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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艾 梅 影

    紅寶石夜上的生意愈來愈好,這是因為嶺南賭場的檳榔蔡一死,垮台關門的關係。呂總管在場子裏逛了一圈,笑歪了嘴,匆匆走到後面起居室想跟鐵娘子討好邀功,哪知腳步跨進門,卻見鐵娘子魂不守舍地踱着蓮花步,瞪着眼睛問道:“你又進來幹嘛?”“外面場子熱鬧透了。”呂老二笑嘻嘻地道:“我來報告喜訊。”“滾出去,少來煩我。”鐵娘子豔紅叱喝着,一臉的不耐煩。想不到熱屁股貼上了冷灶,呂老二一怔,吶吶道:“老闆娘,你今天莫非吃錯了炸藥?我又哪點做錯啦?”“你沒錯,是我錯了,回來得晚了一點。”話聲是背後門外響起的,呂老二回頭一看,進來的正是苟二爺,只見豔紅愁容頓展,道:“狗子,你怎麼到現在才回來?”狗子攤攤手道:“莫法度,小王不肯留,非要在我面前露一手‘骰子招魂’,碰上他這種二愣子,我想早回來也走不成啊!”呂老二怔怔道:“骰子招魂是怎麼個招法?”狗子做了個揮手的姿勢,卻有點四不像,他道:“就是這樣,揮揮手,活人就變成了死人,永遠不再相見。”豔紅撲哧一聲,笑得如牡丹盛開,啐道:“哪有那麼厲害,你別逗啦!”狗子卻一本正經道:“我一天一夜沒閉過眼睛,哪有精神逗人,事實就是這樣,沒半點兒虛假,不過我總算能交差了。”豔紅急急問道:“他人呢?”“回家了,他要先看看老孃。”豔紅臉色立刻又變了,頓足埋怨道:“狗子,你累了這麼久,樣樣安排得滴水不漏,就是最後沒搞妥當。”“怎麼啦?”狗子怔怔地望着豔紅,一副莫名其妙的神色。豔紅卻道:“我沒空對你説,呂老二,你告訴他。”説完話,人卻像風一般卷出門外。狗子伸伸舌頭,問呂老二道:“她哪根筋又不對勁了?”呂老二嘆道,“可能今天外面的消息對小王不利吧?”狗子一怔,問道:“什麼消息?”呂老二拉着狗子道:“坐下,坐下,我慢慢為你道來。”小王回到家院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院中的雞鴨在呱呱亂叫,屋子裏卻沒露出燈火。他覺得奇怪,加快腳步推門衝了進去。陰暗的茅屋中沒有燈火,空蕩蕩的也沒人,連牆角的灶頭都是冷的。咦?老孃上哪兒去了?他心裏有點兒慌。但是看到炕上的棉被疊得整整齊齊,炕頭上的棉衣不見了,心裏略微安定了一些。因為屋裏沒亂,表示老孃走得很從容,不像發生什麼事故,莫非到周大嬸那兒去了?他立刻又衝出茅屋,向半山腰跑去。周大嬸的茅屋就在山腰上,由於是山坡地,外面連院子也沒圍,老遠望去,也沒燈火露出來。小王推門叫周大嬸,這才發現茅屋中也是空空的沒人,連周大嬸都不見了。這時他心中才真正慌張起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慢慢地走下山坡,心中在百般設想可能遭遇的情況,回到自己的家中,摸黑正想打火石點燈,陡然發覺炕邊上坐着一個人影。他倒吸一口涼氣,手中的火石已準備當骰子,緊緊捏着,還沒發問,對方已開口道:“不要點燈。”竟是個女子的聲音,而且口音好像蠻熟的。小王怔了一怔,失聲道:“鐵娘子,是你?”“是我。”豔紅已站起來,走近道:“快跟我走。”小王道:“你知道我老孃去了哪兒?”“我不知道。”豔紅道:“但是我知道你現在處境很危險。”小王問道:“有什麼危險?”豔紅嘆息道:“你或許還不知道,你已變成了官府要抓的通緝要犯,聽説明天就有通緝海報公文張貼出來。”小王這才吃驚道:“我犯了什麼法?”“殺人。”“你是説殺了武財神手下那批爪牙?”“不是。”豔紅道:“衙門裏傳出來的消息説,你因不滿朝廷徵求宮女,殺死衞兵,反出了衙門,知府老爺已下令三班捕頭,各派兵丁,查你歸案。”小王一呆,憤憤道:“豈有此理。”豔紅嘆道:“我知道沒道理,但官衙的一角公文會壓死人,所以我才來接你去我那兒避一避。”小王失神地跌坐在破竹凳上,一言不發。他實在沒想到,一夜之間,他已變成了一個無家可歸,而且見不得人的人。往昔所以能夠堅強,能夠撐下來,因為還有個家,還有個老孃。回到家裏,母子相依,還有一份温暖。而觀在又該何去何從?他倏然感到,這個世界好殘酷,身上好冷好冷,心中好傍徨。一雙帶着香氣的手臂,輕輕地圍住了小王的脖子,一陣温柔得能使嬰兒沉睡的語聲,同時在耳中響起:“小王,無論有什麼事,我這個大姐一定在你身邊,不要傷心,也不要難過,有什麼問題,到了我那兒,姐姐替你一樣一樣地解決。”小王突然也抱緊了豔紅,當一個男人正在失意傍徨的時候,怎麼能抗拒一位女性温柔的關懷呢?豔紅也有點激動了,她雖然在混世面,卻從沒被男人這麼抱過。小王抱得她好緊好緊,幾乎抱斷了她的柳腰,但是她卻感到好充實好高興。