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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正午,陽光躲在雲堆裏。大蓬罕見的大雨,突然下個不停。這裏是海。司馬血就在海中一隻古舊得發黴的大船上,一面喝酒,一面下棋。和他一起喝酒對奕的,是個重傷初愈的年輕劍客。他就是蘇少蒼。七霸盟裏的老五醫道相當高明,蘇少蒼本來傷勢十分嚴重,但一落到了他的手上,傷勢立刻就在最短時間之內復原。當司馬血再次看見蘇少蒼的時候,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無論如何,蘇少蒼的傷的確是被治好了。他的傷勢才復原,便又打算去找那五個仇人算賬。但司馬告訴他,孤鶴道人已死在梅七的鐵書之下。還有那個山西太陽城主百里焰,也已被人用鋼槍刺死。殺百里焰的人,究竟是誰?他為什麼要殺百里焰?不過,這還不是司馬血最感興趣的。他感到最有興趣的,就是誰人花了三萬兩銀子,要自己跑到斷腸橋下,把蘇少蒼的性命救回。那三萬兩銀子,他早已收妥。但付錢的人,一直都沒有露過面。他只是委派一個亳不相干的局外人主持這一宗買賣,他為什麼行動如比神秘?蘇少蒼的五大仇人,司馬血現在早已弄清楚。除了孤鶴道人和百里焰之外,其他三個就是卧雲先生高天橫,神劍無雙彭雨詩,還有一個震山叟翁白頭。司馬血懷疑付出三萬兩銀子要救回蘇少蒼的人,就是這三個人的其中一位。這人為什麼要這樣做?他懷着些什麼目的?司馬血不知道。蘇少蒼更加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父親,就是死在這五個仇人暗算之下的。孤鶴道人和百里焰的死亡,並不消滅他心中的仇恨。他只怨自己不能親手把這兩個無恥之徒制於劍下。雨點越下越大。這艘船的確已很殘舊。雖然司馬血和蘇少蒼是在船艙之內,但這艘船竟然是漏水的。幸好它只漏雨水,而並非漏入海水。棋局仍然繼續。就在此刻,司馬血從船艙的一個窗子,看見了一艘巨船,向這艘殘舊的船迎面駛至。這一艘巨船,是黃金色的。黃金船!黃金船已出現在這個無情的大海里!司馬血和蘇少蒼在這艘殘舊的大船上,已有整整三日。不但司馬血和蘇少蒼在這艘大船上,還有好幾個來自各門各派的武林人吻,都在船艙裏。這些人其中還包括了武當、少林和峨嵋派的高手。司馬血沒有理會他們。他們也沒有理會司馬血。要到黃金島,就一定要坐黃金船。想乘搭黃金船,就得先坐上這一殘舊的大船,等候黃金船駛到。現在,黃金船已出現。每一個登上黃金船的人,都一定要有秦四公子派出的黃金帖。司馬血是有黃金帖的。但蘇少蒼卻沒有。然而,司馬血卻有辦法讓蘇少蒼跟他一起登船。因為蘇少蒼的身份,現在已成為了司馬血的僕人。黃金船對於這一點的解釋,雖然不大滿意,但最後還是接納下來。結果,司馬血和蘇少蒼都登上了黃金船。當所有的人,都從那艘殘舊的大船,登上了黃金船之後,那艘殘舊大船忽然火光熊熊,燃燒起來。火勢蔓延得很迅速,片刻之間,大船已開始向下沉。前後不到一盞茶時光,整艘大船已沉沒在海底裏。這艘殘舊的大船雖然已很龐大,但和黃金船相比,卻還是差得遠了。這艘黃金船大得簡直就可以讓人在上面騎馬飛奔。司馬血剛登上了船,竟然就真的看見船上有個人騎着馬,神氣十足地指揮一羣壯漢,招待登上黃金船的武林人物。司馬血眉頭一皺。每逢他看見一些神氣十足的人,他就會覺得渾身都不自在。他很想把這個神氣十足的傢伙拖下馬,然後扔進大海里。但他沒有這樣做。因為他心裏想着的做法,已經有人做了出來。在船上騎馬,的確是一件威風得很的事。