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江流飄泊江湖一事無成,敗於楊升之手後,更有種無顏見江東父老的感覺,滿心鬱悶之下,買了一葉扁舟,想要趁着東風過江,看看到了江東能否有好的運氣。
這日舟行江中,隨波逐流到了晴天蕩內,卻是清風輕拂,水面不起絲毫漣漪。
美景當前,葉江流喝了口酒,吟唱着《詩經》月出篇窈窕章的詩句。不久,月亮從東邊山頭爬了出來,在羣星之間緩緩移動着。葉江流任憑小舟隨處飄流,盪漾在煙波浩渺的江面上。
江風吹拂,兩岸的樹葉沙沙作響,沉寂的江上,明月照着孤舟,無邊無際地就彷彿憑藉天空,駕風邀遊,不知道將要飄往何處;但覺飄飄然御風而行,就好像遺棄世俗而超羣獨立,身生羽翼而飛昇成仙。
葉江流列置熟雞幾隻,小菜數碟,濁酒十瓶,舉觥獨酌,突然興起寂寥之感,感慨紅顏已逝,知己難求,悲嘆求劍難,天下英雄安在?
他只有敲着船舷,唱起“笑傲江湖曲”:“滄海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記今朝。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淘盡紅塵俗世知多少。清風笑。竟惹寂寥,豪情還剩一襟晚照,蒼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船槳仿若是劍,劍拍擊着水中流動的月光,葉江流想象着一個持劍的劍仙從天的那邊踏月而下,與大江底下的蛟龍搏鬥,悠然神往又吟道:“寶劍長琴四海遊,浩歌自是恣風流,英雄莫道無知己,明月作伴笑江湖!”
葉江流又歌又唱,手拿劍而舞,也不管所乘孤舟漂盪何處,不知不覺盪到一處岸邊,但見四下俱是蘆葦,忽見月光反映一道刀光,蘆葦處傳來“喇!涮!”聲響,但見一人持刀劈着蘆葦,涉水而來。
來人見一葉扁舟隨水飄來,舟上一文士臨江狂舞高歌,頗現笑傲江湖的豪情胸襟,不禁停下腳步,微笑佇看。
葉江流孤舟盪到那人面前,一運內力,止住小舟,仗着一股酒氣,問道:“渡江為何不乘船?”
“有錢人騎馬乘船彷彿天經地義之事,對於我們窮人而言,能省便省,憑着雙腳走遍天下,遇山爬山,過江涉水是常有之事,何足道哉?”
“水流湍急,難道不怕被水沖走?”
“江流石不轉,我石不轉堅持己道,豈會隨波逐流?”
“堅持己道,什麼道路?”
“‘武道’!我一步一腳印,追求武道,遍訪名師,相信終有一天我會練成天下一流的武功。”
“話雖不錯,然而英雄難找,名師難尋。”
“我走遍天下,只知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苦行千里亦是磨練自己的耐力、體力與識見。”
“堅持己見,頑強若石,挫折當做磨練,好個石不轉!”
孤傲的一笑,葉江流又道:“而我一片孤葉隨江流,我叫葉江流,‘小葉子’!石兄叫我小葉子就行了!”
石不轉豪邁的笑道:“縱一葉扁舟,臨江賦詩狂歌,好個葉江流!”
“附庸風雅,焚琴煮鶴,石兄見笑,慚愧!慚愧,不知石兄將欲何往?”
“我七歲立志求劍,十幾年來閲人無數,如今以將至不惑之年,眾人口耳相傳,云云眾生中看來唯出沒‘南海’的劍仙‘風雲真人’配為我師了!”
“風雲真人?”
“傳説中已是‘半仙’之流的人物,其三絕為‘刀、劍、風雲’,尤其‘風雲’之法,據説有‘大風起兮雲飛揚’之勢,練成可‘御風而行、羽化登仙’,大半的江湖人不相信他的存在,所以知道的人不多,但根據我多年考證、訪查‘風雲真人’非但存在且尚未成仙,他應該是在南海的荒島中修練‘風雲大法’!”
葉江流見來人頭戴竹笠,一身破舊布衣,赤着雙腳,臉被陽光曬得滿面通紅,講到“刀、劍、風雲”三絕神功更是眉飛色舞,整個人更顯堅毅挺拔,似乎不以自身粗布短衣、一無所有,赤腳天涯為恥,反到充滿了赤子童真之情。
“自己為了理想,不也曾萬里獨行,走遍遼國?”葉江流不禁有種有為者該如此的感覺,想自己身為官宦之後,錦衣玉食,僮僕隨身,雖説也羨慕孤身一劍仗義天涯的俠士,但終究放不下身段,此次江湖之行恐怕也因為自己的浮華作風,才引來小人覬覦,難怪找不到真正的劍仙高人了。
葉江流想着想着,不禁有種相逢恨晚的感覺,他仰天狂笑:“天下間竟也有像我一般的人?”這陌生人行事正大,聲音洪亮,葉江流確定他是個江湖豪傑,跟自己是同屬一流的人物。
葉江流曾經盼望能遇到這樣的人——豁達灑脱,言談痛快,鄙視那些拘謹温順,慣於過平凡安穩日子的人。希望遇到與自己同一想法的人,一俟時機到來,便能共同攜手,挺身起事;銅肩鐵臂,赤膽忠心;與朋友共甘苦,向仇人拼死活。
“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錢雖非萬能,但亦能表我心意,我有黃金十金就送與你,我們僱一艘船一起前往南海尋找‘風雲真人’。”
葉江流摸摸褲袋,卻除了碎銀外便空無一物,兩人不禁相視而笑。
葉江流道:“我為尋訪名師,錢都被騙光了,然而人生在世知己難逢,來!我們上岸後我便領錢與你,不瞞石兄,我們葉家世代為官,家財萬貫,遇到你莫説十金,千金都值得花。”
石不轉點點頭:“我看着出來,公子出身名門,雖非一流高手,但除了一流高手外,江湖中人傷得了公子的也絕不超過一百人,不瞞你説,我石不轉在信陽武林也薄有名聲,但……”
葉江流接道:“但雁雀焉知鴻鵠之志!我們同有要登高峯,超凡天下之志!石兄你我志趣相同,不如我們結為異姓兄弟!”
