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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門 二

    西台上也亂了套,傷了日本人這還了得,趙申平和劉一平帶着警察抄過來就要搜人,本英樹和武騰幾步上台扶住三宅查看傷口。這一看本英和武騰都吃了一驚,空手道的手刀講究的是快和硬,而且有小成者可以單憑肉掌碎石,而這枚銅圓插入手碗的傷口入口平、入骨深,很明顯是三宅一記手刀劈在半空的時候打出來的,擂台下十幾丈外打來的輕輕一枚銅圓,居然能夠打中下劈半途中的三宅的手掌,並且直插入骨,這是多快的手法!多好的準頭!多精的眼力!擂台下警察們如臨大敵的圍住了一箇中年漢子,那漢子身穿一件白色的開襟短褂,手裏拿着一長一短的兩跟竹竿,正是川味樓的頭櫥老唐!只見老唐正慢條斯理的把短竿綁在長竿的頂上,綁的專心致志旁若無人,本英樹大怒,跨前一步大喝一聲:你的,什麼的幹活!

    中國人,唐十三。老唐綁好了竹竿,從懷裏掏出一條白布迎風抖開,掛在短竿上。眾人定睛看去,只見那幌子是一條長四尺寬尺半的家紡白布,布上是毛筆寫的四個尺大的正楷漢字:光復神州。擂台下又是轟的一聲喝起彩來。老陳站在窗口大吃了一驚,他想不到這個打出銅圓的人竟是和自己相處六年的廚子老唐!而且看着四個尺大的墨字,雖然筆畫飽滿但是明顯氣力不足用筆幼稚,再看時幡然明瞭那分明是自己兒子寅生所寫的嘛,自己的兒子寫字都是老陳過目,豈有不識之理。老陳的熱淚一下子從眼眶裏湧了出來,好兄弟呀,你分明知道我拖家帶口你這是要強替我出頭呀,你也知道最終是鬥不過日本人,所以寫了這布幌子,就是明知一死也要奮力而博!我的好兄弟呀,這六年你瞞的我好苦,你這是為了哥哥去送自己的一條性命呀。老陳一轉身噔噔噔噔的跑下樓去。

    本英樹怒視台下的老唐,支那人,你叫什麼名字?老唐手持布帆,一步步走上擂台,看着本英樹,眼睛裏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姓唐,功夫沒練好,長輩怕丟人就沒給名字,就叫十三。

    本英樹解開領口就要出手,武騰一把拉住他,把本英樹拉到一邊,回頭道:趙桑,請你代表我大東亞武道會出戰!趙申平一楞,剎那間明白了,武騰這個老狐狸是要拿自己試招呀!有到是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沒有,這銅圓一打出來趙申平就知道對方決不是庸手。保定府民風尚武,市井間藏龍卧虎不知有多少高人,武騰明擺着不知道這自稱是唐十三的人的底細,就讓自己打頭陣,好試試對方的招法,探探對方的底。

    趙申平咬咬牙走上前去,向老唐抱拳道:英雄,真是眼生呀。老唐並不答話,把腰帶緊了緊,開始活動手腕、肩窩等關節。趙申平一拱手:趙某也是出於無奈才為日本人做事的,有到是中國人不為難中國人,過招時還請點到即止,以免傷了和氣。説話間老唐全身的關節已經活絡了一遍,走開兩步舉手把竹竿往擂台上一插,竹竿穿透木板穩穩的插在擂台上,一陣涼風吹動布幡,光復神州四個大字飄揚而起,如同白龍一般的飄動,台下眾人看了又是一聲彩喝了出來。

    趙申平練通臂拳二十年,且不論他人品如何,拳腳上的確有功力,武林中的名聲也不是虛的。眼見大敵當前,趙申平沉腰含胸,一抬手就擺出了絕技通臂串珠總手。通臂拳據傳是戰國時期孫臏看守桃園時模仿白猿技擊所創,古又稱白猿門,套路舒展大方,氣勢通串,講究冷、彈、脆、快、硬,沉、長、綿、軟、巧,勁勢飽滿出手致用。這路拳在清末民初時大為昌盛,好手輩出,趙申平這一路通臂串珠總手師從山東名師,手、眼、身法都有獨到之處,招式遞出神形兼備真如長臂猿一般。

    老唐卻是一聲冷笑:龜兒子,這個是你閣老子玩剩下的!上步探手直抓趙申平的手腕,趙申平左臂迴轉反抓老唐右手,腳下進步一記鑽掌直拍老唐的琵琶骨。老唐喊了聲來的好,右手破進拿趙申平肘後曲池穴,右腿前踩趙申平的前腳,同時避開他的右掌,翻左掌斬趙申平的眉骨。這一下趙申平上下難顧,連忙退步發一招如封似閉,想兩隻手來拿老唐的右手。老唐右手一變再拿趙申平的腋窩,後腿上步低踹他的小腿脛骨,起腳先出手,落腳手亦隨,左手同時推向趙申平的下巴。趙申平心下大驚,又退一步,心想自己一招未發完對方手腳俱到已連發五招,不但把自己逼退兩步,而且封住了自己所有去路。趙申平心中突然明鏡般一閃,早年學藝時他聽人説過,西南有路八門通臂拳,看似通臂卻大不相同,主擒拿、提撩、連環靠、劈撕、迎面斬等技法,其中一路絕技叫做一犯五,意思是隻要對方出一手,己方則可用不同的手法連續反攻五次,是不世出的絕技,尤其擒拿手和連環捶更能剋制各路的通臂拳招法!趙申平想到這裏心下先怯了,便甩開了身法圍着老陳遊走,兩人形影向隨如同蝴蝶穿花般比鬥起來,等到第二十招上只聽老唐一聲斷喝:給你留點記號!兩個身影霎時分開,老唐氣定神閒的負手站在台上,趙申平則連退幾步,右手捧住左碗疼的呲牙裂嘴,額頭眉骨上鮮血淋淋,顯然不僅斷了腕骨,額頭也受了重傷。老唐旗開得勝,教訓了這個買主的漢奸,為台下不少人出了一口氣,台下白三爺等人帶頭鼓掌叫起好來,趙申平捧着手腕咬牙切齒的跑下擂台。

    老陳已經跑到了台下,看着台上負手站立的老唐既替他高興又替他擔心,高興的是老唐居然身懷絕技,更有堂堂一身的正氣;擔心的是這擂台上高手過招瞬息萬變,一旦有個閃失自己怎能看着老唐替自己受傷流血。老陳有心想喊老唐下來,但是老唐現在已經是勢同騎虎難以下台了。

    擂台上,老唐挺直了胸膛向西台上端坐的本英樹高喊:你讓這趙申平替你們日本武道會出戰,已經輸了,按照約定你們應該放一個人!台下一陣鼓譟,人羣附和着高喊:放人!放人!本英樹鐵青着臉向身後揮了揮手,兩個日本兵押出了一個少年,鬆開繩子把他扔到了老唐的腳下。那少年滿口的鮮血,正是昨天用嘴咬老人褲腳的孩子,少年看着老唐嚎啕大哭,串串眼淚和着鮮血流在台上,老唐看着這孩子也是虎目含淚。老唐抖擻精神,向着西台探步起手大喝一聲:小鬼子,放馬過來吧,中國武林的英雄如同滔滔滄海,等着你們來領教呢!

