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未曾料想,孫小真只進來訣去樓這一會,故事還沒聽,便幾乎真要訣去了。她柔弱的頸子,便被一隻慘白的手緊緊箍着,似要痛下殺手,訣了這小妮子的去。
這人的臉跟手一樣慘白,宛如剛逃出地牢的死囚。元寶便提着刀站在他身前丈遠,遙指他的鼻子尖兒道:你敢動一動這丫頭,老爺就殺了你。
段無邪的雪臉被金錯刀又指成了金紙。他強自着笑道:你殺吧,大不了一屍兩命,反正、反正這丫頭在我手裏,你敢把我怎地似是被嚇傻了,他隨口就胡謅了個一屍兩命。
元寶不由嘎嘎笑道:哎呀你個老東西!莫不是練成了那什麼寶典,還會這功夫了?老爺一刀咔嚓了你,看看你肚裏究竟懷個什麼鬼胎!
迎風一抖,嗡地一道黃華華的刀炁直射丈二,直逼段無邪的眉睫!段無邪的鼻子都幾乎被殺氣削落,頓時寒蟬似的瑟瑟篩糠,身上撲撲簌簌幾聲輕響,跌了許多細碎之物在足周,似駭絕之下,連肝膽都碎了一地。
只見他腳下一節一段的明黃之物,手指粗細,卻是一根斷碎的筋條。
原來段無邪一直被明筋綁縛,吊掛在竹林裏。這牛筋絞成的綁繩極是堅韌,且越掙越緊,早把他捆得和粽子彷彿,奄奄一息地吊了個半死。
然而方才,宋斬使出那一式升班馬,委實霸道無匹!斬裂了銅地不説,連竹林也遭了殃,餘威所至,綁縛段無邪的筋條也被割裂。不過那時他即便能掙得脱,也不敢妄動,只好強自隱忍,直至玉鏡遲開了門,大家又都目不旁移時方驟然脱困,飛也似奔樓外逃去!
好在元寶反應如電,捉起湖底霞那隻茶盅擲去,把段無邪砸了個跟斗!他大駭之下,順手便將門前的孫小真挾為擋箭牌,這才沒被元老爺就勢一刀,給咔嚓了!
元寶方才與宋斬一戰,段無邪焉能看不見,連五絕中的絕世之刀都敗在金錯刀下,他這條蛇尾又能如何?此刻瞪着鼻子前的刀芒,只管伸出食指在孫小真面側抖動,嘶聲道:你你這刀敢再向前一寸,我、我便真一屍兩命了
這時便聽那竹林裏兩個人齊聲罵道:大丈夫死便死了!竟把個丫頭當擋箭牌!你還真丟盡了五絕的臉!
一青一藍,齊縱而至!似乎不待元寶發話,他倆先要雙劍合璧取了段無邪的性命。原來是蜻蜓劍客,他們本穴道被制,不過時間久矣已是自解。終於被激起俠腸熱血,衝上前來,一左一右擋住了段無邪的去路。
玉鏡遲這時也過了來,見段無邪那根食指小匕首樣地跳個不住,只怕他困獸猶鬥,當真傷了孫小真,忙應道:好,你放了她,我便放你走。
段無邪登時一喜,顫道:好好他眼珠子一滾,我放了她,你須也放了大叔才行。
玉鏡遲冷笑道:你莫得寸進尺,別人的事,只怕你也管不起。
原來元寶與蜻蜓劍客虎視眈眈,段無邪只怕走不脱,若能逼得玉鏡遲請出孫玉叔來,那才是一面絕佳的擋箭牌,且孫玉叔也要承他一個人情,一舉兩得。
段無邪一邊盤算,一邊緊緊挾着孫小真退出了門去。蜻蜓劍客那兩柄劍便在咫尺閃動,卻終究沒敢刺落。
段無邪登時大鬆口氣,道:大叔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是一定要同進同退説得凜然大義,足下卻是一分也不肯停滯,直待離樓數丈才住了腳,他咯咯地笑道:大叔放心,有我在,這樓便訣不了去。一面説,食指在孫小真面頰上劃來劃去,這小妮子隱忍許久,終於按捺不住悽聲呼道:阿爹!白哥哥!這個絕壞絕壞的壞蛋欺負我!快來把他殺
遽然又止。蜻蜓劍客駭目望去,只見孫小真張口呼喊,卻無聲音,似被點了啞穴。兩人熱血上湧,便要縱身出樓,突聽洲島之上,一人厲聲道:我我殺了你!