這個騎馬的人,臉孔很瘦長,但一雙眼睛卻睜得又圓又大,像一對剝了皮的大荔枝。江湖上最少有一半人不認識他。換言之,還有另一半人都認識他。他今年大概四十歲,但他從十四歲開始,便一直在江湖上攪風攪雨,他甚至曾在中間挑撥離間,幾乎弄到崑崙派和峨嵋派大打出手。直到最後關頭,事情終於真相大白。於是,崑崙、峨嵋兩派的高手都四處追殺這個中間挑撥離間的無恥小人。他就是江湖上神憎鬼厭的“毒口毒手”白黑月。“毒口毒手”這四個字,是江湖上的人奉送給他的外號。江湖上的人,對他的印象相當不佳。此際羣豪齊集,他竟然神氣地在船上騎馬,自然難免引起別人的不滿。把白黑月拖下馬,然後扔進大海的,是一個滿面戟須,身長八尺的大漢。司馬血也認識這個大漢,他就是華山派俗家弟子之中,有“硬頭硬手”之稱的楚硬。楚硬最拿手的本事,就是用一隻手揪着別人的衣襟,然後一頭向對方的額上衝去。很少人能夠捱得起他的硬頭功,也很少人避得開他的硬手。“硬頭硬手”對付“毒口毒手”,立刻引起了一陣喝采之聲。白黑月在江湖上的名頭也不算小了,想不到竟然給楚硬一手便從馬鞍上揪了下來,接着以頭碰對方的前額,然後就把他扔進大海里。“好功夫!”“果然不愧是硬頭硬手,令次毒口毒手可要變成碧海浮屍了。”“楚大俠名不虛傳……”這一來,神氣十足的人,倒變成是楚硬這個身長八尺的大漢。可是,他的神氣維持並不多久,立刻就被別人一個耳光颳了下去。刮他耳光的人,竟然就是毒口毒手白黑月!白黑月明明已被楚硬扔進海里,人人都聽到“撲通”一聲。但白黑月好像是一具幽靈般,又再登上了黃金船。沒有人看見他是怎樣登上船的。但白黑月的確還是那個白黑月,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的衣服都已濕透。雨仍在下着。白黑月的衣服,本來已濕,但還不致於像現在般,濕淋淋的像是在水裏被人撈回上來的一樣。事實上,他的確是從水裏撈上來的。他身上都是海水。海水又,又苦,很不滋味。但沒有人把白黑月撈上來,而是他自己再登上黃金船的。他從海里回登上黃金船,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給楚硬刮一個清脆玲瓏的耳光。這一記耳光颳得又快,又重。不但快、重,而且還夠毒。白黑月被江湖上的朋友稱為毒口毒手,他的手當然毒得厲害。楚硬捱了這一記耳光,半邊臉沒有腫起,反而向下凹陷了下去。楚硬這一驚,實在是非同小可,他立刻大吼一聲,整個人就像是一條憤怒的獅子,直向白黑月的身上撲去。白黑月悠閒地站在那匹馬的面前,然後又輕鬆地上鞍,依然神氣十足地騎在馬背之上。楚硬這種拼命衝前的攻勢,他連眼角都不看他一跟,就好像根本不把楚硬看在眼內。司馬血皺眉輕輕一嘆。楚硬完了。這個號稱硬頭硬手的大個子,絕對不是毒口毒手白黑月的敵手。只見楚硬才向前衝出一步,半邊被打過的臉孔突然凹陷下去之後,又再流出兩行血。他從臉上流出來的血,竟然是瘀藍色的。楚硬的身子仍然向前衝。但他的雙眼都似已瞎掉,整個人竟衝越船欄,“樸通”一聲的就掉進茫茫大海里。他這一次掉進大海,就永遠都沒有再在江湖上出現過。司馬血卻在這個時候,看見海面上有幾條巨鯊。楚硬掉進海里後,那些巨鯊便像蒼蠅看見了蜜糖,一窩蜂的遊了過去。片刻之間,又有七八條巨鯊,從海底裏浮了上來,它們都是白肚朝天,連動都不能再動。毒口毒手白黑月的一雙手,果然毒得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羣雄在黃金船上,原本你一言我一語,説話都談得很起勁的。尤其是楚硬把白黑月扔進海里的時候,他們更是神采飛揚,個個興高采烈。但現在,沒有人再説話了。