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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寄身太平

    白鹤山一役,奇竹瘦在众豪围攻之下,终于毙命。参战的好手,也七死五伤,大损元气。

    第二日,“正人钩”掌门文方远率众人在北门天宇墓前祭奠了一番,掩埋死者,抬起重伤员,相揖作别,各回故乡。

    文方远见白不肖孤苦伶仃,肩头又被静空师太伤得不轻,不放心把他一人留在山上,是以与徒弟刘东岳、钱之希商议了,决定带白不肖同回山阴太平庄去。这也因北门天宇生前与“正人钩”一派交谊深厚,文方远不忘旧情之故。

    白不肖迭遭剧变,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又有什么主意?当下就到师父北门天宇坟前叩了几个头,收拾了换洗衣服,便随文方远师徒下山,同去山阴太平庄。

    一行四人夜宿晓行,不一日,便到了山阴。一路上,有文方远师徒的悉心照料,白不肖的肩伤好了七成。

    山阴系水乡泽国。河流纵横,舟船如蚁;桑绿麻黄,稻香鱼肥,真是鱼米之乡。辛稼轩有《清平乐》云:“茅檐低小,溪上草青青。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小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蓬蓬。”说的便是此处农家田园生活。

    这太平庄在山阴境内,并非是个村落,而是个大集镇。青瓦砖墙,重重叠叠,有数千户人家。镇内水道交错,状如网络,更有无数石桥碑坊,林立其间。太平庄所产的白丝,远销西域东瀛。太平庄所酿的美酒,香飘万里。有此几项特产的缘故,镇上的人家,十九织丝造酒。是以青楼高耸,酒幌飘扬。南来北往的客商,携了大把银子来,丝酒交易之余,无不停棹上岸,章台买笑,酒楼听歌,尽兴方归。

    早五十年前,江南的盗匪因太平庄的富庶太过出名,时常结伙前来做些没本钱的买卖,骚扰得地方无一日安宁。直到“正人钩”的开山祖师何正人出世,以两柄吴钩剑在江湖上闯出好大的名头,黑道上的人物再也不敢小觑太平庄。因此,太平庄的人们有句远近出名的话:“吴钩一出,天下太平!”夸的就是何正人对地方的功劳。

    “正人钩”一派,由何正人开山创立,已历三代。到文方远手里,更因他正直无私,武功高强,交游广阔,又广收门徒,故声望愈隆,在江南武林中成为一大门派,虽尚不及少林、武当之声名显赫,但与峨眉、青城、崆峒诸大门派庶可近之。

    是以,文方远等人的乌篷船刚驶近太平庄,便闻镇南码头上锣鼓齐鸣,鞭炮声震耳欲聋。“正人钩”门中有头脸的弟子和镇上的富商大贾百余人,在码头上躬身迎候。

    船近码头,文方远师徒少不得上岸与众人寒暄一番,复又下船顺水道驶到镇东头的一幢临河的大新屋子旁泊岸。其时天色已晚,岸上数百只灯笼一齐点亮。数百“正人钩”门下大小弟子黑压压跪满一条街,数百条中气十足的喉咙放声高呼:“恭祝掌门人凯旋荣归!”

    白不肖哪见过这样的场面?真如乡下人进城,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惊惶,便由钱之希执了手,懵里懵懂地上岸、进屋。先随文方远等叩拜了“正人钩”的祖师何正人的牌位,又叩见了太上掌门陈济世老爷于,再拜见文方远的三位师叔。这一路,也不知叩了多少个头,叩得昏昏沉沉、头晕眼花。他肩伤未愈,一路舟车劳顿,待酒筵开张,再也支持不住,喝了几口空腹酒就迷糊过去,人事不知了。

    这一睡,整整睡了两天两夜。忽听耳边有人在说:“好了,好了,总算醒来了。”

    白不肖睁眼一看,身边坐着个面容俊秀的少妇,只见她眉耸青山,眼横秋水,嘴角上还有一颗米粒大的红痣。她喜容满面,伸过一只柔软的素手替他掖了掖薄被,笑道:“小弟弟,你腹中可饥?要不要起来喝碗粥?”

