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五爺心中暗贊,當下凝神屏氣把已經被打碎的碎骨聚攏在一起,慢慢的歸位、捏合、平撫、過血,雖然白五爺手勁輕柔,老陳也疼出了一身的冷汗。白五爺伸手從藥箱裏掏出一個小冬瓜,一刀切成兩半,掏出瓜瓤子扣在膝蓋上,腿下又襯了一塊夾板,然後用繃布小心的包好。老陳一口吐出咬着的小褂,先深深的吸了口氣,抬頭一笑説道:五爺,好手法,我這碎骨到了您手裏象麻將牌一樣的聽話!白五爺白三爺聽了都是一笑。
白三爺轉頭向跟來的兩個漢子一抱拳道:兩位英雄,還未請教大名?那兩個漢子就着雨水把臉抹乾淨,露出了兩張紅彤彤的國字臉,在下唐明遠、唐明國。白三爺一楞:難道兩位是和唐爺有舊。唐明遠道:是,台上打擂的是我們的表哥,唐家的十三哥。話音剛落,躺在擔架上的老唐忽然睜開眼睛道:誰?那個喊我!唐明國一步跨過去道:十三哥!我是明遠,他是明國呀!
老唐一楞,費力的支起身子想看清來人,但是室內昏暗,一時難以看清,老唐問道:你是明國?你真的是明國?唐明國扶起老唐哽咽着説:哥,您真的聽不出弟弟我的聲音了?你再想想。老唐端詳片刻猛然激動起來,明國!明遠!我的好兄弟!你們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麼!
那兩人咕咚一聲跪在地上,攥住老唐的手虎目含淚看着老唐。老唐掙扎着從擔架上下來也跪到在地上,仔細看着那兩人,既而兩行淚水從眼裏湧來出來,你是明遠,他是明國,我的好兄弟呀,我只道這一輩子只能夢裏相見了!二十年了!二十年了!鐵雲山唐家寨我做夢都想回去呀!
十三哥,當初你不該在唐家祠堂裏發那麼大的火呀,這一下咱兄弟天南地北活生生分隔二十年呀!哥,你受苦啦!是呀,十三哥,七叔也知道你説的有理,但是他老人家掌管咱家裏上下幾百口人呀,也有他的難處呀!
七叔這些年後悔呀,他説你心高氣傲,看準了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這些年他打發了多少人出來找你呀,我們以為你在江湖上獨來獨往,逍遙快活,沒想到你受了這些年的苦呀!唐明國抱着老唐,早以泣不成聲。
老唐搖着頭説不出話來,只道:好兄弟,一言難盡呀。兄弟三人抱頭痛哭,老唐一隻手抱了這個抱那個,哭的淚水漣漣。老陳和老唐一起呆了六年沒見老唐哭過,擂台這一戰更知道他絕對是鐵錚錚的漢子,可如今老唐兄弟重逢這一哭,看的老陳也不住辛酸。
哭了許久,唐明遠拉過包袱,從裏面捧出一個陳舊的皮囊和一付極薄的皮手套遞給老唐説:十三哥,這是你的東西,我們和大哥出來找你,一直帶着它,就盼着能找到你,親手把它交給你,我們整整找了你七年那。唐明國道:大哥總説他對不住你,每次家裏安排人出來找你,他都跟着出來,説過年的時候他看着你的座位空着心裏難受。為了找你他頭髮都白了。
老唐接過皮囊,用手來回的撫摩着,又顫抖着拿起手套反覆的看,大顆大顆的眼淚落在皮囊上面,老唐抬頭問道:大哥呢?明長大哥呢?唐明遠哽咽道:我們在擂台下看你打擂,大哥一見你上台就急了,説不論你輸贏日本人肯定都不會放過你,還説要救你出來唯一的辦法就是製造混亂,然後趁亂下手。他説只要用咱唐家的琉璃珠把日本人的軍部炸了,肯定就能趁亂救你出來,我和明國要去,大哥非要搶着去,他説他當年對不住你,沒臉見你,把你的皮囊交給我們讓我們一定親手交給你就走了。後來聽見大哥得手,卻總也等不到大哥的煙花信號,我就去接應,老遠的就看見大哥拼死往外衝,被小日本一槍打在胸口上就再也起不來了
唐明遠哽咽着説不出話來,老唐一把抓住唐明國説:明遠你説謊,你胡説!大哥他是唐門長子,有護心鏡的!大哥不可能出事的!明國你説!你告訴我,大哥到底怎麼了?唐明國緩緩揭開上衣釦子,露出了一面用三條帶子綁在上身的銅鏡,大哥説我第一次出門,非要我係上它要是大哥帶了它去也許就不會
老唐乍聽噩耗先是一楞,然後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老唐舉起右手猛擊地面,然後又一下猛捶自己的胸口,白五爺見了搶上來按住老唐的右手,點了老唐胸前的止血穴道。老唐又是一口鮮血噴出來哭道:明長呀明長,都過去二十年了,還有什麼恩怨化不清呢!縱然有天大的誤會咱們還是親兄弟呀!你這一條命可讓我怎麼還你呀!你可是咱唐家第一高手,這一回讓我回去怎麼跟九叔、七叔交代。明長、我的好兄弟你可活活要了我的命呀!説罷一口氣憋在胸口喘不上來往後一仰就昏了過去。
白五爺連忙搶了過來,掐人中、拍後背,半響過後,老唐才緩緩的睜開了眼睛,老唐長出了一口氣喃喃道:好哥哥呀,二十年了,你我兄弟今天是近在咫尺最終不得相見,這真是命呀,這是命呀!這是我唐十三的命呀!