這兩條有力的手臂,何嘗不是她日夜思念,夢寐以求的?兩人默默地相擁着,小王感到一陣温暖,他心中並沒有綺念,只是在傍惶之下,一種下意識的舉動,而對豔紅來説,心兒早已溶化了,此刻的意念完全落在小王的身上。只要小王要的東西,她都可以給他,當然包括了她的心和情。然而兩人卻不知道,門外正有人在偷偷張望着。茅屋中雖然漆黑無光,可是門外那人似乎看得清清楚楚。只見他突然掉頭風掠離開,轉眼不見了人影。衣袂飄風之聲進了小王的耳朵,使得小王突然驚醒過來,當他發現自己竟緊緊抱住豔紅時,臉上已熱到耳根子後面去了,他輕輕推開豔紅道:“外面有人。”豔紅也是一驚,道:“是誰?”小王早已撲到了門口,推門向外望去,黑夜沉沉,哪有半絲人影,可是當他正要轉身時,才發現地上有塊雪白的絹帕。拾起一看,失聲叫道:“是梅影!梅影……”他剛狂喊了一聲,突被豔紅的小手捂住嘴巴,低聲道:“別忘了我剛才的警告,走,到我那兒再慢慢説。”苦等了三年的人突然出現,小王哪兒肯再慢慢説,他不顧一切就竄了出去,飛掠狂追。追過了竹林,追過城牆。卻已看不到影子,艾梅影驚鴻一瞥,不知又躲到哪兒去了。“梅影……梅影……你這是何苦……為什麼要折磨我……”小王停了下來,對着漆黑的山林曠野,喃喃自語,猶如低泣。英雄生死不懼,只怕傷情,世上還有什麼東西比感情更可貴。正當他頹然轉身,舉起沉重的腳步,暗中倏然有人沉喝道:“小王,我已經在這兒等你很久了。”小王吃驚道:“是哪一位?”對方沒回答,但漆黑的山坳邊突然亮起了火把,一支、二支、三支,竟有八九支之多。火光把一條羊腸山道照得通明,個個頭戴官差帽子,為首一人正是知府衙門的魯總捕頭,手中橫着厚背長刀,冷冷道:“是我,乖乖就擒跟我回衙門打官司吧!”麻煩來了,豔紅姑娘的警告果然沒錯,小王佇立着似乎在發呆。他突然行了個二百五十的軍禮,道:“魯大人,我犯了什麼法?”魯捕頭冷笑道:“你做的事還來問我?”小王道:“我自信沒犯什麼法,自然只能請教大人。”魯捕頭一哼,道:“我可以數一遍給你聽聽。第一條:挾恨泄憤,殺死哨兵。第二:賄賂上級長官。第三:棄職潛逃,此地是邊關,以陣前逃亡論,不論哪一條,都是死罪,你還有什麼話説?”——該死的蠟竿子張,竟然咬了我一口,這是為啥?小王心中一肚子怨火,沉聲道:“這都不是事實,我沒殺哨兵,要錢打點放人,也是你自己説的……”“住口!”魯捕頭厲聲道:“我奉命逮捕你,若有冤情,你可以在公堂之上,對大老爺申訴。”小王感到進退維谷,他不怕江湖高手,可是對這些有理説不清的官爺們實在頭痛。現在他知道理再直,氣再壯,已沒有用,束手就縛又十甘心,正在思索之際,、—·陣脆鈴般的嬌笑聲響起,只見豔紅倏然出現了,踩着蓮花步,一搖三擺地走到魯捕頭面前,雙手叉着腰,挺着高高的胸脯,嬌聲道:“唷!魯捕頭,你數了小王半天罪狀,是你親眼看到的?”想不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魯捕頭一呆,等看清是紅寶石俱樂部的大姐頭,不由沉聲道:“你來這兒幹嘛?這兒沒你的事,你快滾開!”“魯捕頭,你少神氣巴拉的,老孃今天要説句公道話。”豔紅居然有恃無恐,跟魯捕頭耗上了。魯捕頭的臉色立刻一變,變成了鐵板燒,厲聲道:“你再敢囂張,老子先拿下你,控告你妨害公務。”“好啊!老孃就等着你拿人。”豔紅似乎吃了秤砣鐵了心,硬是對上了:“不過,魯二爺,我豔紅一向直來直往,把醜話説在前面,你真要這樣做,鐵定會砸了你自己的飯碗,甩掉頭上的烏紗帽,不信你就試試。”魯捕頭一愕!按理説,豔紅開的是賭場,自己正是她的土地公兼衣食父母,平日拍足馬屁,今日怎會翻臉不認人,硬是插手胡攪?他第一次覺得鐵娘子名不虛傳,的確不好惹。不得不剋制一下官火,沉聲道:“你究竟想説什麼?”豔紅格格嬌笑道:“我想説的話只有三句,你宣佈的罪狀根本是放屁,小王根本沒有罪,了不起小王是不假外出,關一天禁閉。”魯捕頭冷冷道:“説完了?”“不錯,三句話統統説完了。”魯捕頭厲聲道:“你的話有分量?還是大老爺的話有分量?”豔紅道:“有沒有分量得看證據,沒證據大老爺的話一樣是放屁。”“你是説,你有證據?”“沒錯,我就是親眼目睹的證人。”魯捕頭冷笑道:“在公堂之上,你這個證人管用嗎?”豔紅笑道:“説實話,的確差了這麼一點點。”魯捕頭厲聲道:“那你還放狗屁幹嘛?想討打?”“我雖人微言輕,假如有第二個證人,而且這個證人還是你們衙門裏的官爺,你怎麼説?”豔紅在“將”魯捕頭的“軍”了。魯捕頭一怔,道:“你把這證人叫出來看看。”“行。你跟我到紅寶石俱樂部,我立刻叫證人出來對質,小王也一齊走。”魯捕頭眼珠子緊緊盯着豔紅,心裏卻在罵臭婆娘,老子倒要看看你玩什麼把戲?“好,弟兄們,把嫌犯看緊一點,一齊上紅寶石。”