石不轉拍着葉江流的肩膀,哈哈笑道:“葉兄此言甚得我心,要做人便當天下第一等人,要爭就爭做天下第一,人為何要甘於平凡?”
石不轉又説:“但公子金枝玉葉,石某乃江湖鄙人,豈敢潛越!”
葉扛流道:“冠蓋滿京華,知己能有幾人?只要石兄不嫌我是紈挎子弟,一身銅臭味,我於願已足,説高攀倒是我高攀了。”
其實兩人初見已有相惜之意,一番謙遜,兩人各自報了生辰卻是同日出生,至於八字,因為石不轉出生時,家中遇着火警,眾人救火中,石不轉生了出來,慌忙中只知道在中午出生,卻不知道詳細時辰了。
葉江流道:“我們有心相交,也不須知道誰大誰小。我稱你石兄,你稱我江兄,兩人一樣大!”接着對天立誓道:“雖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更願同年同月同日死!”、“有書一起讀,有武一起練,有錢同花。”
葉江流將手中寶劍交給石不轉,道:“這把劍雖非什麼神兵利器,但裝飾豪華,式樣新穎,約值數兩黃金,就當我送與石兄的見面禮。”
石不轉也不推辭,拿着寶劍道:“葉兄對我如此有情有義,我石不轉一無所有,但‘頑石一刀’在信陽江湖也小有名氣,不至有辱葉兄名頭,今後葉江流、石不轉一起劍試天下英雄,我們有名同享!”
葉江流大笑道:“好!好!我的東西就是你的東西,你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往後我們兄弟倆有書一起讀,有武一起練,有錢共用,有名同享。”兩人佇立江中,一番豪情勝概,雨不知不覺的又下了。
這一年秋天,陰雨綿綿,大雨不止。
長江山洪暴發,長江下游,天雨城以東突然決堤,浪濤滾滾,淹了五州四府一十八縣,聽到這個消息,一向穩重的石不轉愁得幾頓沒有吃飯。
他説:“據説當年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但我不是大禹!求道多年,五過家門我都不入,我還自以為比大禹還勝一籌,然而這次水淹家鄉,我才知道自己畢竟是凡人,還是要回我的家鄉‘神刀村’走一趟,如此我方能安心!”
葉江流欣然同意:“骨肉親情,血濃於水這是應該的,我陪石兄回家一趟,‘神刀村’!‘神刀村’?石兄家裏的‘神刀’是否和‘誅龍橋’的誅龍劍一樣只是傳説?”
石不轉臉色一變,有些掙扎的道:“我們‘神刀村’的神刀絕不騙人!我……我便是敗在那把‘神刀’之下,這才流落江湖,誓要學得能令我揚眉吐氣的武功才重回我家鄉。”
葉江流與石不轉飛奔在大堤上,綿延三十里的大堤!
綿延三十里,棚棚相連,擠滿嗷嗷待哺的難民!
大堤兩側,一側是濁流濤濤翻滾的大河,另一側則是一望無際被淹沒的良田與家園,大堤旁邊稀疏幾棵未倒的白楊樹,被雨打、風吹,隨風搖曳,一切顯得那麼無助!
登上近兩千階的黃山頭之後,滾滾長江,暴漲的洞庭湖、溢滿的虎渡河以及遭淹沒的大平原,一望無際的漫天大水,都盡收眼底腳下的一片汪洋,唯一可抵擋更大洪水不至遭吞沒,可令人攀附的只有五虎山頭的“神刀村”了。
“神刀村”石不轉的故鄉,這也是為什麼一夕之間會有上千災民逃到此的原因。
即使石不轉他們的村莊是在山上,但原本清澈見底的小溪,如今也因為大雨而變得怒濤奔騰,濁濁河水流人道路,衝入農田。
石不轉站在河邊一瞧,大半的房子半截子淹在水裏,半截子露在水外,像是水稻田裏的稻子一樣,一片水鄉澤國。
他也不捲起褲管,扛着大刀,踏着已及腰身的水匆匆而過。
走上了村子的最高處,狗不叫,雞也不啼,許多人家半開着門,擠滿了從山下上來避難的親友,人們唉聲嘆息,議論紛紛,説這次的水災是百年來最大的一次,怎知如今的縣官吃人不吐骨頭,也是百年來最差勁的一個。
但見家家户户的門上都貼着黃單子,上邊寫着“誠實納捐,違者重罰。”唯有石家門前不見黃單。
石不轉回到家裏,石母坐在板凳上,茫然的望着天。石父看着門外淹在水裏的稻田,來回跺步,唉聲嘆氣。弟弟石小山一隻手拿着鋤頭,一隻手插在腰間,正氣沖沖的罵着:“什麼水捐、火捐,都是貪官污吏的不樂之捐,他們真是吃人不吐骨頭,不讓我們活下去,他們也不會有好日子過!老子要去拼命了!”
石不轉把大刀*在門口,進了屋裏。
石父等人看到石不轉俱是一驚,石不轉搶先一步跪在地上道:“孩兒無能,尚未學得絕世武學以光大我‘神刀石家’。”
石父扶起石不轉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一家人相擁而泣,話訴天倫。
一陣激情後,眾人坐定,石不轉將葉江流介紹給家人,便説起了水患來。
石小山首先開炮,忿怒的説:“長江水患後,那個閻王縣官説要在十月一日前堵住堤口,除了規定老百姓要輪流上堤堵口外,又規定要繳‘水捐’,一畝地五百錢,限七天交齊,違者要抓去關,村裏門上貼黃紙條的,都是還沒繳‘水捐’的,若過了期限再不繳清,官府就會把當家的人抓走了。”
“咳……咳水淹得連稻田都不見了,如何繳得出税捐?真是沒有天理啊!”石父亦埋怨嘆道。
“明天古廟的場子前,那狗官要在廣場上一連亮兩天的刀,亮罷了刀,就開始收催捐,一天不繳,二十大棍;兩天不交,五十大板,三天還交不出捐款,就得坐牢!”
