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學 > 武俠小説 > 《碧血金刀》在線閲讀 > 十五

十五

    厲如冰搶上前一步,雙手抱住老夫人。

    她抬起頭來,望着門外,外面站的是一位年近五十的老嬤嬤。細細的眉,明亮的眼睛,如果單看這兩處,是無法想到她的年紀的。

    花白的頭髮,梳得一絲不亂,後腦髻上斜插着一根黃楊木做的木釵。

    一身穿着分明是個下人,管家嬤嬤之類的。但是,看她的神情,似乎與她的穿着,非常的不相稱。

    這個老女人站在門外,衝着厲如冰冷冷地説道:“厲姑娘,你請吧!老夫人的事,有我來照應。相府裏本來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進出的,今天原諒你這一次,你請吧!”

    厲如冰問道:“請問你是什麼人?”

    這老人冷冷地笑了一下説道:“相府裏內總管,相府裏上上下下都叫我陸嬤嬤!你可以走了。”

    厲如冰剛叫得一聲道:“陸嬤嬤!……”

    老夫人悠然醒來,呻吟地哼了一聲,她悠悠睜開眼睛,當她看到厲如冰的時候,彷彿使她霎時間想到了什麼事渾身微微一頓,極力支持着坐正自己的身體。

    厲如冰趕緊扶住叫道:“老夫人,你是怎麼啦?你現在沒事吧?”

    老夫人連忙説道:“我沒事!我很好!厲姑娘,你現在可以走了!”

    厲如冰立即沉下臉、放下手,掉轉頭就要準備離開。但是,她只邁開了第一步,隨即站住了腳,冰雪聰明的姑娘,一個瞬間的靈機一動,使她怒氣全消了。

    老夫人是何等慈祥的人,而且跟她一見如故,其實何止一見如故,簡直就如家人,怎麼會此刻毫無一點人情下逐客令!

    老夫人斷然不是這種人。何以致之?哦!只有一個原因,門外這位陸嬤嬤,相府裏的內總管。

    厲如冰的眼角帶着笑意,眼神掃到陸嬤嬤身上,她故意地回過頭來,對着老夫人微笑説道:“老夫人,你是真的要趕我走嗎?”

    老夫人顯然被這句話刺痛了自己,她垂着眼眉,低低地説道:“姑娘,老身不是逐客,而是……姑娘,老身是請你離開這裏。”

    厲如冰微笑説道:“老夫人不必把話説得那麼客氣,既然老夫人要我離開這裏,我離開就是了。”

    老夫人忍不住叫道:“姑娘!……”

    厲姑娘道:“老夫人還有什麼話要説嗎?不要緊!我有的是時候,改天我來跟夫人好好地詳談!”

    老夫人顯得有些慌亂,連忙説道:“啊!不要!不要……”

    厲如冰微微笑:“看來老夫人真的不歡迎我來了!”

    老夫人想必已經鎮定下心神,她忽然雙掌合十,以佛禮相待,緩緩地説道:“姑娘,老身已是一個與世無爭的人,在此地禮佛育經,原只是求得一分清淨,因此,不想有人前來打擾!”

    厲如冰説道:“老夫人,用躲避求清淨,不見得就能求得清淨!……”

    陸嬤嬤突然很不客氣地叱道:“厲姑娘,你怎麼可以跟老夫人這樣地説話?老夫人既然已經下了逐客令,難道你真的要等到叫人前來趕你不成嗎?”

    厲如冰站在那裏,她的眼神在兩人間飄來飄去。她是看得那麼清楚,她是那麼相信自己的眼光。

    這個陸嬤嬤絕不是個普通人,她不會是普通的內總管,也不是普通的老婦人。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我一定要查清楚。因為,有一個原因,讓我非查不可,那就老夫人似乎有一種掩飾不住畏縮之意,這是不合常情的!沒有任何一個女主人,而且這個女主人又是老相爺的夫人,會害怕一個內總管?

    厲如冰暗自點點頭,告訴自己道:“我一定要查清楚這件事。”

    她的心意已決,便露出笑容説道:“陸嬤嬤,既然老夫人説出話來要我走,我還有什麼可説,用不着你叫人來趕我,我現在就走。”

    她大踏步走出淨室的門,她從陸嬤嬤的身邊經過,突然停了一下腳,對陸嬤嬤嫣然微微一笑,説了一句道:“陸嬤嬤,但願我們後會有期。”

    陸嬤嬤冷冷地回了一句道:“是嗎?我倒是認為最好不再見!”

