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众安桥,郡府衙内。
“什么?神武军夜袭沈园?”
蒙彩衣在听完龙泽秀行座下四忍者的汇报之后,一时间乱了方寸,所有已设想好的计划均为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打乱。
还真是让人头痛啊!
蒙彩衣身着一袭随意的白色长袍,慵懒地横卧在塌上,修长的手指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默然无语。细长浓密的睫毛下,目光流转,略带着一丝迷茫。
龙泽秀行如标枪般站立在一旁,细细询问着当时的情形,唯恐那四忍者遗漏了什么。当那四忍者说到鹰刀手擎神武军帅旗出现在沈园时,龙泽秀行的眼中爆闪起一道精光。
“如果我等没有猜错的话,那个身背奇形长刀的年轻人必是鹰刀无疑。因为他身上的那把刀,造型奇异,长逾五尺三寸,是一柄令人一见便难以忘却的神兵,和彩衣姑娘所描述的鹰刀随身兵器‘大夏龙雀刀’并无二致。”其中一位名唤西城牧的忍者小心翼翼地向龙泽秀行道。
龙泽秀行点了点头,问道:“那个手持青铜斧的女子是谁?”
西城牧答道:“这个属下不知。不过,我们发现那批首先偷袭我们的武士的衣襟上都有这个标志……”说着,将手中的一副衣袖递给龙泽秀行。
龙泽秀行接过后,端详片刻,转而交给蒙彩衣,道:“彩衣,你知道有哪个门派是以木槿花作标志的?”
蒙彩衣柳眉微蹙,道:“木槿花是淮阴南宫世家的标识。难道南宫世家已经和温家达成了联盟协定?如果这是真的话,那我们北上的计划恐怕要落空了。”
龙泽秀行叹道:“希望这种情况永远不会出现。对了,阿牧,伊织去了哪里?”
西城牧道:“属下等奉伊织小姐之命去清除各座塔楼上的敌人,而那个手持青铜斧的少女则由小姐自己亲自对付。岂知……岂知我等这边的敌人尚未解决完毕,伊织小姐已落败而去。小姐临去之前,神态有异,似乎受到什么打击一样,我们怕会出什么状况,特意追赶上去,却被小姐驱逐而回。而等到我们回沈园想出手击杀那女人时,神武军大军已将沈园团团围住,进入不得。我们见事无可为,这才急速回到襄阳的……我等保护小姐不周,请主公降罪!”
龙泽秀行怒道:“混帐!你们的职责是保护伊织,谁让你们去干别的事了?如果伊织出了什么意外,你们自己割了脑袋吧,我也保你们不住!”
蒙彩衣在一旁劝道:“秀行,你也别过于迁怒于他们,伊织小师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向来我行我素,阿牧他们夹在中间也是很为难的。”
龙泽秀行余怒未休,道:“可是伊织她现在不知去了哪里,万一出了什么状况,我们怎么向师尊他老人家交代?”
蒙彩衣微微一笑道:“伊织如今新败于那女子之手,心情难免沮丧难过,这种时候我们去找她,反而容易令她反感。就让她独自冷静一下,等到她心情平复了,自然会回来的,我们无须为她担心。”
龙泽秀行急道:“可是……”
蒙彩衣摇了摇手道:“不用说了。伊织现在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总是依赖我们的小女孩了,这种事她自己会处理。这样也好,只有经历过挫折,她才会变得更坚强。”
龙泽秀行想了想,只得叹了口气,道:“是啊,自从她跟你来到中原之后,短短几年间,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只是,她似乎越来越孤僻冷漠,真让人担心啊……”
蒙彩衣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却展颜一笑道:“秀行,今夜我才觉得以前那个为了我和伊织什么都肯做的秀行终于又回来了。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很温暖……我不喜欢你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龙泽秀行微微一笑道:“在这个世上,唯一值得我牵挂的人也就是你和伊织两个人了。因为……你们是我的家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是我真正的家人。”
蒙彩衣一阵感动,眼角有些湿润起来。家人,这个字眼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亲情和关爱,更代表了义务和职责。而这个字眼要从修习“断情锯意”心法的龙泽秀行口中说出,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蒙彩衣突然道:“秀行,我们似乎很久没有下棋了,今夜我们不如就手谈几局如何?”