而且看來也沒有人會站出來向毒口毒手白黑月挑戰。於是,白黑月更神氣十足了。但他神氣的時間,也維持不了多久。因為突然間又有一個人走出來,向他發出一陣傻笑。這個人穿一襲青淡緞袍,年紀約二十七八歲,長相瀟灑漂亮,手裏有一柄已經出了鞘的長劍。這人年輕,英俊高大。但他手裏的長劍,卻是太平凡了,那隻不通是柄最普通的鋼劍。這一柄劍雖然也很鋒利,但絕對不是寶劍,黃金船上高手雲集,用劍的人也很多,但最平凡的一柄劍,恐怕就是他這一柄。這個年輕人看來絕不像個傻子。但他的臉上,卻掛着一種只有傻子才會發出的痴笑。白黑月冷冷道:“這位朋友,你大概喝得太多了。”年輕人搖搖頭,道:“你喝得比我還多。”白黑月道:“我沒有喝過酒。”年輕人痴笑如昔,道:“我也沒有説你喝過酒,我指的是海水。”白黑月看着他,上上下下的看了幾眼,道:“看你不像個傻子,為什麼你笑起來的時候卻比傻子還更傻上幾分?”年輕人吃吃地笑着,道:“我知道自己並不是個傻子,我現在笑得這樣傻,就是因為看見了一個傻子,所以才會笑得像個傻子而已。”白黑月道:“你看這裏誰最像傻子,是不是我?”年輕人搖搖頭,道:“你也不像是傻子。”白黑月道:“那麼誰是傻子?”年輕人突然不再笑了。他原來的滿臉傻笑,都已收斂,卻換上了一副冰冷的臉孔。“傻子就站在你的身後,他想把你的腦袋扔進大海里。”白黑月毫不動容。他知道自己的身後沒有人。這個手持長劍的年輕人只不過是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然後向自己襲擊而已。他不上這個當。但忽然間,站在他面前的年輕人不見了。原來年輕人已來到了他的背後。白黑月面色一變。他從來未見過這種快如鬼魅幽靈的輕功。剎那間,他在馬鞍之上反身,連發五掌。這五掌無疑很快。但奇怪的是,當白黑月發出這五掌的時候,他的腦袋已被人用劍切下,還拋進大海里。白黑月的腦袋已搬家,但是五掌依然迸發。這種情況並不有趣,反而恐怖極了。五掌之後,白黑月的身軀立刻就像死狗般,從馬鞍之上摔了下來。人叢中突然有人失聲道:“砍腦袋劍法!”此言一出,最少有一半人的臉色都已變了。司馬血卻毫不感到驚異,因為他不止認識砍腦袋劍法,而且也認識偷腦袋大俠衞空空。一劍便把白黑月頭顱割下來的淡青長袍年輕人,就是江湖上三大奇俠之一的衞空空。衞空空殺人,一向都不會很隨便。他殺人不會隨便下手,但他對自己的性命卻不會看得很認真。雖然他已有了未婚妻。而且他的未婚妻,就是七層雲霧峯珠璣山莊裏,最美麗的三小姐薛惜瑤。換上了別人,必定會比以前更珍惜自己的性命。但衞空空並不如此。他仍然和以前一樣,喜歡喝酒,喜歡騎着那匹老猴子般的醜馬,和殺那些最兇狠,最蠻不講理的惡人。白黑月這個毒口毒手,殺他一點兒也不過份。他這份膽色,不禁令人深深佩服。忽然間,雨停了。黃金船上,又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白黑月在船上騎馬,已可算是一件奇事。現在黃金船上,又出現了一頂轎子。那是一頂黃金鑄造的轎子。抬轎子的,是兩個侏儒。他們現在沒有經過易容,恢復了本來面目,他們就是侏儒仙洞的兩位洞主,巨無霸和大力神魔。轎裏有人。他就是黃金船,黃金島的主人,也是黃金幫的幫主秦四公子。秦四公子終於出現了。秦四公子施施然地從金轎裏面走了出來。他長得並不高。除了替他抬轎的兩個侏儒之外,似乎黃金船上最矮的人就是他。司馬血並不感到意外。他早就知道秦四公子在十四歲那年,曾經害過一場大病,之後他的高度就一直都沒有再增加過。這對於秦四公子來説,是一件相當遺憾的事。但他除了長得不高之外,其他一切都發育正常。他的臉孔已成熟。不但成熟,而且很英俊,和衞空空相比:他並不輸虧。