唐明遠道:十三哥,我們兄弟來尋你,就是想帶你回去,回四川,回鐵雲山唐家寨!老唐搖了搖頭,緩緩道:大哥為了救我,舍了一條性命,我怎麼回去?我怎麼有臉回去?你們回去告訴七叔、九叔,我唐十三先冒犯祖先,後累掌門大哥,已經沒有臉面回去了,就讓我在外面自生自滅吧。
唐明遠大急道:哥,別説了,我們兄弟就是拼了命去也要揹你回去!
老唐一把按住唐明遠的肩膀,想要説話卻牽動胸口的傷處,滿臉的痛楚之色。白五爺忙伸手扶住老唐喊道:大水,藥箱!要給老唐止疼。可是卻不見安大水捧藥箱過來,白五爺心下一驚回頭四顧,屋子裏早以沒了安大水的蹤影,自己的藥箱子也蹤跡不見!白三爺騰的一下子蹦了起來,一把拎起一個徒弟問道:安大水呢?去那兒了!那徒弟也發覺勢頭不對,結結巴巴的説道:剛才還在,這位這位唐爺哭的時候就不知道了。
白三爺氣的一跺腳:哎!這個沒骨頭的兔崽子!老五,快帶着陳爺走!白三爺話音剛落,屋外有人嘿嘿一笑道:走?哪裏走?駕跟斗雲走嗎?
屋內眾人一驚,來人已一腳跨進屋裏,白三爺一步迎上,舉單掌劈來人的右肩。來人不接不架不躲,出左手一把抓住白三爺的小袖往裏一帶,腳下橫踢白三爺的小腿迎面骨。白三爺小袖被拽退不開身子,若兩腿移位不免失了重心,情急之下一抬前腿,直踩向來人的橫踢。這一招夷非所思卻恰倒好處,出招那人也叫了一聲好,手下招式卻不停,抓小袖的手一加勁,就把白三爺的上半身帶變了向,踢出去的腳往外一拐踏在白三爺的身後,緊接着挺腰變臉,用胯骨就把白三爺撞了出去。白三爺處變不亂,身在空中一個反弓腰,單手拄地接後翻,一個跟頭化解了摔勁又站在了來人的面前。對方一出手,白三爺就明白來人應是個慣摔交的人物,一招霸王卸甲甩掉褂子,光着膀子錯雙掌再度進招,白三爺人雖然粗獷,但心中也有聰明:我光着膀子一身是水,光溜溜看你怎麼抓我,怎麼摔我。
來人見白三爺脱衣連忙跳出圈外道:三爺學許楮麼,我可不是馬超!白三爺一楞,問道:劉一平?來人拿出一個打火機用手小心的攏住打着,正是身穿保定府警察局長劉一平。白三爺臉色一寒道:你是來抓我們的?劉一平哈哈一笑道:三爺、五爺、我老劉是給你們送禮來的。説着熄了打火機從門外拎進一個箱子來,五爺,有人用你的藥箱子當厚禮送給了我。劉一平又從屋外拎了個人進來咕咚扔在地上,眾人接着仔細一看,正是白五爺的徒弟安大水,被人捆了四肢,摘了下巴,滿臉的恐懼和驚訝。
三爺、五爺、日本人命我帶人搜查市區,挖地三尺的找你們,可我劉一平有我自己的小九九,我愛喝酒可我不糊塗,這日本人天天共榮共榮的,但是打心裏沒把咱中國人當人看。今天唐爺陳爺這擂打的真給中國人爭臉!我劉一平在車上就他奶奶的喝了好幾口出氣酒,我開着車,帶着人在街上來回的溜,我就想我要是真把你們逮走了,那保定府的十幾萬爺們不得罵死我劉一平。再説了,那朝那代也沒有一國能把咱中國給佔了的,我心思這小日本再橫,可終歸人少呀,咱中國人人口多,就兩個人拼他一個二十年後也能把他趕回去吧。到了那光復神州的時候,要是記上一筆我劉一平給日本人做鷹犬,抓咱中國的打擂英雄,那我兒子孫子可都抬不起頭來呀。