只見洲邊的一塊平地上,竟有一條白影,嗖地破地而起!直似地中有
洞,他從洞中躍出一般!如白鷺沖天,當空折轉而下,直奔段無邪落去!
但聽哧的一聲疾響,段無邪與那條白影一錯而分,手中仍緊緊挾着孫小真,罵道:好東西!敢暗算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伸指一點,一道劍氣激射而出,直刺那人胸膛!
這時間蜻蜓劍客都已看清,竟然是白愛飛,只不知他怎會從地下衝出。但見他瘋魔了一般手臂狂飛,兩抹銀輝倏來忽去,迎着段無邪追刺!段無邪只發出一指劍氣,便被迫得後退不迭,立時再也遞不出指去!
蜻蜓劍客驚駭不已,他倆與段無邪也交了幾次手了,便是他有孫小真拖贅,但要逼得這般他還手無力,他倆怕是辦不到了。這白小哥果然有幾下子,不愧是孫玉叔身邊的人。
一瞬念間,情勢急轉,段無邪似被逼得急了眼,吼道:住、住手!我殺了她了!立時一指迫在孫小真頸子上,只覺眼前兩抹寒芒一閃而至,遽然停在他的雙眼之前!
段無邪全沒料到他身手竟這般快,駭得哎呀一聲慘叫,只道這雙招子已是被剜出了眼眶。直眨了好幾眼,方覺眼前一花,白愛飛已是收回手去。只見他雙掌各有一柄白森森的短匕,又狹又尖,寒芒逼人!
他還暗自驚戰,白愛飛已是森然道:放手,不然殺了你。
段無邪一寒,也道:你敢動一動,我便殺了她。説着,只覺肩頭一陣刺痛,竟然滲出一汪血來。原來白愛飛破地一擊,已是刺了他一匕,若非狂怒之下有失精準,此刻天下五絕已是變成四絕了!
白愛飛見孫小真之狀,頓覺心中痛欲滴血,厲聲道:你好大的膽!若是叫大叔知道了,你還能活着出金陵嗎?還不放手!其實他早在地下潛藏,怎奈有大叔之命才不敢擅動。他也不知樓中發生何事,只是聽見孫小真的悽聲,再不能按捺,方不顧一切破地而出。
只見段無邪冷笑道:你説得沒錯,這事還得問問大叔,不然也不好交代。揚聲呼道,大叔!您説怎麼辦吧!
白愛飛也是冷笑:你果然好大的忽聞訣去樓間,一聲音鏘喤如鍾,嗡嗡地道:退下!不可為難段先生!
一驚之下,胸口若着了記大錘,白愛飛登時後退數步,只覺耳輪嚶嚶而顫。強定心神,他向樓中呼道:大叔飛飛可是在他手
忽又傳來孫玉叔的聲音,洪鐘大呂般道:大敵當前!叫你退便退下!
他還待再言,樓中又傳來玉鏡遲的聲音:那個故事,今日可見真偽。這好沒來由的一句話,卻叫白愛飛面色大變!立時心亂如麻,手上匕首也便顫得直要跌落在地。
元寶與玉鏡遲本還要縱身出樓,這時都投鼠忌器,只怕把段無邪逼急了,孫小真那般水人兒,哪經得起他的一脈天真氣。
玉鏡遲與孫玉叔道:你終於開口了麼,別忘了她還是你的義女!
末節兩字極是沉重,然而孫玉叔面無異色,道:非常之時,非常手段,如今你或肯主賓歡敍了?