    白不肖撑起上半身看,这是一间小小的房间,红烛高烧,映得窗纸泛红,室中一床一桌一几,窗外一只蝈蝈儿,正在檐下笼中叫得起劲。眼前的少妇却面生得很。心下纳闷,不由低嚅道:“你……”

    那少妇正将碗筷端来,笑道:“小弟弟,我是你二嫂。”

    房门开处,钱之希大步迈进来,笑道:“不肖,这是我那口子,你唤她二嫂便可。她闺名英琳,是‘黄山红巾’的门下。这几日,我有些杂事要办,便让她照料你。你有事只管跟你二嫂说。”

    白不肖这一路来,皆是钱之希照料,心中早就感激不已。两日昏睡,又是钱之希的新婚妻子莫琳给换药煮粥,不禁眼眶发热,流下泪来:“钱二哥、二嫂的大恩大德我今世报不了,来世一定报答。”

    莫琳脸色一端,正色道:“不肖,你这话就见外了。我辈武林中人,济困扶危乃份内事。些许小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你是北门大侠的高足,肯到我们这里来,已是很给我们面子了。你只管安心养伤。待你伤愈,我还想向你请教武功呢!”

    粥是香糯米中加了鸡丝、火腿了用文火熬的,香味扑鼻,其鲜无比。不肖披衣下床,趴在桌上连喝五碗,觉得是有生以来头一回尝到的美滋味。喝饱了粥,又出一身汗,好像浑身十万个毛孔都打开,十分舒畅。那莫琳又殷勤地给他绞来湿手巾,撤去了碗筷。

    钱之希察看了白不肖的伤口,脸露欣慰之色,道:“不肖,你的伤口,再过三五日便可愈合了。我师父已派人去找你大师兄南宫大侠。你只管在这里住着。我明日要到北方去结帐,十天半月后方能回来。我不在时,大家都会照顾你的。你若闷了,可到前院去玩耍,也可寻你二嫂莫琳说说话。天晚了,你安歇吧!”他向莫琳使个眼色,夫妻俩起身告辞出门。

    钱之希、莫琳走后,白不肖默坐片刻,想“正人钩”一门真是名不虚传,待人接物既热心又正气。他又想起奇芙蓉不知到了哪里?峨眉派还会不会找她的麻烦?她孤身一人在江湖上饮露餐风受得了辛苦吗?

    白不肖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听到窗外有人在吃吃地笑,又有一阵窸窸窣寉的响动。他心中疑惑,开了房门看,月光迷蒙,院子里花木扶疏,哪里有人?便疑心自己听错了,正要转身回房,头顶风声飒然,有两个人影大鸟似地从屋顶翻下来。

    白不肖一惊,定睛看处,院里并肩站着两个穿白衣的人:一个是长眉俊目,脸若银盆,英气勃勃少年;另一个身腰纤巧,腰间系一条大红绸绦,明眸皓齿,亭亭玉立,是相貌极俏丽的少女。

    那英俊少年向白不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遭,侧脸对少女说:“采桑,我还道‘天下第一剑客’北门大侠的徒弟像个哪吒三太子呢,原来只是一只缺耳朵的小老鼠!”

    白不肖不明他们的来路。这少年一见面就嘲笑他的丑陋,饶是他一向被人作践惯的,心里也不好受,是以默不作声。

    那少女道:“尚青哥,你不好这样子没规矩的!”她转向白不肖,眼中充满怜惜,语声也温柔起来:“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我爹说,一个人要成为大英雄,必得吃很多苦,受很多的磨难。我叫谢采桑,他叫萧尚青。他的爹爹是萧铁干,我的爹爹叫谢达平。”

    少女这一说,白不肖就知道了。“正人钩”祖师何正人座下四大弟于陈济世、萧铁干、谢达平、黄金沙,合称“陈萧谢黄,金沙最强”,说的是小师弟黄金沙武功最高。何正人本是把衣体传给小徒弟黄金沙的,不料黄金沙做了什么坏事,掌门便由陈济世继任。陈济世在做七十大寿时忽宣布传位于大弟子文方远,自己做有名无实的太上掌门。这“陈萧谢黄”四人,白不肖都拜见过的。于是,便向眼前这少年少女施了一揖,道:“小弟白不肖见过萧公子、谢小姐。”

    谢采桑还了一礼。萧尚青却大大咧咧地说:“罢了!无须多礼。听说白兄不肖父母肖师父,已得令师北门大侠的真传,身负绝世武功,江湖上已罕逢敌手。今夜月白风清,我们特来拜谒,想请白兄指点一二。”

    白不肖闻言心中一愕。他在此是客,又兼肩伤未愈,怎好与主人家的孩子动手过招?见萧尚青橹袖伸臂拉架子,心中栗六,正不知何以应对。谢采桑扳住了萧尚青的右臂,道:“尚青,我们说好是来看望白大哥的,你怎不守信用?再说白大哥肩伤未愈,怎么动手?你若赢了,胜之不武;若输了,以后还拿什么说嘴?来日方长,等白大哥身子大好了,再向他请教也不迟!”