龙泽秀行微微一怔。沈园遭袭,南宫世家和温家联盟成立,每一件事都足以令原本计划好的北进大计夭折,现在最应该做的事应该是想办法补救,怎么她还有对弈的闲情?
尽管龙泽秀行心中如此想,可还是不忍拒绝,点头答应。
棋枰摆放在锦榻旁的一张小桌上。蒙彩衣懒散地倚靠在榻上,首先从棋盒中取出一粒黑子,摆放于星位。
龙泽秀行在桌旁坐下,取出一粒白子夹在手指间,正要落子,却似想起什么,回头对一直站立在旁边不语的四忍者道:“你们速去襄阳城东门等候,若是见到那个手持青铜斧的女子,立杀无赦!”
那四忍者答应一声,也不见他们有何动作,便如一阵轻烟般消失在室内。
龙泽秀行和蒙彩衣继续行棋。起始布局阶段,蒙彩衣落子如飞,妙招纷呈,不一会儿便在中腹形成大空模样,形势颇好,而龙泽秀行却专营边角实地,棋风厚重务实。
但弈至中盘,黑白双方渐起磨擦。黑方中腹大空逐步显现出根基不稳的弱点,被白方几个妙手切割为几块。霎时,黑方形势大坏,无法兼顾各处,陷入苦战之局。
再弈几手,黑方一条大龙被困,无法做活,眼见便要输掉整盘棋。蒙彩衣手中捻着棋子,思量许久,仍然想不出有何办法可以解救这条大龙,凝思之下,不禁心力憔悴,眼中微露疲倦之色。
龙泽秀行心中不忍,道:“既然救不了这条大龙,不如认输,我们重来一局便是,只要你想下,就是到明天天明我也是陪着你,又何必苦苦纠缠,徒伤心力?”
这一番话听在蒙彩衣的耳中,却似是怒海明灯一般,将她点醒。
原来,由于杨四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袭了沈园,使得她布置在沈园的奇兵化为乌有,如此一来,势将无法配合澜涛雅轩、纵意山城兵指汉中温家的军事行动。
没有了沈园这支奇兵的支援,澜涛雅轩和纵意山城的联军进逼汉中反而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他们除了退兵,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就这样,原来一个完美的吞并温家的计划就此全盘崩溃。杨四这一招不可谓不狠、不可谓不准,等于捏住了蒙彩衣的七寸要害,令她进退两难。
另一件让人头痛的事是温家和南宫世家的结盟。因为长江以北的沿岸地区全都控制在这两家手中,只要他们结盟,就等于宣告了蒙彩衣欲要染指长江水运的希望将变得异常渺茫。
没有任何势力可以在温、南宫两家结盟的状况下打长江水运的主意,包括花溪剑派、包括江北八阀,当然也包括蒙彩衣自己。
对她不利的事接踵而至,形势至此,已成无法挽回的败局,即便是再怎么补救都于事无补。
若是要她贸然放弃苦心经营许久的计划,那简直是一种割肤切肉般的痛苦;若是继续坚持下去,那可以预知的败亡命运却又无法承受。就这样,她进退维谷,陷于两难境地。
当前形势就如同方才这局棋。放弃认输,委实不舍;坚持下去,却摆明了是输。幸好龙泽秀行的一番话将蒙彩衣从迷途中救了出来。
只见蒙彩衣拍手一笑,将手中棋子掷落棋盘,顺手将整局棋打乱道:“谢谢你啦,我终于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既然迟早要输,还不如趁自己还没有输得更惨时推倒重来,另起新局……秀行,明天你陪我去一趟温府,我要亲自登门和温师仲缔结盟约。”
龙泽秀行竟似早知道蒙彩衣会做如此决定一般,并不惊异,只是微微一笑,道:“你想明白了?那好,我们接着下棋吧!”