自從秦棠死了之後,黃金船和黃金島都變成了他的財富。他更組織了黃金幫。他要使黃金幫成為天下間最令人側目的龐大幫會。他要使黃金幫的力量,蓋過當今江湖八大門派及丐幫,他有這份野心,也有這種決心。一個人做事有決心,自然是好事。但一個人做壞事有決心,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衞空空之所以會來到黃金船,因為他也擁有一張黃金帖。就算他沒有黃金帖,他也會想辦法來到這裏,找秦四公子。他要找秦四公子算賬。江湖上最出名的美人,除了唐老人的女兒唐竹君之外,似乎就得數到七層雲霧峯珠璣山莊的三小姐薛惜瑤。秦四公子向唐竹君打主意的事,現在江湖上早已傳聞鼎沸。但知道另一件秘密的人卻不多。原來秦四公子不但向唐竹君打主意,連薛惜瑤也想染指一番。他想享其齊人之福,先要唐竹君,繼娶薛惜瑤。這位神秘的黃金幫幫主的胃口,的確很不錯。他想令到黃金和備受天下人的矚目,最快捷妥當的辦法,似乎就是把唐竹君和薛惜瑤都一併娶為妻子。無論任何人,娶到唐竹君或者是薛惜瑤,他都會被人羨慕。秦四公子很希望天下間所有的人都羨慕他。況且,秦四公子本身,也是一個好色之徒。他不但好色,而且要求極高,他今年已超過三十歲,能被他看上的女人,還不超過十個。只不過這些女人,仍然不能真正滿足他的要求。他會見過唐竹君,也見過薛惜瑤。這兩位大美人,令他看得心癢癢的。他決定要把這兩位大美人,盡歸己有,成為黃金幫的兩位幫主夫人。為了要得償所願,他不惜用盡辦法,把彩玉雙獅球弄到手,目的就是想得到唐竹君。至於薛惜瑤,他又用另一種辦法。他使用毒藥,謀殺死了珠璣山莊的薛萬鈞。薛萬鈞是珠璣山莊裏,最反對薛惜瑤與衞空空成親的一個老頑固。秦四公子毒殺薛萬鈞,卻收買了珠璣山莊裏的數個丫環老僕,誣衊指證衞空空,説他用毒藥毒死薛萬鈞。這一着,端的毒辣無比。七層雲霧峯珠璣山莊在江湖上久享盛名,莊院之中不乏武功極為厲害的高手。衞空空現在已被蒙上了不白之冤,珠璣山莊裏的人自是不肯放過他。珠璣山莊儘管有不少人堅信衞空空清白無辜,但卻有更多的人認為他就是毒殺薛萬鈞的兇手。衞空空無故蒙冤,這一口氣當然很難嚥得下去。他花費了一筆金錢,再加上精細的深入調查,終於查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他現在就是要跟秦四公子算賬的。要跟秦四公子算賬的人,不止衞空空一個。在黃金船上,除了黃金幫的人之外,每一個人都可算是秦四公子的仇敵。一下子把自己的敵人都聚集在面前,似乎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但秦四公子一點也不在乎。他好像完全不把這些人看在眼內。“這是黃金船,船在大海。”黃金船是海上的固壘,碧波上的城池。荑金船也是最佳的賭場,最華麗的脂粉世界。船艙裏有各種的賭博,各式各樣的美酒,還有令你畢生難忘的美女。在到達黃金島之前,你們可以盡情歡樂。“本幫主可以保證,這裏的賭博絕不會作弊,酒裏也絕對不會有毒,而那些姐兒們,都是千中選一的人間絕色。各位毋須懷疑本幫主的説活,黃金船的規矩,是本幫主的曾祖父訂下來的,過去百年以來,黃金船從未在宴客的時候向任何賓客暗算過一次,但任何人若敢存心搗亂,他就會遭遇到本船船主的嚴厲懲罰。”秦四公子的每一句説活,衞空空都聽得很清楚。尤其是最後兩句,他更是聽得為之不停地冷笑。他忽然大聲對秦四公子道:“剛才在下砍掉了白黑月的腦袋,算不算是存心搗亂?”秦四公子沉聲嘆道:“本來你已違反了本船的規矩,但姑念本幫主末曾言明在先,暫且恕你無罪罷。”