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毫不敢沉緬於分離的痛楚,鷹刀飛速地朝長林巷的溫府疾掠而去。他很想躲在某個角落大醉一場,可是現實並不允許他這麼做,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趕快回至溫府,做好防守的準備。
在洶湧的人流中施展輕功未免有些驚世駭俗。鷹刀轉至街道一角,縱身躍上身旁的屋頂,辨明方向後便默運玄功直線加速飛行。
雖然依舊無法避免被人瞧見,可至少不會引起騷亂,而這麼做的最大好處是能更快的到達目的地。
儘管他竭力想將心思轉到溫家的防務問題上,可一直到溫府已遙遙在望時,他才絕望地發現,眼前晃動著的依然是伊織滿是淚水、悽絕哀怨的臉龐。
伊織……對不起!
“鷹兄好!聞鷹兄之名久矣,今夜方能得見尊顏,果然玉樹臨風卓爾不群……”突地,對面的屋頂升起一道黑影,阻擋了鷹刀前進的方向。
鷹刀一驚,腳步戛然而止定在原地。此人悄無聲息地冒將出來恰恰將自己前行的方位卡死,時間把捏地恰到好處,就憑這一手已經讓人不可小覷.
他反手握住身後的刀柄,細細打量對方,卻見此人寬肩厚背,身著一襲藏青色輕氅,方臉濃眉,眼睛開合間精光暴閃,只是隨隨便便地一站,便有一種捨我其誰的超絕霸氣。
鷹刀將目光定在那人身後的一杆紅色鑌鐵槍頭上,心中不禁一陣緊張。
當今之世,槍頭為血紅之色的唯有縱意山城城主、“槍霸”拓跋展翼手中的丈二紅槍——“破陣”。而這杆伴隨拓跋展翼縱橫江湖大半生的破陣槍也早已於九年前易主。
“刺虎卞停?”鷹刀將大夏龍雀刀抽出刀鞘寸許,口中沉聲道。
卞停功高蓋世,縱意山城的大半個基業可說是卞停一手創下,拓跋展翼謝無可謝,唯有將心愛的隨身武器“破陣”槍相授。這個典故無人不曉,是以鷹刀一見破陣槍立即便猜到了來人是誰.
既知對方是享譽大江南北的超一流高手,在不明是敵是友的情況下,鷹刀焉敢不小心應付?
將鷹刀的反應看在眼中,卞停微微一笑,道:“在下正是卞停。不知鷹兄可否與卞某一談?”
鷹刀急欲回到溫家,委實不願與卞停多作糾纏以免誤了大事。他試探性地向左側跨出一小步,卻發覺自己的左腳剛提起來,卞停的身子竟在同一時間向右側微微傾斜了一下,顯然已看穿自己左虛右實的前進路線。
鷹刀自知不敵,放棄憑武力突破對方的意圖,嘆了口氣道:“卞大將果然厲害!看來我就是不想談也不行了。有什麼話就說吧,鷹某洗耳恭聽。”
卞停笑道:“我實在不願做此等無賴行徑,只是事關重大,不得不出此下策,還望鷹兄海涵。”
鷹刀心情本就不好,此時連虛偽的客套話都省了,譏笑道:“什麼海涵不海涵的,這個世界向來是誰拳頭硬誰說話。今日你的拳頭硬,你叫我停,我不敢不停,但到了他日我的拳頭比你硬時,你看我理你不理!”
卞停也不生氣,反而拍手笑道:“說得好!難得鷹兄年紀輕輕的,竟也有如此見識.確如鷹兄所說,這個世界講的就是實力!今日我實力高於鷹兄,鷹兄只有乖乖地聽我說話,到了他日鷹兄實力高於我卞某時,便該是我卞某人來求鷹兄了。優勝劣汰、弱肉強食,這就是生存的法則.”
鷹刀微皺眉頭,嘆道:“我還有要事在身,卞大將如果還在這裡大繞圈子不談正題,我鷹刀便是明知不敵,恐怕也只好硬著頭皮闖上一闖了。”
卞停笑道:“鷹兄稍安毋躁,我要談的正是你我如何在襄陽求存的問題.”