    武騰向眾弟子們低語了幾句,武騰的弟子上杉信二上台,交手不到三十招,老唐一招攔江奪鬥,用小擒拿摘了他左臂的骨環,緊跟着兩記崩炮連環捶重擊上杉信二的胸口,把他打落台下。憲兵隊的上士橫剛新夫上台,第十四招上被老唐蹂子腿絆住下盤,然後一記畫眉迎面斬,打的他滿臉鮮血跪倒台上當場昏厥。武騰的弟子銘越章上台,苦撐了四十一招,到第四十二招上中了老唐的絕技一犯五,一過二不過,二過三不過;胸口、小腹、腋窩連受重擊,隨着老唐一聲斷喝跪下!銘越章一口鮮血噴出,雙腿一軟咕咚一聲跪倒在台上。

    武騰的大弟子田中上悦惱羞成怒,拔出武士刀翻下西台,要躍上擂台刀劈老唐。卻在前腿剛落到台上的時候一聲怪叫,長刀脱手跪倒在台上,武道會幾個親近弟子各拔兵刃跳下西台,想衝上擂台搶回田中和銘越,老唐左手連發,那幾個日本人呼喝連聲,人仰馬翻的摔到在擂台上兵刃扔了一地。武騰猛然站起掀翻桌子從西台搶出,他一個跟頭翻上擂台幾步搶過來扶起田中,發現田中左右兩腿的足三里穴和右手的手腕上插着三棵小指頭大小的透明玻璃珠。而其他幾名弟子也是被這種玻璃珠和銅圓打中了腿上、手臂上的穴道,武騰手捏着透明玻璃珠審視片刻才明白,這是中國孩童們街頭巷尾常玩的喚做玻璃球兒玩具,是用玻璃融化模注而成,但是這小小圓珠竟然能直插進人的血肉之軀,對手暗器上的功夫可見一般!

    這一下子台下的喝彩聲暴風驟雨似的響起來,老唐象是在對着武騰説着什麼,但是武騰只能看見老唐張口卻聽不見老唐説話,因為耳邊都是台下的中國人響徹雲天的鼓掌聲和喝彩聲。白家兄弟、老陳、還有他們身後那些鎩着板帶、一身花繡的漢子們,還有他們後面那些穿長衫的、着短褂的、穿襯衣系領帶的,再往後做生意的,黃皮膚黑眼睛的中國人們開始發了瘋的鼓掌,跺着腳的喝彩,無數只腳把大地跺的塵土飛揚!武騰冷冷的看着台下,他第一次感到可怕,從前他看到的中國人就如同牲畜欄中待宰的牛羊無異,除了彎腰獻媚就是低頭認命。他親眼見過十幾個中國被俘軍人沒有被捆綁的跪在一排,低着頭任憑一個矮小的日本兵依次砍殺。幾年的中國之行使他有了一個結論:支那人天生就有奴性,是大神安排給大和民族奴役的,不佔領這個國家就是浪費上天費盡心機的安排。但是今天就在保定府方圓三丈的擂台上,武騰看到了這個民族不屈不撓的有血性的一面。武騰發現自己現在象是站在洶湧波濤中的一葉小舟上,隨時一個浪頭就可以把他的船打的粉碎,把他狠狠的打到海底。但是武騰知道,同樣的道理,為了大日本帝國的利益,到了需要捨棄生命的時候,他和他的國人也會象對面這個中國人一樣的慷慨赴死。

    武騰仰頭看了看天色,天色尚早,雲團漸漸的堆積起來,看來今晚是要下一場好雨了。上次比武是在六年前,那時是在東京,在八重嬰盛開的薦福庵和朋友切磋武道,而這次是性命向搏了。武騰緩緩脱掉木屐,把它整齊的擺放在擂台的邊上,然後做了幾個伸展筋骨的動作,走到老唐的面前説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晚殺人的兇手,但是你傷了我的國人,所以無論如何我會殺了你。台下眾人看到武騰脱木屐的時候已經安靜了下來,武騰這句話所有人都聽的清清楚楚,也都明白,這是戰書,是生死搏鬥的戰書。

    老唐連戰三場,胸前背後的衣衫已經濕透了,老唐看着眼前這個日本人,心想:這可真是個惡人,在他們眼中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們對,他們做一切包括殺人、放火都有正當的理由。老唐深吸了一口氣,強壓怒火道:人就是我殺的,你們既然在中國的土地上殺中國人,那麼,我就會在中國的土地上殺日本人,因為你們欠我們的債,那是永世都還不完的血債!

    不,青木和上杉不是你殺的,他們的傷口告訴我你決不是兇手。他們雖然死了,但是他們的傷口非常誠實的告訴了我一切。老唐有些吃驚,他感覺對面這個日本人很不一般,象燒餅衚衕的那口井深不可測,老唐抬了抬下頜,示意武騰繼續説下去。唐桑,你的功夫是在支那西北一帶流行的八門通臂拳,這一路功夫起始於清朝的嘉慶年間,又稱八門炮捶串通臂,雖然威力極大,但是,它並不是蜀中唐門的家傳武功!武騰在擂台上踱了兩步又道:傳説在四川北部的山裏有一個唐姓家族,這個家族實行內部通婚,它們與世隔絕世代習武,更精於暗器和用毒。因為這個家族的暗器功夫非常了得,所以在獲得江湖敬畏的同時也給他們帶來了災禍。據我所知這也是唐門子弟近些年來不再行走江湖的原因了。

    你知道的到也不少,不過這點武林典故三歲的娃娃皆知,你一派宗師難道如同井底那隻蛤蟆一樣,就只知道這點?老唐這句話説完台下傳來一陣鬨笑聲。武騰也笑了:我前後來支那多次,也曾數次到川西、川北一帶尋訪,但是不得而終,很是遺憾。武騰嘆了口氣繼續道:但是我的耳朵還沒有老,也聽道一些傳聞,傳聞説唐家這一代是有兩個第一高手,一個是唐明長,字觀日,還有一個名叫唐明運,字平淵。原本這個唐明運的暗器功夫比哥哥唐明長好的多,但是因為違反了唐家祖訓被罰跪守祠堂,可是這個唐明運的脾氣十分倔強,竟然扔了自己的暗器皮囊反出唐家,發誓不再用唐家的功夫。不知這個固執而又自負的唐明運,你是否認識?