説到這裏屋裏的人都鬆了口氣,劉一平踢了一腳地上的安大水道:我正尋思怎麼把你們找着送出城去呢,這小子就從衚衕裏竄出來了,他一伸手就攔住了我的車,説有重要情報要向我一個人彙報。我譴開手下一問,他説知道你們在哪裏,我當時心裏一喜,臉上卻不露聲色問他有什麼證據,這小子,財迷了心竅,忙不迭的把藥箱子拿了出來,説自己是白五爺的徒弟叫安大水。我一看藥箱子就放了心,讓這小子領路就找了過來。
白三爺越聽越氣飛起一腳把安大水踢了幾個滾。白五爺一把拉住他,向着劉一平一抱拳道:劉爺,我白家兄弟今生不敢忘您的救命之恩。劉一平微微一笑道:他孃的,我這個局長也是混日子,拿着小日本的票子給咱自己人辦事。白五爺道:可是劉爺,您打算怎麼送我們出城,我們可是有八個人呀,而且陳爺、唐爺又受了傷,行動不便。
我已經想好了,先解決了這小子,然後到了明天我拿來些衣服,你們能動的人換上我手下人的衣服,跟在我的車後面,至於陳爺和唐爺就委屈一下,躺在我車裏的後座下面,我送你們出城,沒人敢盤查。白三爺大喜道:好,多謝劉爺,明日如能出城,日後定當厚報。
江城路的大東亞武道會儼然成了戰時醫院,穿着白大褂的日本軍醫出出進進,工兵拉過來的戰防燈吊在院子中間,把院子照的雪亮。院子裏或坐或躺的是十幾個紗布包頭、繃帶吊臂的日本人,都是武道會的弟子。武騰一個人坐在他自己的房間裏,沒點燈。他的右手已經打好了石膏,用一條白帶吊在胸前,一套輕巧雅緻的茶道器具就擺在他手邊。
幾聲輕輕的敲門聲傳進來,門外響起本英樹的聲音:弟子本英樹來看望老師了。本英樹一向以職業軍人自詡,到哪裏都是一身的戎裝,而且熨燙的絲毫不亂。老師,我帶來了麝香,是療傷的佳品。
本英君,今天的場面給你製造了不少的麻煩呀!武騰道。不,老師。是我過於自負了,剛才崗村寧次將軍親自打來電話,狠狠的訓斥了我!
支那人是水,而我們是駑駕水的堤壩,支那人並沒有真正屈服我們,所以只要有機會,他們總能在我們的千里大堤上製造些麻煩的。武騰捏起茶壺為本英樹倒了一杯茶。這個民族有他自己的歷史和文明,我們能征服他們的土地,但是征服不了他們的歷史。支那這個民族的歷史太悠久了,這是他們沉重的包袱,但也是他們頑強生存的脊樑。
那個發暗器的人,你怎麼看?武騰捏起桌上的一枚鋼椎問道。他很可怕,他的可怕在於我無法發覺他到底隱藏在哪裏,他可能是一個店鋪夥計,也可能是一個普通的行人,但只要能找到他,我就有辦法抓住他。不過,老師,我已經擊斃了他們一個同夥。武騰猛的一轉身道:真的!