魯捕頭已被豔紅將了軍,不能不答應這番天公地道的要求。小王一直靜靜地站着,看着豔紅一個人在唱戲。他心中有一份感激,可是也不知道豔紅這麼做有沒有把握?卻見豔紅轉過身來,表情坦然而温柔地道:“走吧!一齊到我那兒去,我要唱一出‘審郭槐’,不過最後還得靠你自己,用骰子嚇他一嚇!”“審郭槐”是包公案中,“狸貓換太子”的一齣戲!然而用骰子又要嚇誰?莫非就是蠟竿子張?不錯,正是蠟竿子張。魯捕頭帶着人馬辦差,這位張老哥坐鎮班房,靜候佳旨,正蹺起二郎腿喝老酒,一萬兩銀票已經拿到了手,所以也現在已不喝土製的二鍋頭,已經喝波斯商人帶來的“拿破崙白蘭地”了。邊喝還邊哼“十八摸”,正哼在興頭上,門口人影一閃,卻進來一個短小乾瘦的黑衣漢子,一張臉比狗還難看,正是豔紅手下的王牌——狗子“苟二爺”。狗子在紅寶石,沒必要是絕對不露面的,所以蠟竿子張並不認識他,一見他進來,立刻喝道:“你找誰?”狗子哈着腰,一副卑微恭敬的模樣,道:“我找張捕頭老爺。”“我就是,找我幹嘛?”狗子急急道:“我是受魯二爺的差遣,請張爺趕快去一趟。”蠟竿子張一怔,道:“魯老大不是在辦差嗎?”“沒錯。”狗子道:“魯二爺找到了嫌犯,卻要另外查案,聽以叫小的來請你快去,先把人犯押進大牢。”蠟竿子張精神一振,魯老大去打埋伏抓小王,他是知道的,如今聽到小王就擒,興頭立刻來了。趁着酒興,站了起來,歪戴帽子,斜掛刀鞘,道:“快帶路,明天又是功勞一件羅!”狗子嘻嘻笑着在前引路,走出了衙門。到了十字路口,蠟竿子張見狗子沒去城門那條路,不由招呼道:“你要上哪兒?”狗子轉身道:“魯二爺正在紅寶石豔紅姑娘那兒等你吶!”“怎麼在那兒?”蠟竿子張怔了一怔。狗子卻回答道:“聽説魯二爺要問問豔紅姑娘銀票的事。”蠟竿子張不由點點頭。一沒錯,銀票是自己呈上堂的,這是證明賄賂的證據,以坐定小王要求贖宮女而不遂,憤而殺哨兵的死罪。而銀票上有紅寶石的水印,按查案程序,自然得錄取豔紅的口供,以證明是小王贏的。這樣一想,合情合理,疑心盡去,跟着狗子直奔紅寶石。一行公差走進紅寶石俱樂部,場子裏早巳沒有賭客。小王在奇怪,看情形似乎早已有了安排,豔紅是怎麼佈置的?他卻不知道,鐵娘子到任何地方,暗中都有保鏢,傳個訊息,作個安排,輕而易舉,尤其是在自己的地盤上。於是場子權充公堂,豔紅卻把魯捕頭一行人讓進了會客雅室。這時候豔紅拉下了粉臉,沉聲道:“魯爺,為了公正公平,等一下你只能聽,不能説話,等真相大白,你愛怎麼辦都可以。所以你靜靜坐着,若是亂動,休怪老孃不客氣,要點你們的血穴。”説到這裏,嬌喝道:“來人啊!好好侍候這些爺們!”裏面門裏立刻湧出十個大漢,一看就知道是鐵娘子手下的小腳色,他們一對一把魯捕頭這票官差看得死死的。魯捕頭氣得臉都綠了,倏聽到外面響起了腳步聲。蠟竿子張跨進紅寶石的大門,跟着狗子走進場子,心裏就感到不對勁。場子裏燈火通明,卻空蕩蕩地沒半個人,一種空洞而壓迫的氣氛,立刻把埋藏的心病引了起來,他停步道:“今天怎麼沒人賭?”狗子冷冷道:“今天你們官爺查案子,別人怎敢上門,張爺,你請吧!”蠟竿子張想想也對,向前又走了幾步,突見會客雅室的布簾一掀,走出一個人來。正是城丁小王。蠟竿子張整個人倏然僵住了,兩隻腳似乎已被釘在地上,只覺得背脊在冒涼氣。小王慢慢地上前幾步,道:“姓張的,你想不到第一個見到的人是我吧?”蠟竿子張不是笨鳥,轉身想逃,卻見狗子已擋在門口,剛才那種卑微恭敬笑容沒有了,兩隻眼珠子裏已換上冷冷的殺氣。耳中卻聽到小王道:“你最好不要動,我骰子若是出手,會有什麼結果,你應該清楚。”蠟竿子張縱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動了,他的臉變成了烤焦的苦瓜,額上卻在冒油。吶吶道:“你想幹嘛?”小王冷冷道:“我只想你説老實話,當我拿着一千兩銀票去拜託你,你叫我拿去找魯大人,門外卻有武財神的八大高手在等我,把我擄去關外,可惜我沒死,回來卻聽説我是雙哨命案的兇手,還説我賄賂公差,這些都要你來解釋個一清二楚。”蠟竿子張臉色發綠,張口結舌,説不出半句話,額上的冷汗,像黃豆一般,滾滾而落。小王冷笑道:“你若不肯解釋,嘿嘿!我就讓你永遠説不出話。”他手已作勢微微抬起,蠟竿子張嚇得狂吼一聲:“我説……我……”“説呀!乾脆一點,我不會為難你。”蠟竿子張急懼交進,撲通一聲,跪下哀求道:“是我不對……我只是受了馬武之託。”布簾又掀起,只見豔紅閃身出來了,嬌笑道:“張二爺,大家都是自己人,你何苦矮了半截,把話説開了,沒人會為難你……到底馬武給了你多少好處?”“一……一萬兩銀子……”豔紅故作驚訝道:“唷!這麼大的數目,正好是武財神懸的賞格,難怪財帛動人心啊!”話剛説完,門簾晃動,只見魯捕頭帶着一干手下湧了出來。