    萧尚青听了,心虽不甘,但碍着情理,不好再相强,讪讪地放下袖子,哼了一声。

    白不肖赔笑道:“萧公子有所不知。我虽在师门七年,只因生性愚钝,先师的十成功夫没学到半成。‘正人钩’武学精深,博大无边,萧公子家学渊源,小弟万万不及,无论如何都不敢跟萧公子动手过招。还请萧公子海涵。”说罢,又是一揖。

    萧尚青少年性情,听白不肖说得谦卑,脸色转霁,挥一挥手道:“你休太客气。今日你肩伤未愈,我也不便领教你的高招。待你身子大好了,再与你比个高低。采桑,我们走!”

    萧尚青衣袖一振,身影拔起,越墙走了。谢采桑向白不肖笑了笑,柔声道:“白兄,你好生养伤。我去了!”足尖一旋,一个倒翻跟斗,纵上墙头,一晃就不见了。

    白不肖看萧尚青、谢采桑年岁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轻功却高得多,心中又是羡慕又是自责。想自己空负北门高足的名头,却处处不如人,到哪里都抬不起头来,倘再不勤学苦练,这辈子就别指望有扬眉吐气的日子了。两日的休息,元气已复,肩伤也好了八成,趁这夜静更深,正好练练内功。于是在院里选一干净的所在,趺坐于地,做起吐纳功夫。不一会,他神明朗清,心灵湛定,一缕清凉的气机从丹田升起,源源流向四肢百骸。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才悠悠收功,只觉浑身有说不出的舒服,四肢似乎充满气力,与以往练功时的感受大不相同,心中又惊又喜,却又不明其故。

    原来,武功绝世的北门天宇在教徒时走了一个大岔路。北门的功夫属阳刚一路,练到巅峰,自然阴阳调和,水火相济。但白不肖体质属阳,北门墨守成规,一味拿他往阳火的路子上走,违背自然,弄得阳气虚盛,心神不宁,反而成南辕北辙,白耗了七年的工夫。而奇芙蓉所赠的两颗“百草精珠”,属至阴之物。滞留他腹中,一点一点化散,正好培育了他的阴气。因此再以师门的纯阳内功心法练之,阴阳相补,功效就非同小可了。

    白不肖慢慢睁眼,忽见五尺远的一大盆茉莉花后,站着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影。方才他调运内息,潜神返照,身外之物自听而不闻,视若未见。此时猛见五尺外一人伫立,自然深感惊诧,凝神看去,见那人穿一袭宽大的葛布长袍,蓬头跣足,三绝清髯,一张狭长的脸上,两颗眸子一动不动,形似木僵,了无生气。白不肖急纵起来,躬身道:“原来是黄老前辈,晚辈不知老前辈莅临,多有得罪!”心中却在想:这位黄金沙前辈前日叩见时,虽郁郁寡欢,却还不是这副样子,他夤夜到此,有何事宜啊?

    黄金沙讷讷道:“珍儿,珍儿,你可是珍儿?”语声温和,含情脉脉,大有缠绵之意。

    白不肖吓了一跳,急回答:“黄老前辈,我是白不肖。这里并无别人来过。”

    那黄金沙忽发一声深长的叹息,转过身,背负双手,兀自自言自语:“哦,没有珍儿。珍儿,你在哪里呢?缘何不睬我?你在哪里?……”声调有无限的凄苦和幽怨,白不肖听得心里发酸,竟不由想流泪。但见黄金沙一面絮叨着,一面向北墙下角门走去。咿呀一声,人影即没,角门也关上了。

    白不肖惊疑交集。回想黄金沙方才音容,竟像个疯子。他口中絮叨不休的“珍儿”,又不知是什么人?听起来是个女子的名字。不管怎么说,文方远的四师叔深更半夜跑到这里来找什么“珍儿”,其中定有古怪。白不肖想了片刻,忽又警觉:自己身处客边,凡事当十分小心,切不可多嘴多舌招人厌,更不可打听主人家的隐私。当下回房睡觉。次日早早起来,在院于里练一会拳脚,觉得肩伤已经好了。