他就是爆炸軍部的罪犯,我們從他的身上發現了大量的可疑物品。説着,本英樹從夾在腋下的皮包裏取出一個皮囊來,這皮囊樣式普通,皮質也是一般,只是似乎用了很長的時間,已經被磨的發白。武騰幾步走過來,左手小心的捧起皮囊,仔細的端詳,半響之後,武騰輕輕的翻轉皮囊,輕輕一抖,譁玲玲一陣輕響,大小十幾件各式各樣形狀怪異的物件落在桌子上。這些物件都是通體顏色黝黑,鋒芒不露,看的出來都是精鐵打造,但是樣式卻是説不出的怪異,有的象婦家人做活的錐子,有的象縮小了許多倍的月牙,有的象渾身有刺的蒺藜,還有的樣子太過怪異,根本形容不出它們的形狀來。武騰問道:本英君,這就是從那個疑犯身上發現的?
是的,這個皮囊就是從那個支那人的屍體上發現的。還有,那個支那人不僅手指粗長,手腕部也和普通人比明顯的不一樣,所以我敢肯定他就是您所提及的那個神秘門派唐門中的一員!
武騰仰起頭,眼睛注視這遠處的屋角,沉思起來。本英君,這個支那的神秘門派能夠把人的潛能發揮到及至,他們訓練出來的武者都具備特殊的能力,他們的武者用手發射這些物件所產生的威力決不亞於槍彈。所以武騰一回頭,緊緊的盯住了本英樹。老師,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如果我們大日本帝國的武士能夠掌握了這種方法,那麼我們可以把它溶入到我們的武士道訓練中,再結合我們大日本帝國的科技,到時候我們就可以有成千上萬個不用槍炮的戰士!
所以,我們一定要抓住他們其中的一個!本英君,你有辦法了嗎?本英樹輕笑一聲道:老師,您教過我的,對付這些愚蠢的支那人,就要用支那人的辦法。老師,我要讓他們自己走到我的手心裏來!
夏日的雨夜更顯得清冷,一羣人在無門漏窗的破屋子裏找了個角落,擠着蜷縮起來,人人身上的衣服都是透濕的,卻不能點火烘烤,白五爺的兩個徒弟已經開始瑟瑟發抖了。他奶奶的,白三爺來回摩挲着自己的雙臂,一身的泥水,肚子裏也沒食,在自己的家門口我連條落水狗都不如。
老唐重傷之後又加悲痛,現在已經昏昏的睡去了。老陳一個人坐在地上依着牆卻睡不着,他心裏記掛着自己的老伴和寅生,這時候不知道他們娘倆已經到了什麼地方。老陳有心問問白五爺又覺得不好張口,只好自己悶在心裏亂想,可是這越想就越心煩,忍不住就輕輕挪動了一下身子。白五爺依在老陳的身邊,見老陳挪動就直起身來,把老陳的左腿安置好,抬頭道:陳爺,不放心嫂子麼?老陳嘆了口氣,沒好説話。您就放心吧,我已然派了兩個機靈的徒弟,去把嫂夫人和孩子接了出來,沒敢放在城裏,直接送到小汲店村去了,我大徒弟的家就住在那裏,我救過他的命,他這個人也老實可靠,你就放心吧。
白五爺,您説這劉一平可信嗎?老陳問道。我看可信,他若是要抓你我的話,剛才就是機會。説着白五爺狠狠的瞪了一眼縮在一角被捆成粽子的安大水。是呀,劉一平剛才的確夠朋友,但是白五爺您能保他回去不會變卦?白五爺不由得也是一陣沉吟,是呀,劉一平沒有問題,但是萬一他不細緻走漏了一丁點風聲的話,那這八條人命就全部交代在這裏了。到了生死關頭,到底誰可信,誰不可信,一時之間也難以辨別,但這是完全不能出錯的,一旦出了錯,丟的就是性命。白五爺被老陳這麼一説心裏也開始有些猶疑起來。兩人正説着,遠處忽然傳來了巡夜的鑼聲,有人在遠處反覆的高喊:噢,皇軍擊斃了城內點火的疑犯,屍體就掛在江城路的武道會院子裏,本英樹太君讓大家去認一下,有知道疑犯來路的有重賞呀!聲音由遠至近的傳過來,卻如同鋼針一樣插在唐家兄弟的心上!