    老唐木然立在台上,一股酸苦的感覺從他的舌頭根底下象泉水一樣湧上來。半響之後他緩緩道:我只是唐家一個無名下人,平日只作些燒火、抬水的粗活,唐家裏的太太、小姐們看我老實,就在茶餘飯後點撥了我幾下強身健體的粗笨功夫。後來我出了唐家,這些功夫就一直沒練過,憑我這點本事原本上不得擂台的,但是你要想見識我泱泱中華的真功夫,恐怕也要先過我這關。武騰綴文道:敢問唐先生你真名就是唐十三?

    是,因為練功不到家長輩們就沒給名字,就叫十三,但是你沒必要記住我的名字,你只需要記住我是一箇中國人就成。武騰笑道:那請問唐十三,據傳説蜀中唐門是以暗器冠絕天下的,你今天和我較量使用暗器嗎?老唐臉上掠過一絲痛苦,他若真的有那些唐家獨門暗器,還用的着發這些銅圓、玻璃球什麼的零碎嗎?中國武林的規矩,擂台比武不得暗算傷人,就算面對的是虎狼畜生也不能使用暗器。

    我聽説唐門暗器有三用三不用是嗎?武騰盯着老唐問道。是,所謂三用就是護國可用、救人可用、防身可用,所謂三不用就是背後不用、取命不用、同門不用。唐家的暗器,本就是救人而不是用來殺人的。

    哈哈哈哈,武騰仰頭大笑,支那武術果然虛偽,練的是殺人伎倆,卻以救人為藉口,冠冕堂皇,掩耳盜鈴!老唐同樣仰頭大笑。你笑什麼?武騰問道。我笑你彈丸小國坐井觀天,夜郎自大。你們的空手道源自我中華唐手,後來借鑑了岳家散手和燕青拳,專走剛猛一路,殊不知武學者一生追求的是自我超越;習武取法自然,得技鋤強扶弱,想你這般閉門造造那個句,苦練殺人的伎倆到頭來如同機器一般,只做的別人的走狗!老唐想是下棋下的慣了,一提到車就想着出句。

    説的好!台下白五爺叫起好來,老陳聽完台上這唇槍舌劍心中對老唐也不由暗自佩服,兄弟相識六載,他竟然不知道老唐竟是這樣一個身懷絕技胸中磊落的好漢子,一時間惺惺相惜,更加的記掛台上老唐的安危來。

    武騰陰沉着臉緊了緊腰帶道:自持武技,逞強出頭,唐桑你是自找苦吃!兩人沉身起手,各亮絕招。老唐沉肩松胯展指舒腕,用的是八門通臂拳的絕技活步花手。武騰含胸屈膝雙手前護,擺出空手道的起手式貓足立。貓足立講究雙腿一前一後,象一隻時刻準備撲鼠的狸貓,姿勢後實前虛,上可以劈手刀、抓摔,下可以發前踢、旋踢和天刀,以靜治動以守為攻,是空手道中標準的警戒式。

    中國的武者很少能有和日本空手道切磋較量的,但是天下武學殊途同歸,老唐一眼就看出武騰用的是以靜制動的招式,心中明白自己應該用靈活的步法和他周旋,但是先前三場的拼鬥耗費體力很大,自己畢竟已多年沒有起二五更練功了,招法雖然沒有生疏但是體力卻大不如從前,明顯力不從心。對面這個日本人顯然是他國內的頂尖高手,只從這毫無破綻起手式就可以看出武騰的宗師風範。這時候自己如果有一隻鐵蒺藜,或者破甲錐,那該有多好,就算傷不了武騰至少也能迫使他閃避,那樣武騰一定會現出破綻,那樣也就有了機會。但是老唐知道,自己兜裏只剩下一枚銅圓了。這一枚銅圓在老唐的心裏翻騰打滾,象魚鈎一樣反覆勾帶着陳年往事,老陳感覺這幾十年來就沒做過一件自己願意做的事情,就沒得到過一件自己想得到過的東西,也許這就是他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悲哀。

    老唐雙手一搖,一招流星奔月兩手一前一後,虛中帶實的直撲武騰的咽喉。武騰一個前踢疾踢老唐小腹,這一腳毫無前兆出乎意料的快,老唐硬收住已經發出的半招,雙掌下封接了武騰一腿,這一下踢的老唐雙臂發麻。老唐吃了一驚,一招翻手連環捶,偷打武騰的前胸。剛發了半招連環捶武騰又是一腳前踢,結結實實的踢在老唐小腹上,這一腳勢同鐵錘一樣震的老唐的五臟六腑翻江倒海,疼的老唐險些跪到在台上。剛才與老唐交手的日本人也用過連續的前踢,但是他們的速度相比武騰如同慢的簡直象拉車的病牛,往往第一腿收回第二腿尚未踢出,就已經被老唐扣搶進中門。但是老唐沒想到武騰的連踢竟然如此迅捷,彷彿前腿同時踢出兩腿一樣。

    武騰一記前踢得手,前腿下放後腿一躍,一記迴旋踢橫掃老唐的太陽穴。老唐伏身左臂護頭,順勢倒地出腿猛踢武騰回落的前腿,這時的武騰兩腿懸空無從借力,正是下盤大露破綻的時候,老唐這一招連消帶打正是險中求勝的高招,台下練家子們看了不約而同的都喝了一聲彩。武騰身在空中看老唐右腿踢到,前腿一縮反踢在老唐的腳上,借力一個跟頭輕飄飄的翻出一丈以外無聲落地,右腿前出雙手一抬,又擺出一招貓足立。這一下子情景突變把台下老陳的叫好聲硬硬的噎在了喉嚨裏,反到是西台上又跺腳又鼓掌的叫起好來。兩人剛剛交手老唐已經吃了兩個虧,老唐一個烏龍絞柱翻了起來,他兩腳站穩調理一下自己的呼吸,感覺左臂被踢的生疼。武騰不等老唐喘息,幾步欺上一記手刀劈下,老唐上步抬左臂硬架,同時出右手拿武騰的咽喉,腳下橫跺武騰的脛骨,想用拿手的絕技一犯五克制武騰,但是這一犯五有個缺點,就是:力分則弱。對付一般的人物自是可以讓對方眼花繚亂上下難顧,但是老唐如今面對的是講究擊其三路不如破其一路集全力於一擊的手刀,現在在武騰眼裏,老唐的左臂就是一捆綁在一起的甘蔗,他有自信把他一刀劈開!