    刚将一套“龙虎神掌”打完,角门咿呀,进来一个眉清目秀,头绾双髻,稚气未脱的小丫纂一手提红漆木桶,一手拎着食盒,叫道:“白少爷起来啦!请洗脸用膳!”声音甜甜的,宛若黄莺鸣春。

    白不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称叫“少爷”,脸都红了,忙迎上去接了水桶、食盒,连声道谢。那丫料眼不错珠,笑嘻嘻地看他漱口洗脸,又说:“夫人吩咐:白少爷膳毕请过去换药。”

    白不肖当她是莫琳身边的丫鬟,便说:“请姐姐回覆夫人,就说我肩伤已愈,不必再劳动夫人。”

    那小丫鬟很会说话:“白少爷休要客气,夫人说,自少爷来此,合府上下无不兴高采烈。夫人因这几日忙,没过来看看,要请白少爷鉴谅。”

    白不肖一听话风不对,将食盒在桌上放下,问道:“却不知姐姐所说的夫人,是哪一位?”

    丫鬟笑道:“我家的主人姓刘,夫人姓嵇,名英娟,江湖上人称‘玉观音’。我叫小荷,从小就跟夫人。”

    白不肖恍然大悟,这“夫人”原来是刘东岳的妻子。真是张冠李戴,他还以为是莫琳呢!却不知两位夫人为何如此厚待自己,难道因了文掌门的特别关照?他真有些受宠若惊了。

    掀开食盒,是一碗白米粥,十只肉包子皮薄馅大。不肖刚夹起一只包子送往嘴边,门口有人厉声说:“小荷!你到这里来作甚?”

    来人正是莫琳。她也手提食盒,腋下夹着只布包,脸上却毫无笑意,两只眼睛如刀子似地刺向小荷。

    小荷急俯首垂手,蹑儒道:“这是我家夫人吩咐的。”

    莫琳面带寒霜,冷笑道:“嵇英娟好殷勤哦!小荷,你告诉你家夫人。就说白少爷在我们这里诸事有人侍候,无须她来操心!”

    小荷唯唯诺诺,抽步要走,又被莫琳喝住:“你将你带来的东西都搬回去!我告诉你:下回你不得我允许到这里来,看我打断你的狗腿!”

    小荷不敢作声,噙着两泡眼泪,委委屈屈地收拾了食盒,逃也似地去了。

    白不肖大惑不解。看来莫琳和嵇英娟姑嫂间积怨甚深。但嵇英娟好心送来的食物都不容她留下,也未兔太不近人情了。

    莫琳一边将自己带来的早餐往桌上摆,一边笑盈盈地说:“兄弟,你有所不知。刘大哥那口子太不给我面子了。你想,掌门人将你交给我,我自会尽心尽力照管你。她嵇英娟却来插一杠子,不是嫌我对你照料不周吗?你钱二哥转来,我又怎么向他交代?”

    原来如此。白不肖心下感动,由衷道:“二嫂,我自父母过世后,就跟着师父。现在师父又不幸去世,我在这世上举目无亲,不想又遇到文叔叔、刘大哥、钱二哥和二嫂你们这些好人。我也不知这是我哪一世修来的福分。我……我……他声音哽咽,说不下去,热泪夺眶而出,心中不断说:“为这些好人去死,我决不皱眉!”

    莫琳轻轻抚着他的背,柔声道:“兄弟,你是北门大侠的高足。北门大侠予我‘正人钩’一门有大恩惠。我今日在你身上略略尽一点绵力,原是该当的。再说,你二哥和我别无兄弟,有你这样个好兄弟,心里十分欢喜。你在这里,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千万不要拘束。日后,你成了名满天下的大侠,我也感到光彩!你二哥武功说不上出类拔萃,为人却最老实忠厚,掌门说什么,他都尽心去做,无意中也里里外外得罪了一些人。我心里老为他担心,只怕他有什么差池……”

    白不肖奇道:“钱二哥武功既高,人又最热心和气,怎会与人结怨呢?”