    厲如冰笑笑説道:“陸嬤嬤,何必要這樣的拒人於千里之外!常言道得好,山不轉路轉,話不能説得那麼絕。説不定我們有緣,會很快就見面的!”

    她不等陸嬤嬤説話,輕輕地打了一聲哈哈,飄然而去,走得又快速、又飄逸!

    撇下相府的後院,厲如冰的心情,就不是那樣的輕鬆了。

    在桐城,她有一處歇腳的地方,是東門城外的一座尼庵,名叫白衣庵。

    白衣庵只有一位老尼帶着兩位徒弟,師徒三人靠種菜過日子,生活過得很苦。

    白衣庵位之於城外靠河的一處竹林裏,十分清靜。

    厲如冰離開師父之後,一個偶然的機會,找到這樣一處可以暫時棲身的地方。

    老尼平心已經六十歲以上,對於厲如冰的寄宿,一口答應下來。老尼當時説了一句話道:“施主是與佛有緣的人,只要不嫌小庵狹窄,就請留下來吧!”

    厲如冰合掌多謝,就這樣住下來了。

    説是住下來,實際上只是一間小茅屋,空徒四壁,一個蒲園,一張木榻如此而已。

    庵里尼姑除了唸經,就是在庵外菜園裏種菜,是真正苦修的方外人。

    平心老尼並不老態龍鍾,單從她的一雙眸子,可以看出她的智慧,是一位有道行的師太。

    厲如冰子日住在庵裏,很少跟她們師徒説話,不是厲如冰不説,而是她們師徒三人,平日難得開口。

    在白衣庵,多一個厲如冰,或少一個厲如冰,似乎沒有任何影響。

    這天厲如冰回到白衣庵的時候,平心老尼師徒的晚課已過。

    除了觀音大士神會前那盞長明燈,白衣庵是一片黑暗,沒有一點燈光。

    厲如冰悄悄回到自己屋裏,像往常一樣,再悄悄到浴房裏去沐浴。

    九月霜降,冷水沐浴不是普通人能忍受得了的。

    厲如冰一陣沖洗,自己感覺到冷靜許多,似乎把相府帶回來的心上壓力,讓這一陣冷水沖洗掉了。

    換過衣裳,悄悄回到房門口,她突然停下腳步,着門沉聲問道:“什麼人?”

    房裏有人很平靜地回答道:“厲姑娘,是我!”

    一聽,實在是大出意外,當時為之一怔。

    但是,她立即“哦”了一聲,用一種很輕鬆的語調説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貴客光臨,意久之至!榮幸之至!”

    她推門進去,放下換過的衣服,雙手一抱拳道:“陸嬤嬤,真沒想到你會大駕光臨!只是此地太苦太狹窄,不但沒有茶水招待你這位貴客,連一張椅子都沒有,真是抱歉!”

    陸嬤嬤站在那裏,冷靜屹立,有如一尊石像,她冷冰冰地説道:“姑娘不必客氣!”

    厲如冰説道:“待我取個燈光來。”

    陸嬤嬤立即一罷手説道:“不必!”

    厲如冰頓了一下説道:“陸嬤嬤這麼深的夜晚,來到我這個窩居,不是為了要跟我鬧彎扭來的嗎?”

    陸嬤嬤説道:“厲姑娘,你有這種想法嗎?”

    厲如冰笑笑説道:“我倒沒有這麼想,可是,陸嬤嬤!你看,你來到我這裏,既不肯坐下,又不讓掌燈,是不是容易讓人覺得有些劍拔弩張的感覺!”

    陸嬤嬤也笑了,她説道:“厲姑娘,你看我該坐那裏?”

    厲如冰説道:“説的也是,此地連一張像樣的椅子都沒有。”

    陸嬤嬤説道:“你已經説過一次了。”

    厲如冰一伸手説道:“陸嬤嬤請坐牀上,我坐蒲園。”

    陸嬤嬤果然依言坐在牀沿,説道:“因為我想靜睦跟姑娘談一談,所以,不願意有燈火,免得招惹來了外人。”

    厲如冰笑笑説道:“我記得今天在相府,陸嬤嬤跟我説過,就是我們最好不要再見面。如今言猶在耳,陸嬤嬤,你怎麼就來了?再説,你是如何知道我住在這裏?”