唐明國兄弟一下跳了起來,兩人怒視着窗外,雙臂連連發抖。唐明國狠聲道:他們小鬼子竟然敢冒犯大哥的英靈,我跟他拼了!説罷伸手拽皮囊就向外衝。白五爺低喝一聲:老三,抱住他!同時右手一把抓住了唐明國的手腕子,白三爺也同時出手,從後面一把抱住了唐明國的腰。
唐明遠在旁邊伸左手拿住了白三爺的笑腰穴,右手一把扣住了白五爺右手的脈門道:快放開我兄弟!白五爺低聲喝道:住手、小點聲!唐家兄弟,那分明是個圈套!用令兄做誘餌引你們上套的!唐明國發了瘋一樣的來回的掙脱,你們放開我,讓我去!我大哥是因為沒了護心鏡才中了槍的!我這條命本來就是欠我大哥的!我不能看着小日本禍害我大哥的身子!就是死我也要去!唐明遠也道:放開我兄弟,我們去跟他小日本拼了!我大哥死了他們都不放過,我非殺了那個本英樹不可!
白三爺雙手互扣沉腰坐馬,抱着唐明國死不鬆開。白五爺道:好兄弟,聽哥哥一言,你已經少了一個哥哥,要是你為了一時的恩仇,再連累了眼前這個哥哥,你怎麼辦!你們如果有個閃失,這躺在這裏的老唐交給誰去!
這時,原本躺在地上的老唐忽然悠悠然轉醒了,他看着眾人問道:好兄弟,咱們能出城麼?話未説完,遠處又是一聲吆喝傳來:白天搗亂的疑犯已經被皇軍擊斃,掛在武道會里,有知道疑犯底細的,可以去武道會辨認屍體,皇軍重重有賞!白三爺見到老唐這時醒來吃了一驚,正要想個法子哄他安睡了,卻沒想到吆喝聲在這個節骨眼上響了起來。唐家兄弟同時扭臉看向老唐,這時的老唐臉色白的嚇人,右手伸出來指向唐明遠説不出話來,唐家兄弟眼見不對同時撲上,連聲喊道:十三哥!十三哥!
你們快帶我去去殺了武騰不能讓他玷污了大哥的身體!老唐掙扎着要爬起來。白三爺一把按住他道:唐爺,那是武騰引你上鈎的呀!
去去快去!我為大哥死了我是應當應份!我要是看着別人禍害他的身體自己躲在這裏,我一輩子就和死了一樣,有什麼分別!那不是別人,那是咱唐家大哥!你們就這麼忍心看着大哥暴屍街頭任人凌辱麼!他也是咱唐家第一等的漢子,生前沒人能奈何的了他,死後也是一樣!為了他我老唐壑出命去也值!白五爺眼見老唐神情激動,連忙勸阻。唐爺!這是誘餌!是要引你們幾位英雄上當的!白五爺走過去,緊緊捏住唐明國的雙肩道:有道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咱心裏都有本帳,小日本欠咱們的這些血債咱都一筆一筆的記着呢,這些個帳,咱是用刀子一刀一刀刻在心裏頭的,世世代代咱都忘不了它!總有一天咱讓他們連本代利的一起還!
白三爺道:老唐,你大哥是條響噹噹的漢子!他是咱中國人的英雄,神州處處祭忠魂,我在我白家祠堂裏先給他敬個神位。但是這個仇咱肯定要報,老天作證,再遇到幹小日本的事情我白家兄弟決不落人後!老陳掙扎着從地上立起來,緊緊拉住老唐的衣襟道:好兄弟,咱們能有多少命去拼呀,你要是去跟日本人拼命的話,將來誰給你你們來報仇?誰來把這日本人的血海深仇講給下一茬的唐家孩子們?
老唐深吸了一口氣道:陳哥,白三爺、白五爺,那血染黃沙躺在武道會里的不是別人,是我的手足大哥呀!三十年的骨肉兄弟,打斷了骨頭還連着筋!我老唐這麼多年受罪是因為我驢脾氣,當年一怒之下在祠堂裏扔鏢囊反出唐門,我吃苦受罪是應該的,是我自找。天打雷劈客死異鄉的報應該是我受,與我大哥何干!我大哥唐明長為我出走自責多年,這次為了救我,眾兄弟火燒軍部,我大哥執意斷後,還讓出了護心鏡。若不是因為我,這些好兄弟怎麼會流落江湖四處奔波,我大哥唐明長怎麼會命喪日本人的槍下?我唐十三這些年來也是心中自責,難受的睡不着覺,要不是我年輕任性、貪慕虛榮,好好的一眾兄弟又怎麼會心存猜忌,遠隔千里?大哥這樣一死,我唐十三反倒欠着他一條命呀!我要是這般低着頭逃生了,四十年後我又有何面目到地下見我得明長大哥!我還有什麼臉面回鐵雲山、唐家寨;七叔、九叔要是問我大哥怎麼沒回來,我怎麼回答,我怎麼面對我的大嫂?唐家兄弟骨肉相連,要是讓明長大哥的屍身暴露在這裏,我就是能多活百年,又和畜生有甚麼分別!