他的臉氣成了豬肝色,衝到蠟竿子張面前,指着他鼻子罵道:“你……你簡直把老子的臉丟盡了……”“老……大……”“不要叫我老大,來人啊!把人給我押回衙門。”魯捕頭轉首大喝:“我要在大老爺面前參你一本。”“喳!”一干手下吆喝着,把跪在地上的蠟竿子張架了起來。豔紅卻在一旁道:“魯爺,張爺既説了實話,你也甭為難他了,不過小王兄弟的黑鍋,你要把他洗刷乾淨。”小王接口道:“我要請魯大人幫忙,替我辭了城丁的缺。”“好,一切包在我身上,弟兄們,回衙門。”魯捕頭表現得很乾脆,帶着人架着蠟竿子張,匆匆地走了。狗子敞開大門恭送,高聲道:“各位慢走,有空再過採玩玩。”豔紅風采迷人,得意極了:“狗子,辛苦你了,叫人把燈火熄了,去休息吧!小王哥,屋裏坐。”表面上一場風波已經平息,可是小王心裏還有一片情濤在翻滾,他跟着豔紅進入雅室,倏然向豔紅半跪叩首道:“承你一再援手,無以為報,只能向你磕個頭。”豔紅一驚,慌忙把小王扶起來,道:“你這是幹嘛?我只是報答你挽救紅寶石的大恩大德……好了,好了,咱們不該聊這些廢話,你坐下歇歇,我叫人弄些宵夜來!”“不。”小王阻止道:“我立刻要走。”豔紅吃驚道:“這麼晚了還要去哪兒?”“我還要找人。”豔紅一怔。道:“你能確定那塊絹帕真是你相好的?”小王從懷中取出絹帕扯着二角一揚,燈火下可以看得很清楚,下角繡着一隻金黃色的元寶。沒錯,武財神所有的店鋪東西,都掛着“元寶”標幟,在江湖上沒有第二家。豔紅輕嘆一聲道:“我真羨慕那位妹子的福氣,竟有你這樣的男人,死心塌地愛着她。”她頓了一頓又輕柔地道:“假如有這樣一個人如此愛着我,我豔紅就是為他死,也不會有半句怨言。”這番觸情傷感的話,卻使小王怔了一怔。因為他從她的表情中,可以知道她在感情上,必定有過一番滄桑,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油然而生。可是他默然無言,也不知道説什麼好。同是天涯淪落人,相憐何必相慰。豔紅卻又道:“小兄弟,我是女人,太瞭解女人的心理,一個女人若要躲着你,你就很難找到她,能不能把你與她相識的經過説一説,讓我這個過來人替你分析一下,或許對你找人有所幫助。”小王暗暗一嘆,頹然坐落椅中,望着跳躍的燈火,往昔與艾梅影相遇的情景,彷彿又在眼前:“事情應該從我父親説起……”豔紅點頭道:“這段江湖恩怨我聽人説過,令尊到武財神的賭場去,一手賭技,連丟五十六把‘至尊豹子’,幾乎在一夜之間把那間賭場贏垮,武財神一怒之下親自帶了高手,把令尊架出賭場,砍斷雙手,以致傷重不治。”小王接口道:“那時我苦練武功,矢志報仇,卻被我老孃教訓了一頓,阻止我報仇之念。”“那是為什麼?”豔紅感到詫異不解。“我老孃數説我老爸不務正業,靠賭為生,咎由自取,叫我汲取教訓,從今以後,訂下了二條誡規:一、不準報仇,二、終生不能涉足賭場。”豔紅嘆道:“這位老人家的氣度胸襟,的確非常人可及。”“但是我的心理卻極不平衡,以致終日酗酒,時常深夜不知歸,有一天我喝得酩酊大醉,還付不出酒錢,結果被酒店夥計打一頓,把我摔在路上,我渾身污穢,躺在水溝邊上,卻遇上了貴人搭救,等我醒來,才發現一個秀麗的姑娘,正在侍候我,她就是艾梅影。”豔紅注意地聽着,這時問道:“你當時不知道她是武財神的獨生女兒?”“不知道。當時我心情壞透了,一直有一種逃避的感覺,所以我既沒問她身世姓名,她居然也沒問我,我們就這樣的暢遊江南,等我想與她分開時,彼此都已發覺到了難分難捨的地步。”“結果呢?”“到了這種地步,自然有了解彼此身世的必要,當我發覺她竟是仇人的女兒,那時的驚愕與痛苦,是無法形容的,可是她在想了一夜後,毅然告訴我,不管上一輩的恩怨,要跟我廝守一輩子。經過一陣感情上的掙扎,我無法掙脱這張網,只能答應。她為此寫了一封長信稟告她父親,希望求取她父親的諒解,哪知卻招來一波又一波的追殺,於是她毅然陪着我老孃,三個人開始流亡生涯,一直逃到這裏。”豔紅聽到這裏,忍不住插口問道:“你老孃知不知道她身份?”小王嘆道:“我始終不敢告訴老孃,這件事她老人家至今還矇在鼓裏。”豔紅嘆息道:“那你們又怎麼分手的?”“到了此地,剛住滿一個月,有一天她突然告訴我,要到關外某一處去拿一株千年何首烏,可以治好孃的病,我當然高興,囑她早去早回,哪知就這麼一去三年,為了等她,我只有去當城丁,希望能夠早些看到她……”整個故事已經結束,小王也浸潤在無邊的憂鬱中。豔紅道:“小兄弟,有些話我不忍説,説了會傷了你的心,但是老姐姐有句話要告訴你,經過考驗的感情,才是真正的愛情。”小王怔怔道:“你是指梅影經不起考驗?不會的,我相信她不會的……”“唉!你太執着,所以傷害亦深。”豔紅不但在嘆息,而且充滿了憐憫:“其實我倒可以告訴你一件事,奇蹟式的愛情,必須要有條件來支持。”“條件?”