    陸嬤嬤輕輕地咳了一聲,在黑影中可以看得出,她臉上有一絲笑容,那笑容表現的是一份驕傲與得意。

    她清了清嗓子之後説道:“厲姑娘,如果我要想知道一個人的某些事,那是瞞不住我的,何況是一個住處!”

    厲如冰長長地“哦”了一聲説道:“陸嬤嬤,派人調查了我,或者是你派人跟蹤了我?為什麼?我有什麼礙了你們的地方嗎?”

    陸嬤嬤沉吟了一下説道:“聽來你有點不高興?其實,正如你所説的,如果不礙着我們,管你的閒事做什麼?”

    厲如冰立即説道:“我孤單一身,浪跡江湖,礙你們什麼事?”

    陸嬤嬤笑笑説道:“姑娘,你為何如此之健忘?”

    陸嬤嬤還沒有説話,她又説道:“你忘了我的身份,是相府裏內總管,相府裏財物,以及相府內院的安全,都是我的責任。”

    厲如冰也笑了笑。

    “你是説為了金盞?”

    “那是其中之一。”

    “我答應過老夫人,我曾替她找回來的。”

    “那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事了。”

    “還有更重要的事嗎?”

    “請你從現在起,不要再去相府!不要再去驚憂老夫人的安寧!”

    “有理由嗎?”

    “不需要理由!相府不是客棧,不能隨便進進出出,不能讓不相干的人去驚憂相府。”

    “過去有人住過,我只不過是看看老夫人而已。”

    “你説的是玉蟬秋?她跟你有些不同,再説那時候我還沒有來。不過,玉蟬秋的事,我照樣的會處置。”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意思!玉蟬秋離開了相府,並不表示我們不處理她。”

    “如果我告訴你,我還要去相府!”

    “我想你會這麼説的。不過,我希望你只是這麼説説,不會真的這麼做,因為,你要真的這麼做,我只能告訴你,那是非常的不聰明!”

    説着話,陸嬤嬤站了起來。

    “今天我來,就是告訴你這個,我是好意。”

    厲如冰笑了笑經心地説道:“謝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陸嬤嬤説道:“隨便你!我是對你盡到心了,我再説一遍,你是聰明人,不但不要再去相府,而且,明天立刻離開桐城,走得遠遠的。”

    她逕自走出房門之外。

    厲如冰忽然追到門外,叫道:“陸嬤嬤,你專程來到這裏跟我説了一這麼一件事,是威協我呢?還是恐嚇我?”

    陸嬤嬤站在門外,並沒有回過身來,只是淡淡地説道:“你為什麼不説是忠告呢?”

    厲如冰説道:“好!算是你對我的忠告。現在我請問你一個問題,你能答覆我,也許你根本不屑於一答。我是説,你能答覆我,為我釋疑,我會考慮接受你的忠告!”

    陸嬤嬤立即邁開腳步,口中説道:“不要跟我談條件,我們之間沒有條件可談的。”

    厲如冰説道:“不談條件,難道你連回答一個問題的膽量都沒有?”

    陸嬤嬤冷笑一聲説道:“用不着激我!我的年齡至少是你的三倍,我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還要多,你這一套也能班門弄斧?”

    厲如冰説道:“好吧!我們改天相府再見!”

    她一轉身,回到房裏,正要關門。

    陸嬤嬤回過身子,望着厲如冰緩緩地説道:“你到底想問什麼?”

    厲如冰問道:“陸嬤嬤,你在相府到底是什麼身份?”

    陸嬤嬤顯然被這個問題,帶來相當的意外。

    她站在那裏愕了一下,接着她恢復冷靜,變得淡淡地問題:“你問這個問題做什麼?”

    厲如冰説道:“為什麼問?是我的事。”

    陸嬤嬤説道:“在相府你已經問過,我告訴過你,相府的內總管,你還要問嗎?”

    厲如冰説道:“我需要知道你真正的身份。”

    陸嬤嬤想了一下説道:“怎麼問是你的事,怎麼答是我的事。”

    她再次轉身走了,邊走邊還在説道:“聰明的人會接受別人的忠告,誤時務者為俊傑。厲如冰姑娘,我勸你遠離桐城,少管相府的事,對你的的確確是一項忠告,願你三思!”

    説着話,人已經隱於竹林之中,杳然不見了。

    厲如冰回到房裏,盤坐在牀上在想這件事。

    使她想不通的幾個問題:“這位陸嬤嬤為什麼要來給我忠告?我去不去相府,有這麼重要嗎?”

