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他笑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你許我終身,我允你一生,咱們不分離,生同衾(qīn),死同梈(pēng).」
「你…… 」他的話讓她大為震撼,因他而顫動的心房微微一縮.
「我一定會治好你的失憶,讓你心裏再無阻礙,明明白白地嫁我為妻.」他立誓.
「千臾……」 原來他真的知道她在想什麼,阿壽動容,心中滿溢蜜意.
實實虛虛,虛則實之,虛虛實實,虛實之間教人捉摸不定,才能出奇制勝.
心思縝密的陌千臾特意將醫廬蓋在山腳下,是因為他無意間發現山壁內別有洞關,他便以醫廬為掩護,另闢更隱密的避難所.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誰也料不到棄屋而去的眾人就躲在附近.
一般人在屋裏找不到人,最多在屋前屋後多派些人看守,一段時日後見再無人返回便會自行離去.
陌千臾的用意也在此,確定危機已過,便可搬回原處居住,任尋他之人天南地北的尋找,他仍可怡然自得地待在屋裏閒適度日.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智者千慮終有一失,歡天喜地的紅紅剛由洞口鑽出,還來不及伸展四肢,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一道刺目白光便朝她而來.
幸好龜頭縮得快,險險避過劃過頭頂的劍光,削落她一大截得來不易的龜毛,
若是尋常人恐怕沒命了,一劍身首分家,噴血頭顱滿地滾動.
不過這也教她氣極了,想找人算帳.
可她是小小的靈龜,剛化為人形並無法力,除了咬人,半點招式也不會,人家的長劍快往身上招呼,她除了放聲大喊,別無他法.
「啊一一救命呀!有人要殺龜一一」她直覺驚喊.
「夠了,你要找的人是我,何必為難一個孩子,你劍上沾的血夠多了.」聞聲而來的陌千臾沉聲道.
一記指風彈開近在眉心的劍光,嚇得臉色發白的紅紅頓時軟了雙腿,放聲大哭「嗚啊…… 」差一點她就死了!
「不夠,這把「孤鳴」要吸足萬人的血才會停止悲鳴.」就如同他年年為人磨起來刀霍霍,用他人的血餵養那個老怪物.
「你還在助約為虐,濫殺無辜,沒有抽身的意思嗎?」滿手血腥的屠夫,何時才能放下屠刀.
「抽不抽身是我説了算嗎?大少爺的天真還真教人同情,你不染血,卻有更多的人因你喪命,這是你自以為是的慈悲,」想要做到絕對的乾淨,他要先不負人.
好笑的是,他負的不只一個人,還負父、負弟、負表妹,負每個流盡鮮血的藥人.
「穎清,放下吧,別再為那個人枉造殺孽了,你身上的毒我來解,我讓你回到以前的你.」他的苦難到此為止,該有個了斷.
徐穎清冷誚地持劍相向.
「你這話若早幾年説,也許我還會感激你,現在……為時已晚了.」幽深黑瞳因他的話而流露出一絲痛楚,
「我以為只要我不在了,他自會停手,沒想到他變本加厲,把更多人捲進他無邊的慾望裏.」
「哼!説得真清高,他的為人你還不清楚嗎?何必為自己的自私找藉口,你不過不想看他死而已,妄想當個不留惡名的孝子.」
他孝心十足,可卻連累其他人受難,
「我…… 」陌千臾無言以對,穎清説中他為人子的私心 ,明知父親有過卻選擇漠視,任他泯滅天良,
「大少爺躲得夠久了,該回莊了,屬下特來相迎,望勿刁難.」他嘴角微勾,神色蔑然。
陌千臾眸光一沉,將尾隨他出洞的阿壽推向身後去,
「憑你一人之力,還請不動我.」
聞言,徐穎清陰陰低笑,
「大少爺想當個不孝子嗎?莊主對你思念甚深,盼着早一日父子團圓,命我等務必達成使命.」
我等?!
這句話意謂着不只他一人,風吹竹葉,發出沙沙聲響,竹林內暗影晃動,將近百名的黑衣人由四方八面湧來。
為了「請」回大少爺,徐穎清精心謀劃,但求一擊必中,不容疏失.
若是被逃脱,以大少爺的才智,想再尋回就難了.
「嚇!現在是怎麼回事?他喊你大少爺,敢情你們還是一家人,那他們幹嘛還圍着我們,一個個凶神惡煞似的.」還帶刀帶劍的,個個殺氣騰騰,找回一些氣力的紅紅小聲的問,
她脖子還縮着呢,不敢伸長,話一出口就被滿臉慘淡的點墨往後拉,她第一次看到向來和她打打鬧鬧的少年竟面無血色,眼中透着強烈的恐懼.
「是呀,一家人,大少爺不希望有人一時失手誤傷你身邊的人,尤其是那位天仙般的壽姑娘吧.」徐穎清眼露嗜血光芒.
他連阿壽也知道?陌千臾心口微驚.
「他們與此事無關,放他們走.」
「放?」他笑得陰沉.
「大少爺也會着急呀,你不是泰山崩於前仍面不改色,區區幾隻螻蟻,就由屬下代你解決,」
「你敢……」 他咬牙.
「呵呵,大少爺看我殺人猶豫過嗎?連服侍過我的玉璧我都親手送上一劍,將她連同肚中胎兒一併奉獻給莊主.」不是她死,就是他亡,他豈會遲疑.