“五百錢,誰繳得起啊?還好憶茹姐幫我們,否則我們也繳不起……”石小山説到此,似乎發覺自己説了什麼不該説的話,吐吐舌頭,連忙用手捂住嘴巴,眼睛直瞪着石不轉,不敢説話。
石不轉聽到了“憶茹姐”三個字,身體陡然一震,嘴巴動了動想説什麼,但終究沒發出聲音來。石小山、石老爹對望了一下,也不知道要如何接話,大家就這樣僵在那裏。
葉江流沒聽過石不轉談起“憶茹姐”其人其事,但他卻看得出,石家的人顯然才想在石不轉面前提到此人,他只好將話題轉開,看着石小山問道:“狗官為什麼要亮刀?”
石老爹咳了咳説:“對……對!剛剛説到亮刀……狗官亮刀咳……”
石小山在一旁搶着説:“還不是要耍威風,嚇嚇老百姓。”
石不轉已然恢復平靜,對葉江流説道:“‘神刀村’之所以名為‘神刀’,便是因為兩百多年前號稱天下第一鑄刀煉劍大師歐陽子,是我們村裏的人。相傳歐陽子在成名前,一共在本村鑄造了三十把刀,長三尺,把長一丈,從刀身到刀把,純用鋼打鐵鑄成,約有五十斤重,樣式一模一樣的寶刀,看!樣子就像我這把刀一樣。”石不轉手指自己的大刀。
“後來又傳説其實三十把刀中只有一把才是歐陽子嘔心瀝血之作,果然過了兩百多年,三十把刀斷了二十九把,如今只剩一把了,我這把刀只是依同樣型式所打造的,那把真神刀十幾年前便落在本村第一惡霸,江湖人稱‘鬼刀鎮山’的林鎮山手中,後來林鎮山為了巴結知縣,説什麼‘神刀增官威’就把刀送給了閻知縣,同時也擔任知縣公子閻松的師父!”
石小山在一旁説道:“那把刀真的很神奇,昨天狗官的兒子閻松拿起一根鐵條,磕在刀刃上,果然就斷成兩截。然後他又得意洋洋地説:‘雁毛碰刀必斷!’他拿起一支雁毛絨,隨口一吹,羽毛飄到刀刃上,立刻斷為兩截,隨風飄去。”
“閻松把刀一舉説:‘哼!有人膽敢不納堤捐,是否想叫神刀濺血!’又揚言:‘不納捐,除非神刀斷!’”
要知神刀村居民百年來都敬仰神刀威風,所謂“不納捐,除非神刀斷!”意思就和“不納捐,除非太陽打從西邊出來!”一樣。
説起了神刀,石父有感而發,搖頭嘆息:“一百年前我們石家本是‘神刀村’第一用刀名家,沒想到一連三代都敗在林家的‘鬼刀’手下,家祖便發誓不再練武了。”
“唉!其實我們家不是不練武,而是我祖父見諸兒資質平庸,皆是碌碌之輩又何須自取其辱呢?所以我們‘石家刀’便消逝武林,一直到不轉出世前我做了個夢……”
“我夢見祖父看着一顆江流石不轉的石子,説道:‘江流石不轉,唯有此兒能夠固守石家刀法,發揚光大,哈!哈!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石不轉!’所以我才將不轉取名為石不轉,且拿出塵封已久的刀譜,讓他修練。”
石不轉跪下道:“不轉無用,練了十幾年的刀,還是隻接得下林家刀法的三分之二。這些年不轉飄泊江湖,遍訪高人異士,立下大志要自成一家,再創‘石家刀’的高峯,如今卻又是一事無成……”
石父道:“林家曾經異人指點,‘林家鬼刀’才能脱胎換骨唉!我現在所憂者不是我們與林家的恩怨,而是我們的村民啊!他們央求為父想辦法在縣官那邊開脱一下,但村民哪知道一向德高望重的‘石公公’,在狗官面前根本不值一分錢,他連見都不願見!”
葉江流見狀,心裏想道:“江湖人皆知,‘鬼刀鎮山’到中原擔任今年‘刀決’的評審,至少也要兩、三個月才會回來,所謂山中無老虎,猴子當大王,我就來個扮豬吃老虎,讓那紈絝子弟嚐嚐苦頭。”心生一計,便悄悄對眾人説了一番話,眾人皆拍掌叫好。
當晚,石不轉、葉江流睡到一更時分便起牀出門,朝閻府方向走去。
此刻天上羣星密佈,並沒有月亮,葉江流跟着石不轉身後,石不轉似乎滿懷心事。
石不轉看着黝黑的天空點綴着明滅不定的星星,這涼如水的秋夜,自己曾經陪着憶茹在樹下乘涼,用輕蘿小扇撲流螢的日子,彷彿那一切都還那麼的熟悉,那時兩小無猜,幾乎沒有半點憂愁。
路旁種着一棵棵的老樹,經過一株老梅旁,石不轉突然停了下來,撫摸凹凹凸凸的樹幹,樹幹上彷彿刻有字;沒錯,那“生生世世,此情不渝”的字跡還在。
石不轉反覆摸着,黯然對葉江流道:“葉兄,昨天小山所説的憶茹姐名叫林憶茹,她是我青梅竹馬的玩伴。有一年,我們曾在此樹之前,相許終身!”