鷹刀心中一動,道:“此話怎講?卞大將身後有縱意山城撐腰,襄陽城想來便來、想去便去,誰人膽敢阻攔?而我鷹刀卻是一介聲名狼藉的江湖浪子,赤手空拳無財無勢,又豈敢與卞大將扯上關系?”
卞停搖頭道:“鷹兄過謙了。鷹兄孤身獨抗花溪劍派的事蹟早已傳遍江湖,誰人不知何人不曉?若說起近年來江湖中風頭最健之人,除了你鷹刀還會有誰?像你這樣的少年英雄,誰敢輕忽視之?”
鷹刀嘿嘿冷笑道:“我有多少斤兩我自己明白,卞大將若是希冀用這一碗迷湯便想將我灌暈過去,只怕要失望了。”
卞停呵呵一笑道:“不驕不躁,我果然沒有看錯人,相信假以時日,鷹兄必能成非常之人。”他頓了頓,眼中寒芒閃現,繼續道:“只是鷹兄如今四面受敵危機重重,又人單勢孤,也不知有沒有機會等到那一天?”
鷹刀笑道:“卞大將如此關心鷹某的近況,我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卞停微微笑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就端看鷹兄如何選擇了。”
鷹刀笑容一斂,道:“卞大將的意思是……”
卞停認真道:“我知道鷹兄混入襄陽日久,為的就是想借用溫家的力量來抗擊花溪劍派。可是花溪劍派在一統江南之後,勢力膨脹的極快,僅僅依靠溫家一派之力便想阻止花溪劍派北上,無異於痴人說夢。在這種情形下,我希望能和鷹兄談談我們合作的可能……”
鷹刀大手一揮打斷了卞停的說話,道:“卞大將,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貴閥應該是與花溪劍派有盟約的。就在上個月,貴閥還和瀾濤雅軒聯合出兵鉗制關中,割斷了關中與襄陽的聯繫,為蒙綵衣突襲襄陽製造機會,而領銜聯軍的主帥似乎就是你卞大將……你不會如此健忘吧?”
卞停哈哈一笑,道:“如果我否認此事,鷹兄會如何看我?”
鷹刀冷冷道:“如果你否認此事,那你便不是刺虎卞停了。我只希望卞大將能給一個合理的解釋,否則我們就沒有必要再談下去了。”
卞停看了鷹刀一眼,眼中露出激賞之意,嘆道:“此一時彼一時也。政治結盟講的便是利害關係——有利可圖,大家就是親兄弟;無利可圖,立刻翻臉不認人。不瞞鷹兄,當日我們之所以選擇和花溪劍派結盟,並不是不知道這麼做是引狼入室之舉,實在是有我們不得不這麼做的苦衷。”
鷹刀奇道:“苦衷?什麼苦衷?”
卞停道:“這就要從我縱意山城的來歷說起了。我縱意山城原是漠北馬賊出身,日益壯大後,漠北的荒蠻之地已無法滿足我們的需求。在二十餘年前,我們歷經千辛萬苦才殺出一條血路南遷至河北直隸落地生根。到了河北之後,儘管我們已經嘗試採用其他的方式斂財,包括收取當地商家的保護費、開設妓館和賭場等等,可是,昔日殺人劫貨的生存方式已經根深蒂固在每一個人心中,所以暗地裡我們依然會出去做一些沒本錢的買賣……”
鷹刀冷笑道:“做強盜來錢最快,要是我,恐怕也不會改變。”
卞停尷尬地搖了搖頭道:“不是這麼說,如果有的選擇,我們也想做個清清白白的江湖人。實際情況是,依靠正當的手段……我是說依靠收取保護費和開設妓館賭場的手段,根本無法養活自己。其實我不說你也知道,江北八閥中除了京師趙家有皇家俸祿可吃之外,其他七閥有哪一派是乾淨的?誰沒有在暗地裡做一些見不得光的買賣?溫傢俬鑄兵器、南宮家販賣私鹽、荀家俬造戰艦,這都不是秘密。”
他續道:“而何家相對來說就更隱蔽一點了,他們與官府勾結私自調控商品價格來獲取暴利,我還聽說他們常常通過製造珠寶、字畫的贗品來獲利……嘿嘿,說來說去,唯有我們縱意山城是明火執杖出來搶錢的。可這樣一來,我們也成了眾矢之的,一輩子被人冠以‘**’之名無法‘漂白’。本來這也沒什麼,**便**,只要有肉吃有酒喝,能開開心心生存下去,被人罵一聲**,我們根本不會在乎。可是就算是**,也要有它自己生存下去所必須遵循的法則……”說到這裡,他頓了頓,道:“鷹兄也是**出身,當能明白**的真正生存之道是什麼……”
鷹刀腦中靈光一閃,脫口而出道:“官府!”
