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刀和南宮漸雪神態悠閒地站在屋頂,默默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羽箭似飛蝗般自圍牆外的神武軍陣營中飛掠過來,將塔樓上蒙綵衣軍的弓箭手們壓制得無法動彈,毫無反擊的餘地,徒有高處地利,卻半分也施展不開,只能偶爾探出頭來,零零散散地施放一些冷箭,起一些干擾神武軍進攻的作用。
神武軍在後排弓箭的掩護下,前排騎兵閃電一般衝刺至沈園朝南的正門前,意圖破門而入。
若非此次前來的都是趙本將軍鐵騎營的輕騎兵部隊,而是有重裝甲騎兵或重裝甲攻城步兵參與進攻的話,只怕沈園根本經不住這番快速衝擊。
正因如此,神武軍一衝到正門前,便被厚重的木門和圍牆擋住,一時間只能用手中的長槍或刀劍之類的武器砍削大門,暫時無法長驅直入沈園。
依靠這道並不能維持多久的屏障,沈園內的蒙綵衣軍得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得以重新安排部署。
卻見蒙綵衣軍在一個黑瘦的大漢指揮下,迅速組織起幾十名弓箭手在離大門十餘丈處結陣,張弓引箭虛指大門,蓄勢而發;與此同時,另有幾十名手持刀劍的戰士隱藏在大門左右。
當這一切部署妥當之後,只聽那黑瘦大漢大喝一聲:“開門!”蒙綵衣軍反而主動打開了大門。
神武軍萬萬料想不到一直負隅頑抗的敵軍會主動開門,俱都愣了一下。可就在他們**的時候,一排排羽箭從門內激射而出,首當其衝的十幾名騎兵連同戰馬被射成了刺蝟一般,甚至沒來得及哀鳴一聲,便倒在血泊中。
這當頭一棒將神武軍打得懵了過去,此時,他們的心中才漸漸意識到沈園內的這批人並不僅僅只是一般賊寇那麼簡單。
然而,就在他們不知究竟是再度強攻還是先後撤時,大門內突然湧出幾十名手持長劍大刀的敵軍。
這些敵軍行動迅捷,身手高明俐落,一衝到馬前便先斬削馬腿,然後等馬背上的騎兵因戰馬受傷倒地而失去平衡時,再揮刀殺人。
一時間,沈園正門前陷入了一種極度混亂的狀態。敵我雙方混戰一片,刀光劍影中,一聲聲戰馬長嘶哀鳴聲和戰鬥雙方傷亡戰士絕望的慘呼聲夾雜在一起,響徹整個夜空,在這雪夜中聽起來倍感悽慘、恐怖。
蒙綵衣軍這一絕佳的戰術立收奇效,須臾間便斬殺了門前神武軍約五六十人,而自身卻損傷甚輕。由於雙方是近身肉搏,神武軍空有強大的弓箭手在後方壓陣,卻因為怕誤傷己方戰士而不敢亂髮一箭,眼睜睜看著自己人如草芥般被敵軍屠殺。
趙本一看情形不妙,連忙傳令鳴金收兵。一陣金鑼聲過後,衝刺至沈園門前的神武軍騎兵且戰且退,所幸他們都是受過嚴格訓練的正規部隊,後撤時敗而不亂,互相保護,蒙綵衣軍因受實力所限,也不敢貿然追擊,便也撤回大門後,重又將大門緊緊關上。
至此為止,雙方第一次的正面接觸以神武軍慘敗而回告終。
“此人絕對是一個難得的將才!真是想不到啊,蒙綵衣的屬下居然有此人才,若是多加培養,日後定成大器。”鷹刀突然開口讚道。
他和南宮漸雪二人自始至終目睹了方才一戰的全程經過,對神武軍大敗而回這一結果頗感意外,不由對那黑瘦大漢良好的組織能力和絕妙的戰術安排極為佩服。儘管,那個黑瘦大漢是敵方的人。
南宮漸雪默然不語,內心卻很贊同鷹刀的說法。但是,她更佩服的卻是蒙綵衣本人。
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下屬也有這般本事,那蒙綵衣本人的個人魅力和才華可見更為驚人。今夜若是蒙綵衣本人在沈園親自督戰,蒙綵衣軍會不會陷入如此絕境呢?南宮漸雪不由自主地在心中疑問。
蒙綵衣啊蒙綵衣,今夜無緣得見一面,真不知是我的幸運還是我的遺憾……
鷹刀對南宮漸雪不回應自己的說話並不在意。他饒有興趣地觀察神武軍的陣式部署,不禁笑道:“人說神武侯習促易為當今名將,行軍打仗有鬼神莫測之機,可據我看來卻也一般。”
南宮漸雪不由望向沈園外的神武軍,見神武軍雖然初戰失利,可陣容依然齊整鼎盛,戰意反而比戰前更為高昂,並沒有什麼不妥之處,便開口問道:“何以見得?”