嘆了一口氣,石不轉繼續説道:“不過,憶茹現在已經是閻知府的兒媳婦了……”石不轉緩緩述説着這一段他不想碰觸的往事。
葉江流見石不轉如此情深,有感而發,他清了清喉嚨,正要發話勸勸石不轉。
“我也不怪她,一切都是我沒用,為了她父親的病,憶茹這樣做,我無話可説!”葉江流的話尚未出口,石不轉已丟下這句話,挺胸向前。
兩人走到閻府後門,越牆而人,到了後花園中,石不轉不由得心中一陣酸苦:“憶茹就是住在這裏吧!”
石不轉、葉江流正要舉步向前,忽見前方人影晃動,兩人立即往樹後一縮。石不轉看得分明,那不正是他深藏心底,永難忘記的那個人。
只見林憶茹持着一炷香,虔誠的對天禱祝:“求求老天爺保佑我公公與夫君,要他們能棄暗投明、清白為官!如果他們能改過,就算我少活個十年、八年那倒也是無妨。”
石不轉與林憶茹相隔不遠,將她説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心中對此次“重逢”感到無限喜歡,卻不禁又惱恨林憶茹對夫家的情義深重。
林憶茹停了片刻,又低聲道:“也求老天爺保佑……保佑……他平安,保佑他事事如意,保佑他早娶賢妻、早生貴子……也保佑讓我可以再見他一面……”説到這裏,聲音不禁哽咽了,伸起衣袖,拭了拭眼淚,將香插在門旁便轉身回房。
石不轉聽到此,耳中不由得嗡的一聲響,心頭一熱,呆了半晌後,喃喃地念道:“她是在説我?是在説我?沒錯就是在説我!她説想見我……”石不轉想也不想就要追出去,卻被葉江流強拉住:“石兄,辦正事要緊!”
石不轉仰頭流淚,怔怔地站着。
葉江流又拉了拉石不轉,石不轉仍不為所動。葉江流只好道:“既然如此,石兄,你且在此等着!”便拿着石不轉的刀,摸黑進入閻府內院,將石不轉的刀與閻府神刀偷偷調換了過來。
辦完了事,葉江流跳回閻府後院,石不轉已然恢復正常,他對葉江流苦澀一笑:“方才是我大激動!往事不堪回首,不是我的終究不是我的。謝謝你葉兄!”
兩人於是回到石家,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大早,石不轉、葉江流就往古廟去。石小山和一個鄰家小夥子,抬着用紅布裹着的大刀跟在其後。
他們後面跟着一幫年輕人,他們聽説石不轉回來了,大家早知道石不轉是武林中人,生性好行使仗義,一個個成羣結隊跟在他們後面前來觀看。
雖然水患肆虐,關帝廟前還是擠滿了欲看“閻府神刀”的村民。
石不轉趕上前一看,知縣的兒子閻松正趾高氣昂的坐在一把大師椅上,拿着水煙袋在咕嚕咕嚕地抽煙,眼睛看着桌前神刀,嘴巴不時嚷着:“神刀!神刀在我家,誰敢不服就斬誰!”幾個打手們圍坐在一張油漆發光的石桌前,另外一些人則正在準備“試刀”用的木頭。
石不轉擠進人羣,一腳將木頭踢開,對着閻大少爺説:“神刀不是用來砍木頭嚇老百姓的,你們這口刀,我怎麼看都不像神刀!”
“石不轉原來是你這個龜孫子,去年我與憶茹大喜之日,差人送喜帖給你,你就知道躲起來,如今你怎麼有臉回來,還扛一把破刀在那邊幹嘛?想強出頭也不惦惦自己的斤兩!”
閻松斜着眼睛看看石不轉,又嘿嘿一笑説:“就憑這把神刀誰敢不納捐?不是神刀,我閻家不收堤捐,要是神刀,讓你五馬分屍。”
石不轉冷冷説:“自古相傳歐陽子的神刀是保護村民的鎮山之寶,豈會如此倒行逆施,我不信這是真正的神刀,哼!你們的刀若非神刀,真的不收捐嗎?”
打手們氣呼呼地圍了過來,應道:“有膽別走,你試看看!”
閻松胸有成竹的揮手止住打手,氣定神閒的説道:“諸位父老鄉親為證,你試刀吧!”
石不轉冷笑一聲説:“神刀兵器有德者得之,就算神刀落在你這種爛人手中也會變成破銅爛鐵。我看,你這把就不是神刀。”説着,突然一個快步走到大師椅前,將閻松架於桌上的神刀操起,隨手一扳,竟將刀折凹了。
閻松指着石不轉説:“你……你賠我神刀!”打手們見狀,驚得一齊站了起來。
石不轉嘿嘿冷笑道:“這種破銅爛鐵不要也罷,賠你什麼鳥刀!”
他兩手一理,竟然又把刀理得直立立的,然後右手一彈刀背,“鏗鏘!”一聲,刀就這樣斷了,隨手一拋,踩在地上。
這麼一來,閻松直嚇得臉色蒼白,半天説不出話來。
石不轉生氣昂昂地説:“來!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神刀。”他向後面一指,看熱鬧的人們立刻閃開一條路,石小山把大刀抬到他前面,扯去紅布,亮出刀來。
石不轉抓起四十八斤重的“大刀”,拿在手上,舞了起來,然後對準大桌旁邊的一棵棗樹,隨着刀聲呼嘯,應聲砍去。
這一刀下去,像切葱一樣,棗樹喀巴一聲,變為兩段,樹頭“呼!”一聲倒了下來。
石不轉把刀往方桌上一放,説:“閻少爺,免捐吧!”