    緊接着她又想到:“相府老夫人前後態度有如此顯著的不同,必然是為了這位內總管的緣故。看來關鍵就在這位內總管的身上。”

    她遲疑了。

    “真的就如此離開?我要離開,倒並不是受了陸嬤嬤的影響。相府本來就與我無關,我又何必踏這個渾水?”

    但是,她毅然不能接受自己這個決定。

    “恩師要我留在桐城,為是我便於瞭解我的身世,再説相府老夫人那邊我有承諾,更為她尋回金盞,我怎麼可以這樣一走了之?”

    想到這裏,另一股衝動在躍躍欲試。

    “陸嬤嬤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這樣謎底為什麼不去揭曉呢?”

    她的心意已決,立即將洗換的衣裳收拾收拾,打點成一個小包袱,正在考慮要如何向白衣庵的平心老尼告別,她忽然發覺門外有人。

    厲如冰沉聲説道:“門外的朋友!既然來到這裏,何不敲門請進?”

    門外果然有人應聲説道:“只是覺得太過魯莽,所以沒有舉手敲門。”

    厲如冰“哦”了一聲説道:“尊駕談吐不俗,想必是高人,何不請進?”

    門外人説道:“黑夜驚擾,已是不當,如果再冒然闖入姑娘住處,於理難容。”

    厲如冰笑笑説道:“這麼説,你的意思是要我出來了。”

    門外人説道:“如果姑娘不能冒然見責,請移駕外面,在下有事要與姑娘相商。”

    厲如冰説道:“在這種情形之下,我不出來行嗎?”

    她顯然如此説,依然小心翼翼提高警覺,拉開門眼衝對外一掃,這才緩緩走出門外。

    門外站着一個人,一見厲如冰出來,連忙一拱手道:“白衣庵是清淨聖地,在下不敢在此地多留,敢請姑娘到庵外,只兩三句話,在下即刻就走,決不多耽擱姑娘時間。”

    他轉身邁步,十分俐落地走向庵外,走到竹林邊後,站住。

    雖然只是如此一小段路,只不過走了十來步,可是人來人步履沉穩、落步快速,走過無聲的情形看來,是一身具武功,而且功力很厚的高人。

    厲如冰心裏有數,跟着來到外面。

    她還沒有説話,對方雙手捧着一根-尺多長的手挽鞭子,含笑對厲如冰説道:“奉陸嬤嬤之命,為姑娘送上這根手挽兒,請姑娘笑納收下。”

    厲如冰着實地一個大意外。

    陸嬤嬤居然來上這一手,是她説什麼也想不到的。

    她先打量一下對方來人。三十上下,剃着亮青的頭皮,後腦拖着辮子。鑲黑邊的青布衫,露出裏面雪白的衫兒,一雙眼睛透着十分有神。

    他雙手捧着皮鞭,是一般騎馬的公子哥兒用的手挽兒,可以看得出編得十分精緻。

    厲如冰伸手拿過皮鞭,挽在手上耍了幾下,説道:“陸嬤嬤送來這根鞭子,倒叫人好生消受不了。”

    那人躬身説道:“陸嬤嬤説,姑娘明天一早就要啓程遠行,所以特地為姑娘送來腳力。”

    他轉身朝後一揮手,只見從竹林裏走出來一個人,手裏牽着一匹馬,即使是不識馬的人,一眼也可以看得出那是一匹好馬,神駿非常。在昏暗的夜色中,也可以看得出,是一匹赤炭般的棗馬。

    厲如冰笑了,笑得十分放任!

    那人躬身説道:“馬是一匹很好的腳力,馬背上還有一點陸嬤嬤的心意,請姑娘一併笑納。”

    厲如冰笑意未了説道:“陸嬤嬤是怕我不走,要來逼我上路!”

    她的笑容一收,語氣一變而為冷酷説道:“朋友!請你將馬牽回去吧!回去告訴陸嬤嬤!就説我厲如冰不善於騎馬,如果我要走,我有兩條腳,我會走得動。如果我不走,送馬我也走不了!”

    那人説道:“請姑娘不要誤會,陸嬤嬤她是一番好意!”