好大的口氣,“暫且恕你無罪”!衞空空幾乎忍不住就想動手。但在這個時候,大海上忽然又出現了一艘殘舊古老的大船。這艘殘舊古老大船,就和剛才被撓毀了的那一艘一摸一樣。只見秦四公子悠悠一笑,道:“第二批貴賓已到,各位不必站在船上,請進內艙玩樂,或者休息片刻,亦無不可。”常言有道:“宴無好宴”。但眾人既然敢來到這裏,當然多半也是膽色武功俱備之士,而事實上黃金船每十年一次大宴,的確從未藉此向敵人下手,所以大家也放膽進人船艙之內。黃金船的確是一艘很大的船。船艙內的修飾,甚是華麗,而且賭博,佳餚美酒以及活色生香的美人,無一缺乏。司馬血和蘇少蒼沒有喝酒。他們都坐在一張牌九桌前,推牌九賭個不亦樂乎。蘇少蒼的身份,是司馬血的僕人。他照理是不能參加賭局的。但司馬血卻把一疊銀票塞在他的手上,而且強迫他也賭上一份兒。司馬血賭得很兇。他這一個人一坐在賭桌前,便好像甚麼事情都會忘記得乾乾淨淨。船上又傳來一陣人聲嘈雜的聲響。他突然聽見一把很熟悉的聲音,在他的身後微笑着道:“我知道你一定會來到賭房裏,看來你的賭性,什麼樣的環境都不能令你改變。”司馬血沒有轉身,他早已知道這人是誰。但他顯然沒有料到,這個人會在這裏出現。這人就是雪刀浪子龍城璧。不但龍城璧來了,連唐竹權也和他一起來了。唐竹權已整整十天沒有喝過酒。自從九虛觀與唐老人分手之後,他就一直都沒有喝過酒。要唐竹權十天不喝酒,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沒有人禁止唐竹權喝酒。龍城璧甚至還親自買了兩壇花雕,鼓勵他和自己對飲一番。可是,唐竹權拒絕了龍城璧的“一番好意”。他道:“不把黃金幫攪得天翻地覆,老子決不喝酒。”他這份決心,的確出乎龍城璧的意料之外。衞空空沒有賭,也不喝酒。但他卻摟着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在一張大椅上喁喁細語,旁若無人。在船上的武林人物,多半都自矜身份,所以黃金船上雖然有很多漂亮的女人,卻是無人問津。不是不想問津,而是不敢問津。如果有什麼人在黃金船上,與這裏的女孩子温存一番,將來江湖上的每一個人都會知道得很快。武林人物的身份越高,臉皮卻反而往往變得越薄。而且他們多半都是已有妻室之人,這種事將來傳了出去,自然是一件不妙之極的事。所以羣豪寧願喝酒賭錢,也不敢去碰這些漂亮的女人。但衞空空卻好像忽然間變成了一個很風流的男人,肆無忌憚的,和一個黃衣蛋臉的女孩子打得火熱。龍城璧看見了他。他只是對龍城璧微微一笑,然後就又和那個女孩子輕擁談笑,旁若無人。龍城璧心裏暗暗好笑。這些情景,將來傳到薛惜瑤的耳中,只怕難免引起一揚不大不小的誤會。別人不理解衞空空為什麼如此風流,龍城璧倒是知道的。因為這個黃衣蛋臉的女孩子,他也認識。她就是衞空空在未認識薛惜瑤的時候,便已經和衞空空是很老朋友的小鴿子楊水晶。楊水晶雖然是個女孩子,但他的膽色比大多數的男人都大得多。她十五歲的時候,便開始有了第一個男人。這個男人就是衞空空。世間上通常都是男人迷姦女人,但楊水晶卻竟然膽大包夭,倒轉過來把衞空空弄得啼笑皆非。她沒有藉此強逼衞空空娶她。她對他説道:“我知道你喜歡我,但我更知道你並不愛我,你若勉強娶我,對你不公平,而我也永遠不會快樂。”衞空空茫然,最後只好接受了她的解釋。自此之後,他們仍舊來往,仍然是好朋友。至於那個糊塗的晚上,那一件糊塗的事,大家都好像真的忘記了。但衞空空知道,他不會忘記,而她也絕不是那種楊花水性的女人。可惜那時候,衞空空已和薛惜瑤展開了一段真正的戀情。衞空空很認真,薛惜瑤是他生命中唯一令他魂牽夢縈,刻骨銘心的女孩。如果不是為了薛惜搖,他一定會娶了楊水晶。