這時,閻松已嚇得渾身顫抖,連連點頭,吞吞吐吐的説:“免捐!免捐!免捐……”在打手的簇擁下便要跑走,哪知腳卻軟得不聽使喚,“咕嚕”一聲跌坐於地,似乎還撞傷了額頭,一位圍觀的村民見機不可失,口喊着:“貪官,踹給你死!”趁機狠狠的踹了閻松一腳。
其餘的村民見機不可失,口嚷着:“打死貪官!”、“抽税!就抽給你死一”或出拳、或踢腿,眾人義憤填膺,就是要打閻松幾拳、踢幾腳,或甚吐吐口水、大聲罵他幾句,才罷干休。
閻松的隨侍直喊:“反了!反了!”一邊阻擋羣眾的手腳,一邊護着閻松的身子,好不容易才將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閻松攙扶走開。
以往村民飽受閻松欺壓,卻又敢怒而不敢言,如今有機會出一口氣,讓這羣惡人夾着尾巴逃走,莫不拍手叫好,更將石不轉當成英雄看待。
原來石不轉的刀樣式與閻松的刀一模一樣,昨天被他們暗中調包,所以石不轉才能輕易用手將“神刀”給扭斷,閻松一向知道寶刀神威,想不到世間竟有人可將之隨手摺彎,難怪他嚇着落荒而逃。
村民熱情的將石不轉一圈又一圈的圍住,一羣人握拳搖手大聲吶喊:“石不轉,石不轉!”馬上有人呼應喊道:“英雄,英雄!”就這樣“石不轉,石不轉!”、“英雄,英雄!”的呼聲如浪不絕。
喊了一陣子,激情稍退,村民便要推舉石不轉訓練民兵,一方面自保,一方面對抗知縣的苛政。“你是我們的夢想,石……石英雄!唯有你帶領我們,我們才會有希望。”阿榮伯代為説出大家的心聲,村民自是喝采贊同。
當時宋朝軍隊腐敗,不堪一擊,金人隨時虎視眈眈的想要入侵大宋國土,因此大宋朝廷也不得不允許百姓組織民軍,以團練鄉勇的武裝來維護自己的政權。往往握有團練兵權的統領地位甚至比知縣還高。
又有村民喊道:“石英雄威武不凡,必能統領我們‘神刀村’在亂世中自保平亂,讓大家可以安居樂業……”、“對……對!”、“石統領,石統領!”
石不轉見數百鄉民這麼擁護自己,熱情的言語、舉動讓他有點飄飄然,心道:“有權有勢被人崇拜敬仰的感覺真好,古往今來的英雄人物汲汲營營不就為了這一刻?神刀村只不過是個小地方,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揚名天下,那才不枉生而為人。”
石不轉素懷大志,但他自知此時自己的實力尚未足以爭雄於天下,這一次如果不是葉江流“扮豬吃老虎”的計策,自己哪有可能如此風光,所以他冷靜的婉拒村民的要求。他要浪跡江湖求訪名師,直到自己的實力夠了,那——才是真正屬於他的。
所以,石不轉揮揮手:“各位鄉親!你們的夢想正是我的希望,有朝一日等我學武有成,我一定回來領導各位。諸位鄉親的支持我永生難忘,即使粉身碎骨我也要報答各位的。”説話間村民依舊是頻頻鼓掌歡呼。
石不轉費了好些力氣才排開村民,與葉江流回到家裏,熱情的村民還夾道喊道:“石英雄,我們等你。”、“有朝一日你一定要回來領導我們。”
石不轉一行人回到了石家,早有村民將關廟發生的事告訴石父、石母,二老從鄰家借了一罈酒、幾斤上肉,七拼八湊的終於張羅出一桌酒菜要慶功一番。
眾人依次坐了下來,石不轉拿起酒杯對葉江流説:“葉兄,今日多虧你的妙計,才能教訓閻松,一吐怨氣!來!我先乾為敬,也代石家村所有百姓向你致謝!”説着,石不轉仰頭飲盡杯中酒。
葉江流對飲一杯酒道:“你我兄弟一場,這些見外的言辭就不要再説了!”
“石不轉,大英雄!”、“石不轉,大英雄!”這時門外人聲雜沓,五、六名村民不死心的來到石家,仍想勸進石不轉。陸陸續續的又有村民來到,將石家擠得水泄不通,大家有志一同的要石不轉留在村裏帶領大家。賣酒為業的村民阿炮更帶來數十壇酒,大有“歃酒為盟”、“揭竿而起”之豪氣。
村民們喝了酒,指着天叫罵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也罵着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貪官污吏。繼而想到今日“打閻松出悶氣”,不禁大笑,又要拱石不轉出來領導大家……
石不轉大口喝酒,闡明自己的立場與志向:“人可以窮,但不可以沒有志氣。順應環境,努力充實自己,有朝一日我學武有成,一定回來領導各位,讓大家不用再受貪官的氣!”等等。他好説瓦説,與村民飲酒訴懷,直至傍晚,好不容易才將所有的村民都打發回去。石不轉敵着自己的腦子,醉醺醺的嘆了口氣,對父母説:“唉呀!本……想在家裏多待幾天,看……樣子,明早……就得走了,不然一輩子可都別想走了!”石母本想勸愛兒留在自己身邊,但想到石不轉的個性,説了也沒用,只好依他了!
石不轉不“立刻”動身,而説“明早”要走,是因為他還掛念着一件事,始終放不下。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催化,石不轉腦子不斷浮現憶茹的影子,他心想着:“昨晚她向天祝禱,吐露心事,她對我還是如此情深意重,難道……難道老天爺有眼,我和憶茹妹子經歷了這番艱難困苦之後,又能重行團圓麼?我一定要當面問問她!”於是,石不轉便稱自己酒醉,要睡一晚,酒醒後明早出發。石不轉茫茫的走進自己的房間,在牀上躺了躺,便悄悄出門。
恍惚中,石不轉走至閻府後院,他屈膝蹬腳想跳上屋頂,卻跌了一跤。石不轉幹脆就坐在地上休息片刻,腦子清醒些後,他起身大大的吸口氣,奮力一跳,總算躍跳上了屋頂,看準了方向,來到閻松夫婦房上,伸頭窺探屋內情況。
屋內,閻松躺在牀上,痛苦的呻吟着,林憶茹正替他包紮傷口。石不轉揉揉惺忪的醉眼,張大眼睛,仔細端詳着,但見林憶茹滿臉盡是關切之色,目不轉睛地瞧着閻松,眼中流露愛憐的神色。
石不轉一見到林憶茹這眼色,一顆心登時沉了下去,他記得清清楚楚,以往他和村中無賴相鬥,被打得鼻青眼腫,憶茹給他縫補衣衫,眼光中也是這麼愛憐橫溢、柔情無限。現今,她這眼波是給了閻松,再也不會給他了。
石不轉只覺頭腦暈眩,眼前景象猶如一把利刀插入他的心中,但他心有不甘的想着:“我夜裏悄悄帶了她逃走,誰能攔得住我?我舊事不提,和她再做……再做夫妻,也可以啊!”