    這一刀劈在老唐的左臂上,一陣巨痛如同過電般的從左臂一直傳便老唐的全身,老唐右手和腳下的招數就再也發不出去,就在老唐招數一緩的時候,武騰左手一記直擊打在了老唐的胸口上,老唐面色痛苦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老唐之覺得全身都象針扎一樣的疼,眼前的武騰晃來晃去幻化成了兩個人的樣子,看不清用的什麼招數。老唐伸右手摸向自己的腰間,他摸索了半天卻什麼也找不到,自己的皮囊呢?鹿皮手套呢,那些閃爍着寒光的鐵蒺藜、子母梭、雨芒針呢?哦,是了,自己那一年親手把他們拋到了唐家莊祠堂的橫樑上,已經發過誓永遠不用它們的。老唐笑了,沒想到到了性命猶關的時候,還是忘不了那些自己本以為早已經遺忘的零碎。也許老人們説的對,唐家人就是要為掌握暗器而生的,一生操縱各種各樣的暗器,最後又死在各種各樣的暗器中,都以為自己能掌控天下所有的暗器收發自如,其實不知道自己的生老病死都和暗器有關,被暗器所掌控,這也許就是宿命,唐家人脱不開的宿命。

    武騰在一記直擊擊中老唐之後,連退幾步退開了一丈以外,因為他知道老唐身上極有可能有那些傳説中可怕的暗器,他的老師曾不止一次的告戒他,中國有一個如同忍術般可怕的門派唐門,他們的暗器和用毒的工夫在整個中國都是絕頂的,尤其是他們的暗器用中國話説就是: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無影無蹤。很多暗器的發射軌跡完全不按照力學原理,簡直可以隨心所欲的達到任何目的。到目前現在為止老唐打出的只是極為普通的銅圓玻璃球,但就是這些信手拈來的東西,在眼前這個中國人手裏的威力簡直不遜於槍彈。武騰不知道老唐還有多少可怕的器物沒有發出,於是他把全部功力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貓足立上,眼睛緊盯着老唐的雙手,想看看那傳説中的鹿皮手套,武騰甚至希望老唐能馬上掏出一件奇形怪狀的暗器朝自己打出來,這樣即便受傷也算是真的見到了唐門傳説中的暗器!

    老唐在腰間摸索着,摸出了僅剩的那個銅圓。老唐捏着銅圓心裏忽然一陣的空明,他想起了自己兒時父母沒給暗器,自己就拿着過年的壓歲錢換成銅圓,當成金錢鏢偷偷連習。記得族中的老人説過,高手絕技不在於形,飛花摘葉即可傷人。自己的銅圓算是飛花摘葉嗎?老唐手捏銅圓,身子一軟,倒在了跳上擂台的老陳的懷中。老陳眼看着武騰一記手刀砍在了老唐的手臂上,眼看着武騰的重記打在老唐的胸口上,眼看着老唐這個相處六年的好兄弟一口鮮血噴出來。老陳再也忍不住了,手按擂台翻身上擂一把把老唐接在懷裏,老唐,醒醒,我的好兄弟,哥哥對不住你呀。

    陳哥,我欠你一條命,我也知道你的難處有家有子。不過做兄弟的學藝不精,沒給你長臉,這一回演砸了,前堂的食客們恐怕要摔盤子罵街了。老陳急聲道:好兄弟,你不欠我的,是哥哥我不爭氣,是哥哥我不該藏頭不露呀。你別閉眼,哥哥還等你回去掌灶呢,寅生和陳綢還等你作飯哪!

    白五爺跑上來捏開老唐的嘴,放了兩顆白藥的保險子,接着把了一會老唐的脈搏,抬頭道:陳掌櫃的,你把老唐先送回去,這一陣我上。老陳一把按住白五爺的肩膀:五爺,那一晚殺日本人的是我老陳,一人做事一人當,這一陣我來。老陳看着白五爺驚詫的眼神,苦笑一下説道:五爺,我沒開玩笑,有一件事我得求您,假如我有什麼以外,我的老婆孩子一大兩小就麻煩您老人家了。我老陳舍了這一條命也要濺他日本人一身血!白五爺咬緊鋼牙道:陳爺,您放心吧,您咱有的是熱血的好漢,他打不盡也殺不完,我白五拼了性命也能保護你一家人的周全。

    天陰了下來,黑雲一層鋪着一層,遠方傳來悶雷隆隆的怒吼聲,夾着塵土的旋風一陣陣在街上亂撞着,街道兩邊的店鋪幌子被吹的迎風亂晃。沒鈎好的窗户狠狠的拍打着窗框,遺忘在門外的馬紮被風吹的啪嗒一聲翻倒在地上。大街上沒有人,也沒有人在收拾衣服或者收拾攤位,幾乎全保定城的人都站在環城南路的擂台下面,站在那裏不説話緊緊的盯着台上。台上面,光復神州那面白幡被風吹的搖搖擺擺的,幾乎要伏到了。老陳一把抓住幡杆又硬生生的插下一尺,讓它牢牢的插在擂台上。

    武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和服上前道:支那人,我知道是你,我也一直在等你出現。老陳一抄手,撩起長袍的前襟把它掖在腰上:人是我殺的,因為他們要在我的家門口殺我。武騰搖搖頭:不,你要知道我們只是在維持這個地方的秩序而已。

    好呀,我們中國人在自己家的門口,難道需要你們日本人來維持秩序?需要你們用殺人來維持秩序。武騰哼一聲問道:你,是俠客嗎?

    不,我不是俠客,我只是普通的一箇中國人。武騰一指白幡問:那個是什麼意思?老陳昂首道:讓你們滾出去。

    好,多説無益,大日本帝國黑龍會搏擊總教練武騰信雄向你討教。

    好,中國人陳雲宣在此應戰。

    武騰看着老陳緩緩的拉開了架勢,這次武騰不再是貓足立的姿勢,而是側身面對老陳,右腿斜出在前左腿在後,這是空手道側踢的一個起勢。老陳沉腰出腿,擺出形意拳的起手三體式,上面雙手齊眉虛握,做了一招虎抱頭。形意拳是模仿動物的動作所創,萬種動物中最兇猛的莫過於虎,而虎的兇猛在於兩撲一剪,虎撲時兩隻前爪收回到虎頭處,在快接觸到獵物的時再猛然伸出,或抓或拍,借撲勢而出爪足有千斤之力,所以稱為虎抱頭。而形意拳的虎形講究鼓實全身之氣,力起湧泉,勁發尻尾,自背而達於腦,由腦而下注丹田。有如猛虎出洞,兩爪排山之勢,最具兇猛。