蔣玉璧,陌千臾嬌娘之女,他們幾個孩子從小感情就好,像兄弟姊妹一樣玩在一起.
可蔣玉璧誰也不愛,偏偏愛上徐穎清,她自請莊主做主,甘願為小,守在心愛的人身邊.
奈何徐穎清不愛她,連納妾也是被迫的,他恨她的自私,因此兩人雖有夫妻之實卻無夫妻情分,在陌天牧求血若渴之際,他二話不説推出大腹便便的她.
「什麼,你連玉璧也殺了?! 」他……他怎麼下得了手!
徐穎清冷笑,手中長劍一翻,
「大少爺想跟我談條件嗎?你有什麼籌碼.」
劍光冽冽,寒意森森,
「美人笑的解藥.」這是他唯一的籌碼.
徐穎清雙目閃了閃.
「倒是個好東西,頗令人一動.」
「放過他們我就把解藥給你,如何?」若是隻有他一個人,他有把握逃過他們的追擊,可是……
他伸向身後的手,緊緊握住阿壽的,並且用眼角餘光掃過驚惶不定的點墨,以及天真無邪、脾氣暴躁的紅紅,因為他們,他不能放手一搏.
即使他死,他也不容許他們任何一個人受到傷害.
「聽起來像是我得了便宜,不過…… 」徐穎清目光一厲,陰惻惻地嗤哼,「沒有他們做牽制,你怎會乖乖聽話,真當我是好糊弄的傻子嗎?」
「穎清,你真要與我為敵?」陌千臾口氣沉重,不希望與一同長大的兄弟乒戎相見,
「大少爺別想拖延時間,屬下急着回莊覆命.」他等這一天已等了很久.
「你打不過我的.」穎清劍術或許精湛,但仍不是他的對手.
「一個人打不過,一百個還擒不住你嗎?雙拳難敵四手,更別提你還有三個包袱呢.」他勝券在握,
陌千臾看了看他所調的包袱,放在腰間軟劍上的手驟地放開,
「我不想傷人,你我互退一步,我跟你回莊,但你不能傷他們分毫,」
評估着局勢,徐穎清點頭答應.
「好,我同意,「我」不傷他們.」
他眼露狡光,以「我」為擔保,至於「他」要怎麼處置就不是他能管的.
骨骼勻稱的少年,年輕貌美的女子,稚嫩潤白的女娃,多麼誘人的血食,長年食血吃人肉以維持容貌不變的莊主豈會放過.
「阿壽,我們去的地方是人間煉獄,你要步步為營,不可有一絲妄動.」早知會拖累她受苦,他寧可兩人從不相識.
「你家是龍潭虎穴嗎?我瞧你冷汗直冒.」煉獄?她沒去過,但長長見識也不錯.
陌千臾面上帶笑,卻暗暗憂心。
「不用擔心,我會保下你.」
父親需要他,他有談判的籌碼,
「不必顧慮我,就做你該做的事,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她唯一能做的是讓他安心 .
「阿壽,是我不好,連累了你.」他偷偷將一顆黑色圓珠塞入她手中,低聲交代着其用途.
她搖頭,不願他責怪自己.
「不關你的事,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們……」
徐穎清嘲諷,「該上路了,大少爺,再多的話留着在路上説,有的是時間讓你們情話綿綿.」
他打出個手勢,百名黑衣人齊上,劍不離手地「護送」陌千臾及他心愛女子坐上停放在石洞旁的黑色大馬車,前後左右都有人把守,圍得滴水不漏.
而點墨和紅紅就沒那麼好運,他們雙手被綁於背後,丟上高大的駿馬,頭下腳上一路顛簸着進陌家莊.
【第八章】
父子相聚該是何等光景呢?
是相擁而泣還是相對無言,默默凝睇對方是老了一點,或是瘦了一些,身形、面容是否有所改變.
陌天牧和陌千臾這對父子卻非以上兩者,他們面對面時,宛如在照鏡,眉形目和薄唇如出一轍,沒人會懷疑他們不是至親.
唯一的差別是陌天牧較為年長,渾身上下散發屬於男人的強悍氣勢,冰厲而冷殘,而陌千臾則是煦如朝陽,清潤如玉,給人如沐春風的温暖,似高山神仙,又若水中仙尊.
一正氣凜然,一邪佞(nìng)陰戾,籠罩在兩張神似的面容上.
他們誰也不看誰,各坐一處,看似咫尺卻遙如天涯,各有各的盤算,各有各想要的東西,卻又無人肯退讓半步.
説是父子,倒不如説他們是對立的敵人,一個為救人願耗盡畢生所學,一個想長生不老,不借殺人取血,
沒錯,陌天牧求的是永生,他想像天上的神仙一樣長壽,不會老,不會死,不會生病,永遠保持在風華正茂的年歲.他聽信茅山道士的術法,以人血來煉丹,食用最鮮嫩的人肉,佐以邪派內功運行周身,汰換舊血.
「呵呵,以後有你來幫我,為父就輕鬆多了,你的醫術肯定又精進不少。」與天同壽,指日可待.
「我不會幫你害人,活人生祭,抽骨取髓,這些傷天害理的事你能心安理得的一犯再犯,我做不到,」他的心不夠狠,尚有良知.
「臾兒,你那雙手是用來濟世救民的,為父哪捨得你弄髒手,那些事自有人代勞,用不看你費神.」他會命人取來,放在銀器上供他煉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