    厲如冰沉下臉色説道:“謝謝她的好意,你可以請了。”

    她隨手一揚,手裏那根手挽兒,箭也似的飛了出去,不遠有一棵槐樹,約有飯碗粗細,手挽兒直如一支脱弦的箭,射向槐樹,居然插在樹上,深約一寸。

    厲如冰露了這一手飛花摘藥的功夫,轉身就回到房裏。只聽得屋外那人依然很恭謹地説道:“請姑娘息怒,在下回去轉報陸嬤嬤也就是了!”

    人聲杳然,恢復了一片寂靜。

    厲如冰坐在牀上生了一陣悶氣,又增加了幾十懷疑,因為事情是如此的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我留在桐城是如此的重要嗎?我留在桐城會對相府造成何種重大的影響?真是令人想也想不通的事。”

    她霍然站起身來説道:“本來我是要走的!現在,我是決心不走了!非但不走而且今天夜裏我要去一趟相府,看看老夫人,我要了解一下真實的情況。”

    撇下已經整理好了的小包袱,攜帶上玉刀,走出房,門抬頭向上看看,浮雲滿天,夜色濃厚,涼意驚人。

    她認準方向,便朝着西城走去。

    從白衣庵到西城,必須經過東門大橋。

    厲如冰剛一走上大橋,從橋頭欄杆上竄下兩個人,手裏各持着刀,攔住厲如冰的去路。問道:“姑娘,你要到那裏去?”

    厲如冰打量一下對方,絕不是平日街上的混混,也不是持刀搶劫的盜賊。

    反問道:“你們這是做什麼?要搶劫嗎?還是想要非禮?”

    那兩個人説道:“姑娘,你看我兄弟是像幹什麼的?”

    厲如冰搖搖頭,説道:“深更半夜,手持鋼刀,攔住一位姑娘,你能説你們這種行為是好人嗎?”

    兩個人説道:“姑娘,同樣的理由如果用在姑娘身上呢?深更半夜,一個姑娘家,在外面亂走,這又算是什麼呢?”

    厲如冰“哦”了一聲説道:“這麼説你們有理?”

    那兩個人説道:“且不管是誰有理,姑娘,請回去吧!像姑娘長得這麼美,就是碰到任何人,這時候都會犯罪的!”

    厲如冰笑笑説道:“我知道你們是受誰的命令來到這裏,現在我告訴你,要走開的是你,否則你會後悔的!”

    那兩個人對視了一眼,持刀並肩,拿定樁步,説道:“姑娘,你要是硬闖,就請出手吧!”

    厲如冰不再説話,右手一拔,玉刀出鞘。

    對方一見厲如冰拔刀,便不稍待,兩人向左右一分,各擺鋼刀,搶步進身,舉刀劈來。

    厲如冰突然右手玉刀一個橫掃,使的是“夜戳八方”式,只聽得一陣金鐵亂鳴,硬接兩招,對方的鋼刀被蕩得門户大開。

    厲如冰一刀盪開對手,右腳斜向上踢,人的上身向下一斜,一個旋地轉動,叭、叭兩腳,對方兩人各捱了一腳,重心頓失,樁步不穩,登、登、登……一連好幾步,兀自留不住腳步。

    腳下一個虛空,啊呀一聲,撲通、撲通兩下水聲,兩上人落身於河裏。

    厲如冰朝着橋下説道:“看在你們身不由己,我的手腳留情,回去換身乾衣吧!小心得了風寒。”

    她大步上橋,很快地向前走。

    剛走進橋,橋頭又有兩個人,一式的鋼刀、一式的衣着、一樣的説話道:“姑娘,請留步!夜深了,一位單身姑娘在外面不妥,請回去吧!”

    厲如冰問道:“你們到底是誰?是桐縣的皂班衙役或者是刑房捕快呢?你們到底是什麼身份?為什麼要聽陸嬤嬤的話?”

    兩人説道:“姑娘,請回吧!與你無關的事,少問為宜。”

    厲如冰説道:“怎麼跟我無關?你們都是陸嬤嬤叫來的,平白無故攔住我,欺人太甚。”

    她邁步就走,口中還説道:“其實你們不説,我也知道你們是幹什麼的。”

    那兩個人説道:“看來姑娘不接受勸告,我們只好得罪了。”

    其中一個跨步向前,擺刀就砍。

    只此一個跨步,一-個進招,就可以看出與方才那兩個人有顯著的不同。

    步眼活絡、刀法刁鑽,那一刀“烏雲蔽月”,攻的是上盤,可是一招未了,刀鋒突然一個轉側,斜披而劈,人支於此時,搶上前一步,完全是逼近遞招,貼身搏鬥。

    厲如冰一個“鳥點頭”讓開上盤,趁勢玉刀上搶拔出,她的身體就此一旋,玉刀立即化為一道閃電似的毫芒,正好卸開對方攻勢。

    對方不弱,突然向前一個虎跳,交錯過身形,他的上身微仰,刀從自己的面前一晃而後收,在招架中,使出一招極其漂亮的攻勢。

    厲如冰倒是喝了一聲彩説道:“好刀法!”