直過了良久,玉鏡遲的秋眸驀然寒出了冰峯來,一字一字地道:你想怎樣。聲音直令人打抖,仿似她又把兩生歡掣將出來,散開來幾圈寒毒。
這時間,樓外又傳來白愛飛的聲音:你放了她!我來做你的人質。
段無邪道:真多情,可惜你這身賤骨頭還值不起那般大的價錢!
白愛飛此刻早已方寸大亂,恨不能以身相代,顫道:我自知不配可是你、你也別做得太絕一面説,足下慢慢向段無邪挪去。
段無邪咯咯笑道:不絕一點,怎當得起五絕?你那雙腳丫子再前進一寸,信不信我逼在孫小真頸上的食指一緊!孫小真哪受過這般屈辱,水面漲得血紫,眸子裏瑩瑩的全是水光,強忍着不叫淚兒出眶。
白愛飛面色反而寧靜了下來,直視着她,心道:倘若你你我也自盡便是了,總歸還能陪着你。若能過了這一劫,我凌遲了姓段的王八蛋,殺他一千遍、一萬遍給你解恨想到此間,心尖兒忽地一陣裂痛,胸波轟轟直響,只想:殺了他又有什麼用?他背後還有一個還有一個立時鏘的一聲,掌中一柄短匕跌落在地。
第十二章字管錐來破紙聲
墜地之剎,突聽一人在身旁嘎聲道:竹筍炒肉,該打!
白愛飛、段無邪雙雙被這陡然一聲駭了一跳!轉過目去,又不由雙雙駭了一跳!他們便站在訣去樓百張機摧出的那圈白地之間。原就他們三人,轉目之瞬,在那一丈多遙的地界兒,忽多了一個人、一張案。
案是古舊陳黃的木案。人亦古舊,鬚眉灰靄,瘦得欹梅病鶴。案頭還擺着一把尺,烏黑如墨,恍如教書先生的戒尺,又似説書先生的醒木。
段無邪就不由要去揉眼,心想:莫非我錯了,他原就在這裏,只是未曾留意?忽見那人舉眉望了過來,兩點睛光炯得燙眼,燙得錐心,一剎間神魄似亦要被煉成了灰煙,但聽他又道了聲:該打!
劈手捉起戒尺,作勢打來。那尺子本是烏黑如墨,捉在他的掌中忽又變成了白的,白瑩瑩渾如一條玉簡。他的坐處離段無邪一丈多遙,段無邪卻只覺他劈手之際,戒尺直敲在自己的印堂之上!登時頭殼中轟的一聲巨響!仿似被敲塌了印堂!駭絕之下便要飛逃,忽覺那尺子順勢又砸在自己胸前,立時胸腔中也是轟的一聲巨響!不由自主人便高飛了出去,只見眼前一標血箭直噴丈遠,也不知是胸中激射還是口中噴濺!哎呀呀慘號着,騰雲駕霧不知飛了多遠,撲通落地!只覺腦漿子翻沸橫流,五臟廟柱倒梁塌,心想:完他孃的蛋了!頭殼胸殼都被這一尺砸碎啦
魂飛魄散之際,忽聞孫小真一聲驚呼:蒯蒯先生!霎時黃粱枕碎,南柯夢驚,慘號一聲睜開雙目!