卞停拍手嘆道:“正是官府二字!除非是打正旗號要造反,否則又有哪個**幫派敢於和官府以硬碰硬?有很多人不明白這個道理,以為混**便可以理直氣壯地和官府對著幹,而實際上,官府如果真的下決心剷除你,根本沒有一個**幫派能一直支撐下去。”
“**之所以存在,不是因為它可以強大到能和官府平起平坐,而是因為它屢禁不止,這股消滅了,另一股又起來了,就像野草一樣,一有合適的機會便能春風吹又生。所以,官府對待**的態度就像一般人對待庭院中的雜草一樣,既然無法徹底剷除乾淨,只能默許它的存在,可一旦覺得某叢雜草長得實在太茂盛或者太礙眼,即使明知剷除之後第二年還會重新生長,卻還是要花點力氣去剷除的!”
“其實說穿了,無論**還是白道,真正在這個世界上做大莊家的依然是官府。”
卞停這一番精彩的論斷準確地形容了官府與**之間的微妙關係,可說精闢之極,直聽得鷹刀大開眼界,暗暗點頭.
聯想起當日在岳陽府衙所見到的四家結盟時的情景,鷹刀不禁恍然道:“卞大將是否在暗示貴閥上次與蒙綵衣結盟,是官府暗地操縱的結果?”
卞停讚道:“鷹兄果然聰明,一猜便中。我縱意山城紮根河北,正在京師要地之側。天子腳下,禁忌極多,一些偏門生意就有些難以開展,而殺人劫掠的買賣更是要小心從事,往往需要迂迴至其他門閥的地盤內去動手,這就難免加大了行事的風險.我們剛遷至河北時,由於積蓄尚多,一時倒也沒怎麼覺得,可越到後來越覺得步履維艱,官府今天要臨檢、明天要抽稅,許多生意賺來的還不夠給那些官差打牙祭。就這樣一天天下去,再厚的底子也要坐吃山空。面對這樣的困境,我們在逼於無奈之下,唯有和官府尋求合作。”
鷹刀不禁笑了起來,道:“**和官府合作?這倒是天下奇聞,傳揚出去只怕沒幾個人相信。”
卞停憤然道:“你不信嗎?聽我說下去,你便會了解了。世人都說我們**手段黑,可我看官府比我們**更黑!我們向當地商家收取保護費不過是他們當月利潤的一成,碰到一些商家一時週轉不靈,我們也會寬限些時日等他們生意好轉時再去收取,因為我們知道這些商家其實是我們的衣食父母,如果逼死了他們,對自己可沒半分好處。”
“可是官府就不同了。各種苛捐雜稅按人頭收取,根本不管你是賺是賠,一律照收不誤,這種做法對一些買賣好的商家影響倒不大,可對一些賺錢不多的小本生意來說真是要命。本來生意就差,如果繳了稅,那可就沒錢周轉了,生意肯定玩完,於是只能抗稅不繳.一些性格軟弱的,官差去嚇唬嚇唬也就流著眼淚老老實實地繳了;若是碰到一些脾氣強硬的,就不是嚇唬嚇唬能了事的,但是官府又不能憑了抗稅這一點殺人抄家,畢竟真的鬧大了,對那些官老爺也沒什麼好處……”
鷹刀奇道:“這是為何?”