“嗯,你是應該知道的,武財神富可敵國,這位大小姐的生活不想可知,一定是錦衣玉食,呼奴喚婢,這樣的身世,又怎能耐得住長期清苦。生活的變質,逐漸侵蝕了感情,你只是沒有發覺其中的變化,所以她離你而去,是理所當然的事,唉!小兄弟,你應該想開一點,執着下去,只有苦了你自己。”“我不信……我不信……”小王喃喃説着,臉色在燈火下,倏然蒼老了十年。豔紅看到他那種蕭索落寞的表情,更加憐惜,想起自己當年,何嘗不是跟他一般痛苦過,走近用無限温柔的語氣道:“不論你信與不信,你找不到她的,依我之見,何不讓她來找你。”小王抬頭道:“她會來找我嗎?我要等到幾時?”豔紅嘆息道:“情之為物,最是傷人,你又何苦,現今之計,你應該在這兒住下,好好休息一陣子,我下面的人手多,先幫你去打聽你老孃的下落,順便也查訪她在何處……”“他娘就在我那兒,用不着你派人找。”這是女人的聲音,話聲從門口響起。豔紅吃了一驚,驀然轉首,只見一個俏麗而充滿冷峭的姑娘,掀起布簾,正倚在門邊。她秋水為神,冰雪為膚,七分秀麗中卻有三分傲骨,那深邃的眼波中,似有無限的魅力,是以讓任何男人傾倒、迷戀。“你是誰?”豔紅剛出聲叱喝,小王卻已從椅子中跳了起來,叫道:“是你……梅影……你快進來……”他想迎上去,但看到她那寒霜籠罩的臉色,卻又舉步維艱。艾梅影冷冷道:“這兒有我的位置嗎?”最尷尬的是豔紅,但她終究老於世故,格格笑道:“説哪兒話,大妹子,請快進來坐,只怕我招待不周。”“免了。”艾梅影冷冷道:“我也要講個故事給你聽。”豔紅笑道:“好啊!”“故事就從他故事的尾巴接下去,有一天我突然看到了昔日的侍兒妮妮,她帶來了一個不幸的消息,我爹手下的高手已風聞我在玉門關,正往這邊追查過來,這種事只有我自己去解決,為了不讓他擔心,我只能找個藉口,獨自去佈置疑陣,兩年之中,我跑遍了中原與大江南北,故意到處暴露形跡,與我爹的人馬捉迷藏,不久前才回到此地。”小王急急道:“那你為什麼不跟我見面,不回家……”艾梅影冷冷道:“我的住處就離開你不遠,但我不能露面,因為我爹在玉門關也有眼線,我不露面,你還能隱姓埋名地混下去,我一露面,我爹的人馬立刻會追蹤而至。除非再亡命天涯,但你孃的身子能支撐嗎?我也過厭了居無定所的生活,你現在分析一下,我是為了誰?”豔紅暗暗一嘆,這真是孽緣。小王亦聽呆了。艾梅影又接下去道:“今天你沒站崗,我就知道必定有事故,為怕你娘擔心,我立刻去把她同周大嬸一齊接過去住……”説到這裏,目注豔紅道:“這位大姐説得沒錯,沒經過考驗的感情,的確不能算愛情,才不過離開三年,你們二位就這麼親熱,如今我又算是什麼?”豔紅臉色象一塊紅布,想不到剛才的話,都落在對方的耳裏,急急道:“大妹子,你千萬別誤會。”小王也急急道:“你千萬不要誤會……我與豔紅姐認識才不過一天……”“嘿!一天就這麼親熱,那豈不是抵過了我跟着你三年。”“這就叫一見鍾情嘛!哈哈哈!”這次説話的又是另一個人,三個人齊都一驚,轉眼望去,只見在裏面那扇門户出來一個人。這人一身白衣,手執玉骨折扇,俊朗丰神,猶如玉樹臨風,那副風流瀟灑的神態,不輸於百年前的妙僧無花。小王與艾梅影雖然吃驚,可是豔紅的吃驚程度,不知超過了多少倍,粉臉變成鐵青,又驚又懼地喝道:“你來幹嘛?”白衣人哈哈笑道:“我為什麼不能來?別忘了,你還是我的老婆,我的情人,我不能來,誰又能來?”“不要臉,誰是你的老婆?誰是你的情人?”豔紅氣得臉色發綠:“我的丈夫早已死了,情人也死了,你給我滾!”白衣人又是哈哈一笑,道:“你要這麼説,我也沒有辦法,而今天我來,也不是想找你敍談舊情的,所以你不用害怕。”豔紅厲聲道:“那你來幹什麼?”白衣人目光卻望着小王與艾梅影,道:“我似乎該先介紹一下自己,昔年酒色財氣榜上,區區名列第二,二位應該知道我是誰了吧?”小王心頭一震。從剛才他跟豔紅的談話,他已知道這人就是豔紅的傷心往事,但絕沒料到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而且排名尚在武財神之上的“風流才子”唐寅。膾炙人口的唐伯虎點秋香,連娶九房嬌妻,繪了一幅九美圖,唐伯虎的名字就是“寅”字。小王倏感到滑稽,對方取古人之名,莫非也要效法唐伯虎,到處風流?難怪豔紅感觸良深,碰上這種花心蘿蔔的男人,只能自認倒楣。只見“風流才子”唐寅刷地一聲,搖開摺扇,扇上一幅裸體美女,在燈火照映下,鮮滴得透紙欲出。他輕揮摺扇,神態瀟灑已極,笑道:“聽馬武説,今天這裏熱鬧得很,果然一場好戲在上演,所以我也想湊湊熱鬧。”小王怔怔望着“風流才子”,豔紅心頭卻一震,道:“原來你是為他們來的,莫非也貪圖武財神的賞金?”小王再笨也聽得出話頭,心頭不禁一沉。第一次他感到真正的壓力,雖説手中的骰子,發則必中,可是面對酒色財氣榜上,列名比武財神還高的唐寅,有必勝的把握嗎?