卻原來自個兒還好好地站在原處,非但沒飛,什麼腦漿子血箭子五臟神也都各安各廟,各自好端端地該流的流該跳的跳。這才恍然自己還是囫圇完整,他不由悲喜交加,脱口哈哈大笑起來:啊哈哈哈瘋魔了一樣,夢方醒,又墮魘中。
這時再看孫小真,不知何時離了段無邪的挾制,到了那方木案之後,恰似見了先生的學童,直扯着那人的袖子,方呼了句蒯先生,忍捺多時的淚兒終於奪眶而出,噼裏啪嗒跌碎了一案的水花兒。
白愛飛早傻了眼,他離得這般近,卻不知孫小真怎會到了那廂!段無邪在旁邊瘋魔狂笑,他只若不聞,直愣愣地瞪着孫小真。胸中似喜欲狂,又似狂忘喜,手腕一顫,另一支匕首也跌了在地上。
那人起身,牽着孫小真到他身前,竟把那隻小手兒穩穩地按在他的手上。那人也未語,只是神光湛然地看他一眼。雖只一眼,白愛飛卻覺得有千言萬語入耳,一瞬間,似已將一生之重、一生之幸,接在了掌心。不由緊緊握住那隻小手兒,任是冬雷夏雪天合地,也再不肯撒手了
一眼之後,那人肩際一拔,如瘦鶴去雲,睫動之剎便進了訣去樓。
直至這時,蜻蜓劍客方喘出了一口氣來,胸中撲通通一氣亂跳。忽都去望湖水,只見有一葉扁舟,在洲邊空空蕩漾,皆想:這是何等樣人,一眼在舟,轉眼在岸,三眼已是風消雲弭釋厄渡劫,莫非是神仙駕舟從天而降麼
原來,那便是孫小真上岸的小舟,那人原本坐在舟上。便在時才一瞬,忽然連同一方木案到了樓前。他們還道眼花生幻,那人已是救下了孫小真,轉眼又進了訣去樓。前後幾變全在瞬息,兩個人的眼珠子此時還未落得定,怎不駭然?
只見那人,與元寶、玉鏡遲微微點頭:老九呢?還在樓中麼?
玉鏡遲道:已走了兩個時辰了。
那人頷首道:好,他總算比我快些。
蜻蜓劍客登時又有些傻眼,心道:難道這人也是絕句的麼?忽然又覺得這人有幾分面熟。凝眉急思,終於想起那日在白下亭,這個老頭子也在那説書來着,便是孫小真説過的那位,拆字拆得有幾分品的蒯先生。
兩人便不由駭然失色,都想:那丫頭扯幾下鬍子都能跌個跟斗的説書先生,竟原來是世間大隱!難怪會那麼有幾分品
玉鏡遲這時忽然笑道:三哥這幾天可是得了閒了,不知領着小妮子都去了哪裏悠哉?竟然這時候才來。
聞聽三哥二字,龍牀上的孫玉叔驀然眼皮子一跳,脱口道:莫非、莫非是絕句的三夫子?!
那人未語,元寶卻哼聲道:咋呼什麼,不是我家三夫子,天下又有哪個會用笑忘書?跟你講這可不能白看,趕緊拿銀子和老爺買票!
孫玉叔面色變了數變,這位蒯先生他平常倒也因孫小真之故,見過幾次,不過這等販夫走卒之流他全沒放在過眼裏。哪裏想到竟然是這樣一號人物!他這金陵雙玉之首、陸上龍王,還真是要瞎了眼了
驚來驚去,他心頭忽又泛起一層驚瀾金陵幾時藏卧了這許多龍虎?是了!此地便不是絕句的老巢,也定是一處極重要的分舵!説不得還有多少絕句的子弟混跡市井
這般想來,他暗暗驚出了幾點冷汗,許久方道:難怪那日在茶樓,飛飛説不見就不見了,我本還奇怪,誰人這般神通廣大,人多眼雜之地也能瞞天過海,原來原來是絕句的三夫子,這便對了。
三夫子淡淡一笑,道:我領小妮子出去散散心,原也沒打算驚動誰。説完,環視周遭,卻又嘆了口氣,與玉鏡遲道,小妮子不在這裏倒也好,她日子苦,心頭也苦,只怕有些事聽見了會更苦。
他本就一臉的苦竹病相,話音也苦若嚼芑,又連説了幾個苦字,直叫蜻蜓劍客舌下也苦了起來。連吞了幾口唾沫,卻見三夫子又苦兮兮地向他二人過了來,道:素知兩位在江湖上義名鼎鼎、正大不阿,我這有幾樣東西,欲請二位甄事,可否應了這不情之請?