檀溪,鹰突崖。
狂风呼啸,雪花扑卷。相比起前几日的纷飞大雪来说,现在雪势已有逐渐减弱的意思,只是鹰突崖的地势颇高,彻骨的寒风刮得极猛,切割在身体肌肤上,竟如快刀一般,又痛又冷。
南宫家族的战士平时训练有素,极有耐力,倒也不觉得有多少辛苦,温家的战士们却觉得有些经受不住,人人皱着眉头,缩着脖子耷拉着脑袋,口中喃喃自语。不用细听,也可以知道现在他们嘴中必然在怨天怨地怨人。
鹰刀说的不错,温家这批人果然是垃圾,还是垃圾中的垃圾。杨四将温家战士们的反应看在眼中,嘴角不禁浮现出一丝苦笑。
如果真的完全依靠温家的人打仗,再高明的统帅也只有屡战屡败的命运。
温师仲,你手中的王牌战队究竟隐藏在哪里?如果说,你就是依靠这种素质的属下来独揽长江水运的控制权,那简直是一个笑话。
无论是此刻这批战士还是“铁甲蝙蝠杀人事件”时襄阳温家的整个安全系统,它们的拙劣表现都足以让人皱眉。
若说凭借这样的班底便能成就温家长江水运钜子的无限风光,那是谁也不可能相信的。
所以,毫无疑问,温师仲手中一定隐藏着一支实力绝对不容小觑的精英战队。但是,在这温家已陷入风雨飘摇的危险境地之际,这支战队依然没有浮出水面,温师仲他究竟想干什么?
这显然是一个无法揣测的谜啊!如果一定要猜的话,是不是和《割鹿玄典》有一点点关系呢?
“来了!”被派去充当探子的南宫家族战士急速飞奔过来,回报道。
杨四默运玄功,果然听见在极远处的西北方,隐隐约约有着微弱的杂乱无章的步伐声正向这边迤逦而来。
“大家准备好了,今夜一战能否全胜在此一举!”杨四低喝一声。
在杨四的提醒下,人人严阵以待,手中弓矢满如圆月,蓄势而发。即便以温家战士一贯来的疏懒表现,也是丝毫不敢怠慢。
果然过不多久,数百名服饰统一的武士急速向崖下奔来。虽然光线极其微弱,却还是可以隐约辨别。
此处地势险要,上有河面陡然开阔的檀溪,下有巍然耸立的鹰突崖,其间只有几尺宽的羊肠小道可以通过,杨四将温、南宫两家联军埋伏于此处,可说尽得地势之利。
再加上,此次乃是出其不意的突袭,敌军本就担心身后有神武军的追击,惊惶之下遇伏,此仗还没有正式开打便已输了八成。
呵呵,或许等这场仗结束之后,还有时间回迎宾楼睡个回笼觉。杨四细细的眼睛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蒙彩衣军,心中默默计算着最佳的攻击角度和时机。
对于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他没有任何的怀疑,唯一需要考虑的或许是怎样才能在不被任何人怀疑的情况下,做到不全歼蒙彩衣军。
如果真的不小心将蒙彩衣这支奇兵全部歼灭于此,对蒙彩衣自然是一个重重的打击,可对于自己和鹰刀来说也没什么好处,唯一高兴的恐怕只有温师仲这老狐狸了。
目标逐渐进入了预定的攻击范围。
杨四猛然立起,大喝一声:“杀!推石!”