他不能確定,因為他頭一遭碰上這種高手。卻見唐寅已道:“這種銀子不賺白不賺,六萬兩銀子也不是一個小數目,何況我與馬武是朋友,又想攀攀財神這條階梯。”豔紅一哼,道:“既然你不是來找我的,我走!”她説完話,轉身奪門欲奔。可惜她剛轉身,“風流才子”就已身影閃動,橫扇攔住豔紅,臉色一沉道:“你不能走。”“這可奇了。”豔紅道:“我讓開地方讓你辦事不好嗎?”唐寅冷笑道:“你肚裏有幾條蛔蟲,我豈能不清楚?”他頓了一頓,接口又道:“別人不知道你的秘密,我可知道,你是不是要去搬人馬,把你手下的‘三子’狗子、鈎子、駝子,統統找來?”心事既被揭穿了,豔紅也不否認,冷笑道:“你怕了?”“無所謂怕不怕。”唐寅道:“不過多幾個人在亂攪,總是傷腦筋的事,所以我勸你乖乖待下來,若非念在昔日之情,我會叫你先躺下。”豔紅罵道:“你真不要臉。”唐寅臉色突然沉了下來,冷冷道:“你切莫再出口傷人,要知道我唐寅雖然風流,卻不會憐香惜玉,逼急了我,還是會出手無情的。”小王突然沉聲道:“豔紅大姐,你請讓開!”豔紅一呆,轉身望着小王,見他雙目神光畢露,那種堅定倔強的神態,使得她情不自禁地退了開去。唐寅嘿嘿笑道:“小老弟,你是不是想通了,就是動手也絕非我的對手?”小王冷冷道:“不見得。”唐寅哈哈笑道:“夠種,聽説你骰子出手,從不虛發?”小王道:“不錯,我有這份自信。”唐寅道:“那你此刻手中有沒有骰子?”“有。”小王一反手,兩指夾着一點普通賭錢的骰子,抬手揚了一揚。正對着唐寅的那一面,正好是一點,在燈火下,彷彿是一點鮮血。唐寅的目光倏然收縮,手中的摺扇,情不自禁地擋在胸前,扇面正好掩住了咽喉。他臉上充滿自信,能令任何女人着迷的笑容,似乎已經僵化,因為他臉上的肌肉已因緊張變得僵硬起來。為什麼有懼怕的感覺,連他自己也説不—亡來,但他仍要充殼子,笑道:“昔年至尊王一手神技,橫掃賭場,想不到他兒子把骰子運用到賭命上面,唐某今天正要開開眼界。”小王冷冷道:“你最好不要看,看了以後,後悔已來不及了。”唐寅道:“聽説你的骰子專打人的咽喉?”“不錯,骰子太小,非攻要害,不能致命;不能致敵之命,自己難免會陷入險境,所以我手中的骰子,不發則已,發則必殺,咽喉是人最弱的部位,也最容易致命。”唐寅大笑道:“我這柄扇子也是兵器,而且專克暗器。”“哦?”“只説我這扇面,是金銀之絲加上天蠶絲織成,刀劍不入,現在我正擋住咽喉,看你怎麼能打得到我咽喉?”小王微微一笑,道:“我攻擊的部位,不是一成不變的,何況我並不想要你的命。”“哦?那你想攻擊我哪裏?”“眼睛。”小王回答:“只有這個部位,才能使你失去戰鬥力。”唐寅瞳孔又在收縮了。他不肯相信小王真有這種本事,可是他的第六感,所感到的殺氣,覺得小王並不是嫩雞,而且是個可怕的對手。於是他靜靜注視着小王,他想看出小王的弱點,先下手為強,小王也靜靜站着,那自然的姿勢,就像亙古以來,久遠不變的岩石,紋風不動。全身上下,像是空門大露,也像根本沒有一絲空門,令人摸不清攻何處最有利。這豈不正是武學中最上乘的功夫,空即不空,不空即空?小王又冷冷對唐寅道:“你走吧!看在豔紅姐的份上,我不想為難你,現在走還來得及。”這番充滿自信,目中無人的話,不但使唐寅難看,而且也激起了唐寅的怒火。當初華山爭武林排行,並不是憑嘴巴的,而且經過大小八十餘戰力拚得來的,就是當年“至尊王”,見面也要客氣退讓三分,這小子算什麼玩意兒?但是他雖怒而露,微微一笑道:“你的確很難纏,這樣吧!我跟你打個商量。”小王道:“你説。”唐寅道:“你的事,擺開一邊,讓我送艾大小姐回去,反正你有了我那雙破靴,大家不傷和氣。”豔紅氣得幾乎想殺了這個負心漢,但是她不敢動,雙方一觸即發的殺機,使她知道,動了只有亂了小王的陣腳,沒有幫助。小王一哼,道:“你連我這邊一萬兩銀子都賺不到,還想賺那五萬兩?做夢!”唐寅道:“這情形不同,讓不讓我賺的決定權不在你,而在艾大小姐,艾姑娘,你説是不是?”艾梅影突然接口道:“我跟你回去。”小王大急,轉首道:“梅影……”他這一失神,唐寅豈肯放過這難得的機會,突然出手攻擊。這間雅室的空間並不大,他與小王的距離只隔了一張八仙桌,不過五六尺,身形略動,就可以夠上部位,“風流才子”早巳存下必殺之心,這一出手,必然石破天驚,凌歷無比。哪知他身形方動,小王右手突然揮出。就這麼輕輕的一揮,唐寅一聲慘叫,左手捂着左目,剛起的身形,踉蹌地退了六七步,差一點摔倒地上,一絲絲鮮血已從他掌縫中滲出。沒有人看到那粒骰子是怎麼出手的,但那粒骰子的的確確已在唐寅的左目中。可惜貌若潘安,俊朗瀟灑的“風流才子”將會變成獨眼龍。“好小子,你記住這筆賬!”唐寅語聲淒厲,人已轉身衝出這道門户不見。“好功夫,好一招‘揮手無情’,想不到三年不見,你竟練成這手絕技。”