卞停嘿嘿冷笑一聲,道:“這還不明白?因為有許多名目花巧的苛捐雜稅是這些官老爺們瞞著上邊私立的,為的就是中飽私囊。這種事萬一被不怕死的刁民捅了上去,錢賺不到事小,弄不好恐怕還會丟了他們的烏紗帽。可是,到嘴的肥肉不吃,他們又不甘心。於是這種差事便落到了我們的頭上,由我們出面去勸那些強硬的抗稅戶老實繳稅……你也知道我嘴裡的‘勸’是什麼意思了……”
鷹刀怒道:“怪道人們常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些個官老爺果然都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
卞停不屑道:“這算得上什麼?還有比這更不堪的呢!七年前黃河大決口,沿河兩岸民不聊生、餓殍遍野,朝廷下令各州各府開倉放糧,各地災民人人奔走相告爭相慶賀.可是,與這些災民相比,更高興的卻還是各州府的官老爺們,因為他們大發國難財的機會來了……”
鷹刀摸不著頭腦,奇道:“這就讓人想不通了。開倉放糧對災民是件大好事啊!只怕那些官老爺沒什麼油水可撈。”
卞停搖了搖頭,道:“鷹兄太不明白官場中的黑暗手段了。要知道各地糧倉均有糧官督管,若是四海昇平,這些儲備的糧食說什麼也不可能到這些州府的官老爺們手中,可是隻要一發生災事,朝廷決定開倉放糧,那麼這些糧食就必須要經過這些官老爺的手才能發放到災民手中。有了這一轉手,就等於老天平白地送了成千上萬的白花花銀子給他們……”
鷹刀疑道:“莫非他們趁機私自盜賣這些糧食發財?可是賑災所發放的糧食肯定會有個數目,他們高價賣出再低價買進,沒有十天半個月是週轉不來的,真要那麼幹,只怕瞞不了人。”
卞停微微一笑,道:“何必盜賣?糧倉儲存的都是穀物,他們只需將一半的稻穀變成大米,再將米運出售賣換錢,另一邊卻在稻穀中摻以稻殼、沙石之類的物品,只要總重相同便可以。這些事只要一宿的功夫便可辦成,隨後立刻將摻了沙石的糧食發放到災民手中毀滅痕跡,一切都可以做的神不知鬼不覺.”
鷹刀道:“那些災民吃了有沙石的糧食,難道不會上告嗎?”
卞停哼了一聲道:“告?向誰告?州里府裡早已串通一氣,告到哪裡都一樣。再說,災民們都已餓得兩眼昏花,只要有口飯吃,誰還顧得上糧食裡有沙有石?”
鷹刀嘆了口氣,道:“我也算是開了眼界了。卞大將,你又是從哪裡知道這些隱秘?”
卞停微笑道:“因為出苦力的事都是由我們做的。這些官老爺要銷贓賺錢,非要通過我們不可,否則那麼大批量的糧食誰能接手?只有依靠我們作仲介,轉給一些糧食大商家,這樣他們的錢才賺得安心、賺得安穩。”
鷹刀譏笑道:“原來這就是你所說的與官府合作啊!卞大將,我向來敬佩你是個英雄人物,想不到你居然為虎作倀,替那些黑心的官老爺們賺昧心錢……真是讓人失望。”
卞停聽後,眼中微泛怒色盯著鷹刀,鷹刀卻坦然不懼地望著他,毫不退卻.
過了許久,卞停竟嘆了口氣,道:“你說得不錯!我做出如此行徑,的確不算英雄所為……可是,我也沒有後悔過這麼做。拓跋大哥和眾位兄弟將山城託付與我,我就要擔起這個責任,為了能讓每一個山城的人吃飽穿暖,我也只能這麼做。”說話間,語氣竟有一種深深的淒涼悲愴之意。
在其位謀其政,卞停這麼做也是無奈之舉,倒也怪他不得!想到這點,鷹刀不禁有些體諒卞停的處境,可心理上還是頗為反感。
他吁了一口氣,道:“對於山城的人來說,卞大將的所作所為算得上無可厚非,只是……只是苦了那些無辜的百姓了。”
卞停沉聲道:“窮苦老百姓忍飢挨餓、為官為富者夜夜笙歌,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如此。有很多事即便我們縱意山城不做,還是會有其他的人去做……真正的首惡還是那些官老爺,而不是我們。說起來,那些官老爺真是慾壑難填,不光是賑災的糧食,還有寒衣布匹,甚至連軍隊的武器盔甲都敢拿出來賣……當然,居中經手銷贓的都是我們。可是真要算起來,如果說我們犯的是殺頭的罪名,那些官老爺的所作所為絕對是殺十次頭都不夠……”
鷹刀想了想,道:“正因如此,你們才會越陷越深,只能和他們沆瀣一氣了……”
卞停沉重地點了點頭,道:“我們落在官府手中的把柄太多了,只要隨便找一個理由,朝廷便可以名正言順地派遣大軍對我山城進行圍剿。我山城儘管人多勢眾,卻也難以抵抗朝廷的正規軍隊,所以他們若是發下話來,即便我等不願,也只能聽命行事……”
鷹刀道:“這麼說來,花溪劍派北上一事,果真有官府在暗中支援?”
