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破天驚、海枯石爛、驚天動地、鋪天蓋地、排山倒海、浪裂濤分、天崩地裂、風湧雲動、天地失色、天昏地暗……諸如此類的用辭,井非天地萬物對人之七情真有如此深情,只是人好渲染誇張、自作多情,不惜要利用天、地、山、石、海、浪、風、雲來顯示自己的激情甚或濫情。
龍也是這樣。為了要壯大自己,使自己特殊非凡,所以用了這樣一個馬頭、鹿角、蛇身、雞爪,既出水能飛入水能遊的圖騰,作為民族的象徵,把“它”的子民説為“龍的傳人”──其實,誰知道真的“龍”是否只是一條“大蟲”?
──可是,稱之為“龍的傳人”,彷彿就兩腋生風,稱為“蟲的傳人”,就有點抬不起頭來了。
其實,管它是蟲是龍,老虎也不過是俗稱的“大蟲”而已!只要活得象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不管祖先是龍是蟲,都是光采非凡的事!
──象薔薇將軍於春童這種人,就算是“龍”的傳人,那又怎麼樣?問題是:他還能不能算是個“人”?
或許,“人”就是這樣子吧!
所以,此際也有這樣一個自水中拔起、化作怒龍,向薔薇將軍發出驚天破石攻擊的人!
“三缸公子”温約紅!
三缸公子不是中了“黑血”的嗎?他不是給堵在井底裏的嗎?他怎麼竟會從“乳池”裏猝然強身而出,向正恣欲中的薔薇將軍發出奪命一擊呢?
太突然了。對冷血而言,是這種感覺。
象一部小説,明明是寫了前面十六回,到了十七回,忽然一轉,又回覆了生機!對小刀來説,此際的感受亦是這樣。
看着小刀艱辛受辱,喘息咻咻,還有那足以令他眼花撩亂的清白之軀,象薔薇將軍這樣一個好色已成了習慣的男子,也不禁在眼神里流露出一種野獸的目光,臉容第一次嚴肅了起來。他摳緊了她的身子,他要攻佔這一具活色生香的無瑕玉體了。
他剛放下了他的屠刀。
他的刀就置於小刀象刀般如雪似玉的腿旁。
然後他“舉”起了另一把“刀”。
──那是更慘無人道的“屠刀”。
這一刀正在小刀的腿間。
他正要全神貫注去感受刀入肉裏的快感,突然,水柱沖天而起,一人化作青龍,一劍向他刺來。
這一劍極快。
於春童的反應也極快。
劍光乍現,他已抄刀。
刀在手之際,劍已指着他的咽喉。
劍卻並沒有馬上刺下去──
理由也許只有兩個:
一,温約紅不屑用猝擊、狙襲的方式來殺死他的對手──儘管那是個鄙惡已極、罪該萬死的人。
二,這時候於春童雖已來不及出刀,但他的大掃刀亦已抵在小刀的咽喉上。
冷血在水深火熱炙寒交迫中這樣估量着。
温約紅叱道:“放下你的刀。”
他喘着氣,一身濕淋淋的,水不住的自他身上滴落,落地有聲。
於春童喘息道:“放下你的劍。”
温約紅斬釘截鐵的道:“你不收刀我就刺過去。”
於春童堅定的道:“你殺我她也死定了。”
温約紅咬牙切齒的道:“於春童,你這樣做,不是為你老爹報仇,而是給你老爹丟臉。”
於春童點點頭,欣然道:“謝謝你的讚美──你不是在井裏的嗎?”
他一面説着,可並沒有半絲鬆懈。
温約紅也一樣。他知道自己面對的不是豺狼。豺狼還沒他一隻手指可怕。
“我一中了毒,就打算先退入井裏,緩一口氣再説。這井水本是前通往湖水,後導入屋裏“乳池”的,否則,我又怎會自顧逃生,不理這兩個年輕人的死活呢!”温約紅説,“別忘了,我也是‘老字號’的人,而且一直都住在‘四房山’上。”
於春童目光閃爍,但臉不改容的説:“我是有疏忽。但你仍是着了‘黑血’,而且已見了血,這點我沒有忘。”
温約紅冷峻地道:“可是,我的劍仍抵在你的喉嚨上。”
於春童垂目,以一種極虔誠的態度,望着那隨時可以奪己之命的劍尖,道:“我懷疑你只是強撐一口氣,現在已失去刺殺人的能力。”
温約紅捏劍柄的手突然青筋畢露。
那柄劍也發出一種嗡嗡的青光。
“嗡”是聲音。
──“嗡”得象輕泣。
青是光芒。
──象是歲月的流光。
“我知道你這把‘喝醉了的劍’,是當今劍名最長的一把,名字就叫做‘數十年前悲壯的歌唱到數百年後會不會成了輕泣?’我也知道它是一把好劍,你也是一名好劍手。”於春童緩緩的、徐徐的、慢慢的,把目光抬起,然後就盯定在温約紅的眼瞳裏,彷彿已把鋭光盯了進去:
“不過,要是這劍手已失去了力量,再好的劍,也使不出好的劍法了──那就無異於廢鐵!”
薔薇將軍這樣説。
──他一面説一面挑戰似的望着正用劍尖指着他的敵人。
温約紅的身子哆嗦了起來。
──雖然他正明顯的企圖要抑止他的顫抖,可是也明顯的力有未逮,以致他的身體劇抖得如北風中的葉子。
他鋭笑了起來:“你不妨試試看。”
薔薇將軍把視線收回來,凝視指着他顫動着的劍尖。
劍尖顫抖如疾風中的茅草。
“無論什麼事情,只要是拿自己性命去拼的,都划不來。”薔薇將軍凝重的説,“不如這樣,我把她給你,你答應不殺我。”
温約紅道:“好,你放了她,我不殺你。”
薔薇將軍猶豫的道:“你得言而有信。”
温約紅慘笑起來:“我姓温的,平生做事,一定遵守信約。只要我答應的,就算是會後悔的,都不反悔。”
“好!”薔薇將軍極其爽快的説,“我相信你。”極快的放下了刀,又極快的把小刀扔給温約紅。
温約紅連忙收劍。
他不想不守信諾。
他更不想刺傷小刀。
但就在他抱住小刀的一霎間,於春童又抄起了刀──刀光乍起,象提前結束了十七回生,提早迎來了十八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