老唐轉身看看唐明國、唐明遠兄弟,緩緩道:那小日本有槍彈,有大炮,咱沒有,咱去搶大哥的屍身就只能用咱自己的命去拼!你們怕麼?唐家兄弟齊聲道:怕什麼,不怕!老唐拿過護心鏡交給老陳道:掌櫃的,求你一件事情,我兄弟三人此次前去,必然是凶多吉少,我老唐就是真的死了,也對得起我的大哥,對得起這兄弟二字。我煩勞掌櫃的最後一件事,請你務必把這護心鏡和唐綢送回鐵雲山唐家寨,交付我七叔。告訴唐綢,女娃也可成英雄,囑咐她苦練武功,為千萬死在鬼子手裏的老百姓報仇!
十三哥,我們揹你去!上刀山下火海咱都是親兄弟,到了死也不能丟下誰!唐明遠伏身把老唐背在肩上。等一等!白五爺見難以勸服老唐,一把抓住唐明遠道:我必須把陳爺送出去,我們在小南門外等你們,你們搶回屍身之後,就去那裏找我們會合!我們等你。你可一定要來!
好!等我們一個鐘頭,如果一個鐘頭之後我們還沒出去就就不要再等了。老唐握住白五爺的手,説話已有些哽咽。老唐!我們鐵定等你!保重呀!老陳掙扎着向老唐伸出手來。
雨下的更密實了,雨點卻小了許多,大街上的石板被沖刷的乾乾淨淨,街道邊兩溜雨水不斷會聚,急匆匆的順勢流下去。天色沒亮,下雨天也沒有月亮,滿世界的都是雨點落地的劈啪聲。
吱的一聲,汽車剎車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老陳猛的睜開雙眼,白家兄弟從地上一躍而起,白三爺幾步跨到了門口緊貼在門邊。他小心的探頭向門外看了看,回頭向白五爺做了一個仰頭喝酒的動作。老陳會意,是劉一瓶。突然間一種恐懼從老陳心裏冒了上來,劉一平帶來的可能是出城的機會和希望,但是他更可能帶來日本人的三八大蓋,自己和這屋子裏所有人的命運都決定在這一刻了,就象下棋的先後手,要麼對方輸,要麼自己輸,不可能再有和棋的機會,老陳感覺這會倒是更象翻牌九,一翻兩瞪眼。
輕輕的腳步聲從外面傳進來,許楮,許楮,快出來換衣服。是我,帶了六套衣服!來人在門外輕輕的呼喚。來人正是劉一平!白三爺低聲道:馬超,就你一個人來嗎?你進來。白三爺全身運好了勁力,只要他劉一平不敢進來,那就一定有問題,他就馬上衝出去,先把他擒下來再説。門口一個黑影一晃,劉一平走了進來。各位,有衣服,還有燒餅,快吃!