——糊塗債也是債,欠了債而不還,這是衞空空永遠都不願意做的壞事。楊水晶倒也神通廣大,竟然能夠混進了黃金船,而且成為了黃金船上最風情、最漂亮的女孩子。她被人稱為小鴿子,就是因為她的耳朵特別長,知道的消息比誰都多。所以,衞空空和她打得火熱,龍城璧一點也不覺得奇怪。楊水晶查到了些什麼?她會有些什麼消息告訴給衞空空呢?賭局仍在繼續。司馬血和蘇少蒼的賭運似乎不壞,初時輸了不少,到後來卻形勢逆轉,每人都贏了差不多十萬兩銀子。十萬兩銀子並不是一個小數目,對絕大多數的人來説,那是一筆足以令人感到驚心動魄的巨大財富。但司馬血一點也不感到興奮。金錢雖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卻是性命。每一個人都是有一條性命,就算你杷天下間所有的財富都贏過來,卻把性命輸掉,那麼,你仍然是個輸家。而且是大輸家。因為再多的財富,你也不能使用。司馬血雖然贏了錢,但又有誰能知道他是否能夠活着離開黃金船。黃金船的規矩,司馬血是知道的。但秦四公子是一個怎樣的人,他也知道很清楚。誰能保證他不會把黃金船的規矩一手毀掉?如果秦四公子毀掉了黃金船的規矩,他就有很多辦法可以毀掉黃金船上所有的人。船仍在大海中。大海茫茫,四周全然不見陸岸。黃金島在那裏?秦四公子的真正殺着又在那裏?司馬血有個感覺,他覺得這艘船很巨大,巨大得命人有點疑惑。他心中隱約有種預兆。他似乎嗅出了黃金船上有一種很特別的氣味。這種氣味並不濃厚,但卻令他心中忐忑不安。司馬血並不是個膽小的人。他絕不怕死。但他並不想死得糊里糊塗,更不願死在這艘充滿神秘的黃金船上。就在這個時候,蘇少蒼突然亮出了他的劍。他走前幾步,用劍尖指着一個滿頭白髮,神態威猛的老人。蘇少蒼現在的身份,只不過是個僕人而已。一個僕人,在賭桌上贏大錢,已經使許多人看得有點眼紅。現在他居然把劍亮出,而且直指着江南名俠震山叟翁白頭,立刻就引來了一些武林人物的冷嘲熱諷。“這小子瘋了。”“他在賭桌上贏了十萬兩,他現在的神經一定出了毛病。”“翁大俠,不必對這小子客氣,給他一點教訓!”蘇少蒼用劍指着的白髮老人,原來就是他的五大仇人之一,震山叟翁白頭。翁白頭沒有出手。他突然豎起了三根手指,然後兩眼卻直向司馬血的臉上射去。司馬血悚然一驚。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翁白頭豎起三根手指,意思就是説三萬兩銀子。他就是花了三萬兩銀子,要司馬血從斷腸崖下救回蘇少蒼的人。在同一時間,蘇少蒼的劍已像流星般向翁白頭的咽喉上刺去。一劍三招,一招三式,合共九式鎖喉絕命劍法,向翁白頭作最猛烈的襲擊。驀地,驚虹一現,碧血劍出鞘,把蘇少蒼的劍攔住。兩柄劍距離震山叟翁白頭的咽喉都不足三寸。一柄劍是要殺翁白頭。而另一柄劍,卻是要救翁白頭的。蘇少蒼劍勢一收,目注司馬血道:“你為什麼不讓我殺了這個老匹夫?”司馬血氣定神閒,靜靜地回答:“你要殺翁白頭為父報仇,我不反對,但現在還不是時候。”蘇少蒼面色雪白,道:“我不想再等下去。”司馬血道:“你不必急在一時,別忘記這裏是什麼地方,常言有道,敵愾同仇,如果咱們先自火拼,恐怕不必秦四公子動手,咱們的人已死得八八九九了。”蘇少蒼的手在顫抖,劍尖顫抖得更是厲害。誰也看得出,他正在極其憤怒,但又無法反駁司馬血的説話。只聽得翁白頭輕輕一嘆,道:“還是殺手之王較有遠見,蘇賢侄想動手,將來總有機會的。”蘇少蒼怒笑一聲,道:“當日你逼我跌下絕壑,大概以為我已必死了?”翁白頭又是一陣長嘆,道:“生死有命,你現在既然還能活着,就只好算是老夫倒黴罷。”司馬血心裏有數。