“岳陽結盟的那一次正是出於官府的授意。”卞停嘿嘿冷笑一聲,繼續道:“據我所知,官府又豈止是暗中支援而已,簡直可以說是主謀!”
鷹刀疑道:“主謀?”
卞停點頭道:“自花溪劍派襲擊無雙府揭開一統江南的序幕以來,有哪一次的大動作沒有官府參與?無雙府一戰,出動了神機營;與天魔宮的洞庭湖一戰,雙方共動用幾萬幫會子弟,秀水驛更是被燒成一片火海,然而當夜官府並沒有派人彈壓,事後也未追究;而我縱意山城與蒙綵衣結盟對付溫家一事,也是官府居中牽線……從這一連串的事看來,花溪劍派的每一次行動都有官府的影子存在。可是這裡有一個很大的疑問,花溪劍派憑什麼可以借用官府的力量?”
鷹刀聽得瞠目結舌,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些疑問,他不是沒有想過,實際上,他很早就對此心存疑慮,只是他的性格向來是想不通的事便不會去深究,所以並沒有對此刨根問底。
而今猛然聽到卞停如此細細剖析,隱隱約約間,只覺自己正在觸及一個深不可測的大黑潭,一個足以將任何人都吞沒下去的黑潭。
卞停虎目深深注視在鷹刀的臉上良久,沉聲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歷史一直在不停地證明著一件事,那就是隻要有官府參與的事件,它便應該是當然的主角!花溪劍派算什麼東西?頂多只能算作一條朝廷的走狗而已。”
鷹刀陰沉著臉,半天作聲不得。
過了許久,他道:“你的意思是說,花溪劍派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官府在暗中指使的?官府為何要這麼做?”
卞停搖了搖頭,道:“這就不得而知了。在我想來,朝廷培植花溪劍派統一中原武林有弊有利。有利的是便於管理藐視法紀和官府的武林人士,尤其是各州各府少了武林幫派的制肘之後,能更有效率地盤剝當地百姓。有弊的卻是,人的野心是無窮無盡的,誰敢保證花溪劍派在一統江湖之後不會更上一步公然造反?”
他續道:“與此相較起來,一個散亂的江湖對朝廷的統治更不具威脅性,可說是弊遠遠大於利了。這一點,只要是稍微有點頭腦的人便能想清楚想明白,可奇怪的是朝廷依然支援花溪劍派一統江湖,這其中究竟藏有什麼隱秘,就不是你我可以猜測得到的了。”
鷹刀想了想,大為沮喪,道:“如果卞大將所說當真,和花溪劍派作對就是和朝廷作對,那我們還有什麼戲可唱?”
卞停哈哈一笑,道:“鷹兄莫非是怕了?”
鷹刀苦笑一聲道:“我又不是傻子,豈有不怕的道理?只是我與花溪劍派前有滅幫之恨、後有殺妻之仇,早已誓不兩立,我就是怕,也只能一條道走到黑,和他們拼下去!卞大將,難道你就不怕嗎?”
卞停冷笑一聲,道:“我縱意山城本就是漠北馬賊出身,既然朝廷容我們不得,大不了依舊到漠北當馬賊去,有什麼好怕的?只是,我們卻不甘心就這麼乖乖地回去,朝廷若要我們走,只怕沒那麼容易……”
說話間,卞停眼中精光四射殺氣奔湧,身上再度浮現出當年在漠北縱橫披靡的赫赫神威。
鷹刀讚道:“我鷹刀孑然一身別無牽掛也就罷了,卞大將家大業大,卻也有此決心,當真令人欽佩!”