鷹刀微微一笑,道:“沈園就好比是一座孤城,神武軍既然有強盛的絕對實力,再加上後援源源不斷,只需將沈園圍個水洩不通,根本用不著強攻,幾天過後,蒙綵衣軍斷了食物來源,非要棄械投降不可。呵呵,我鷹刀雖然沒讀過什麼書,也知道‘圍而不攻’是對付孤城的最佳戰略。可是你看,神武軍的全部軍力大都集中在沈園南面正門前的平原地帶,其餘西、北、東三方几乎不設一兵一卒,擺明了他們接下來的動作依然是強攻正門。”
南宮漸雪聽了不由冷笑一聲,道:“圍而不攻?你以為現在是國與國之間的大型戰爭嗎?如果對付這一個小小的莊園也要採取這種保守戰略,我敢保證習促易三天之內便會被人上書朝廷彈劾他無能,然後迎接他的便是丟官回家種田的命運。不過也難怪,這些政治上的東西,你這個臭猴子是不可能明白的。”
鷹刀一聽,覺得大有道理,呵呵笑道:“真看不出來,你一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居然也懂得這些爾虞我詐的鉤心鬥角,倒讓我要另眼相看了。”
南宮漸雪微微撇了撇嘴,不再理他。心中卻湧起一股深深的悲哀──這是生活在高閥世家中最基本的常識,沒有敏銳的政治觸角,又怎麼能在那麼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中生存下去?
可是,如果能夠選擇,自己寧願只是一個天真爛漫的農家女孩,可以無憂無慮地呼吸著自由自在的空氣……人人都羨慕世家子弟鮮車怒馬、養尊處優、處處高人一等的“幸福”生活,可是在這榮光的背後,世家子弟的艱辛之處,又豈是鷹刀這種山野猴子可以體會得到的?
過了一會兒,鷹刀突然又道:“不過我還是不太明白,雖然神武軍必須要在短時間內攻下沉園,集中優勢兵力強攻大門或許是最佳策略,可是它完全放棄其餘三個方向的防守,那不是讓蒙綵衣軍有逃跑的機會嗎?”
南宮漸雪也是頗覺怪異,不過口中卻道:“或許是習促易另有什麼戰術安排吧!自古以來的攻城戰中,攻城的一方為了瓦解守城軍的鬥志,往往會故意放棄一個方向讓守城軍逃離,這樣既不會遇到守城軍捨命頑抗,也可以等攻下城池後再銜尾追擊已失去鬥志並潰散的敵人……習促易是不是這樣打算的呢?”
鷹刀搖頭道:“我看不像。如果是為了瓦解蒙綵衣軍的鬥志,習促易只需放開一個方向不守就可以了,何必要三個方向都放開呢?”
南宮漸雪想了想道:“我明白了。習促易看似是放開了三個方向,其實蒙綵衣軍要想撤退,卻只能選擇東面突圍。因為沈園北面是檀溪天險,選擇從這個方向撤退既費時又費力,還不安全;而沈園西面卻是神武軍前來的方向,誰知神武軍還有沒有後援前來,從這個方向撤退等於自投羅網。所以,蒙綵衣軍要麼不退死守,要撤退必然是選擇東方。”
鷹刀點頭笑道:“聽你一說,果然大有道理。不過如果是我的話,我定然選擇從東面強攻沈園,放開南面平原地帶讓蒙綵衣軍撤退。因為沈園東面是一片丘陵地帶,不利於騎兵追擊,而南面則是一片開闊的平原,在這種地形上追擊敵人可以將騎兵的高機動能力發揮得淋漓盡致,包保沒有一個人可以安全逃逸。呵呵,習促易這名將的能耐也不過爾爾,徒有虛名而已。”
看不出這毫不正經的臭猴子居然有舉一反三的本事。南宮漸雪也覺得正如鷹刀所說,選擇從東面強攻沈園的效果絕對要比從南面大門進攻沈園好的多。然而,事實的真相果然是因為習促易戰術不當嗎?只怕未必啊!
