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時候,文方遠的師叔蕭鐵幹蕭老爺子醒了。
蕭老爺子只比他師哥太上掌門陳濟世小一歲,今年七十有二,但真正是老當益壯,站起來,背直腰挺,儼然一棵不老松,無論誰見了,都會由衷讚一句:蕭老爺子雄風不減當年!
不過,蕭老爺子若躺下去,那就不妙了。蓋因蕭老爺子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妾的緣故。
蕭老爺子的原配王氏,是奉父母之命媒的之言,用八抬花轎娶來的一位大家閨秀,端莊雅淑,容貌平平,終身不育,在做了五十大壽後便患傷寒背世了。那時,蕭鐵乾哭得死去活來。但想到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便娶了青樓女子倩娘為續絃夫人。那倩娘原與蕭鐵幹有舊,又據南街上掛牌的算命先生張鐵口指過八字,認定她命中有三子一女。是以蕭鐵幹咬咬牙,不顧她的出身卑賤,便將她抬回家中來。倩娘體態風流,善解人意,又彈得一手好琵琶。總道從此多子多福了,誰知過了三年,依然腹中空空。蕭鐵幹一怒,先拆了張鐵口的招牌,又用一紙休書打發了倩娘。這時倩娘帶來的使喚丫頭小紅已出落得花容玉貌,亭亭玉立。蕭鐵幹心一軟,便將小紅收了房。畢竟蓓蕾初放,遠勝殘花敗柳,過了一年多,那小紅就身懷六甲,大腹便便,產下一個方頭大耳的麒兒,便是蕭尚青。
現在蕭尚青已十七歲,他娘小紅也早就紅顏老去,終日唸經拜佛,將家中搞得烏煙瘴氣。後來乾脆撇下他們父子,跟一個老尼姑走了。
現在蕭老爺子屋中牀上的女子名叫桂香,年方二九。原是南街上開妓院的王龜兒買來的外鄉丫頭。蕭老爺子有一回去玩,看她楚楚可憐,心生惻隱,便花了三百兩銀子管她贖了身,領回家來作小妾。
待桂香進門後,蕭老爺子如枯枝發芽,古井生波,只覺滿屋春光融融,異香飄飄。是以天一挨黑,便閉户熄燭,只愁夜短晝長。長此以往,蕭老爺子畢竟七十多歲了,精神不濟,落了些迎風流淚,放屁頭暈,腰痠膝軟的小毛病。有時去向大師兄陳濟世請安,見陳濟世屋裏養了三個年輕俊俏的小妾,依然鶴髮童顏龍虎精神,心中又妒又恨。他自知大師兄是靠了那“正人要訣”一書所載的上乘內功,才養得如此健旺。故而只嘆自己命薄,也無可奈何。便花了銀子打發人去購些驢寶狗鞭來滋補,也算聊勝於無。
此刻蕭老爺子醒來,是因為腹中一泡尿憋得急。摸黑下牀,昏昏沉沉摸到門後,將一隻鞋子誤作便湧,瀝瀝淅淅灑了一地,污濕了自己的雙腳,這才醒悟過來,暗叫晦氣。
偏偏事事不遂人意,找來找去找不着揩腳布,便取了桂香搭在椅上的衣衫將就擦了雙腳。摸索着要上牀,忽又覺着今夜有什麼異樣。思索了好半晌,據省過來,怎麼沒聽見寶貝兒子蕭尚青的鼻鼾聲?
蕭老爺子晚年得子,對這兒子自是十分關愛。兒子出落得一表人才,武藝相貌均是上上之選。但是,尚青自小有一無傷大雅的小毛病,一入睡,便鼾聲如雷,滾滾不絕。也曾延名醫治過,都説無妨。甚至有一位名醫説:此乃龍吟虎嘯,足見公子為名門之後,稟賦異常,他日出將入相,貴不可言!
因此,蕭尚青的鼾聲,在蕭老爺子耳中不啻天上仙樂,美妙無比。一日不聞,便心神不寧。
當下,蕭鐵幹開了房門。月上中天,銀光燦爛,院子裏花木扶疏,樹影匝地。斜對過蕭尚青的屋子,門窗洞開,毫無聲息。
蒲鐵幹知道,兒子大大咧咧,睡覺時常忘了關窗閉門。但不聞鼾聲,心中總是不安。沿牆走過去,進屋到牀上摸,牀上竟無兒子的身子。這一驚,非同小可,急打火點燃。蠟燭,連掛在牀頭的雙鈎也不見了。
蕭鐵幹心中發慌,坐在牀沿上思索:深更半夜的,兒子到哪裏去了?
知子莫過父。連這回,蕭尚青深夜出去,僅蕭鐵幹知道的,已是第四回。前兩回,蕭尚青自己説是和朋友在鎮上醉仙樓喝酒。蕭鐵幹暗使人查實了:兒子前半夜是在醉仙樓喝酒賭錢,後半夜是在百花院小紅鞋處尋歡。第三回,兒子説是偕謝採桑拜訪北門天宇的關門弟子白不肖。蕭老爺子也調查了,兒子所言不虛。但今夜,他又去了何處?
蒲鐵幹感到:兒子確實已大了,該給他娶一房妻子了。蕭鐵幹自己二離,卻不願兒子也荒唐。尤不願兒子與那半老徐娘小紅鞋荒唐。謝達平的丫頭採桑也有十五六歲了吧?得閒該跟謝師弟提一提,早一點給他們完婚,也算辦了一件大事。年輕人,血氣旺,弄出什麼事來,傳出去不雅。有一個女人放在屋裏,給他收收心也是該當的。
蕭老爺子坐在牀沿上想心事,越想越覺得對兒子不住。自己七十多了,牀上佳人接連不斷,卻不為兒子想想,真是老糊塗了。常言道:英雄難過美人關。黃金沙黃師弟當年何等的風流瀟灑?不也為了看不破一個“情”字,弄得身敗名裂,瘋瘋癲癲?倘若他心中那股邪火有處宣泄,以黃師弟的資質武功,又高踞掌門人的寶座,何至於鬱郁終身,潦倒不堪!
蕭老爺子嘆息一陣子,後悔一陣子,心中忐忑不安。他立意等下去,總要等到兒子歸來,才能寬心大放。
蕭老爺子總以為蕭尚青會回家來的。他猜度:兒子不是在百花院小紅鞋的被窩裏,便是在羣芳樓賽西施的牀頭。太平莊上,脂粉隊中,以這兩位姐兒為最出色當行。蕭老爺子都領教過,承認她倆為花中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