那兩個兄弟呢?怎麼沒見老唐呀?劉一平一邊幫白三爺一邊換衣服一邊問。武騰把炸軍部的唐老大的屍體放到了武道會里,讓巡夜的喊人認領,他們三個去搶唐老大的屍體去了!説一個鐘頭後在小南門外會齊。
嘿!劉一平聽了一跺腳,那是計呀!武騰這老狐狸是要他們去送死呀!整個的憲兵隊都已經調過去江城路那裏了!三八大蓋歪把子機槍還有小炮都去了!他們還回的來嘛?他們走了多久了?白五爺搖搖頭道:劉爺您別追了,已經走了好久,即便是您追上了,您能勸他們回來麼?武騰這一招可真他媽毒哇!唉,其實我也看出來了,唐爺是鐵了心的想去陪他大哥了,他那兩個兄弟也是這個意思,好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是爺們!唐家門裏的果然都是鐵錚錚的好漢子!劉一平搖搖頭,兩行熱淚潸潸而下,這樣的好漢子我怎就沒早結識呢?和他們一比真是愧煞我劉某人了!這年頭,鐵打的漢子還剩下多少呀。得了三爺,快走吧,我先送你們出城,然後我再回來,只要一有機會,我劉一平拼着這條命也要把他們三位給接出來。
白三爺一行人身着警裝排成隊列,跟在劉一平的汽車後面直奔小南門,守門的警察老遠高聲喝令:站住!幹什麼的?劉一平的司機從車裏探出頭來喊道:瞎了,局長的車也問!守門的警察連忙立正敬禮,當值的小隊長指揮眾人拉開路障,收起機槍讓汽車放行,車後面的白三爺向白五爺對視一眼,兩人心裏均想:多虧了劉一平,不然看這陣勢即便是關老爺復生恐怕也衝不出去呀。就在這一停頓的功夫,趙申平拎着二十響的短槍帶幾個持刀握棍的徒弟從對面的茶館的房檐下跑了過來。
劉局座!這大下雨天的又是大晚上的去哪呀!白三爺和白五爺心裏一驚,沒想到這個禍害精竟然守在這裏,連忙壓了壓帽檐低下頭去。皇軍説要嚴查破壞分子,我出城去各個哨卡看看,別放走了疑犯。
哦。趙申平今天吃了大虧,一條胳臂用繃帶吊在胸前,另一隻手拎着一把藍汪汪的德國二十響,他站在城門邊的路燈底下,有意無意的攔在了汽車的前頭。那您一路上可的小心呀,下雨,車不好走。趙申平嘴上説着卻在車前頭來回的轉悠,眼光不住的在車裏掃來掃去。劉一平皺着眉頭拉開窗簾道:我説趙兄呀,你是不是怕我這車裏藏了人呀!你看看,這車裏可就是坐了我一個人呀。趙申平笑着:不敢,不敢,您是警察局長,我怎麼回懷疑您呢。腳下卻不動地方,依舊擋在汽車前面。
劉一平索性開門從前座上下來,笑咪咪道:趙兄,要不我帶你一起去查查哨,你坐我的車?趙申平滿臉喜色道:行呀,您坐前邊,我坐後邊!
劉一平本就看不慣趙申平,看他在車前邊轉悠早窩着一肚子的火,那趙申平居然不識趣的順杆爬。劉一平一把抓住趙申平的衣領道:好你個趙申平沒等趙申平説話,劉一平抬左手捏住趙申平手中二十響的擊錘,先往外一引,然後順手一扭一帶,就把趙申平手中槍的槍栓和擊錘卸了下來。趙申平一愣神的功夫,劉一平右手搭他的右肩向後一推,腳下上步一個橫刀,就把趙申平整個人直扔出了一丈遠。劉一平站在原地左右手齊動,三兩下就把從趙申平手裏奪下的二十響拆了個星碎,然後把彈夾和零件往地上一扔道:你説你小子,玩兒拳玩兒跤那樣你都不行呀。就你也配做你劉爺的車!劉一平回身拉開車門喊道:開門,出城!説完跨步上車,趙申平的十幾個弟子嚇的向木棍一樣綽在當場,不敢動彈。車後四個警察跟着汽車跑出了小南門。就在出城的一瞬間,白家兄弟、劉一平和老陳,都忍不住的回頭向西北方向遙望,大家不約而同的在心裏默唸道:老天爺呀,您睜睜眼吧,保佑唐家那三條漢子能平安回來。
城南大道上,一輛汽車停在路邊,旁邊是一輛驢車,幾個人面朝西北焦急的眺望着,怎麼還不出來呀!白三爺一個勁的跺腳。老陳搖了搖頭,他心裏明白,老唐這次是明知不可能迴轉,他是決意一死的。
突然,一聲槍響隱約從西北方向傳來,眾人都是一驚,不由得都向前緊走了幾步,只是相隔太遠,根本聽不到城裏發生了什麼。眾人正焦急時,又是一聲槍響傳來。這一下眾人的心都是提到嗓子眼了,劉一平道:那聲音脆而小,是手槍,絕對是手槍的聲音。白五爺向劉一平發問:那手槍兩響可能是怎麼會事?劉一平道:至少應該是日本人發現了唐爺他們的企圖,恐怕兩邊已經交上了手。眾人都不説話,都向着小南門遠遠眺望,盼着能有三個身影翻出城牆來。眾人正關心着城內的變故,在城外度日如年時,忽然一陣爆豆般的槍聲從城內清晰的傳來,劉一平一下子臉色變的蒼白,白五爺察覺不對,連忙問道:劉爺,怎麼了?