望著鷹刀那得意洋洋的姿態,南宮漸雪忍不住道:“我非常好奇你究竟是如何請到習促易的神武軍來圍剿沈園的,能告訴我嗎?”
美女垂詢,鷹刀登時忘乎所以,連忙和盤托出楊四的盜旗之計。當他描述自己和習促易一路的追襲戰時,自然添油加醋,將自己神勇機智的形象說得天花亂墜,全然忘記了當時的狼狽不堪。
南宮漸雪極為聰明,一聽之下,對習促易的真正心意登時瞭然於胸,知道習促易並不是什麼戰術不當,而是不欲受鷹刀利用,有意放蒙綵衣軍一條生路。
她笑道:“原來習促易並不是你請來,而是被你們用計誆來的。你們的計策固然不錯,可是未免太小瞧習促易了。習促易又不是傻子,既然知道你們是在利用他,他又怎會甘心受你們擺佈?但他職責所在,又不能放手不管,只好作出全力圍剿沈園的姿態,可是在實際操作時,卻放開沈園東面讓蒙綵衣軍逃離。這樣一來,既可以避免被你們利用,場面上又交代得過去。呵呵,只可笑你這呆子還在這裡得意洋洋……”
鷹刀張口結舌,大為沮喪,原本得意的心情立時墜到了谷底:“不……不會吧……”嘴上雖是這麼說,可心底卻早已明白事實必是如南宮漸雪所說。
南宮漸雪嘿嘿冷笑,並不答話。
鷹刀焦躁地在屋頂來回踱步,過不多久,心情便漸漸平復,終於將手裡的帥旗運勁遠遠擲了出去,呵呵笑道:“他媽媽的辣塊大西瓜,正所謂人算不如天算,今夜我們算是白白辛苦一場了……”說畢,抬頭舉步便走。
鷹刀如此豁達灑脫的姿態令南宮漸雪頗為意外,本以為鷹刀就算不呼天搶地也要氣發如狂,不料他居然拿得起放得下,僅僅一笑了之,這等寬廣的胸襟倒著實讓人佩服。
南宮漸雪不由脫口問道:“你要去哪裡?”
鷹刀回頭一笑,道:“既然這裡大局已定,沒我們的事了,我們還站在這裡喝風乾什麼?對了,南宮姑娘,反正長夜漫漫無可消遣,我們二人不如隨意找個地方喝喝酒,聊聊天,增進增進感情如何?”
今夜一戰且不論結果如何,過程倒是跌宕起伏驚心動魄,每有出人意表的事發生。但是,就這麼兩手空空地回去,真是有些不甘心啊!
自己辛苦一夜,幾遭殺身之禍也就罷了,最不好就是損兵折將,傷亡了數十位家族戰士,這件事說什麼也無法向家族內部交代。
南宮漸雪眼珠一轉,目光流轉嫵媚異常:“要我陪你喝酒聊天不是不行,只是……”說到這裡,她故意停嘴不說。
南宮漸雪這少見的嫵媚之態登時讓鷹刀有失魂落魄之感,雖然知道南宮漸雪接下來必然是挖一個大火坑要他往下跳,可是**燻心之下,哪裡還能管這麼多?
鷹刀嘻嘻一笑,跨前一步,伸手將南宮漸雪的小手握住,又揉又捏,提前索取一些利息,方才問道:“只是什麼?但有所求,即便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
南宮漸雪眉頭微皺,幾度想抽回自己的手,怎奈鷹刀這色鬼在有便宜可佔的情況下,哪裡肯輕易放手?
南宮漸雪無計可施,只得佯怒道:“追女孩子應該循序漸進才是,哪有像你這般張口就咬的?也不管人家願意不願意,你就來拉人家的手,你這樣豈不嚇壞了我?就算我心中是願意的,可你也要稍稍照顧一下人家少女的矜持啊……我……我可是第一次被人拉手啊!”