説着,他從懷中取出幾張紙箋。蜻蜓劍客呆呆地瞪着他,也不知該應,還是不該應,卻都身不由己接過了那幾張紙。
只見大都是信件,其中一張赫然寫着:
殿前都點檢張永德大人台鑒。前得所示,無遺餘力,已知,郭廷謂駐鎮泗水,戰艦四百二十八艘。邊鎬在楚,甲軍五萬馳援壽州現楚空虛,足下勿殆戰機
立時兩人吸了口涼氣!郭廷謂與邊鎬都是南唐將領,信中所言戰事歷歷在目,正是不久前後周大敗唐軍的淮南之役。
蜻蜓劍客面面相覷,都想:這、這分明便是一封密報軍情的通敵之信!再看餘下幾封,大多相類,無不是寫給殿前都點檢張永德的密信。張永德乃是周軍主帥,周皇帝的近臣,卻不知何人與他私通!
細細又看,只見信末尾款江南草寇叔字。西門青凸睛連跳,急急再看了幾眼,竟然每封信箋的尾款都是江南草寇叔字!
這幾封信,換成別的粗豪或看不太懂,他們卻只覺字字驚心,當下都深吸了一口氣,雙雙把目光投落在孫玉叔身上。
見他二人之狀,孫玉叔似乎已知大概,仍然面不改色,道:都是假的。小人誣我,不足一哂。
蜻蜓劍客不由雙雙點頭道:是,大叔大叔焉能然而不知為何胸中一陣氣短,便噎住了舌頭。
三夫子不動聲色,又從懷中取出一卷綾錦,交與西門青手上,道:難道這個也是假的,也是小人誣你?
只見錦上祥雲瑞鶴,織紋斑斕,分明是一道聖旨。其中林林總總都是表彰某人功績,末尾赫然寫着爵晉一品,敕德恪侯孫玉叔三等淮南公,食邑三千户!
西門青書香門第,自然認得聖旨,上面還有玉璽之印,竟然是周庭御製。這東西即便是偽制,然而能這般惟妙惟肖,也不由令兩人肝膽俱顫了。忽然想起玉鏡遲時才那句短語,可不正是三等淮南公!
兩個人耳熱眼跳心魂搖盪,方要顫巍巍地開口説話,驀地耳畔喤然一聲巨響!霎時臉前勁風襲來!一人如潛龍昇天似的當空喝道:給我!誰敢造次!
其聲昂昂,如怒龍吼!西門青還未及閃避,便見一隻大手凌空捉下,金龍般奮爪直取手上的那道聖旨!然而一線白光,一聲疾響,那人之手又蕩了開去!便聽篤篤幾聲綿響,如木擊石,眨眼那人已是降龍也似落地終究沒搶去這道聖旨。竟然是孫玉叔,不知怎麼驚龍脱困,離了那張龍牀撲至,卻被三夫子以戒尺格下威勢,沒能夠得手。
第十二章字管錐來破紙聲
兩人驚魂甫定,手上那道聖旨反不由顫抖了起來。雖不知孫玉叔為何突然蟠龍起蟄,但他竟如此緊張這卷偽制的凌錦,這其中其中
於是便聽三夫子冷笑道:怎麼,你終於想起接旨了?
孫玉叔面上的玉氣不由盛了幾分,直直地瞪着西門青手上綾錦,也不知是真要接旨還是怎地。這時間元寶、玉鏡遲都欺了上來,犄角之勢立在他身後。而本來開了門的銅牆,亦隆隆而動,哐的一聲巨震,竟然自閉了門户。
霎時這訣去樓,方只開懷片刻便又堅壁森嚴,成了一處密不透風的禁地。似怕這頭應龍大威一發,便要破藩沖天!