“唉,不成,不成!憶茹這幾年來在閻家做少奶奶,舒服慣了,怎麼能跟我去流浪江湖餐風宿露?她怎肯跟我走?”這一自慚形穢,不由得羞愧無地,腦袋低了下去。
突然“啪!”的一聲,將石不轉給驚醒。憶茹低泣着,右手摸着被閻松賞一巴掌的右臉頰。“你這賤人,不要在假惺惺了!你的舊情人回來了,將我打成這樣,你可威風了!”説着又反手一巴掌。“淫婦……不要臉!”閻松雖然負傷在牀,打起妻子卻絲毫不手軟,居然又提起腳,將憶茹踹向牆腳。
石不轉看了這般情景,義憤填膺,馬上躍進屋內。閻松、憶茹忽見一人拿着刀跳進屋內,俱是一驚!憶茹見到來人是石不轉只覺心頭一熱,眼淚如決堤般流下:“石……哥哥……你……你終究來了……”石不轉憐憫的看着憶茹,兩人互望一眼,只覺一切盡在不言中。
在憶茹傷心和淒涼之中,忽然感到了一陣苦澀的甜蜜。雖然嫁了閻松,但她內心中深深愛着的,始終只是這個石哥哥,儘管為環境所逼,但只有他,仍舊是他,才是憶茹嘆息和流淚之時所想念的人。
石不轉轉頭狠狠的瞪着驚慌失措的閻松喝道:“你居然這樣羞辱憶茹!娶了她卻不善待她。我絕不饒你!”説着掄起大刀砍向躺在牀上的閻松。
閻松滾跳下牀狼狽的躲過這一刀,石不轉的拳頭卻又追至,一拳轟下,打得閻松滿臉金星昏了過去。石不轉大叫:“我就一刀宰了你!”揮刀就往閻松身上砍去,眼看着閻松就要當場斃命,卻聽憶茹口喊:“不轉,不要!”身子已撲在閻松身上。
在這當頭,石不轉雖勉強收勁,但刀鋒已在憶茹身上劃過,幸好力勁已收,憶茹只受點皮肉傷。
石不轉幾乎不能置信眼前的一切,顫聲問道:“憶茹……這是為什麼?”
憶茹臉上露出一絲苦笑,説道:“石哥,人家説,一夜夫妻……唉,這些日子以來,其實他待我很好,今日他在關廟前受辱,才會如此對我。我……我是嫁雞隨雞,這一輩子總是跟着他做夫妻了。你……別怪我。我忍不下心……他……他……他……畢竟是我丈夫。”
石不轉雖然臉色鐵青,卻還柔聲問道:“別説了,你的傷……”
石不轉關切溢於言表,憶茹胸中一熱,忍不住眼淚便要奪眶而出,低聲道:“只是受點皮肉傷,不礙事的!石哥……我……我對不起你。”
憶茹捨身撲救閻松,石不轉心中痛如刀絞,又聽她説“嫁雞隨雞,這一輩子總是跟着他做夫妻了”,他內心簡直在淌血,確定憶茹沒有什麼大礙後,妒忌之情漸漸在心中擴散着:“你……你究竟是愛你丈夫,寧可自己受傷,也要救他。我跟她是絕無可能了,她終究是要做她的少奶奶,不跟我飄泊江湖!”
想到此,他不禁負氣大聲説道:“覆水難收,過去的事情説了也沒用。只怪我石不轉沒有用、沒有能力,連自己最心愛的人也無法照顧好!我還能説什麼呢?”説着,石不轉轉身躍出屋外,耳中彷彿猶傳來憶茹的呼聲,但他再也不會回頭了!
石不轉狂馳於暗夜中,想借此忘卻情傷,滾燙的淚水泉源而出飛散空中。
他心中極為痛苦,雙手亂抓亂舞,竹子林木,紛紛被他摧折,簡直像是瘋了一樣。
當他奔馳過那一棵刻着“生生世世,此情不渝”的梅樹,他大叫嘶吼“啊啊……”順手一揮,樹身應聲而斷。
石不轉又一直向前奔出了數十餘里,正在氣力不繼之際,腳下又被一塊石子絆了一絆,“啪!”的一聲,跌倒在地。他用雙手捶地,淚流滿面,對自己發誓:“無論如何,要當強者,不再讓任何人奪去自己喜歡的東西!”