    武騰的右腿前探,左腿跟進,他的步伐象螃蟹一樣緩緩向老陳逼來。台下的眾人誰也不敢説話,屏住了呼吸都眼睜睜的看着台上,從剛才武騰出手就可以看出真正日本空手道練的就是快、準、恨,一切圍繞着實戰而來,招式不多也不華麗,但是施展以後卻絕對的有效果。武騰的出手比其他那些日本人快了不知多少倍,練家子都知道腿比手長,這第一招就讓武騰佔了先機。白五爺看着武騰象一匹兇猛又狡猾的狼,一步步的接近老陳,只要有一點機會,他就會象狼一樣的撲上去。白五爺一回頭,用眼色叫來兩個徒弟,耳語一翻,那兩人伏身鑽出了人羣。

    擂台上武騰已經欺進老陳身前三尺,他全身象一隻壓縮的彈簧,他在等一個可以一擊即中的機會,武騰知道自己對面的中國拳法的可怕。中國武學源源流長博大精深,雖然外表看它的實戰技擊性不強,但那是中國傳統文化要求習武者修身養性、深沉戒斗的原因,中國武術中藴藏的殺傷力和破壞力決不遜於空手道。尤其是中國武術的經絡學説十分可怕,剛才那唐十三出手不算特別迅捷,每一招也都沒有發動全身之力,但是自己幾個弟子卻都被他一招間打傷內臟口吐鮮血,這一點即便是自己也是很難做到的。

    老陳看着對面的武騰象堵牆一樣壓在自己的眼前,看着武騰全身繃緊的姿勢老陳忽然想起他的孩子寅生。他昨天教孩子看《孫子兵法》,寅生問為什麼要看兵法,他想了想説:看懂了兵法就能指揮大軍驅除韃虜,光復神州了。而眼前這倭寇的姿態不正應了書裏的一句勢如引弩,節如發機麼。要是自己和寅生站在台下到是可以藉此指點他一下了。想到這裏老陳不由得微露笑意。這一笑在武騰眼中卻實在是詭異!哪裏有在擂台上面對強敵還有發笑的!武騰忙搶先發招,一記側踹直衝老陳的前胸。老陳知道空手道的一拳一腳硬接不得,虎抱頭向外一擺,拿出自己絕技遊鼉化險把武騰的腿向外引,同時腳下鮐形步斜斜前出,堪堪躲過武騰這一腿。老陳趁武騰腿在外門根基不穩,兩手一翻,一招一馬三箭打了出去。這一馬三箭共立馬崩拳、退步崩拳、寸步崩拳三式,本是形意拳中進退連環中十招中的第二招,這一路進退連環以摟手炮起,一馬三箭、白鶴亮翅、炮拳,牽馬拼,鷹熊合演、崩拳、狸貓上樹倒回身十個動作組成。進中有退,退中有進故稱為進退連環,是連消帶打轉守為攻的絕技。

    武騰眼見拳到右腿不及收回,左腿一蹬就地滾出,老陳的一馬三箭就落了空,後一招白鶴亮翅就連不上了。老陳連忙跨步疾進,趁武騰剛剛起身一招牽馬拼摟打武騰的太陽穴,武騰用十字手封住老陳摟打來的右拳。老陳緊跟一招鷹熊合演,右手變打為抓一把扣住武騰手腕,接着左手炮拳鑽打武騰下齶。武騰退步後閃急甩手,想從老陳右手中把左拳脱出來,可是老陳的鷹熊式練了近十年,武騰一甩之下竟沒有甩開。這時老陳上步崩拳虛晃武騰眼神,右手用力一按武騰左臂突然躍起;半空中老陳蜷左腿伸膝蓋點武騰的前心,這正是進退連環的最後殺招狸貓上樹。武騰左手被抓施展不開,老陳人雖在半空但是就象沾在他身上一樣,讓他進退不得,如果武騰後仰迴避,等於把老陳從空中拉到自己的身上一般,再要出拳也來不及了,這一下鐵膝要是點在武騰身上,那武騰也要象他的弟子們一樣血濺台上了。電光火石之間,武騰一咬牙一記手刀砍向老陳的膝蓋。

    白三爺在台下驚呼:手刀!想必是今天在這一招上吃虧的中國人太多了,先是劉三,再是老唐,白三爺恐怕一輩子都會把這一招銘記在心。武騰這一招純粹是拼命的打法,他一手被扣無法閃避,手刀雖然凌厲但是要有揮動空間,手臂揮出越圓,出刀越長威力越大,而且劈出之前最好要運氣凝神。這一記手刀出刀倉促,落刀在眼前,手臂根本無法舒展開,再加上武騰已經半身後仰,腳下之力就傳不到手上,只能憑腰臂之力硬生砍下。

    這是一招硬碰硬的交手,場上傳來兩聲悶哼,因為老陳是背向台下的,擋住了大部分人的視線,所以兩人閃電般相交大家都沒看清楚,只見老陳半空中一個筋斗躍出,如狸貓翻身般的落在四尺開外,站在擂台上晃了一晃。武騰則連退幾步捧住右手站在台上,雪白的和服上當胸印着一個黑色的鞋印。台人眾人轟雷似的喝起好來,白三爺離擂台最近,高興的揚手用力拍擂邊,嘴裏説着:好呀!我以前怎麼就沒看出來呢!老陳好爺們!好功夫!真他孃的好!白五爺一向有心計,輕輕一拉白三爺的衣襟,湊過去耳語了幾句,白三爺先是一楞,然後連連點頭道:辦的好兄弟,你做的對。

    老陳站在台上,咬着牙不露聲色心裏卻清楚,這一次怕是自己輸了。武騰的手刀確實厲害,自己的膝蓋骨碎了,左腿現在是浮着勁虛放在台板上,不敢着力去踩,一沾勁膝蓋就針刺一般的疼。不過武騰恐怕也沒那麼舒服,不説自己那一膝抗的他手掌如何,自己翻身時在他胸口上跺的一腳也不輕,恐怕他現在也在氣血翻湧吧。但是隻要過的片刻武騰調理好呼吸就可以再戰,就算他右手摺了還有左手,但是自己左腿肯定是不行了,不能動,沒有了步法身法自己能硬接的住武騰的空手道嗎?

