澤如何按下那一指,怎樣格殺鍾詩情──只要這一指一發力,鍾、蔡兩家的血海深仇,就沒完沒了了。
有的人期待。
有的人等待。
有的人惋惜。
有的人情急。
有人幸災樂禍,也有人阻止無及,更有人巴不得血流當堂、殺個天下大亂、日月無光、天昏地暗。
可是,蔡般若那一指並沒有按下去。
也沒有戳下去。
他只是輕輕拂了一拂。
並且,還嘆了一口氣。
目光還紅了一紅。
風裏雨裏,仍然紅得像火。
仇火。
恨深。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卻又是為何不殺?
“老匹夫!你少假惺惺!”鍾詩情切齒怒叱:“老孃我可不領這個情!”
──她氣火了,也忘了在年紀上、稱諱上的寸土必爭了,本姑娘也變作老孃了!
“你果然是‘南天門’的一大勇將。”蔡般若嘆了一息,道,“可惜你到底還是女的,再好,也不過是隻母老虎、老虎乸。”
他皮笑肉不笑的掀了掀唇角:“女人這麼兇沒有用,這麼好戰也划不來,搞不好,就一輩子嫁不出去。”
此語一出,不少人竊笑起來。
蔡般若依然整個人輕若鵝毛,把身上貼附在刺上,鍾詩情的刺既收不回來,也撤手不得,更抖他不下來。
聽了這句話,明珠忍不住向方恨少小聲的道:“總盟主這句話説絕了,也説重了,這句話對女人可是比刀比劍傷得還重。”
方恨少不解地問:“這鐘……大姑娘這麼兇悍,對你豈不一樣刻薄尖酸?又何必為她──”
“不。”明珠連忙糾正,“鍾小姐儘管慓悍,可是對下人倒一向待如親屬,不分彼此,她性情是火燥些,但豪爽過人,急人之難,援人之急,對我……尤其好,在‘南天門’的時候,女天王和四少爺都待我不薄。反而是總盟主一向對我們這些下人,不假辭色……”
只聽鍾詩情恨得牙嘶嘶的道:“姓蔡的,你少得意,你要殺便殺,要剮就剮,少來折辱本姑娘──你既然贏了,有種就下手哇!本姑娘皺一皺眉頭,就不是鍾家的人!”
蔡般若冷笑一聲:“我不殺你。”
鍾詩情兇巴巴的道:“你不敢殺!”
蔡般若道:“你少來激將!我不殺你,有兩個原因。”
鍾詩情不屑地道:“你怕我們‘南天門’!”
蔡般若不去答理她,卻又嘆了一口氣:“第一,你其實沒有輸。”
這一句,連鍾詩情也沒料到。
她眨了眨眼睛。
蔡般若忽然笑嘻嘻的問:“我在動手前曾説過,我要用幾招殺你?”
“………”
“三招。”
答的是方恨少。
剛才他在場。
他是記住了。
所以他代答。
“對,三招。”蔡般若反問:“剛才,我對付女天王,用了幾招?”
方恨少道:“你一招扯掉了她的傘。”
明珠接道:“第二招彈去了她的刀。”
鍾詩情可一點也不賣這個情:“第三招你應該殺了我──可是你沒種!”
蔡般若哈哈笑道:“錯了。”
方恨少的拗脾氣又來了:“何錯之有?”
蔡般若道:“之前,還有一招,你們漏算了──她以‘隔山掌’把梁廢打到陳三那兒去下殺手,我替陳三擋掉了──那也算一招!”
鍾詩情繃着臉孔疾道:“不算!”
蔡般若道:“算。”
鍾詩情死不領情:“我説不算就不算!”
蔡般若沉下了臉:“我説算就算!剛才用了三招,我是第四招才勝你,便不該殺你!所以我不殺!我蔡某人一向出言如山,決不食言!”
鍾詩情怒道:“我要你殺了我!”
蔡般若鐵了心腸道:“我説不殺便不殺!”
鍾詩情道:“殺!”
蔡般若道:“不殺!”
鍾詩情自齒縫裏迸噴出幾個字來:“去你媽的!我要你殺,你敢不殺?!”
蔡般若道:“妳奶奶的!我就不殺,偏不殺!”
鍾詩情索性使潑:“我偏不成全你的諾言!你不殺我,我自尋死去!”
蔡般若可不受脅:“妳死妳事!你自己輸不起,脆弱求死,可不是我殺你,我可也沒打敗你!”
兩人如此爭執下去,看得羣雄撓舌不下,聽得難以置信:這兩大高手,剛才還處處爭鋒、招招搶攻,現在卻一個爭死不已,一個硬賴並未取勝。
忽聽一個語言道:“其實蔡總盟主也説錯了。”
兩人爭端,一時僵住。蔡般若一看,又是那個跟明珠在破廟裏在一起瞎纏的書生,不明所以,雙眉一軒,用鼻子重重的一聲:
“嗯?”
“依我之見,”那書生方恨少“刷”地打開了摺扇,悠聞優雅的道:
“卻是蔡總盟主敗了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