卞停呵呵笑道:“鷹兄莫非是取笑我嗎?不瞞鷹兄,我之所以下此決心也是不得已為之。當日我縱意山城與蒙綵衣結盟時,我本有意委屈求全,可時隔不久,當蒙綵衣發覺我縱意山城已無利用之處後,便立即譭棄前約,翻臉不認人。”
他續道:“這件事使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即便我再怎麼聽話、再怎麼賣力,到頭來恐怕依舊會落個‘高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結局。官府支援花溪劍派北上圖霸中原,實際上連我們縱意山城也一併算計進去了,我如果再替他們賣命,那就太傻了。既然如此,我還不如跟他們拚個魚死網破,也勝過日後被人一網成擒!”
鷹刀笑道:“卞大將倒是坦白的很。”
卞停濃眉一揚,重提舊議道:“說了這麼多,鷹兄對我的解釋還滿意嗎?現在是否可以談談我們的合作?”
鷹刀點了點頭,道:“當然滿意。最重要的是,我想不出和你合作對我有什麼不利之處。”他頓了頓,繼續道:“只是……以卞大將的說法,我們將要對抗的不僅僅是花溪劍派,還有朝廷,那麼即便我們合作,恐怕也是螳臂擋車之舉……我倒無所謂,不過一死而已,而卞大將你,真的認為值得嗎?”
卞停呵呵一笑道:“鷹兄此言差矣。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如果被人欺上頭來也不敢反抗的話,我卞停還有什麼臉面立於天地之間?再者說了,事情也沒有鷹兄想的那麼悲觀,雖說我們最大的敵人是朝廷,可到目前為止,朝廷畢竟沒有正面跳出來喊打喊殺,而是在借花溪劍派的手來行事,這一點就是我們可以利用的地方。”
鷹刀一怔,隨即恍然大悟,喜道:“卞大將所言不差。官府始終不出面,必定有它不能出面的理由。換而言之,雖然花溪劍派的背後是官府、是朝廷,可因為它不能出面,所以我們要對付的還是花溪劍派本身,只要我們將花溪劍派打壓在江南,甚至摧毀整個花溪劍派,那這場仗就還是我們贏了!我怎麼這般笨,竟然沒有想到這點?多謝卞大將提醒。”
他說是這麼說,內心卻知道自己之所以反應遲鈍,實在是依然沒有從與伊織分離的哀傷中走出來的緣故。
卞停微微頷首,笑道:“對極了。只是我還要再說一句,我們面對的花溪劍派已不再是以前的花溪劍派,我們每一次對付花溪劍派的舉動都要將官府的力量一起計算進去,這樣才不會使我們犯下與無雙府、天魔宮等門派相同的錯誤.只有認識到這一點,我們才有擊敗他們的希望。”
鷹刀凜然道:“正是。無雙府和天魔宮之所以會敗在花溪劍派的手上,就是忽略了官府的力量,我們斷斷不能再重蹈覆轍了。卞大將,你可有對付花溪劍派的良策?”
卞停沉吟道:“茲事體大,非一朝一夕可以蹴就,須得從長計議.依目前的形勢來說,襄陽是敵我雙方必爭之地,長江水運系統更是事關成敗的關鍵,當前最要緊的便是先保住襄陽和長江水運.而據我所知,蒙綵衣已與溫家達成結盟協定,其目的便是慢慢蠶食溫家,依靠政治手腕巧取長江水運系統,對此我們不能不防。”
鷹刀呵呵笑道:“果然不出楊四所料。說起來,還不得不佩服楊四啊!居然能料敵先機,真是想不通他的腦袋是什麼東西做的……卞大將,此事已在我等預料之中,蒙綵衣如果想用這種手段兼併溫家,那她恐怕就要失望了……”他剛說到這裡,突然想起目前溫家幾乎是真空狀態,不由大喊一聲:“糟了!我們快去溫家……”說著,人已如離弦之箭一般向前疾掠而去。
卞停一時摸不著頭腦,問道:“究竟什麼事?”
“到了溫家再說,遲恐有變……”
鷹刀的聲音遙遙傳送過來,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他的人影已如一顆黑豆般大小了。
卞停搖了搖頭,長袖一拂,微笑著緊隨鷹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