他自然明白當日翁白頭為什麼要逼蘇少蒼跳下絕壑。因為翁白頭早已知道,自己日在絕壑下佈置了一座巨網,蘇少蒼跳了下去,反而是一條活路。但翁白頭又為什麼要救蘇少蒼?他這種做法,無疑是違背了其他四個朋友的決定。孤鶴道人和百里焰都早已死去。但卧雲樓主高天橫和袖劍無雙彭雨詩呢?這兩個人是否也在黃金船上?黃金船仍在大海里航行。茫茫大海。四周遠遠都不見陸地的大海。黃金島遠在何處?轉眼三天。羣雄在這艘船上,已渡過了整整三日三夜。龍城璧也喝酒喝了三日三夜,僥倖未醉。司馬血和蘇少蒼在賭桌上手風逆轉,終於大敗。直到司馬血連最後一注都輸光了的時候,船上突然傳來一陣喧鬧之聲。司馬血忍不住走上去看個究竟。原來七霸盟裏的梅七,不知怎的和一羣侏儒打了起來。侏儒仙洞的十八侏儒,天下知名。但這裏卻只有十一個侏儒,巨無霸和大力神魔也不在其中。梅七獨鬥十一侏儒,大落下風。這十一個侏儒雖然矮小,但他們手裏的兵器卻不矮小,其中有一個竟然使用重達數百斤的仙人擔,而且使用得異常靈活,已達到了舉重若輕的境界。龍城璧也站在一旁觀看,他右手捧杯,左於挽着一壺酒,似乎已有了八九分酒意。反而唐竹權沒有喝酒,他只喝茶。三杯熱茶到肚,唐竹權倏地一聲大喝,加入戰團。他才出手,立刻就有一個使鋼叉的侏儒大聲滲叫。原來唐竹權手裏的茶杯,已嵌進了他的胸膛,連杯底都已嵌了進去。唐竹權擅長唐門五絕指法,他五指上的力度,着實使人有匪夷所思之感。餘下來的十個侏儒,齊聲大吼,最少已有七個侏儒,一齊向唐竹權湧了過來。梅七頓覺壓力大減,刷刷兩聲,一個侏儒已被梅七的鐵書掠中臉龐,頓時血流如注。黃金船和平氣氛,已被這一場惡戰完全粉碎。龍城璧仍然杯不離手,酒不離口,臉上還不時帶着幾分奇怪的微笑。但他的眼睛,卻不時盯着船桅下的兩個正在讀書的老秀才。這兩個老秀才,無論怎樣看去,都很像讀書人。但這兩個很像談書人的老秀才,卻偏偏不能夠真正的像別人般讀書。他們雖然手裏都拿着一本書,而且聚精會神的在着着,但他們卻是連一個字都看不見的。這兩個老秀才,竟然都是瞎子。瞎子看書,豈非怪事。但龍城璧並不感到奇怪。他早已知道他們都是瞎子,但卻眼瞎心不瞎,他們兩人的學識,決不會在翰林學院的老學者之下。這兩個老秀才原本並非瞎子。他們的眼睛,是兩年前才瞎掉的。別人也許不知道他們的眼睛為什麼會瞎掉,但龍城璧知道。他們是自已把眼睛一齊挖出來的。任何人要把自己的眼睛挖出來,就一定要有相當的決心。他們挖掉了自己的眼睛之後,許多江湖上的人就倒黴了!因為他們也想把別人的眼睛都挖下來,陪陪他們做瞎子的磁味。這兩個老秀才為什麼把眼睛挖出來?因為他們賭輸了。把他們四雙眼睛贏掉的人,就是龍城璧。龍城璧和這兩個老秀才賭骰子,既非賭單雙,也不是賭大小,而是賭誰的指勁最強。輸了的人,就得把自己的眼睛親手挖下。結果,這兩個老秀才把骰子憑指勁射進了一幅厚磚牆之內。龍城璧依樣葫蘆,也把骰子射進磚牆,但骰子餘勁未盡,竟然穿過磚牆,再嵌進一棵大樹之上。兩個老秀才相顧骸然。他們做夢也料不到龍城璧的指勁竟然遠在他們之上。他們用這種“賭博”的方法,已經贏了不少人的眼睛。江湖上最少有十個高手,就是被他們逼懾的。他們從未失手。想不到最後卻輸在龍城璧的手下!他們沒有賴帳,既然輸了,就真的把自己的眼睛都挖了出來。龍城璧找他們,本來是存心要把這兩個老秀才殺死的。因為他們就是江湖上號稱“辣手雙儒陰陽刀”的江鐵椒和龐西堡——孤劍生掃描ZhuyjsglineliweiOCR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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