    莫琳将筷子递给他,坐在价上,叹了口气,秀眉微蹙,说:“你年纪小,不懂事。你二哥热心和气,又对掌门人忠心耿耿,这些年来,为本门立了不少功劳,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老话说:‘谤随名至’,‘毁生于嫉,嫉生于不胜’,里里外外,都招了些怨。这倒也还罢了,人正不怕影子斜嘛!怕的是有人偷施暗箭,那可就防不胜防了。”她摇头叹息,忧心忡忡,又续道:“现在有了你这好兄弟,我也放了一半心!”她深深看了白不肖一眼。

    白不肖对她最后那句话大为困惑,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能帮钱之希做什么事。他对钱之希夫妇满怀感激,不由慨然道:“二嫂!你们但有用得着我的,只管吩咐!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我决不皱一皱眉!只是我武功低微,年幼无知,是最没用的人……”

    莫琳急打断他,“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来来,光顾说话,你还没吃饭呢!快吃了饭,试试我给你做的衣服合不合身?”

    白不肖吃了饭。莫琳就在床上摊开布包,抖开一套绿绸褂裤,一双黑缎面布鞋,强使不肖穿上了,左看右看,笑得合不拢嘴,不住夸道:“兄弟这套衣衫穿了出去,谁不说是英俊侠少!”

    北门天宇一向素朴,故白不肖在白鹤山时,都穿上布衣裳。今日穿上绸衣,又是害羞又是喜欢,心里那份感激全写在脸上,只觉欠钱之希夫妇的恩惠太多,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

    忽听得院子里有个男子在叫,“二师嫂:二师嫂!”声音里透出焦急。

    莫琳应道:“是八师弟么?请进来说话!”

    进来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一身的黑缎密扣劲装,更衬得他面白唇红,分外英挺。这青年一见白不肖,便笑容满面地一拱手:“白小侠可大好了?”

    莫琳便给白不肖介绍:“这是老八朱城,跟你二哥最好。你俩多亲近亲近。”

    白不肖忙还礼道:“朱八哥!”

    朱城道:“久仰白小侠大名。上回白小侠与令师北门大侠枉驾太平庄,小弟正卧病在床,无缘拜识尊颜,心中十分懊悔。天幸白小侠二度屈驾莅临,使小弟瞻仰风采,果然胜似闻名!待自小侠痊愈了,小弟如能陪小侠到街上玩玩,更觉荣幸!”

    白不肖究竟是个未见世面的乡下少年,朱城的一套客气话如何答得上来?涨红了脸,讷讷道:“朱八哥太客气了!小弟何以克当?”

    那朱城转向莫琳,却欲言而止。莫琳一皱眉,教训道:“白兄弟不是外人!有什么事,你只管直说!”

    朱城便向白不肖赔笑道:“并不敢拿白小侠当客人。二师嫂你言重了,小弟怎么担当得起……”

    “废话少说!”莫琳不耐烦了。

    “是!是!前头吵得一团糟,二师哥又正好出远门了。我们师兄弟都不敢去劝,要我来请二师嫂出去劝一劝,去晚了,怕要闹出事来!”

    莫琳又气恼又好笑:“你且说清楚了!谁跟谁在吵架?为什么事吵架?”

    朱城一拍自己的脑袋,也笑了:“是老掌门和掌门人在吵。为来为去就为那件事。”

    莫琳哼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这种事我们做小辈的怎么好插嘴?再说,不是还有三位师叔祖在吗?我可不去触这个霉头!”

    朱城道:“三位师叔祖中,黄师叔祖一向是死人不管的,日日在镇中望月楼喝得烂醉。萧、谢二位,自是站在老掌门一边,其实是陈、萧、谢三位老爷子跟我们的师父在日照堂里吵。拍桌操凳的,吵得可凶了,我们都急得没法子想。”

    “不是还有你们的大师哥、大师嫂吗?他们俩怎不去劝劝?”

    “二师嫂,你是知道的——只有你出马,这事才平息得下来。”

    “好吧!”莫琳款款站起身,似乎很不情愿似地说:“你们平日里说起嘴来个个豪气万丈,真正事到临头,又都做缩头乌龟。我就再去触一次霉头!”她走到门口,又回头对白不肖说:“兄弟,你若是闷了,可到街上去玩玩。你伤未痊愈,不要走远了。这里有十两银子,你拿着,喜欢买什么就买。”她硬将一锭银子捺在白不肖手里,风摆杨柳似地扭着腰去了。朱城也跟着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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