    果然,武騰在台下的喊喝之中喘息片刻,一挺胸站直了身子,他先是冷眼藐了一眼台下的眾人,然後眯起眼睛看着對面的老陳。武騰伸出左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和服,彈去胸口的鞋印,右手軟軟的垂在身邊。老陳心中暗想:是了,他右手想必也有骨頭折了,這下咱倆扯平,不過我用條大腿換你胳膊我還是賠了。武騰看着老陳,卻不上步也不發招,只是緊緊盯着老陳緩緩的繞着他走。老陳也同樣盯着武騰,但是隨着身體扭動他左膝的疼痛越發的難忍,象有幾百根針在那裏反反覆覆的扎,疼的他輕輕抖動。老陳咬着牙,繃着勁盡力不動聲色,不讓左腿抖動。他知道現在是性命交關的時候,自己只要露出一點破綻,武騰就能象見血的豺狼一樣,撲上來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咬一口。

    武騰緩緩走到那根白幡旁邊,看了看上面的四個字,伸出左手摩挲着竹竿。白幡上四個大字在風中飄動,老陳看着這幾個字,忽然發覺這幾個字象極了兒子寅生細細的手臂,在風中向自己揮舞着,象他往日回家一般,張着雙臂向他直撲過來。老陳抬起頭,遠處的川味樓有些模糊,老陳心裏有些猶豫,有些發空。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的打下去,這形式如棋局,對方是還有車馬炮,而自己就只剩了過河卒有進無退!但是即便贏了又如何?他日本人依舊會在保定城裏耀武揚威,作威作福。東三省、華北五省還是他們的,但是自己卻真的什麼都剩不下了,自己的川味樓、自己的小院、甚至自己的妻子兒子,都會象籌碼一樣全落到武騰手裏,因為老陳明白,不論他手裏的棋勢贏面有多大,最後的贏家還是武騰。

    武騰摩挲着竹竿喃喃説道:光復神州?哼,痴人説夢!説着揮起左手一下把竹竿砍成兩段。白幡如同砍到的麥子歪斜在擂台上,台下人見了頓時一片鼓譟,有人高聲喊喝着,因為四周有大量的日本兵彈壓,人們不敢高喊太明顯的言辭。但是,隨着人們的呼喊漸漸統一,擂台下所有人用同一個節奏喊了起來,所有人呼喊的只有一個字:打!

    打!打!打!呼喊聲如同打雷一樣從擂台上滾過。老陳明白,自己的同胞是要自己殺了武騰,可老陳自己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今天他這一腔熱血恐怕也要撒在這擂台上了。老陳盯着武騰,卻不去看他的眼睛,他現在只希望這是一盤棋,可以長將做和的殘棋。

    天色愈見沉重,雲層象冬天七九時富户家牀上的褥子,一層層的鋪了起來。涼風一陣一陣的來回卷着,把暑氣刮的四散。白三爺拍着擂台邊高喊着:陳爺!跟他拼了吧!武騰盯着老陳,一步一步走了過來,老陳知道,他武騰走上來要麼是一記左手刀,要麼是一記側踢,可是自己恐怕是硬接不住這一拳一腳了,但是那已經碎裂的膝蓋已經不能再讓他躲閃了。武騰咬着牙,他雙腮的幾條肌肉清晰可見,多年的嚴酷訓練給了他鐵一樣的意志,在他的眼裏,對面的老陳只是一捆等着他一掌劈開的甘蔗。

    突然間只聽轟隆一聲巨響,象幾百個炸雷同時滾過耳朵,眾人只覺得腳下的大地連顫了幾顫。這一下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台下眾人全都驚慌失措象炸了窩的螞蟻般亂成一團。西台上本英樹唰的一下拔出戰刀,厲聲高喊:都不要動!劉一平揮拔出手槍來回揮舞,指揮警察維持台下秩序。這時又是兩聲巨響從城北接連傳來,人們赫然看見無數的磚頭瓦塊木頭飛上半空,緊接着火光一下子騰起來。人羣中有伶俐的喊了一聲:日本人的軍部爆炸了,快跑吧!這一下本就亂成一團的人羣更亂了,象打碎水缸的水流一般,嘩的一下向四方湧出。警察局長劉一平眼看局勢控制不住向半空中連連開槍,槍聲一響人羣反而更亂,哭爹喊孃的嚷成一片,桌椅攤位全被擠到,不少警察也被人羣衝倒,被千百隻腳從身上踩了過去。

    老陳意識到這是個絕好的逃脱機會,快走!走的越遠越好!這個念頭突然在他心裏急衝而出。他一回身拖着左腿一瘸一拐直撲台下。武騰先是一楞,以為老陳用的是什麼誘敵的招數,但是隨即武騰明白了老陳的意圖,他猛的追了上來。台下白三爺白五爺看見老陳帶傷回身,已然明白老陳的意思,兩人同時躍上擂台,白五爺低頭往老陳腋下一鑽架起老陳就走,白三爺拉開查拳架勢,雙手一分,施展開六路埋伏拳攔住了武騰,台下的白家弟子們分開眾人抬起老唐,緊隨着躍下擂台的白五爺奔着南邊跑了下去。

    本英樹在西台上看的真切,他伸手搶過身邊一個士兵的步槍,拉開槍栓舉槍就朝白五爺瞄準。就在本英樹要扣動扳機時突然一陣巨震從槍口傳來,一下子幾乎把槍從他的手裏震掉,本英樹急忙掉轉槍口一看,槍口上正塞着一根三菱的尖錐。這尖錐長約三寸,自分三稜,稜刃上還有火焰狀的倒刃,鋼錐前尖後圓,緊緊的塞在槍口。本英樹用很大的勁把它拔出後不吃了一驚,從擂台下到這裏幾十步遠,這輕巧的東西有這麼大的力道而且能準確的塞進槍口。本英樹明白這附近有暗器高手,也許他握着一隻同樣的鋼錐正瞄着自己的腦袋。但是本英樹不甘心看着老陳就這樣輕易的逃走。他一指已經跑出百米外的老陳喊道:瞄準,射擊!他身邊的幾個衞兵拉栓上膛舉槍瞄準,卻同時扔掉步槍抱着右手慘叫起來,本英樹低頭一看,落在台上的步槍的扳機全部被不明物體打斷,而幾名士兵的右手食指也同時全被打斷。本英樹大驚,竟然在很遠的距離上一下子打斷步槍扳機!這樣的事情就算是軍隊的特級射手也不是能夠輕易達到的,更何況對方根本沒有用槍,只是用手發冷兵器就能達到子彈般的效果。他不相信這就是傳説中的中國暗器,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情!他更不明白的是既然對方有這樣的功夫為什麼不直接取他的性命呢?本英樹再抬頭時,整個擂台下已經空無一人,只留下被踩爛的板凳、馬紮和各式的鞋子,本英樹再看擂台上,武騰無恙的站在台上,右手下垂左手斜抬胸前看着台下的空地出神。本英樹幾步跑上擂台問道:老師!您沒受傷吧!