听到命令,负责推石的战士们,纷纷将早就采集来堆放在崖顶的巨石推下山去。
只听得一阵轰隆巨响过后,数十块巨石狠狠地砸下崖顶,直向崖底的蒙彩衣军头上落去。
本在一心一意仓惶逃命的蒙彩衣军哪曾想到会遇到伏击,一时间乱了手脚。
起先还能勉强保持一定的阵形和秩序,可是千斤重的巨石如雨点般自头顶砸落,手脚稍慢一点便会被压成肉泥,在这种死亡的威胁面前,任何纪律和组织都是毫无约束力的。
霎时,人人抱头鼠窜,聪明的连忙将身体紧紧贴住崖壁,傻乎乎的就只有在亡命狂奔时成为石下冤魂。
一轮石雨过后,地上已躺满了血肉模糊的尸体,不用详细点算,惨死在石雨下的战士至少也有三、四十人。然而,这仅仅不过是恶梦的开始而已。
“射火箭!”杨四再度大喝一声。
他话音未落,便见数百枝火箭向崖底激射而去。在这暗夜之中,燃烧着火焰的箭矢穿越过虚空时,拖曳着一束长长的光影,就如同夏夜流星一般,极是美丽。
这次火箭的目标并不是敌军,而是早就堆积在小道两旁的十数个柴堆。柴堆上自然也早就倒了些黑油,故而当火箭一接触到柴堆时,便立刻引发起一堆堆的篝火。
有了篝火的照明,温、南宫两家联军弓箭的杀敌效力等于如虎添翼,尤其是训练有素、箭术高超的南宫家族战士,几乎是箭不虚发,每一次出手,都有所斩获。
由于小道上到处都是巨大的石块,使得蒙彩衣军的行动极为不便,无论是前进或是后退,都是艰难无比。
再加上不知袭击自己的究竟是何方神圣、究竟有多少人马,所以,他们几乎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兴起,只知一味的躲避自崖顶射来的亡魂之箭。
对死亡的恐惧掩盖了一切,在篝火的掩映下,蒙彩衣军的战士们人人脸露恐惧之色,意志濒于崩溃的边缘。
“灭火!跳河逃命!”
就在这时,一个黑瘦大汉在人群中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或许,他是所有人中唯一能保持清醒的人了。
如果鹰刀和南宫渐雪也在此地的话,他们一定可以认出此人正是曾在沈园击溃过神武军第一次正面进攻的人。
蒙彩衣军的战士显然对此人极为信任。在他的带领下,纷纷冒着箭雨去踢打篝火,意图将篝火推入檀溪熄灭。
更有许多人,为了保命,根本不顾冬季河水的寒冷,纵身便向檀溪跳去。
杨四注目于那个黑瘦大汉,心中大为惊异于此人的清醒。
真是个人才啊,只可惜你是我的敌人。杨四微微一笑,从身旁取出一柄铁打强弓,搭箭拉弦,觑准那黑瘦大汉一箭射去。
这一箭注满杨四强盛的真力,仿佛箭矢刚刚离弦,便已逼至那黑瘦大汉的胸前要害。
谁知那黑瘦大汉的身手竟然不弱,虽然杨四这一箭有偷袭之嫌,可还是被他察觉。但是由于这一箭速度太快,他已失去了躲避的空间,急切下一个后仰,仍然无法逃过。
只听他一声惨呼,长箭自他右肩钉入,带出一蓬血雨后,透背而出。
杨四暗叫一声可惜,又是一箭射去。这一次,他直取那黑瘦大汉的眉心,箭速比前一箭更快了半分。
但那黑瘦大汉已经有所准备,轻巧地翻身躲过。但他见这一箭射来,箭速奇快,破空之声嗤嗤作响,显然暗算自己的必是武功高手。
在这种敌暗我明的情况下,自己只要有一个小小的疏忽便会遭到灭顶之灾。无论如何,还是保命要紧。
想明此点,他长叹一声,不再迟疑,也跟着其他同伴一起向身后的檀溪跳下。
蒙彩衣军见那黑瘦大汉跳河保命,纷纷仿效。一时间,扑通扑通的跳水声不绝于耳,水花四溅。
眼见此情此景,杨四收回手中弓箭,扬声叫道:“大伙儿再玩一玩便准备撤退回城吧!如果动作快点,我们还可以在天明之前赶回襄阳,吃一顿热乎乎的早餐……呵呵!”
出乎意料地轻松便取得了今夜的胜利,且己方不伤一兵一卒,这一美妙的结局令得每一个人都觉得兴致高昂,齐声轰然应诺。
“这个矮胖子,打仗实在有一手!”
与此同时,人人心中不由自主地这般夸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