    但是,她無法再次糾纏下去。

    對方還有一個人懷抱鋼刀,站在一旁觀戲,因此,久戲並不是上策。

    姑娘在一聲彩聲未了,突然一個翻騰,飛身閃開五尺,雙腳剛一落地,玉刀凝聚成一點,閃刺而至。

    那人不敢硬接,只一偏身,刀法回掃,攻在姑娘身後,熟知玉刀一頓而收,在極快的一個旋轉之下,刀光恰如一條白色的絲帶,微帶着嘯聲,兜將回來。

    這時候那人已經閃躲不及了。

    哨地一聲,他的右手一麻,鋼刀嗆哨落地。

    他暗叫“不好”腳下樁步未穩,只聽呼地一聲,斜踹來的一腳,正好踢在左肩,登、登、登一連退了三步,還是跌坐在地上。

    厲如冰用刀指住説道:“我們之間並無仇恨,念在你是奉命行事,所以我在刀下腳下,都留了分寸!……”

    她的言語未了,突然從橋墩下面,伸出四根掛勾,以意外的突破,鈎住厲如冰的腳。

    厲如冰反應快極了,玉刀一落、一揮,四把掛勾斷成八截。

    而且正好空中又飛來幾對套索,厲如冰一陣陣舞,套索變成一地的斷繩。

    雖然掛勾套索未得逞,但是,厲如冰的雙腳小踝受到了輕傷,這下她的怒火難抑,再看對面那人,已經不見蹤影。

    她回身到橋墩上,翻身落到橋下。

    桐城東門大石橋年月深遠,除了當中兩個橋墩流過的河水之外,其餘兩端的橋下,都被叫化子佔住。

    厲如冰落身到橋下,只見橋下都是用破幕隔住的,橫七豎八,睡了一堆人,一股奇特的臭味,使她停下腳步,看樣子要在這裏找人,是十分困難的了。

    她回到橋下,仰首望天,約莫已過夜半。

    她坐在橋的欄杆上,脱下鞋襪,幸好只是皮傷,只是好好地一雙鞋被鈎破了。

    她撫揉着腳,心裏一度想道:“算了!為什麼要惹這些麻煩!”

    可是,這個念頭還沒有閃過,她自己幾乎跳起來。

    “不行!我非要查個明白不可,這個陸嬤嬤為何如此小題大作?要動用這麼多人來阻止我去相府,是為什麼7。還有這些人,身手都不簡單,她是如何在短短時間之內,動用起來的?”

    她愈想覺得可疑之點太多:“莫非相府有某一項重大的秘密?或者是相府老夫人有某件秘密?怕我知道傳了出去?”

    她搖搖頭説道:“不對!老夫人開始沒有一點防範之意,為什麼後來要改變?”

    她給自己下了一個結論:“絕對是有一項大秘密,偏偏讓我在這時候闖進了相府,所以才逼我走桐城。哼!我偏不走,我一定要探討個明白。”

    夜深人靜,桐城的街道,到了晚上根本沒有夜市,何況是如此的深更夜半。

    但是,厲如冰走在街道,每隔三五十步,就有兩個人站在陰影裏,待她來到西域,大約有二三十個人。

    這些人並沒有對厲如冰採取任何行動,但是,厲如冰可以看得出來,這些人都是因為她而出動的。

    遠遠地,已經看到相府的大門了。

    她轉進另一個巷道,直赴後院。

    相府在西域差不多佔了半條街,佔地極廣,厲如冰繞到後院,走了好一會。

    後院的門當然是關着的,她正要躍身越牆而進,突然從後院門走出來四對火把,四對高挑的紗燈,引出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陸嬤嬤。

    她的手裏多了一根枴杖,步履穩健,迎接上來。

    厲如冰站在那裏,蓄勢以待,她沒有説話。

    陸嬤嬤離她十來步的地方站住,笑了笑,點點頭説道:“厲姑娘,你真是位有個性的人,説來就來,還記得我的話嗎?”