玉鏡遲看了看那張龍牀,登時她臉上的玉氣也是一盛!只見牀前幾株老竹骨裂筋折,扭得爛麻花也似!而牀上兩側,赫然立着兩尊三尺來高的金人!一個怒目探掌,一個嗔眉出劍,卻一個不見了手掌,一個折斷了寶劍。且內中咔咔響個不停,直似兩尊崩斷了發條的機偶。
玉鏡遲更是駭然!須知這張龍牀,內藏十六道機關,兩尊金人只是其一。人若坐了上去就會壓動樞簧,一旦離座,立時機掣弦發!先是八道擒龍桎與禁龍錮將人鎖住,既而迷龍離、錐龍股、揭逆鱗、炮龍烙各樣機關皆發!便是牀上雕砌的團龍也要探出頭來咬上幾咬原是她請三十九郎專門製造的一大殺器!
這般精心準備,便是為了孫玉叔這頭活應。不然她時才怎敢那般篤定,與元寶決戰掌刀。然而這連神仙都殺了幾遭的龍牀,臨了卻不知怎地叫孫玉叔一怒破繭,連根寒毛也未揭得下來。她美目注落牀下,只見地上還跌着半隻鐵掌,幾條斷裂的鋼箍不由更是蹙眉這頭活應,此時方現出了兩分神威來!
孫玉叔被他們三人圍在當間,面無懼色,只是不旁一瞬地盯着那道聖旨,道:這物怎會在你手上。
西門青一愕,心道這不是他給我的麼,你還問?三夫子卻在旁凝聲道:按説傳這道密旨的人,今天也該到了金陵,不過可惜他有事我只好替人傳一傳旨、辦一辦差。
孫玉叔的龍睛子轉落在他臉上,炯炯地逼視了他半天,竟然呵呵笑道:好手段。那便打開天窗説亮話這單生意你想怎麼做?
西門青又是一愕沒想到孫玉叔能這般泰然。然而心頭又是一緊大叔這般説,難道難道只聽三夫子淡然道:絕句素來做的是生意,卻也做的不是生意,你怎知這單一定是生意?
這話滿是機鋒,孫玉叔卻神色不變地道:我與十六郎早簽着一單生意,怎麼不是生意?無非錢多錢少,孫某剛省了一百萬兩金子,現在又想花了它,如何?
突聽鏘啷一聲驚響!瞬即叮噹鏗鏘,一陣敲金擊鐵的聲音爛作一團!卻是那張龍牀,彷彿被百萬黃金駭破了心膽,嘀裏嘟嚕吐出一串零件來!牀上那兩個金人也滾跌一處,直似為爭金子扭打在一塊兒。
眾人皆是失色,不知怎會突來此變,唯獨孫玉叔視若不見。原來,他時才安坐龍牀看似不敢擅動,實則早把牀摸了個透徹。為破訣去樓,他平素卻也沒少精研機關之術。他本是絕頂聰明之人,手上功夫又極高妙,竟然一點一滴暗用內力,破去了牀內幾處關要。
那時元寶説聶鬥、荊醜奴之事,他故作驚異將牀捏出一陣刀聲,實則震碎了內中一根鋼簧。又和玉鏡遲虛與委蛇了半晌,竟被他破去了大半機樞。只是未有十成把握,這才苦苦隱忍,若非這道聖旨令他發了龍怒,此刻或仍蟠而未醒。玉鏡遲苦心準備的殺器,末了只發動了小半機關,又怎攔得住這條應龍?
三夫子與孫玉叔道:好不菲的價錢,這聖旨還是小人誣你麼?
孫玉叔不動聲色,道:不是又怎樣?
三夫子走到西門青身邊,輕輕拈起一張信紙,驀地神光如電,道:這一張,還是假的麼?
孫玉叔坦然望去,臉上的玉色突地現出一分金氣,直似為三夫子目中神光點石成金,便要一分一毫地亂了質地。
西門青只覺奇怪,這些信他只草略一過,不知三夫子拿捏的是何關竅,竟能令大叔也失了色。他偷目觀去,只見字跡寥寥,卻以硃筆書就,彷彿是極重要的軍情,上雲:知悉司空孫晟北上求和,另有所謀,蓋圖不軌,足下務慎
尾款江南草寇叔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