艾梅影似在讚歎,又似在諷刺o小王吶吶望着她,竟不知道如何回答。艾梅影道:“你現在跟我走。”小王點點頭道:“我正想看看我娘與周大嬸。”艾梅影道:“你莫搞錯,我要回財神府,不是回你娘那兒。”小王一驚道:“你真的要回去?”“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當然要回去説清楚。”艾梅影似乎下定了決心,道:“你若是真的愛我,立刻跟我一起走。”“這……”小王不禁猶豫了。武財神的暴躁脾氣,霹靂手段,江湖上沒人不知道的,這一去豈非又是一場生死決鬥?而且闖到人家窩裏去,一定是輸多贏少。艾梅影冷冷道:“你怕了?其實你有這手功夫,我爹也不敢輕易動你,你有什麼好怕的?”豔紅倏然在旁邊插口道:“小王哥,你絕對不能去。”艾梅影眼波一挑,道:“為什麼不能去?”豔紅正色道:“你若愛他,絕不能讓他去,他跟你爹比一比,無論財與勢,哪一樣比得上,此去豈不是送死?”艾梅影冷笑道:“依你這麼説,我叫他去是害他,並不是愛他?”“不錯。”艾梅影道:“你簡直是在放屁,我若不愛他,為什麼要跟他逃亡三年,逃到這裏來,吃這種苦?”她頓了一頓又道:“現在我只是想通了,我爹的固執絕對不會改,這樣的局面,逃避不是辦法,只有面對現實,去跟我爹溝通。王哥,假如你真的想娶我,就不能再偷偷摸摸,只有堂堂正正去面對現實,這是唯一的一條路。”豔紅叫起來道:“大妹子,你有沒有想過,你老爹非殺他不可,一個死人,怎麼能娶你做老婆?”艾梅影冷冷道:“你怎麼知道他會死?他這手‘揮手無情’的功夫,絕對不輸給我爹。”豔紅一哼,道:“這麼説,你要小王哥去殺你爹?殺了你爹,你還會嫁給他嗎?”“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只是在分析道理。”艾梅影冷笑道:“道理我自己會分析,我也有我的盤算,我看你是在挑撥離間我們的感情,想趁虛而入。”豔紅一呆!她是直性子的人,碰上這種誤會,她沒話説,也失去了分辯的餘地。艾梅影轉首對小王冷冷道:“我不會勉強你,你自己去考慮。”説完這句話,她轉身飄然出門。小王大叫道:“梅影……梅影……等等我……我跟你去……”豔紅呆如木偶,目送小王急急離開,淚珠兒像珍珠一般流下來,滴濕了衣襟。她覺得心中好苦,想好好大哭一場。可是她卻哭不出聲地,她頓了一頓腳,向後面走出。“風流才子”剛才就是從後面那道門户,掩進來的。現在,她出了這道門户,是一座小小的天井。走過天井,一道圓門,緊緊閉着。圓門旁邊還掛着一塊牌子,上面寫着:任何人非經准許不準擅入。這塊警告牌是她親手釘上去的。不但紅寶石上上下下的人遵守不渝,就是連她自己,除了一年三節,不會輕易進去。現在已是深夜子時,她卻推門走了進去。進了門是一個幽靜的院子,完全是北方三合院的形式。正廳的門雖已深閉,卻還有燈火透出,顯然屋中的人還沒有睡。豔紅緊走幾步,推開正廳的門户走了進去。廳中右邊靠窗有張桌子有兩個人,對面而坐,正在下棋。這兩個人的形狀非常奇特,看過的人,絕不會忘記。一個背突駝峯,把他的腦袋壓得低低的,腦袋上的頭髮已經花白,一張臉卻像個猴子,另一個人的像貌卻普普通通,沒有特別顯眼的地方,但他卻沒有手。雙手已經齊腕而斷,卻裝上了二隻鐵手。不,也不能算手,那鐵把子上,只有一副令人不寒而慄的鐵鈎子。他就是用鐵鈎子夾子下棋。唐寅説的,正是他們兩人,一個是駝子、一個是鈎子,與狗子正好是豔紅最秘密的三張王牌。此刻他們一見豔紅進來,都停弈抬起頭來。駝子笑笑道,“紅姑娘,請坐。”豔紅的神態,卻顯得恭敬無比,上前盈盈一禮,才説道:“深夜打擾二位老哥哥,不好意思。”鈎子道:“不用説這些廢話,平日你不會進來,既然深夜來此,一定有什麼緊急大事,説吧!要我們怎麼幫你?”駝子道:“我們吃了你這麼多年閒飯,也需要動動筋骨了。”“二位老哥千萬別這麼説。”豔紅道:“否則我更開不了口。”駝子目光在豔紅臉上一掃,雖這樣輕描淡寫地掃過.豔紅卻感到如同刀割過一樣,情不自禁地低下了腦袋。“是不是那個風流才子又來了?”豔紅點點頭。鈎子微微一笑道:“只要你説句話,我就把他鈎起來風乾當豬肉賣。”豔紅抬頭道:“我倒不是為了他。”駝子道:“那是為了誰?”“小王。”駝子望了望鈎子,道:“你知不知道誰是小王?”鈎子搖搖頭,卻道:“既然紅姑娘看得上,想必差不到哪兒去。”駝子點點頭道:“嗯,你説得有道理,大妹子,你説清楚一點。”豔紅道:“小王就是昔年名噪賭國至尊王的兒子,武財神一直在派人追殺他。”駝子道:“為什麼要追殺他?”“因為他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而武財神的女兒也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男人。”