    厲如冰説道:“你的話太多,我不知道你所指的是那一句?再説,你的話我為什麼要記得?”

    陸嬤嬤説道:“不為什麼,記住我的話,至少在目前來説,對你的好處。比方説,我勸你不要再來相府,再來你會吃虧。”

    厲如冰冷冷地説道:“現在我來了!”

    陸嬤嬤笑笑説道:“你不聽話,吃虧就在眼前。”

    她又笑了笑説道:“不過,如果你現在要走,我還可以保證你絲毫無傷。姑娘,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厲如冰説道:“要我走可以,我有一個條件。”

    陸嬤嬤説道:“又來了!姑娘,你沒有條件可談的。也罷了!我再讓你一次,説吧!你要什麼樣的條件?只要不過分,我都答應你。”

    厲如冰説道:“告訴我,你,陸嬤嬤到底在搞什麼鬼?你絕不是相府裏的內總管,你不但有武功,而且有權力,你留在相府當內總管,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趕我走?難道這也與你留在相府有關連嗎?”

    她一口氣問到這裏,喘了口氣説道:“陸嬤嬤,如果你是我,你也會追根到底,是不是?”

    陸嬤嬤點點頭説道:“姑娘,你很聰明,對於事情能觀察入微,但是,説你聰明你又不聰明,如果我是你,我絕不多留一刻,立即離開桐城,因為在江湖上闖的人,應該記住一句話,民不與官鬥,相府是官,而且是大官,你犯得上嗎?”

    厲如冰説道:“你説了半天,沒有答覆我的問題。”

    陸嬤嬤説道:“你的問題我永遠不會告訴你。”

    厲如冰説道:“那麼讓我再和老夫人再見一面,我也可以撒手不管這件事。”

    陸嬤嬤嘆口氣説道:“看樣子我們已經沒有善了時候,姑娘,我實在不願意傷害你,這也可以説是我的一點私心……”

    厲如冰搶着問道:“你説什麼?”

    陸嬤嬤搖搖頭説道:“沒有什麼,我説我不想傷害你,如今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她的枴杖一揮,四支火把,四個高挑紗燈,四散站開,空出一個場子。

    相府後院門外,只是一個巷口的交會處,並不是一個很寬敞的地方。

    據説從前更窄,後來因為張家後院與馬家相對。

    桐城有四個大姓,張家父子宰相,當然列為第一大户,依序是姚、馬、左。所以,姓馬的世代官宦人家,也是不好惹的人家。

    兩家為了院腳牆基的樁線,相爭不讓。

    兩家的老爺都在京城,兩家的管家各自不讓,總管自然是裁決不了,誰都惹不起,只好利用為官之道的“拖”字決,能拖到什麼時候,就拖到什麼時候。

    那時候,張家是老宰相張英在世,老夫人隨侍在京,管家就為了一封信,專差送到京城,報告這件事。

    老宰相張英從京裏捎回一首詩:“萬里修書只為牆,讓他三尺又何妨,長城萬里今獨在,不見當年秦始皇。”

    老管家倒是挺能體會老主人的意思,第二天不聲不響地將院牆後讓三尺。

    後院相對的馬家,一見張家自動讓了三尺,他也自動後撤三尺,留下了一條六尺寬的巷道。今晚這條六尺巷成了拚門的戰場,以和平而聞名的“六尺巷”,如今卻立即將要變成血雨腥風的地方,真是對六尺巷的一種無情諷刺。

    陸嬤嬤將枴杖橫在手中,眼盯着厲如冰。

    厲如冰中的玉刀,比一般兵刃本來就短,如今對上陸嬤嬤的枴杖,更是差上一大截,但是,厲如冰一點也沒怯意,玉刀抱在懷裏,從容地道聲:“請吧!”