鷹刀眨了眨眼睛,笑道:“我鷹刀是山野粗人,不會那些花裡胡哨的東西,中意一個女子一般都是第一次見面拉手,第二次見面親親小嘴兒,第三次見面就直接摟上床了。這一套路我已經輕車熟路,多年下來,雖然不能說是無往不利,也簡單有效,為我在江湖上博得一個‘浪子’之名。”
這當然是在胡說八道,只是因為鷹刀心中十分清楚明白南宮漸雪不過在施美人計,是以將計就計,先佔一通便宜再說。
至於南宮漸雪會不會被他嚇到,鷹刀根本就無暇理會。這叫有所求,必有所失,南宮漸雪既然有求於己,早就應該有被自己佔便宜的打算,呵呵。
可這番話聽在南宮漸雪耳中,卻不禁又羞又怒。這鷹刀哪裡是什麼風流浪子?簡直是流氓、人渣!對這種人施美人計就如同肉包子打狗,正中下懷。
可是,考慮到心中大計,卻又不得不虛與委蛇,這種感覺實在是鬱悶。
罷了罷了,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等會兒回去多洗洗手就是了。
南宮漸雪在心中嘆了口氣,口中卻微笑道:“原來這是你處事的風格,看來我需要慢慢適應了。好了,我們閒話休提。你覺得楊四這人怎麼樣?”
鷹刀不知南宮漸雪的心意,只得含糊答道:“我跟他不是很熟……對他的情況不是很瞭解。”
南宮漸雪在心中暗罵──不熟,不熟人家會替你賣命?
無奈之下,她只得換一種方式道:“今夜一戰,我擺明是被楊四陷害,使得我幾乎喪命黃泉,更令我損失了數十名家族精英。這樣心地險惡毒辣,連盟友都要陷害的人留在世上簡直是個禍害……”
鷹刀連連點頭,道:“嗯,我也覺得楊四這個人貌似忠良,實際上卻是一肚子壞水。跟這樣的人在一起,每走一步都要提心吊膽,老實說,我早就不想看到他了。”
南宮漸雪微微一笑,道:“那麼,如果我要對付楊四,你究竟是幫我還是幫他?”
鷹刀立刻信誓旦旦地表態:“當然是幫你,我幫楊四這個死胖子幹什麼?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可以發誓。皇天在上……”
南宮漸雪搖搖頭,道:“發誓?發誓有什麼用?有人告訴我,最信不得的便是男人的誓言了。還有人告訴我,越是會發誓的男人越是背信棄義之徒。”
鷹刀笑道:“那你要我怎麼做?不會是要我立刻去取了楊四的人頭給你吧?!”
南宮漸雪忙道:“那倒不用。楊四的武功不弱,我怎麼會讓你去做這麼危險的事呢?”
鷹刀眼睛一轉,道:“那你想要我怎樣?”
南宮漸雪微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他陷害我,我也無須對他客氣,總是要陷害他一次方能消我心頭之恨。而這就需要你的幫忙了……”
鷹刀笑道:“有趣至極。這麼有趣的事,我一定不願錯過。”
南宮漸雪道:“那你是答應我了?”
鷹刀點頭道:“但有所命,絕不推辭!不過,事成之後,你該怎麼謝我呢?”
南宮漸雪風情萬種的眼神飄過來:“事成之後,無論是喝酒、聊天,還是其他什麼的,悉聽尊便。”
就在此時,戰鬥的號角聲再度響起。兩人轉頭望去,只見神武軍氣勢磅礴,正一步步逼近沈園。
而沈園內的蒙綵衣軍想是知道再堅守下去必是死路一條,已有突圍逃跑之勢,兵力大都集結於東門。觀其佈署,所選擇的突圍方向果然是南宮漸雪所說的東面丘陵地帶。
鷹刀輕輕一捏南宮漸雪柔嫩的小手,笑道:“好了,不用再看了,接下來的情形就是猜也可以猜得到。還是辦我們的事正經,我們還是快走吧!”說畢,也不待南宮漸雪反對,拉著她的手便向遠處飛掠而去。
手心被鷹刀的大手緊緊包圍著,在這寒冷的冬季倒也有一股溫暖之意。南宮漸雪微笑起來。
鷹刀啊鷹刀,我要你自毀長城,親手將智計謀略天下無雙的楊四推到我的手中。只要楊四能加盟我南宮世家,別說是今夜犧牲的區區數十人,就算是再大的犧牲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