葉、石二人離開了“神刀村”,因為江湖最近傳言有“劍仙”出沒的地方都是大河、大湖或是海邊,所以二人共搭着一葉扁舟,專走海路,遇河渡河,逢海飄流,偶遇不平事也會拔劍而起,替天行道。
葉江流尤其偏愛縱一葉扁舟,隨波逐流的感覺,有幾次與人決鬥總是沿溪而下,然後隨江而逝。因此南方一帶的武林人士都以“孤舟俠隱”稱之。
七月十五這一天,兩人步行走到海邊一個名為“石家村”的村落,這時地方上大拜拜,大財主石百富開流水席、辦“宗親會”,凡是姓“石”的都可免費享用。
石百富的“宗親會”行之有年,今年怡逢七月十五的大拜拜,更是不限姓氏擴大邀請;從早到晚共擺了十桌,每一桌坐滿十個人就開飯。吃飽後,這人起座那人坐,坐滿十個人以後再開飯,共要舉行七天。
石不轉也姓石,雖然“神刀村”離此約有百里之遠,但石百富素來借“宗親會”收買人心,對任何一位姓“石”的名人都刻意結交,所以他自然認得石不轉,且極力招待。
石百富結交權貴無所不用其極,鬧過不少笑話,最著名的是四十幾年前,石百富一夕暴發、少年得志,開始以“宗親會”的名義大宴賓客,想要結交天下名流以建立自己的名望。
當時準備宴請正炙手可熱的當朝宰相王安石吃飯。
族中長者對他説:“王安石姓王不是姓石耶!”
石百富笑笑説:“王安石,王安石的第三個字不也是石?與我們的石字並列,希望王大人不要見怪才好。”
有拍馬屁者便説:“王丞相何氣之有?石是我們的姓,卻是丞相名字中的第三個字,王把石壓得死死的,足見我們石家以王丞相馬首是贍!且着,王丞相名為安石,有他當政,必可安定我們姓石的。”
後來王安石來作客,賓主盡歡,還為石百富所編的“海寧石家族譜”題字,並寫了篇“石家樓夜宴記”的文章。
卻説葉江流與石不轉在宴席上聽到眾人無不口耳相傳:“太陽壓山,莫過白虎,早去早回,長命百歲。”果真到了黃昏時候宴席上的人明顯少了。
石不轉問其緣故,一老者答道:“山中有白虎神,好飲人血,每年我們村裏一定要殺人祭之。奈何白虎神還是不時傷人,今天傍晚要舉行‘白虎祭’,眾人都去參加,免得虎爺生氣。”
“我是年紀大了,走也走不動,不可能再上山了,想起年輕時,我一連三年都是第一個到場的!”
葉、石二人跟在眾人之後往山腰走去,果見鄉中百姓綁縛一人,用鼓樂導引,送往白虎神廟。葉江流問其緣故,所言與老者相合。
圍觀人們更是眾説紛紜,有説:“若一年缺祭,必然大興風雨,毀苗殺稼,殃及六畜,所以村人懼怕。每年用重價購求一人,赤身縛綁,送至廟中。夜半,憑虎神九血享用,以此為常,官府亦不能禁。”
有説:“去年的水災便是虎神與龍王鬥法所引起的,虎神不會泳遊,這才敗在龍王的絕招‘水淹大地’之下,今年肯定是個壞年頭,最好祭上兩人。”
葉江流道:“你們放開這人吧!將我代之何如?”
眾鄉民道:“此人因家貧無倚,情願捨身充祭,得我們五十千錢,葬父嫁妹,花費已盡。今日之死,乃其分內,你何苦自傷性命?”
葉江流道:“我不信有神道吃人之事,若果有此事,我自願承當,死而無怨。”
眾人商量道:“他自己不信,不干我事,左右是一條性命。好吧!隨他去!”
石不轉插口道:“命有兩條,不是一條,我也隨他去。”眾人搖搖頭直説遇到神經病。
葉江流道:“今年白虎神吃到脹死,或許明年便不須出來害人了!”眾人見葉江流如此污辱神明,便要葉江流閉嘴。另外有一些人把綁縛那人解開了。那人得了命,拜謝而去。
眾人便要來綁縛葉、石二人。
石不轉傲然道:“我們兄弟倆是心甘情願,決不逃走,何用綁縛?”眾人竟被石不轉那震人的氣度憾住,依言而行。
兩人步行入廟,只見廟中香煙繚繞,燈燭輝煌,供奉着土偶神像,猙獰可畏,案桌上擺列着許多祭品。
眾人叩頭宣疏已畢,將二人閉於殿門之內,隨將之封鎖起來,只留下一扇不甚牢固的窗子是要讓白虎能夠進入的。
葉江流與石不轉兩人拿着供桌上的酒、肉、蔬果,邊吃便談文論武,兩人不免又講起生平之志,説到嘴都幹了,彷彿自己真的成為呼風喚雨的大英雄。
不知不覺已過了三更時分,忽然一陣狂風,葉江流站了起來,只聽“吼!”一聲,一隻白虎從窗邊撲了來。
葉江流身子一閃,白虎從他頭上竄過去了。
當他迴轉身來,白虎前腿一趴,後腿一蹬,又撲了上來。
他一彎腰,從白虎肚子下鑽了過去,白虎勢如強弩之末,氣喘喘的又撲過來。
葉江流雙手一撐,抓住白虎兩隻前腿,白虎被葉江流抓着人立而起,勢子不穩,難以使力,葉江流抓着猛虎轉圈起來。
石不轉走到後面,掄起拳頭便往虎頭捶了幾拳,就在老虎眼冒金星,天旋地轉之際,他又迅速抓起老虎的後腿。
葉江流喊道,“一、二、三,丟!”
這時刻,猛虎力再大,四隻蹄子不挨地,有力也使不上,只是嗷嗷大叫,被兩人甩了出去,直飛過去撞到牆腳。
兩人一擁而上,也不知揮了多少拳,又將老虎抬起來,甩出一丈多遠,“轟隆!”一聲老虎被丟出門外,撞倒了一根大樹。
老虎嗷嗷大叫幾聲,虎嘴處冒出了血沫,站了起來卻又跌在地上。
石不轉急忙跑了出去,左手使勁卡住老虎脖子,右手揮拳猛捶猛虎。
葉江流也跑了出來,石不轉要葉江流抓住老虎的後腳,自己則抓着前腳,“一、二、三,丟!”兩人便將猛虎給丟入萬丈深淵。
兩人興沖沖的下山回村,準備要向村人討賞領功,哪知到了村子,只聞村中幾聲狗叫,除了不時傳來打鼾聲與蟲鳴聲外,竟然是靜悄悄的。
兩人只好又回到“白虎廟”,一直到天之將明才睡着。
卻説兩人睡不到一個時辰,卻被鬧哄哄的人聲所吵醒。
一個壯碩的年輕人劈頭問道:“嘿!老虎呢,你們怎麼沒死?”