剛才是手槍響,這次卻是三八大蓋的槍聲!要是槍聲連綿不絕説明是唐爺他們殺出血路衝出來了,可是這槍聲只一陣就就停了!老陳的心也猛的沉了下去:再等等咱們再等等,興許老唐還能出來呢!劉一平搖搖頭,沉默不語。
眾人在路邊站立了良久,始終沒有人在城門處出現,太陽已經躍出來老高,把大地照的清明明的,水窪裏的雨水折射着陽光映出璀璨的顏色。白五爺道:陳爺,咱們還是走吧,不然時間長了就怕連累了劉爺,城裏的事情就拜託劉爺了,假使唐爺萬一萬一唉,就請您多多費心吧!
劉爺,這次我可連累您了。您的大恩我陳雲宣日後定當補報。老唐一旦有消息,萬望您能出手相幫。老陳也向劉一平抱拳拱手。陳爺您還拿不拿我當兄弟!您上台打擂教訓日本人受這麼重的傷,我劉一平幫您一把又算的了什麼!白三爺回過頭來接着話説:等到二十年後有人編評書説到陳雲宣大鬧保定府這一回的時候,也的順便把我們哥倆跟劉爺帶上,這也算青史留名了。不過可惜了唐家這四位錚錚鐵骨的好漢子呀。眾人忍不住也都唏噓傷感一陣。陳爺,眼下逃命要緊,這是幾十塊大洋,你們走到那裏也需要挑費,就送給幾位做個盤纏,希望各位能原走高飛,等以後日子安定了,小日本投降了咱們老幾位再好好聚聚,好好喝他幾瓶,花虎劉三雖然進了監,但是我肯定會上下打點,保他一條命沒問題。
白三爺一巴掌拍在劉一平肩膀上,劉爺,是條漢子,快回吧,等將來太平了,咱老兄弟們還回來,回保定和你做鄰居,燉羊骨頭,喝汾酒!劉一平大笑道:好,燉羊骨頭、喝汾酒、摔跤!互道珍重後上車遠去。
世事無常,眾人這一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見過劉一平。三年後,劉一平受朋友之託,為八路軍購買炮鏡,不料事泄被捕,被憲兵隊連夜審問後秘密殺害在周家園,其家眷後由白五爺輾轉接到大廠居住。解放後調查劉一平生平,只在《保定文史資料》中記錄劉一平生平事蹟六行,共三百餘字。
白三爺把馬車往岔道上一趕,回頭問道:陳爺你有什麼打算?老陳回首望着保定府的城牆,默然不語,半項之後嘆了口氣道:這亂世的,走到哪裏都一樣,我想先把寅生和綢兒接回來,到天津安置,然後帶綢兒去鐵雲山唐家,讓他拜到唐家門下學藝,一來給老唐報仇,二來老唐無兒無女,這樣也算給他留了後。
白五爺道,也好,我們也繞道回大廠老家,這樣一來安全,二來可以照料陳爺和大嫂。白三爺道:對!我聽説在天津有租界,歸英國人管,日本人管不了,我去天津揍幾個日本人,然後我跑進租界去,看他們怎麼抓我!
白氏兄弟後來輾轉回到大廠老家侍奉父母,一年後白三爺參加了馬本齋的回民支隊,教習戰士武藝,更臨陣衝鋒屢立戰功。日本投降後白三爺所部整編為冀中16軍分區的主力部隊,由李運昌率領開赴東北。半年後白三爺戰死在白山黑水的四平城下。
半空中烏雲滾滾,原本湛藍的天空現在黑的象個洗筆的冼子,涼風一陣陣的掠過,吹的大片的麥子浪濤般來回翻滾,道路兩邊的白楊樹葉子嘩嘩的作響,大道上塵土一股一股的騰起,黃豆大的雨點子硬硬的砸了下來,打在葉子上劈啪做響,遠處的炮樓上,白地紅圓的太陽旗飄動着,一道閃電從天空劈下,象一把利劍砍向那幅太陽旗,青紗帳裏,一輛馬車載着漢子們相互依扶着,緩緩向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