    武騰搖搖頭緩緩道:他沒殺我,我今天終於見識了支那唐門的暗器。果然是出神入化的神技。本英樹順着老師的目光看去,之見是兩隻和塞進槍口的鋼錐同樣的三菱鋼錐,正正的插在武騰大腳趾和二腳趾之間的地方,只露出了小一半,把武騰的襪子死死的定在了擂板上。

    老陳被白五爺扛在肩上只能看見樹木牆壁飛快的倒退,老陳知道白五爺想揹他出城,但是他放心不下老伴和寅生還有老唐,掙扎着問到:白五爺,老唐和我家裏的呢!我不能走!白五爺正在運氣急奔沒法開口説話,白三爺貼到老陳身邊説:陳爺放心,你一上台,我五弟就派人去你家把嫂子和你兒女接出來了,老唐我抬着,咱們趕緊衝出城。一行人急奔向小南門,身後槍聲、馬蹄聲、皮靴聲響成一片,兩旁的店鋪乒乒乓乓的關門上鋪板,老百姓們更是父覓子、兒尋孃的亂成一片。半路上白五爺忽然一個急停,收住了腳步,身邊的白三爺措不及防,跑出好幾步用了一個千斤墜才收住腳,白三爺穩住了身形回頭就問:老五,怎麼了?

    三哥,咱們跑的再快也跑不過電話,小鬼子一個電話就能把小南門給封了,再説就算出了城要五六里才有高粱地,小鬼子的汽車輪子一轉就能攆上咱!白五爺道:回家!回咱清真寺,藏起來!他身邊的一個拎藥箱的徒弟聞言變了臉色。白三爺説道:五弟,咱倆的腦袋是小,但是可別誤了這兩條好漢的性命!

    師傅,太危險了!日本人肯定會去抄咱家!拎藥箱的徒弟臉色開始發白:咱還是趕緊出城吧!白三爺一腳把他踹出好幾步遠,去你媽的!安大水!這還掄不着你説話!沒有你師傅,你的小命還在大水裏泡着呢!

    正説着話,衚衕前後傳來了汽車喇叭聲和密集的腳步聲,白五爺抬頭看四周都是一人高的土牆,自己和三哥能翻過去,但是自己手裏還揹着人呢。可這衚衕偏是褲筒衚衕直來直去,連個門洞都沒有根本無法藏身,而衚衕兩端就是能通汽車的小馬路,日本人只要是一探頭就能發現。白五爺的汗一下子就從頭上冒出來了,兄弟相通,白三爺一看白五爺的神情就明白,耳聽得腳步聲越來越近,鬧不好就讓日本人小衚衕裏趕豬兩頭堵上了。白五爺一咬牙挑了一截土牆,沉腰坐馬雙臂一較勁撲的一掌拍在土牆上,這一掌勢大力沉,可打在土牆上卻只掉了一片土渣而已。白三爺的徒弟們都明白了過來,放下老唐趕上來,伸腿的伸腿、出肩的出肩,想從土牆上打開一道口子求一條生路。可那土牆偏偏極其結實,竟巍然不倒,白三爺的腦門上豆大的汗珠子開始滾了下來,白三爺咬着牙,氣運左臂,運起全身的力氣象一條紅了眼睛的牛一樣,一下又一下的撞向土牆,白三爺的左臂又紅又腫,被牆抗的生疼。裂了,裂了!土牆裂縫了!但是,白五爺知道時間來不及了,等到撞開土牆恐怕日本人早就追上來了,白五爺揹着老陳急的跺腳。老陳爬在白五爺的背上,這一路上雖然沒説話,但是他知道,自己這一行人好象是進了網裏的白鰱魚,這次恐怕是真走不出去了。

    正在這危機時刻,兩個身穿白色短褂頭帶草帽的男人從身後的院牆裏一個跟頭翻了出來,第一個人落在地上左手一探,抓住白三爺徒弟安大水的後衣領,把他拉到了一邊,閃出來地方,腳下上步右手一拳打出,嗵的一聲,土牆上赫然被打穿了一個拳頭大的圓洞。緊接着這漢子擰腰發力雙拳連連打出,眨眼間就在土牆上打穿了五、六個圓洞,另一個人雙腳蹬地躍向後牆,雙腳在後牆上再用全力一蹬,上身團緊,後背向前,把自己的身體象鐵球一般的撞向土牆。

    嘩啦啦土牆終於被撞倒,那漢子連人帶牆都倒了進去,白五爺託了託背上的老陳,一貓腰從牆壑口上衝了過去,白三爺指揮徒弟抬起老唐,緊跟着腳兒的衝進了壑口,那兩個穿短褂的人緊跟在他們幾步之後斷後。白三爺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那兩人的身法很怪,既不象普通人奔跑的時候雙手在兩肋間往復擺動,也不象練家子跑動時雙臂白鶴亮翅一前一後,他倆人步伐不慢,跟着自己跑似乎遊刃有餘,而兩人的姿勢卻是兩肩高聳,兩手始終不離腰部,似乎隨時會從腰際掏出什麼東西來一樣,這樣怪異的身法白三爺自覺還是頭一次遇到。

    城北日本保定駐屯軍本部早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憲兵、特高科、守備隊都亂成了被開水灌洞的螞蟻,三五個一羣的來回亂撞,高級軍官們大都和本英樹一起去了擂台,剩下幾個軍官不死即傷,所以亂烘烘的場面根本沒人指揮。吱一聲急剎車的聲音,三輪摩托載着本英樹停在街口,本英樹手扶戰刀跨下摩托,看到這場面砰砰朝天放了兩槍,槍聲一響,沒有人再敢亂跑亂喊,都回過頭看着臉色鐵青的本英樹,幾個膽子略小的警察更是嚇的當即卧到在地上,等發現開槍的是本英樹才戰戰兢兢的爬起來。隊伍裏裏兩個值班軍曹急匆匆跑了過來,站在本英樹面前立正敬禮。軍曹石田滿臉的黑煙,額頭破了好幾個口子,兩隻眼睛被燻的通紅,另一個軍曹白木軍襯衣已經看不出顏色了,一條胳臂用繃帶掉在脖子上,褲子上滿是五顏六色的水漬。本英樹鐵青着臉在兩個軍曹面前來回走了幾步,突然一把揪住白木的領子咆哮道:你的,喝酒了!在值班的時候?

    嗨!白木在本英樹的拉扯下極力的保持着立正姿勢,卻是滿臉的恐懼。本英樹把白木甩到一邊,抬手就抽了白木一個響亮的耳光,白木被打的身子一晃,半邊臉瞬時變成紫色卻嗨的一聲繼續挺胸立正。本英樹一聲八噶!左右開弓,把白木的一張臉打成紫黑色,腫成大茄子一樣,十幾個耳光過後本英樹越打越氣,乾脆一腳把白木踹翻在地,伸手掏出手槍指向白木。旁邊石田見本英樹掏槍一步搶出咕咚跪在地上,抱住本英樹的手臂哭哭的哀求。白木被本英樹踹的仰在地上,看見本英樹掏槍嚇的渾身發抖,卻又不敢説話。本英樹看着白木和石田,咬了半天牙最後終於把手槍緩緩收起,向兩人大喊道:混蛋!你們不趕快去帶隊抓人,難道還要我去嗎!石田和白木連忙爬起立正敬禮,各自叫上一隊士兵跑了出去。