石不轉揉揉眼:“虎給打死了啦!”
幾個年輕人交頭接耳,半信半疑。
這時有人從山路跑上山,氣喘呼呼,村人都覺奇怪:“一向做事慢吞吞的‘蝦仔伯’怎麼今天跑起路來呢?”
眾人狐疑中,“蝦仔伯”大聲大嚷的道:“昨晚半夜,我在溪邊抓蝦,天上忽然飛下一隻老虎,老虎還呻吟幾聲,嚇死人了,後來我定神一看,老虎血跡斑斑,竟然死了……”眾人這才相信。
有人拉着石不轉的手説道:“沒想到我們姓石的又出個打虎英雄!”“走!下山擺慶功宴。”、“擺什麼慶功宴?石百富知道了,流水席一擺,不知道又要擺幾天。”
“死兔崽子!不懂事,不知天高地厚……”眾人興高采烈的説着之際,一老翁被一人才扶走上廟宇來。
眾年輕村民見老人家來了,都靜立一旁不敢作聲。
老人家白了眾人一眼,道:“五十年前有個叫‘阿福’的拿了一百兩安家費,應許要當‘虎神’的供晶,後來那一夜虎神沒有出現,‘阿福’也以為自己撿到一條命,哪知不久以後‘阿福’得了一場重病死了,接着村中不少人也得了和‘阿福’一樣的病,那次村裏共死了十多人。”
“唉!更可怕的是在那之前,山中老虎每年大概都只吃掉五個人,隊那年開始一直到現在每年我們附近幾個村子總要被吃掉十個以上的人,你們看看,‘虎神’對供品不滿意沒來吃就鬧出這麼大的事!”
有人插嘴道:“二叔祖,老虎給人家打死了。”
“你還説,被打死的老虎只是‘虎神’的使者,‘虎神’是神耶,哪打得死!”
眾人聽到老人家説出這番故事,都嚇得臉色發青不再出聲。一陣子後才有人間老人家:“……事情都已經做了,要如何補救?”
老人家指着葉江流與石不轉,嘆口氣説:“唯今之計只有將這兩人抓起來祭神,希望‘虎神’能夠原諒……”
原本對葉、石二人甚為熱絡的年青人此刻像是變了臉一樣,一齊圍上來,拉扯間將兩人的衣服都扯破了。
石不轉最討厭反覆無常的小人,怒氣沖天“喀喳!”一聲,神刀便要出鞘,葉江流卻將之擋住道:“石兄!鄉野村民不要和他們計較,妄動殺意,我們砍出一條路就走人。”
石不轉點頭贊同,兩人一推擠衝開一條路後,就施展輕功疾走,將村民遠遠拋開。
石不轉、葉江流一陣疾走,將村民遠遠拋開後,便在路旁一棵大樹下喘氣、休息。“小夥子!為何走得這麼急啊?”突然聽見有聲音如此間道。
兩人循聲望去,身後不知何時無聲無息站着一白髮蒼蒼的慈祥老者。
“我……我們替石家村平了虎患!”石不轉氣喘喘的答道
“對,我們為村民殺掉老虎,他們卻怕虎神報復,反而要抓我們祭虎。”葉江流接口道。
“呵,呵,真是英雄出少年。”
“這裏其實沒有‘虎神’,‘虎王’倒有一個!”
“‘虎王’,曲震天?”
“曲震天‘虎威七爪’,據説是觀猛虎食人之態、爪法所創。”石不轉一語道出“虎王”來歷。
老人點點頭,神色突然一變,滿面猙獰之色厲聲叫道:“老夫就是曲震天,這裏的老虎俱是我養。”
葉江流憤然道:“那麼白虎吃人是老丈縱虎所為了?好!那我們就抓你去報官。”
“報什麼官?蔡京蔡大人為攏絡武人團結抗遼,將大宋疆土,東至日出、西至日沒、南至南蠻,北至幽燕,兩輪日月,一舍乾坤,共約四百座軍州,畫定勢力範圍,都選定德高望重的武林人士令其協助陣守,不止是‘石家村’,廉州一帶都是我管的……”
葉江流怒氣衝衝道:“這大宋是趙家的天下,什麼時候輪到蔡京來私自分封了,蔡京為收攬人心,也鬧得太不像話了。”
曲震天呵呵笑道:“天下當官的都知道‘寧可誤了朝廷,豈敢得罪宰相’所以呢?我勸你還是不要報官的好。”
曲震天接着一聲長嘯,四處陰風陣陣,竄出一羣約七、八隻白額吊眼的大虎在一旁磨爪擦地。
“我要為我的好虎兒小白報仇,年輕人以後投胎轉世,要切記打虎要看主人……”
曲震天一聲短嘯,虎羣一擁撲向葉、石兩人,虎吼如雷兩人耳朵被震得“嗡、嗡”作響。
葉江流、石不轉二人一個揮刀一個出劍,面對羣虎圍攻,兩人皆感到慌了手腳,不知從何抵抗,不一會兒時間,只覺身體已被抓得傷痕累累,血腥昧撲鼻,也不知是被曲震天的“虎威七爪”抓傷,還是被老虎所傷。
葉江流對石不轉打了個眼色,兩人一翻身,縱身往山崖跳下,此崖不高,崖下是萬頃大海。
兩人這些日子,專走海路,隨江飄流,遇海而行,早練得一身好水性,只是滿身被老虎所抓的傷口,一碰到海水真的痛人心扉,所幸此處離岸不遠,一會兒兩人便游上岸邊。
兩人這番行俠反被迫殺,僥倖虎口餘生,均有淒涼落魄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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