    陸嬤嬤一點也不客氣,枴杖當頭一點,直敲而至,剛一出招,就起變化,右手一滑,一帶枴杖,毒龍般地攪着枴杖後端,橫掃而來。

    厲如冰抱着刀沒有出手,一閃上身,一躍下盤,閃開一招雙式,突然叱喝一聲,玉刀搶進中宮,分心就刺,快得如同勸箭。

    踩中宮就進招,是冒有極大的危險。

    厲如冰一出招就如此搶攻,正是搶在“毒龍攪尾”

    那一招的空隙,以一個“快”字,直闖中宮。

    陸嬤嬤一驚,右手一推,枴杖前面的鳩頭回頭啄向厲如冰的後背。

    她的人是微仰着的,閃刀攻背,是一種兩敗俱傷的打法。

    厲如冰可以一刀刺進陸嬤嬤的胸膛,可是,厲如冰的背後,也難逃鳩頭一啄。

    説時已遲,那時實快。厲如冰刀鋒一偏,挑向枴杖末端,人則一個側滾,正好越過挑開的枴杖,飛身撞向院牆,只見她雙足一抵,人似螺旋而起,刀光連閃,一連凌空劈下三刀。

    陸嬤嬤站穩樁步,枴杖右遮左攔,全力化去攻勢,雙方各自拉開十步以上的距離。

    陸嬤嬤點點頭説道:“果然不差!五招之內不但沒落敗,而且遠能搶攻,這是我十年來僅見的一位對手。”

    厲如冰説道:“桐城人文薈萃,但是武功高的人,廖若晨星,陸嬤嬤,你不是桐城人,桐城沒有你這麼高的武功,你的口音告訴我,你是來自京城,一個京城的高手,來到這偏僻小鎮,而且屈身奴婢之列,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陸嬤嬤想了一想説道:“這與你有關嗎?”

    厲如冰説道:“怎麼沒有關係?如果沒有關係,你為什麼如此嚴密防範,不讓我跟老夫人見面?你還有什麼理由説明?”

    陸嬤嬤突然殺氣頓生,滿臉罩上一層寒霜。

    厲如冰説道:“你知道我的心裏在想什麼嗎?”

    陸嬤嬤一雙眼睛在盯着她,就像是一頭要吃人的猛虎,隨時都要把厲如冰吃掉。

    厲如冰一直都在表現得非常的輕鬆,她隨意地説道:“我是在想,你呀!一定是皇上派你來到這裏。”

    陸嬤嬤説話了,道:“你是在找死,你知道像你這樣説法的話,要獲得什麼罪嗎?要凌遲。”

    厲如冰淡淡地説道:“別嚇唬我,我是一名百姓,孤劍走江湖,單刀闖天下,皇上這兩個字嚇唬不了我,再説……。”

    陸嬤嬤回頭揮揮手,叫人們退得遠些,她有些緊張地問道:“你還想亂説些什麼?”

    厲如冰説道:“我説方才所説的話,説中了你的心事,你害怕了?”

    陸嬤嬤沒有表示什麼。

    厲如冰繼續説道:“張家相府一定有某一件事,與當今皇上有關,或者與皇宮有關,而這件事尺有相府里老夫人知道,皇上怕泄露出去,於是就派你來到相府,明是內總管,實際上是監視老夫人。”

    她説得很得意,因為她沒有想到自己會這樣順口溜,淄出這麼一大段。

    她咳嗽一聲,接着説道:“相府本來是等閒人根本:無法進來的,而且老夫人是深居淺出,一般人更是無法接近,這件事當然就泄露不出去,偏偏這時候我來到了相府……”

    陸嬤嬤臉色突然鬆弛下來,臉上有了笑容,她撇了一下嘴角説道:“敢情你是在胡編胡造。”

    她的話氣突然一下又變得和緩説道:“厲姑娘,你是個愛胡思亂想的姑娘,都是在想一些不着實際的事。”

    她提高了聲調説道:“我不是不可以殺你,但是,我不是一個嗜殺的人,我要再一次鄭重告訴你,你走吧!對你所説的一切,我絕不計較,只要你遠離開桐城,我們之間,只當沒有發生這件事一樣,而且……”

    她笑笑點點頭説道:“他日相逢,我們還是朋友。”

    厲如冰俏皮地歪着頭説道:“我也再一次地告訴你;我不會離開桐城,除非在一個情況下,我才接受你的意見。”

    陸嬤嬤説道:“你説吧!”

    厲如冰説道:“告訴我,我方才問你的那些話,是不是都是真的?比方説皇上與張家……。”

    陸嬤嬤大喝道:“該死的東西,我看你是找死。”

    正是她要發動全力攻擊的時候,突然一個人飛奔而至,來到陸嬤嬤身邊,附耳説了兩句話。

    陸嬤嬤臉色大變,立即回身指着厲如冰説了一句:“姑且寄下你這條命。”

    説完匆匆就走了。

    究竟是什麼事使她如此惶然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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