    本英樹回身向身後軍官下令:還不快救火!打電話關閉城門,打電話給城外據點嚴密盤查可疑人員!通知偵緝隊,去川味樓!去抄白家兄弟的家!組織士兵搜索可疑人物!把打擂的所有支那人都給我抓來!宣佈戒嚴,有敢走出房屋者一律槍斃!今夜十二點之前不許告訴我沒有抓到疑犯!隨着本英樹一連串暴躁的怒喝,他身後誠惶誠恐戰慄着的那些軍官們一個立正嗨!的一聲四下跑開了,他們都知道本英樹現在正在氣頭上,他自己想的主意擺擂台,結果沒想到有這麼多人受傷,兇手還跑了,這大日本帝國的面子可是越護越沒了,更又出了汽油庫爆炸這麼大的事情,上級官長的脾氣不見得就比本英樹小,打出來的耳光也就不見得比本英樹輕,鬧不好上級長官的南部式手槍也會狠狠頂在本英樹的腦門上,這個時候留要留在本英樹身邊肯定就是當一個出氣筒,所以一個比一個走的快。

    半空中忽然打出來一個炸雷,安大水腳下一個踉蹌,藥箱子差點扔了出去,白三爺一行人腳下也是一停,隨即緊緊靠在牆上,緊張的前後張望。白五爺道:沒事,打雷呢。白三爺看看身後跟着的這兩個人,這兩人都是人力車伕的標準打扮,短褂、草帽、脖子上圍着發了黃的白毛巾,但是兩人臉上有意摸滿了油泥和鍋底,看不出本來面目。白三爺不由得心中嘆了口氣,一天之中他已經習慣吃驚了,老唐上擂他吃了第一驚,以往他也常去川味樓,他是回民,老陳總吩咐夥計不要安排來客和他同坐一桌,送來的餐具也用開水反覆衝燙過,老唐他也見過,卻沒想到,這個微微駝背一口黃牙的廚子竟是個練家子。等到老唐掌打趙申平、獨鬥日本眾高手的時候,他已經驚訝的合不上嘴。老唐出手乾淨迅速,招法冷僻,他思量即便自己恐怕也接不下他三十招來。等到老陳勸退他五弟,仰首上擂時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原來他看不上眼的那些一臉市儈的,對自己巧言陪笑的市井走卒們,竟然都是武林的高手!他們不但身懷絕技,而且面對家國恩仇的時候又都是那麼有氣節,那麼的是條漢子,該流血、拼命的時候,他們挽袖子就上,毫不猶豫,而自己引以自豪時常炫耀的幾手功夫和人家比起來,簡直差的貼不上邊。就説眼前這兩個車伕打扮的漢子吧,自己半天沒推動的土牆,人家一拳就能穿個洞。白三爺想到這裏看了看白五爺,兄弟相通,兩人心裏不約而同的都泛起了一股心灰意冷黯淡武林之意。

    一行人剛靠着牆喘口氣,大滴的雨點子就噼裏啪啦的砸下來了,老陳從白五爺肩上抬起頭,沉沉道:五爺,別淌這混水了,放下我,你們都是有家眷的人,殺人的是我,打擂的也是我,你們放下我,快走吧!白五爺抹了把臉,蹦出兩個字來:扯淡!白三爺把自己的小褂脱了下來,小心的罩在擔架上老唐的臉上,一揮手道:快,走二道橋進周家園!那裏安全,沒人去!説着指揮徒弟抬起老唐向西南跑了出去,白五爺朝身後的兩個漢子一點頭,揹着老陳緊跟在後面。一行人穿屋檐繞衚衕朝周家園而去。夏日裏的雨水嘩嘩的澆在他們身上,把他們的一頭熱汗衝了個乾淨,衣褂也緊貼在身上,粘乎乎的。街面上到處都是翻倒的桌凳,散落的果菜、雜物,滿地的狼籍。雨水活着泥土糊在街面上,腳下是忽高忽低,一走一滑的。老陳抬頭看了看雨,心想:真是自己命大呀,這場好雨一下,不但自己這些人的腳印都被衝了,日本人就算有狼狗也追不上了,而且雨聲這麼大,腳步聲也都能遮蓋住,雖然無法現在出城,但是能多活一天也好呀,想到這裏老陳一顆懸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來,伏在白三爺的肩頭昏昏睡了過去。

    周家園早已經荒廢多年,直奉大戰時,周家主事的男人們正好都在涿州的分號裏。傅作義善守,一旅人馬硬是在十萬重圍中守了個固若金湯,但是周家就沒這麼硬的命了,一發炮彈落在分號裏,周家就剩下了孤兒寡母。消息傳出來債主們就進了門,拿着不知道誰寫的帳本把周家分了個七零八落;債主門前腳走,周家七姑八姨們連桌椅板凳都抄走了;再後來窮人們傳説周家有藏金貨的夾皮牆,就蜂擁而來連院子都給扒了。日本人來了以後,看到這裏荒蕪,於是凡是憲兵隊裏槍斃的,第一監獄裏橫死的,都用涼蓆一卷扔到這裏來,掩骨會收來的無主的屍骨也草草的埋在這裏,到了夏雨冬雪的時候,老遠的能看見周家園裏露出白花花的人骨頭來。

    白三爺一行人跑進周家園的時候象一羣水老鼠,一溜歪斜的鑽進了一座廢棄的屋子。白五爺指揮徒弟收拾出一片地方,把老唐和老陳小心的放在地上,先給老唐追服了一顆白藥的保險子,接了兩捧雨水餵給老唐,再回過頭來審視老陳的左腿。白五爺拉開藥箱,取出一把小剪,把老陳的褲子剪開。老陳的膝蓋已經不成樣子了,本來圓鼓鼓的膝蓋現在象一個被人拍了一巴掌的饅頭。由於血脈被阻,上下很大一片已經淤住了血,一片黑紫色。白五爺脱下自己的褂子擰了一把,然後説道:張口!老陳會意,張口咬住白五爺的小褂,白五爺先取出幾根銀針,紮在老陳左腿幾處止疼的穴道上。然後坐在地上拿出一塊麝香放在掌心緩緩的揉起來,一股香氣散發在空蕩蕩的舊屋中,眾人都情不自禁的深深吸了一大口氣。白五爺運起柔勁,先把老陳的左膝均勻的塗上了麝香,然後想了半響,低頭默然不語。老陳心下明白,摘了口中咬着的小褂説道:白五爺,沒關係,雖説咱們練武的人最重的是步法,但是我知道我這左腿是保不住了,肯定是廢了,不過我陳雲宣認了!我不過一個小飯館的掌櫃,我一條腿換了日本黑龍會總教頭的一隻手!我沒賠!五爺您就下手吧,死馬當活馬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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