鈎子微微一笑道:“這件事跟你又有什麼關係?”豔紅臉色酡紅,吶吶道:“因為小王是我的恩人,我不能見他去送死。”駝子問道:“去哪兒送死?”“他要去見武財神。”駝子道:“把他攔下來不就沒事了?”豔紅嘆道:“沒人能攔得住他,因為武財神的女兒要他一起去解決兩人的婚姻問題,他深深愛着她,所以不能不走。”駝子道:“勇氣可嘉。”鈎子道:“我卻搞不懂,現在的年輕人心裏在想什麼?假如武財神不放過他,人死了還能娶老婆嗎?”豔紅道:“剛才我就是拿這番話勸他,但他還是走了。”鈎子道:“這種死心眼的傢伙,既然自討苦吃,就讓他去吃點苦頭。”駝子笑道:“鈎子,你怎麼能這樣説話?假如大妹子肯讓他去找死,現在又何必上門來見咱們?”鈎子會心一笑,道:“大妹子,莫非你也愛上了他?”豔紅的臉色更加紅了,吶吶道:“我還沒想到這一點,他跟武財神的女兒在一起,我只希望他們兩個不要出事情。”駝子道:“依你看會出什麼事情?”豔紅道:“武財神眼高於頂,絕不會允許女兒嫁給小王,何況小王的父親就死在武財神手中,所以這一定是個悲劇。”鈎子道:“莫非你要我們幫他去殺武財神?”駝子卻問道:“鈎子,你若去殺武財神,有幾成把握?”鈎子道:“五成。”駝子道:“我自信有六成半,由我去。”豔紅道:“我並沒這個意思,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種事外人插不進手。”鈎子道:“大妹子,這番話才有點兒道理,外人夾在中間,會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的。”駝子道:“那我就不懂了,大妹子,你到底是什麼意思?”豔紅道:“我只想請二位幫忙,跟我一起去,暗中一路上保護他,使他與武財神的女兒不會受到其他騷擾。”鈎子嘆道:“我現在才發現,感情這件事,實在偉大,它能使人進入忘我境界。”豔紅低首道:“老哥哥是取笑我?”駝子卻問道:“會有人騷擾他們嗎?”“當然會。”豔紅道:“武財神懸下巨賞,想發財的江湖朋友多的是。”駝子道:“所以我還是不懂你的意思,武財神既然決心要殺他,你卻要平平安安保他去送死,這樣還有什麼意義?”豔紅道:“假如屏除其他因素,僅是武財神,以一對一。小王不一定會死,怕只怕好漢擋不住人多,雙手難敵四拳。”鈎子道:“哦?他有這種本事?”豔紅道:“剛才唐寅來過,他就是想發橫財,小王只揮了揮手,就打瞎了他的眼睛,打得他奪門而逃。”鈎子動容道:“竟有這種事?他用的是什麼暗器?”“不是什麼暗器,只是普通賭錢的骰子。”“骰子?”駝子這時才真正動容道:“這倒稀奇,賭錢的骰子居然能要人的命,武林中倒是首開先例,空前絕後。”豔紅道:“武財神手下的八大高手,昨夜就死了三個,武財神的女兒説他揮手無情,這種消息早晚會在江湖上傳開,他的麻煩也會愈來愈多,所以我來請二位幫一次忙。”鈎子笑道:“好,我對這小子愈來愈有興趣了。”駝子道:“什麼時候走?”“就是現在。”駝子立刻站了起來,道:“現在就現在,鈎子,咱們這趟出門算是散散心。”豔紅欣然道:“我代小王多謝二位前輩,現在我去招呼一下狗子,請他打前站。”當風流才子唐寅回到馬府時,馬武吃驚地招呼他,並且立刻找大夫為他療傷止痛,心中卻一直不相信這是事實。可是當大夫從唐寅的左眼中鉗出一粒血淋淋的骰子時,馬武不禁臉色大變。以唐寅的武功,仍逃不過小王的骰子,那他手中的骰子實在是太厲害了。他這時才發覺自己惹上了大麻煩,説不定金盆洗手十餘年,所保持的聲名會毀於一旦。趁着大夫還在替唐寅包紮傷口,他立刻到了自己的起居室,召來了總管馬文才,下達了一連串命令。“迅速以飛鴿傳書,向財神府通報警訊,立刻派人偵查小王下落,同時注意紅寶石俱樂部的動靜。”馬文才平日挺着個大肚子,笑呵呵的樣子,十足是個生意人,但他的機敏卻出乎任何人的想象,在不到兩個時辰內,立刻有了結果。已經三更。馬武還陪着受傷的唐寅,在問着當時的情況。馬總管走進來報告結果。“小王走了,是跟艾梅影坐着馬車一起走的;紅寶石的豔紅也走了,她帶着兩個人騎着騾子走的。”馬武心中有了疑問:“他們會去哪裏?”“一定是財神府。”唐寅肯定地回答:“馬老大,此仇不報何以為人。”他長身而起,抱拳一揖而別。馬武也沒有挽留,卻對馬總管道:“再用飛鴿傳書,通報財神府,同時去請玲玲兩姐妹,説我麻煩她們走一趟,找適當的時機下手。”“是。”馬文才又匆匆出去了。那玲玲姐妹又是誰呢?難道她們的武功比風流才子唐寅還高?——掃描aruidiOCR獨家連載轉載時請保留此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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